病人的故事

昆西医生

怎么把复诊地点定在这里？

下午街边的露天餐厅生意还不错，
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在不算大的空地上连接音箱设备，看起来晚点会有表演。

我

我挺喜欢这里的，应该是，感觉大脑是这么告诉我的。

昆西医生

……

我

昆西医生？

昆西医生

没事，只是难得室外复诊，对于我也很新鲜，魏先生这几天怎么样？

我

头一直在疼，睡了很多觉，吃了两次药。

我

不过还可以忍受，感觉脑子清醒了一些。

我

找到了一些答案，也有了一些问题。

昆西医生

看来魏先生今天是来向我提问的，我准备好了。

昆西医生难得对我露出不太“端庄”的表情。

我

……

我

我想问问，昆西医生说的那个，很像我的病人，他的情况。

昆西医生

…………

昆西医生

魏先生，或许你应该知道，我作为心理医生，是不可以透露病人隐私的。

我

……

昆西医生

魏先生，你现在也在头疼么？

我

在。

昆西医生

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时，你的躯体反应有加剧么？

我

有。

我

还在忍受范围内。

昆西医生

看来适应性心理训练效果显著。

昆西医生

别干坐着，喝点什么吧，我来买单。

我

还是我——

昆西医生

你已经支付了出诊费，那么提供更好的诊疗环境理应是我来负责。

我

……

我

谢谢。

昆西医生

魏先生想喝什么？

我

蜂蜜水……吧。

昆西医生

啊……

我

蜂蜜柚子茶也可以。

昆西医生

好。

和侍应生点完单后，我们很久都没说话。

昆西医生

从哪说起呢……

昆西医生

其实也没什么隐私可透露的。

我

嗯？

昆西医生

那位病人，从名字，到出身，再到经历，全部都不是真的。

我

…………

昆西医生一手撑着下颌，看着街道的景象。

昆西医生

大概是11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刚毕业的新人医生，他是我诊所的第6位病人。

昆西医生

哦，当年诊所的地址并不是现在这个，在很偏、租金很低的亚特里小巷。

昆西医生

那位病人当时的情况很糟糕，躯体化症状明显，失眠、焦虑、呼吸障碍、呕吐……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我

…………………………

昆西医生

但是他又很清醒。

我

……什么？

昆西医生苦笑。

昆西医生

他很清醒，完全明白导致这些心理问题的症结在哪，并且明确表示不能放弃。

我

为什么？

昆西医生

……我不知道，直到那位病人离开这里，他都没有告诉我原因。你知道的魏先生，如果病人不配合，其实我们很难展开确切的治疗。

昆西医生

那时候的我觉得他的情况太过复杂，不是我能够驾驭的，还起过婉拒的心思。

昆西医生

不过其实除了这点，其余他的配合度都很高，就像你一样，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变好。

昆西医生

……他很不喜欢生病的自己。

昆西医生

他和我说，他的朋友在临行前送过一份海潮的录音，他来到这里后都是听着那个才能睡着，蜂蜜水也可以让他思绪冷静，这些都是他曾经的良药。

我

……曾经？

昆西医生

他在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所以才会踏进我的诊所。

我

……………………

昆西医生

我没听过那份录音，就录了段本地的海潮声，希望能帮到他，11年后的现在，我又把同样的办法推荐给你。

昆西医生

魏先生，你们开始的时候虽然很像，但现在，相似感已经越来越弱，最相像的……应该就是这副依然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了。

昆西医生

你快要治愈了，魏先生，只是还差些什么。

昆西医生

虽然我很想说我的治疗方法很管用，但我们都知道，这是魏先生你自己在那个灰界找到的出路，我并没有办法进去。

昆西医生隔着桌子看过来，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观察我的主治医生，
神态、语气、动作，都充满了令人平静的安抚性，不可思议的力量。

一股难言的冲动上涌，我收回视线，喝了口杯中的蜂蜜柚子茶。

我

他应该……也在那个边缘挣扎了很久。

昆西医生

大家都有舍不得的东西呢。

我

………………

我

嗯。

昆西医生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就再一起听听他乱编的假身世吧。

我

好，听听他怎么编的。

昆西医生

那位病人说自己是孤儿，来自邻国一个完全不出名的小镇，那里穷乡僻壤物资匮乏，饥荒、瘟疫、抢夺，任何一个都能轻易夺走生命，想要长大全凭自己的本事。

昆西医生

他从小就梦想学医，又很聪明，竟然让他撞大运离开了镇子，去了其他地方当学徒，后来甚至还有了正式求学的机会。

昆西医生

在学校他认识了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毕业前大家本来想一同创业，结果他半路收到恩利都一家医疗组织的录取通知，朋友们虽然觉得可惜，但也都替他高兴，约定好实现梦想后再聚首。

