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殇飞时·第十一章

拾壹

狄清洛唬得一个踉跄：“东海大鳌……怎么会这么凶煞啊！”

“那不是它原本的妖力——它可能，被某种魔物附体了！看，它嘴里喷出的分明是魔气！”

曲青戈话音未落，松萝仙子已经飞快降落在五人阵型之中，用最大灵力展开防护结界。身为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气的危害远非寻常妖毒可比，妖毒自有丹药可医，然而一旦被魔气侵染，净化根治的难度便不可同日而语。

苏慕白挥手一道剑气，试探性地刺向魔鳌的颈间，曲青戈刚道“不要莽撞”，就听铿锵一声，剑气已被浓浓的魔气弹开，撞在毓卿将将展开的厚土结界之上。

松萝仙子微微喘息：“必须先设法驱散魔气，否则，寻常招式伤不了魔气护体之敌！”

“到底……这魔物到底是从哪来的……！”狄清洛极目四望，拼命找寻着导致大鳌魔化的源头。

黎觞羽抽刀在手，略一沉吟道：“那面水晶镜——古镜通灵，常有魔物伴生，问题应该就出在那面饕餮镜上！”

天玄教长年看守的“七曜古镜”，乃是上古龙渊部所造，年代久远、煞气天成，黎觞羽自幼便听母亲风晦如说过，那面镜子可以通往某个他们也不能确知的世界，那里浊气萦绕、魔影幢幢，因此教中立有严规，除了角蛇族长老和历代圣女之外，谁也不能随意靠近禁地中的古镜，包括教主和大巫祝在内。

经他提醒，狄清洛施展透视术，很快找准了问题所在——那面饕餮水晶镜，现已被大鳌吞进了肚里，而镜中涌出的滚滚魔气，在大鳌腹中聚合成了一个形状奇诡的魔影，仿佛一张凭空存在的大嘴，正在疯狂吃着刚刚被它的宿主吞咽下去的活物。

“啊……那难道是……‘暴食魔’……？”狄清洛不敢置信，连嗓音都在发抖，“我在古书中看过，好像是，一种由贪食的欲望凝聚而成的……天啊，我还以为那只是书里编的故事呢……”

黎觞羽：“那就对了，异界的魔物穿过通灵古镜，来到我们所在的常世，又寄生了镜子的主人鳌叔，使它魔化……”

苏慕白攥紧了手中的剑：“但……怎会突然……古镜在鳌叔族中传承了许多年，应该没出过什么事……”

毓卿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药膳香气，抬手指向翻倒在斋食房里的姑射鼎：“是它，鳌叔用鼎中蕴养的灵药，烹制了一席极品药膳，这股香气引来了镜子那边的魔物觊觎……而所有试吃过药膳的斋食房弟子，也变成了暴食魔眼中的美餐……”

狄清洛握着长弓的手微微发颤。他在书中看过，暴食魔大约属于下等魔中的一种，完全由贪食的欲望所构成，壮大自身的方式就是吃遍世间一切种族——在魔的眼里，人、兽、妖、仙、鬼并没有多大分别，如果说有，大约也只有“好吃与不好吃”“吃得动与吃不动”的区别。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的曲青戈一捏法诀，将远处的姑射鼎召唤飞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刚才还对五人不理不睬的魔鳌勃然大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五人结成的阵型压了过来。

没等曲青戈发话，位于阵型左右两翼的苏慕白、黎觞羽已经刀剑齐出，以攻代守，一连递出几十招，将魔鳌的攻势生生拦了下来！即便如此，鳌嘴中那股如金似铁的魔气还是狠狠撞上了厚土结界，镇得布阵的毓卿向后退开了半步。

“果然，这股药力，对那头暴食魔来说，就如绝佳的饵料一般诱人……但还得搭配一些主食。”曲青戈说着，从鼎中取出一枚剩下的灵丹，“毓卿，你有没有什么吃食，能吸引暴食魔的注意力，最好，还能让它因此被封住一段时间？”

毓卿想了想，从自己的随身法宝里召出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糯米饭：“这个行吗？我之前用蜀山仙稻做的，只要在其中加入足够强力的封印法术……”

“或许真能黏住那畜生的嘴？”曲青戈不禁微笑，同时将手中灵丹迅速化入香喷喷的糯米饭中，“这样应该足够美味了。不过，要封住一只魔，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小黎，你们天玄教从前怎么对付镜子里过来的怪物？”

