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宫苑·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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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里人员众多，但管理有序。西宫的主子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分过来的管事太监自然格外上心，每日都会检查职司，清点人数。
　　这些日子常常有宫女太监不见踪影，一开始管事太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小太监去找，却不想几日下来，失踪人数不减反增，最后竟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见了。
　　“妖怪吃人”，宫中渐渐风传起来。
　　这可犯了宫中的大忌讳。皇帝听说后宫如此乌烟瘴气，不由得雷霆大怒，即刻下旨：“若是再有人对宫中的凶案胡乱揣测，散播狐鬼谣言，一律赐死，绝不姑息！”
　　后宫众人畏惧皇帝天威，这件事情在明面上便消停了。皇帝让宫里的守卫增加巡逻，又往各处嫔妃那里加派了一些人手。但还是不断有人失踪，一时人心惶惶。

　　为了安抚妃嫔、平息谣言，皇帝不得不对后宫多加关注，甚至雨露均沾，走动也勤快了起来。
　　皇帝的变化来得蹊跷，张美人心里害怕，问查嬷嬷是不是跟自己有关。查嬷嬷连忙安慰她，说鼠魇不会吃人，一切有老奴给娘娘打点，娘娘放心修炼就是。
　　后来，张美人被皇上唤去，侍寝、赏赐，一切如常。她方才安心，一意闭门修炼，不再过问查嬷嬷和“妖怪吃人”的传闻。

　　张美人宫里有一个小宫女，跟查嬷嬷的关系一直很好，见到查嬷嬷慈眉善目，便想起了自己的嬷嬷，总是向她哭诉自己害怕，想回家。查嬷嬷听了伤感不已，说自己看见这孩子，也想起了留在老家的女儿。她还安慰这小宫女，说自己有门道，可以把她偷偷送出宫。小宫女信以为真，遂与查嬷嬷说定，某日半夜子时与她碰面。
　　那晚，查嬷嬷与小宫女会合后，带着她在宫里七拐八拐，竟然拐到了西宫附近。
　　“嬷嬷，我们来这里干嘛呀？”小宫女害怕得抓住查嬷嬷的衣角。
　　“不碍事不碍事，一会就不怕了。”查嬷嬷一边安抚女孩，一边躲在阴影里掏出一个东西，端在手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香味来。
　　小宫女不明究竟，正要发问，空中传来一声娇滴滴的问话：“你这婆子，连着几日求见我们，到底为何？”
　　查嬷嬷激动地跪下：“大仙英明！我是为了活命，才帮那张家小娘子的，我……我诚心愿意投效大仙！”
　　那个声音接着说：“那你说说，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查嬷嬷又道：“大仙，前些日子的口粮次了点不假，但今日这豆蔻少女，可还对大仙的胃口？”
　　女孩哪里见过这个，又是茫然又是害怕：“嬷嬷？”
　　此时，白色的香雾在四周腾起，渐渐笼罩住两人。查嬷嬷跪在地上，小女孩只觉得脊背一凉，转身想跑，刚跑出两步，就觉得胸口一凉，低下头去看，只见一只血淋淋的尖爪从自己的胸口贯穿。一眨眼，豆蔻少女就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对妖来说，人的血肉也分三六九等，幼年青年为佳，病躯残年为次。像这种十三四岁的无邪少女，那更是珍品。
　　“你这婆子，懂的倒不少！说，你这么讨好我们做什么？”大仙似乎很满意，带着饱餐一顿的慵懒语气问道。
　　雾气渐渐散去，查嬷嬷觉得自己被一股妖力压得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抬不起头，只能继续跪着。
　　这时又听到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姐姐，看来这老婆子还真是来投诚的。”
　　一听到这话，查嬷嬷身上忽然轻松起来。虽然冷汗涔涔，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刚才是中了摄魂术，两人在看自己是不是奸细。
　　当下查嬷嬷便连连磕头，口中说着张家丫头无能，她愿意替两位大仙做事。两位大仙不方便的事情，她都可以去办。
　　“抬头！”那个慵懒的声音命令道。查嬷嬷颤巍巍地抬起头，入眼的却是西宫那两位红得发紫的娘娘。
　　“起来吧！只要你忠心，我们姐妹也不会亏待你。”
　　看两人这意思，便是收了她了，查嬷嬷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谁知两位狐妖走出几步，瑟美人忽然回头一笑：
　　“算你识趣！不然你就要陪你那主子一起去了。”
　　查嬷嬷刚要起身，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赶紧对着那两位主子离去的方向，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算罢了。
　　其实，查嬷嬷一早就发觉那些老鼠被人下了法术，当时就知道宫里还有高人在。等到出了吃人的事，她就深怕自己被推出去顶缸，加上张家丫头又不懂事，跟着她只怕死得更快。她连夜探查，终于在这西宫的拐角处嗅到了一丝妖气。于是她一连几日送了几个人过来，以示投诚之意，总算是盼到了高人现身，没想到竟是西宫娘娘本人。查嬷嬷冷汗直下，暗自庆幸自己还算机灵。