昆西医生

他独自一人来到恩利都，因为是半封闭式工作，假期固定，他就在这个小镇租了个房子，用来给自己放假。

我

你怎么听出来这些都是编的？

昆西医生

他自己说的呀。

我

？

昆西医生

当时的我认真听了好久，结果他说是假的的时候，我差点就报警说有人恶意竞争。

我

……哈哈。

昆西医生

嗯？

我

我们过去看看？

不大的空旷平地上，几个看着有些“前卫”的男男女女开始了他们的摇滚演奏。

这个休闲的小镇最不缺的就是捧场的观众，很快，周围就聚集了相当一批人。

我

…………

还是不太能适应人多的地方，我停下脚步。

昆西医生

我们也不用站太近，隔着马路听听就挺好的。

我

谢谢。

昆西医生

谢什么，我也是觉得声音有点大，这个距离比较好。

街头乐队的演奏声震耳欲聋，将慢热的小镇气氛难得炒得火热。

昆西医生

……真巧。

我

嗯？

昆西医生

我第一次遇见那位病人就是在这么个相似的环境下，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那时候他还不算是病人。

我看见昆西医生慢慢靠坐在路边的围栏上，手跟着音乐打着拍子。

昆西医生

那是个冬天，人却比今天还多，他就站在外圈看，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不掩饰喜欢，我凑巧停下来看了两眼表演，他还和我“科普”了几句乐队的信息，看起来很想找个人聊天。

昆西医生

……可能也是因为见过，最后才没能把拒绝治疗的话说出口吧。

我

……

难怪我觉得「我」应该喜欢这里。

演奏迎来高潮，连听到周围的人声都有点困难。

我

那位病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昆西医生

我记得是……9年前。

我

昆西医生，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昆西医生

………………

昆西医生

不好意思，记不清了。

我

我明白了，谢谢昆西医生今天配合我外出问诊。

昆西医生

也谢谢魏先生让我看到这场我不太懂的表演。

我在灶台边准备今天的晚饭，
今天超市打折，看着锅里明显比平时量多的食材有点犯愁，
将购物清单贴在旁边的冰箱上，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我

这个冰箱有点矮……

尝了口刚刚买的草莓。

我

唔，还不错。

我

地地，吃草莓。

小狗本来趴在毯子上，听到名字飞速起身跑过来，还被毯子绊了一下。

我习惯性保护着腹部慢慢蹲下身。

我

……唉。

我

吃吧，多吃点，等长大了就像……像……

头疼。

这次耳边没再传来任何七嘴八舌的声音，
只有短暂的疼痛示意我刚刚自己应该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不用太在意，钥匙不是这个。

我

地地，咱们袁老师已经两天没来蹭饭了。

地地

汪！

我

想他么？

地地

汪汪！

正说着，通讯仪就响起来，是袁清回复了我下午的信息。

「魏语则」袁老师今天也加班么？

「袁清」抱歉哥我这里信号不太好，对……今天也要加班，哥不用管我了！

「魏语则」好的，袁老师注意身体。

我

晚饭应该好了。

地地

汪！

我

吃吧。

地地看着面前一个小碗里浅浅一层狗粮明显愣了一下，慢慢凑近闻了闻。

我

我今天去宠物医院问了一下医生，他说虽然可以不吃，但是长期不吃不一定是好事，你试……试……

还没等说完，地地就一头扎了进去。

我

………………

抬手呼噜一把狗头。

我

唉，怀疑你会挑食是我不对。

我

所以正常的狗应该都会吃狗粮？

看着飞速被吃得干净的碗，我也开始吃晚饭。

我

……我到底养过什么东西……

吃过晚饭，全部收拾妥当，我久违地坐在桌边，
夜晚的海风很舒服，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开窗的习惯，但我没有试图去“纠正”。

门外的走廊很安静，邻居应该还没有回来。

海玻璃，柚子茶，录音，CD，碟片……
我一个一个把最近看起来“有意义”的东西摆到桌上。

地地

汪？

我低头，地地又蹭到我脚边，好奇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

你也算。

手摸进口袋。

拿出香烟，摆到一起。

烟民的身体对香烟的需求从不需要质疑，不然戒烟也不会成为一大难题。
然而每当手指碰上香烟，大脑都会清晰地告诉自己——

已经戒掉了。

我

…………

拿过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唰唰唰……

看了那么多场“电影”，记住了多少不好说。
我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缺乏真实感，
的确像昆西医生所说，讲给你听的故事，变不成你自己的经历。

这两天都没有记东西，倒不是犯懒或者来不及。
主要是总想着等再回忆起点什么更具体的，再来好好写写“他们”。
太久了，估计很多事情本来就已经忘了，现在反而都在捡起来。

……今天昆西医生说的那些，很像目前为止的印象里，他会编的故事。

「魏先生」。

好吧。

我

……

我拿起那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放到了窗边，尼古丁燃烧的味道很快扩散，又很快被海风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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