黎觞羽咬紧嘴唇：“天玄圣女有压制魔气和浊气的法诀，我见娘亲用过……可是，要斩杀成形的魔物，那种法诀的力量怕是不够，何况，换我来使的话，恐怕根本无法穿透大鳌那身硬甲……”

“不怕，有我们帮你。”曲青戈计议已定，向众人道，“我们五人分属五灵，属性互补，小黎，你将法诀教给大家，我们各自以本门心法将其使出，融于一体，应该可以构成威力更强的五灵封魔阵……”

金木水火土五灵大阵，是中原仙家共通的结阵之法，之前他们配合演练的阵型也是由此衍生，大家自然都会。只是，天玄教的封魔法诀是他们教中秘传，曲青戈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让黎觞羽与众人共享，似乎全然不在乎“秘法不外传”的玄门通则。

见黎觞羽怔愣不语，曲青戈温厚一笑：“来，曲大哥用这个跟你换——”说着，反手割下自己一绺鬓发，注入灵力，随手抛给黎觞羽。

内含灵力的发绺犹如一条有生命的缎带，倏忽飞去，缠绕在黎觞羽握刀的手腕间，好像一条墨玉做的手链。

“你可以用我的头发作媒介，与我订立灵契，有这个灵契在，我就不能用你教我的法诀伤害你或者你指定的人——否则我也会遭到诅咒反噬。怎么样，这种灵契你会用的吧？”

黎觞羽当然会用——这在修仙界是一种常用的契约法术，各门各派都有传承，而且黎觞羽知道，对修仙者来说，将自己的身体发肤交予他人，代表着一种多么性命攸关的信任。因而他只觉脸上发热、胸口发烫，摇头道：“曲大哥，你不用……”

没等他说完，只听嗖嗖嗖嗖，又有四缕发丝依次飞来，同样缠到了黎觞羽的手腕上。苏慕白笑道：“曲土匪，你还真喜欢强人所难，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黎觞羽向四个伙伴环视一眼，强按下自己突突的心跳，没再多言，只割破自己手背的肌肤，让鲜血流到腕间那条头发缠成的手链上，与此同时，一连串的咒言已经从他口中大声念出。

“哎？你倒是先订了灵契再……”曲青戈提醒他，因为黎觞羽还没有与众人缔结代表约束的灵契，就已经把压制魔气所用的口诀完整交了出来。

黎觞羽摇了摇头，口中诵念不止，大家明白，他这是在说，时间紧迫，来不及先订灵契了——何况，就像他们信任他一样，他也完全信得过大家。

因此众人也不再劝，只纷纷用心默记——天玄教秘传的封魔法诀，确有独到之处，不过众人皆是出自名门，门中亦有封印净化的法门传下，如今与天玄一系的口诀相互印证，各人心中都有了些新的启发。

不一时，口诀记诵完毕，曲青戈又问狄清洛：“如果有目标媒介在，追踪箭，你使得来么？”

追踪箭是一种可以追踪目标、百发百中的高级箭术，狄清洛的弓术只学到基础，但他很快明白了曲青戈的意思：“如果是这么近的距离……我、我可以！”

曲青戈点点头，食指一弹，一小团加了药饵的糯米饭便黏到了狄清洛刚取出的一支金箭之上。接着，他向众人一挥手，自己以太和宫心法率先驱动天玄教的封魔咒：“五行封魔阵——起！”

四人依样施为，四道不同属性、不同心法的封魔咒诀同时升起，与曲青戈的法术一起，融入了那碗香喷喷的糯米饭中。

随后，曲青戈将这碗别具一格的糯米饭扣在掌心，飞身掠阵而出，直冲魔鳌的血口而去：“想吃吗——别客气！”

五行封魔糯米饭脱手飞出，魔鳌受腹中暴食魔的欲望驱使，不由自主地伸脖一吞——！曲青戈踩住飞剑，在空中做了个漂亮的倒翻回旋，从容避开了魔鳌双爪扑击，与此同时，苏慕白从旁一剑刺出，削金断玉，将魔鳌紧随其后的摆尾攻击生生逼退，保护曲青戈顺利飞回结界之中。

“呼……”就连曲青戈也深呼出一口气，毕竟以魔气之威，要是被它扫中一点，可不是好玩的，“到你啦，小狄，准备好了吗？”

“嗯！”就在曲青戈安全撤回之时，狄清洛已经稳稳地张弓搭箭，他的目标，是刚刚被魔鳌吞进肚里的封魔糯米饭。展开透视法术后，他清楚地看见，那碗糯米饭已被魔鳌腹中的暴食魔囫囵吞下——其中蕴含的封魔法阵随之发动，使米饭生出无穷粘性，将暴食魔的魔核粘了个严严实实，连大鳌口中喷吐的魔气也为之一收。

