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开

第一步：学会用刀。

雅松区·柏露园小区5栋301

森罗历1120-05 夜

“外科手术基本操作通常指‘切开’、‘缝合’、‘打结’、‘止血’四项常用技术。”

“需要注意的是……”

书被合上。

刀锋切割血管的触感隐约在神经上残留，手术刀尖在素白的日光灯下闪着冰冷的光。

细窄的刀身上映着小半张冷漠的脸。

今天有几滴颜色溅到上面，是温热的。

和那日绑匪流在地上的红色不同，也和扯破的棉花毫无相似之处。

池

……

(关门声)

门外的声音

怎么今天这么晚？

门外的声音

嗤，还不是那个白汲又临时找事集中筛查病历，非要讨论出来个一二三。
端着他那个“前沿领袖”的名头，害得我在隔离区待了一天，衣服全换一遍才回来。

门外的声音

那些已经精神异化的疯子有什么好研究的，还专门设置隔离住院部集中隔离，每日观察，所有数据都保密管理，我都没权利全部查看……

门外的声音

啧，不说了，晦气。

门外的声音

我看最近好像又准备组织新一轮的体检，泊远会不会真的是……

门外的声音

记住，泊远只是身子弱，好好养着没问题。
跟着去隔离才是疯了，有哪个去的救回来了，我天天看我还不知道么。

门外的声音

……老公，要不然你从那个综合征研究组退出来吧，这么忙，风险又高——

门外的声音

我退出来，谁还给开这么高工资？日子过不过了，喜欢住这破房子，还是喜欢那帮嚼舌根的晦气邻居？

门外的声音

……

门外的声音

不说了，泊远睡了么，今天身体怎么样？

门外的声音

唉，有点咳嗽，上了半天课我就接他回来了，刚睡下，睡前还在找你呢。

门外的声音

你去陪他吧，我洗漱一下，还有个报告没写完。

门外终于没了动静。

少年站在门板前，听着另一侧传来的脚步声和分辨不出具体内容的咒骂声——
应该是咒骂声，那个男人总是这么做——
目光看向刚刚被自己插入门缝，此时正垂直卡在原处的手术刀。

刚刚刀柄的温热已经散去，入手又是一如往初的冰凉。

咔嗒。

柳池

爸爸。

柳业

？？！！

正在客厅换衣服终于放松的男人浑身一震，嘴上不自觉骂出声，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声问候会出现，快速回过身子。

他领养回来的“大儿子”正站在客厅的前段，双手背后，眼神清澈。

柳业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嘛？？

柳池

听到您回来了，就出来打个招呼，您不是教过我要好好学习，尊重长辈。

柳业

……

他看到少年手上拿着一本书。

那是他柜子里珍藏的绝版医学案例解析。

柳业

你进我们房间了？

柳池

……

柳池

没有爸爸，这是我去旧书店买的影印版，用妈妈给我的零花钱。

手轻轻抓紧书的边缘，少年往前了一步，轻轻开口。

柳池

我有些地方没看懂，可以问问您么？

柳业

你这个年纪能看懂什么。

柳业本来把工作带回家就烦躁，一听见本就不喜的“大儿子”要问问题就更加不耐烦。

柳业

别烦我，回屋待着，我还有工作。

柳池

就一个问题，他们都说你是医疗中心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我也想以此为目标。

柳业

……

不知道是不是某个词说到了柳业的心坎里，他有些下三白的双眼再次扫向不远处的少年。

好像长高了？和……和……

和自己上次仔细看他相比。

柳业

问什么。

柳池

书上说“切开”是要避免反复切割，只是不利于术后恢复么？怎么才能避免反复切割呢？

柳业

大部分原因是不利于术后恢复，同时也是避免术中意外。入刀要准，手要稳，注意刀锋角度和视野遮挡，不能犹豫。没别的好办法，多练。

好像除了谈论专业知识外，很少能听到面前的男人如此平和的语气。

哦，和柳泊远说话不算。

柳池微微张张嘴，最终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在安静的空气中点点头，微微弯起眼睛。

