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个人故事——《挽弓之日》
阅读
2025-06-14更新
最新编辑:本森级7号舰拉菲
阅读:
更新日期:2025-06-14
最新编辑:本森级7号舰拉菲
“咦——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受试者千代,在你过去的经历中,是否曾因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而违反规定?”
与先前平和但迅速的回答不同,千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搜查官专用的心理评估谈话室没有采用星庇所那般舒适的风格,除却一张隔开两人的书桌和两把简单的椅子,只有四周灰白色的墙壁肃穆地立在那里,像逼视受试者的巨人。
纤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在膝盖上扣紧。但笑容依旧浅浅地浮现在千代白净的脸上,像精心保持的妆容。 “我想,是有的。”
她看向那盏被控制在恒定亮度的台灯。橙色的灯光落在桌面的白纸上,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有些恍惚。彷佛回到了那个房门紧锁的书斋里,她独自度过的夜晚。
那是风曳镇突袭发生后,她被家族施以禁闭的第三天,理由是“僭越家规,私自行动。” 所谓的僭越,是说面对即将引爆的炸弹和未完全疏散的人群,她出手阻拦这件事吗?
明明只要如往常一样在空白的“悔罪书”上写下检讨,立下日后必定循规蹈矩的誓言,就可以离开这间牢笼,但千代却迟迟无法落笔。
她在风曳镇跨出人群举弓那一刻,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既然唯有她可以迎击这场灾难,那为什么她不能站出来?
但责罚告诉她,原来自己践踏了家族的规矩。 那些从记事开始她就被教导要服从的……规矩。
衣着要素洁循制,用餐要端庄守仪,言谈要温和得体,行为要谨小慎微。 妄议便是越线,自决便是逾矩。
她必须是,也只能是这座宏伟庭院里培育出的优秀女子 ,宛如一件包装精美,彰显声名的礼器。 可偏偏她在最需要保持精美的场合,成为了一把无法控制,锋锐逼人的兵器。
所以,她必须磨去所有会刺伤持有者的可能,才能被检定为‘合格品’。
第一次,千代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被灼烧,所以即便禁闭三日,她依然无法落笔“悔罪”。
她尝试了自己不止想过一次的“逃离”。 可能逃去哪里呢?
当她再度回神时,她只是在深夜无人的弓道馆里,射空了手边的七个箭袋。 箭靶处印有“无念”的布幡随风摆动,像在嘲笑那一地凌乱的箭矢。
“你能否在冲突性场合,保持正向的情绪,维持正确的决定?”
新的问话将千代从记忆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千代的笑容渐渐隐去,看向对面那双静谧幽深的眼睛。 就像那天夜里在弓道馆的隐秘会晤一样,芙拉薇娅正在引导着她,寻向能够让她摆脱“灼烧”的地方。
“我想,我可以。” 千代眼眸低垂,回想这几天来在治安局经历的那些挑战,她的语气多了一分坚定。
芙拉薇娅眼中闪过一抹欣然,轻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否会因为正确的决定造成非预期的不良后果,而因此产生愧悔,迷茫,或者其他动摇的情绪?”
千代收回有些恍然的思绪。 “不会再有了。” 低垂的头轻轻扬起,千代直视着芙拉薇娅轻声回答。
“心理评估谈话完毕,正式结果会在此后归入你的档案里。” 芙拉薇娅微微一笑,将一份文件推到千代面前。 “在这里签下名字,就代表你放弃现在的生活,选择面对难以想象的危险,即使如此,你也会坚持自己的决定吗?”