　　大太监向报告了那些宫人的失踪时间，皇帝一眼就看出，正是张美人几次被召侍寝前后。
　　事关人命，当然要细查。皇帝正准备下旨，转念一想，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若查实了也是宫中丑闻，于是又改了主意。
　　“摆驾，去张美人那里。”
　　消息传来，张美人不喜反忧：自己才刚施完法，皇帝这么快就来了？难道真是应了那查嬷嬷说的，自己经过修炼，功力大增，所以法术生效也快了？
　　疑惑归疑惑，这时皇上已到达宫门口，容不得自己推脱，必得前去迎驾。无奈之下，张美人只得匆忙擦去行巫术的痕迹，略略修饰整理一番衣服首饰，确认看不出异样，这才摆出一副笑脸，迎了出去。
　　可是她行巫术时，又要燃符纸，又要撒朱砂，衣服上怎么可能不沾上味道？皇帝凑近一闻，便问：“美人今日点的这是什么香？”
　　“贱妾有些心神不宁，今日祷祝了一下。”张美人心里有鬼，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皇帝微微皱眉，却是不动声色，由着张美人把自己接入殿中。
　　入夜之后，张美人伺候皇帝睡下。虽然皇帝没说什么，但是张美人心中依旧不踏实，见皇帝已经熟睡，便轻手轻脚地下床，想把痕迹小心收拾干净。
　　张美人披着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寝宫，走到拐角处，恰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月光照在墙上，同时又发现自己的影子后面，竟还跟着个影子！
　　张美人瞬间吓得手脚冰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也跟着冒汗。眼见自己不动、那影子也不动，惊恐之下，张美人慢慢地转过身去，才发现身后那跟着自己的，竟然是一脸麻木、恍若僵尸的皇上。

　　张美人眼前一黑，不知该先下跪解释，还是应该逃跑。就在这个时候，皇帝的脸却忽然一变，两个眼珠子鼓得吓人，整个脸也开始扭曲膨胀，接着嘭的一声，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贴身衣物落在地上。张美人低头再一看，落在地上的龙袍里，竟跑出了两只滚圆的老鼠。
　　张美人见状，连忙驱赶，却不想两只老鼠渐渐变大，还凑到了自己眼前来。随着老鼠不断靠近，鼻子开始变尖，眼睛也开始变得狭长，鼠脸变成了一张狐狸的脸，最后它竟然站了起来，足足有一人高，一张口，是一嘴白花花的獠牙！
　　张美人吓得尖叫一声，魂飞魄散。
　　接着她猛地一个激灵，再抬起头，发现自己分明坐在床上，身旁还躺着睡熟的皇帝。
　　这下张美人总算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刚要躺下，却听到寝殿内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别人不一定知道，但是张美人却再熟悉不过了。
　　是自己养的那群老鼠！
　　无数只滚圆肥硕的老鼠从张美人平时修炼的密道里钻出来，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它们集合在床榻前，吱吱乱叫，放眼望去，就是一堆挤在一起的灰色肉团，令人头皮发麻。
　　自己用于施术的老鼠，竟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张美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翻找自己用来召唤硕鼠的符纸，想要丢进火炉中烧掉。却不想，她刚把符纸抽出来，手却被人从背后捉住，回头一看，竟是面色凝重的皇帝。
　　再仔细一看，眼前哪有什么硕鼠，只有自己手中的符纸。

　　鼠魇之术反噬其主，张美人因梦中所见而行为错乱，皇帝则始终保持着清醒，目睹了张美人拿出符纸的全过程。
　　为了荣宠地位，堂堂嫔妃竟然不惜学习巫蛊之术，用人命下咒施术！皇帝紧紧抓着张美人的手腕，心中不光是愤怒，甚至还有些酸楚——自己一向驭下宽和，难道竟是错了？
　　张美人扑上来，抓住皇帝的衣角，还想解释，然而皇帝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甩开她的手，随后下旨：“即日起，张美人及其亲眷打入愁城狱死牢，其余人等赶出宫外。”
　　可笑可叹的是，张美人以为这都是自己用鼠魇下咒的缘故，她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已经着了查嬷嬷和狐妖姐妹的道。

　　张美人巫蛊事发，宫里乱作一团，而不远处的西宫中却一片祥和，两位美人正月下小酌。
　　“姐姐，今日月色真好，你取琴来，我给姐姐跳一曲。”瑟美人说。
　　“自有人给你奏乐，何须我来。”艳美人笑道。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听到张美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凄惨更加凄惨。
　　“好曲子，果然好曲子！”一听这声音，瑟美人笑的更开心了，当即便放下手中的酒杯，轻挪狐步，以张美人的哭喊为节拍，翩翩起舞。

　　当晚，张美人就被押往愁城狱死牢。开始，张美人还抱有一线希望，皇帝虽然下旨亲近者一律处死，但是一直到自己被关押进死牢，也没有见到查嬷嬷，想必她老人家足智多谋，没有受到自己拖累，或许有办法替自己求情。
　　然而她不知道，查嬷嬷早已投靠了狐妖姐妹。她们向皇帝求了情，将举发张美人“献祭宫人行鼠魇之术”的功劳算在査嬷嬷头上，因此免于获罪。
　　终于有一天，张美人在愁城狱“葬花池”旁，透过水面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才惊觉自己已被皇帝彻底抛弃。这一刻，她耳边响起了万千硕鼠的尖叫声，好像在为她伸冤，又好像在恭贺她得偿所愿、荣封皇后。她大声狂笑起来，向那个曾经无限冀望过的未来走去。
　　最后，她一脚踏空，溺死在愁城狱的“葬花池”中——但，那不过是这座地下水牢里的一条污水沟罢了。
　　那些她施术所用的老鼠，在水牢中繁衍壮大，最终竟诞生了愁城狱鼠妖一族。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