柳池

好的，谢谢爸爸，我尽量。

没问尽量什么，也懒得问，柳业再次开口继续刚刚听到的话。

柳业

你想当医生？

柳池

嗯。

曾经是的。

柳池

很感兴趣，想和爸爸您做同样的工作。

柳池

有去旧书店学习，以后也会继续。

只是，成为医生也许……

不是那么需要了。

柳业

……

柳池

爸爸。

柳池看着灯下的男人，听着这两年难得算得上耐心的教导，又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柳池

爸爸，我今天……好像做成功了一件，一直只在脑中模拟的事。

柳池

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我成功了。

柳业

今天……？

柳业正拿出通讯仪查看的手一顿，这才又想到什么，再度皱眉。

柳业

你今天是不是又回福利院了？

柳池

……

柳池

上午去过一次，很快就走了，因为在院门附近发现了一个……

柳池

奇怪的人。

柳业

我不管你什么奇怪的人，那个院长又给我打电话了，柳池，你到底想让我丢多少次脸？！

柳池

爸爸。

柳池

那两个绑匪死了，我被救回来，您是不是很失望，我回不来才更好。

直白问出的问题让柳业眼神一颤，想起那通完全意料之外的电话和勒索金。

说实话他都快忘了。

彼时他们一家在这个充斥着旧城区陈腐气息的二手房里，好不容易得来的泊远自幼体弱，他和老婆长吁短叹，不菲的医疗账单是银行账户的常客。

给警察报案是他再三权衡下做出的最终决定，干脆地拒绝出面。
直到柳池被警察送过来，他们都没再关心过。

柳业有点心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倒是绿发少年依旧清澈的眼睛眨了眨，随后摇摇头，嘴角挂起微笑。

柳池

不，也不好，那样对您的名誉有损，您不喜欢那样。

一股邪火冲上大脑，柳业觉得他领养的大儿子是在用话“点”他，一天下来在医院被“先锋领袖”积压出的怒火和一直对外伪装的皮囊尽数褪去，像是一条阴狠的蛇。

柳业

柳池，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求着我们领养时说过什么，是谁带你离开那个孤儿院。

柳业

也忘了我教你怎么好好说话。

柳池看着面前没有好脸色的“父亲”，或者说中年人，男人的嘴开开合合，眼前的面孔一点点和已经躺在暗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的男人重合，再重合。

是温热的。

比体温稍高的温度。

打断柳业话的是卧室隐隐传来的女人和小孩说话的声音。

卧室的声音

妈妈……爸爸回来了嘛？哥哥呢……

卧室的声音

回来啦，快继续睡吧宝贝儿。

柳业深吸口气，报告也没心情写，正打算直接去洗漱，就看到已经离他不算远的少年手里拿着书。

书页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术刀，少年的手正姿势标准地用刀尖对准书页。

柳业忽然后退半步。

柳业

你……

柳池

嗯？爸爸您说什么？

灯光下，柳池的眼神还是没什么变化，丝毫没有受言语影响，好像这几年，他一直都这么看着自己。

柳业握了握拳，一把上前夺下手术刀。

柳业

谁让你没事拿这东西！给我！

柳池手握紧刀柄一瞬，但很快就松了力量，任凭手中的手术刀被夺走。

柳池

这次就给您吧。

柳业

还有下次？？回屋睡觉！！

柳池

好，爸爸晚安。

回答他的只有关门声。

…………………………

少年站在被顺手关了灯的客厅里，身后透过老旧窗子透进来的冷白月光，打在他还隐隐能感到金属冰凉的指尖。

白得像是要透过去。

就像鬼一样。

他看着自己脚下还算能看得清的影子。

池

没有下次了哦……爸爸。

把手术刀从手中拿走的机会，不会有任何人，不会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