“就是现在——放箭！”

随着曲青戈一声令下，狄清洛松开弓弦，带着糯米饭触媒的金色封魔箭激射而出，接着便像长了眼睛一样，从鳌嘴直入鳌腹，最后不偏不倚地穿透了已经被封魔阵暂时封住魔力的暴食魔核！

“阿羽——！”一箭中的，狄清洛并未放松，而是大声招呼一旁的黎觞羽，后者应声念咒，将自己全身的灵力一气注入到狄清洛高高伸出的手掌之中——

“爆！！！”狄清洛五指合拢，收握成拳，将从黎觞羽处借来的法力连同自己的全部力量，引爆了附在金箭上的灵火符咒。只听魔鳌一声痛呼，附加灵火之威的封魔箭二次发力，穿过暴食魔的身躯，又将它背后的水晶饕餮镜一并贯穿。

镜面碎裂的脆响，被魔鳌震天的狂吼盖过，但曲青戈知道大事已成——魔物和古镜同时受到压制，笼罩魔鳌全身的魔气终于涤荡一空，现在，那只是一头身形庞大的海妖而已了！

“妙山神霄客，沧桑太和巅！”曲青戈放出剑匣中的所有兵刃，展开太和宫最强大的攻击剑阵——数不清的飞剑齐齐飞射，将魔鳌四肢一切而断，又从不同方向穿入鳌腹，将力量暂失的暴食魔彻底绞碎！

“苏老弟！”曲青戈剑势一出，苏慕白早已会意，但他狠狠咬了咬牙，方才掣出宝剑，一跃上前将魔鳌的头颅斩了下来。

鳌头滚落，污血飞溅，毓卿连忙结印施法，将防护结界的净化之力一口气提升到了最大，无数的血点砸在结界上，荡开一片腥臭的血雾。

血雨落尽，魔鳌气绝，寄身在它体内的暴食魔已是灰飞烟灭。苏慕白身形一晃，终于跪倒在地：“都怪我……”

尽管暴食魔已死，但被其深度寄生的火工鳌叔再也无法净化，只能一同灭杀，而之前命丧鳌腹的斋食房弟子和众多仆役，那一条条因为一顿药膳就招来杀身之祸的生命，也成了苏慕白心头难以推卸的罪责。

曲青戈长叹一声，放下剑匣，上前半跪在好友身边，紧紧搂住了他不断颤动的肩膀。

黎觞羽和狄清洛面面相觑，毓卿则朝他们摇了摇手，让他们暂时别去打扰两位大哥。于是，两人跟着毓卿远远退开，狄清洛施了个灵火诀，将魔化了的鳌身烧化，黎觞羽则回转刀锋，从自己的发辫里割下一绺黑发，同手腕上其它四缕染血的发丝紧紧缠绕在一起。

不多时，灵火就将鳌身烧尽，只留下了一部分难以烧化的龟甲、鳌牙，散落在一地的灰烬之中。狄清洛生性好奇，去灰堆中挑拣了一阵，选了五枚最大的鳌牙，捧在手里反复察看：“原来‘魔化’会让人变成这样……”

毓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黎觞羽，心中一动，便让狄清洛将鳌牙拿来，接着解下黎觞羽手腕上的所有发丝，将它们揉作一股，变为丝绳，系在五枚鳌牙之上，做成了五串魔化鳌牙吊坠。

面对两个孩子不解的目光，毓卿微笑着拂去了黎觞羽手背上的血痕：“你不想用灵契束缚大家，可咱们五人今日同生共死，怎能没个信物作见证？”

这时，苏慕白已在曲青戈的拉拽下，勉强站直了身子，眼眶却仍是通红的。毓卿将五枚吊坠中的两枚，依次系在黎觞羽和狄清洛的手腕上，又拿着剩下的三串，来到两个青年的面前：“慕白，此事不是你的本意，却也是因你赠鼎而起，这份因果，委实不可推脱。不过，来九仙山是我们五个人共同的决定，若有什么因果，我们五人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切报应罪责，我们都该与你一同承担——就以此物作为凭证。”

“好！正该如此！”曲青戈向毓卿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一串吊坠，牢牢系在自己发间，又将属于苏慕白的那一串，帮他缀在了腰扣之上，“我们太和宫的初代掌门，曾经会盟天下修仙之士，订立了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太和道’，咱们今日这场除魔之战，倒也不逊前辈声名，依我看，咱们不如就效仿先人，也立下一个盟约如何？”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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