千代的落笔没有分毫犹豫:“诚如您所说,我既已手执长弓,便应该用箭贯穿命运。” 她将签署的文件双手奉还。
芙拉薇娅只扫了一眼就收起了文件,随即她站起身,与千代握了握手:“后面的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千代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您是说我的家族吗?请您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好个人事务的。” 她闭上眼睛,似是不愿想,又似是想起很多:“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
“那就预祝我们一切顺利。”
—————— 七日后。
千代站在家族议会厅厚重的大门前,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过去,她只在人群中正襟危坐,看其他人被划向各自的轨迹。今天,她将成为那个被围观的人——既是对她违反家规后的处罚,也是精心培育后,要她为家族做出‘反哺’。
她仰头看向门楣上暗金色的家徽,只觉得反射的阳光刺眼。
走在前面的父亲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微微停下脚步:“不要耽搁,到时间了。” 千代低下头,微微躬身:“好的,父亲。”
她跟随父亲向厅堂内走去。
厅堂里已经聚集了赫赫百人。人们按照长幼尊卑,围绕着正中的空区列位而座,等待观摩千代的“裁定”。
看着千代走入场中,父亲微一驻足,随即也往自己既定的位置走去。 但他尚未落座,就听到千代和缓但坚定的声音。
“我,千代,决定加入欧泊武装部门,已无法再承担家族委任,奏请——脱离家族。”
不大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令人群传出阵阵私语,只是很快又被他们自己吞了回去,厅内陷入一片难堪的沉默。
死寂中,千代的父亲自人群中缓缓起身,只是他还未接话,就听到主座上家主不急不缓地回答:“不允。”
“我已经签署了契约。” “没有我的允许,契约就是废纸,千代,我已饶恕你的自作主张,不要僭越。”
面对家主沉重的告诫,千代俯身鞠躬,致上冒犯后的歉意。 但很快,她再次挺直身体:“我愿进行'逐刑之仪',以示决心。”
厅堂的寂静被这句惊世骇俗的发言炸响。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不仅只靠血的维系,也有铁的戒律,比如“逐刑之仪”。 未经许可脱离家族安排,视同背叛,必须完成赎罪的试炼——完成者,断绝家名,逐出世家;失败者……“轮回”。
上一次的逐刑之仪是什么时候? 是数年前,那个私自逃亡乌尔比诺做绘师,最终失去家名,如今不知沦亡何处的“叛族者”吗?
一个不受重视,微末如尘的人,脱离家族安排博取未来,尚可令人理解。 千代,本世代最杰出的孩子,家族委任只会让她成为更加耀眼的明珠,为什么要选择脱离家族呢? 只要臣服规矩,就能享受美妙的一生,为什么不愿意呢?
这何止是莽撞,简直是荒谬。
有人低头嗤笑,有人起身怒骂。 但千代仿佛听不到这些非议,她只是看向高处。厅堂的灯火微微晃动,在家主脸上留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抓按在千代的左肩,如铁箍般令她隐隐作痛。 是父亲顾不得规矩赶来她身后,想要她俯身下拜。 但千代只挺直自己纤细的腰肢,像一柄插入这喑哑之地的剑。
父亲只能自己躬身埋首:“家主大人,是我没有教育好千代,请不要答应她无礼的请求。” 周围的声音逐渐止息,人们伸长脖颈看向家主。
“父亲……”千代看着身边将额头抵在地板上的父亲,声音有些颤抖。 “噤声。”跪拜的父亲简短地喝止了她的话语。
而家主依旧沉默,只是眼神渐冷。
人群噤若寒蝉,直至厅外突如其来的嘈杂打破了这肃静。 厅门被慢慢推开,家主微微皱了眉头,抬眼向入口望去。
一对猫耳贼头贼脑地探了进来,金色的双马尾左右摇摆间,露出与这古老建筑格格不入,做贼心虚的青涩笑脸。 被满屋的人无声逼视着,那对猫耳畏缩地抖了抖,少女小心地吐了吐舌头:“嘿嘿……那个,千代小姐在家吗?”
“米雪儿?” 熟悉的声音让千代霍地回头,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跟米雪儿相见。
“好!重!啊!”不等她想通发生了什么,另一扇门也被推开。 身穿狙击作战服的搜查官心夏喘了口大气,这才向站起身的千代打了个招呼:“哟,千代,你家真大啊。”
随后她才看到屋里黑压压的人群,惊讶之下,心夏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这才想起挥手打招呼,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大家好啊,啊哈哈,那个,聚餐呢?”
无人回答。
心夏嘿嘿两声,见依然没有人回答,于是整了整身上的作战服,顺便拉了拉杵在一旁傻笑的同僚。 “各位好,我们是欧泊治安局搜查一课的搜查官,我是心夏,这是我的搭档米雪儿,我们来的目的嘛——”
心夏指了指站起来的千代,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我们的搭档千代小姐,已经到归队报到时间啦。”
“几个治安局的后生,就敢来这里胡闹……” 轻轻扣下手中的毛笔,家主慢条斯理地从主位上起身。
身后的两位侍者跪伏向前,将他宽大繁复的服袖上那些因起身而显出的褶皱抚平。 “治安局……打算挑战我族?”
他轻轻抬了抬手指。 一阵紧张有序的步调声后,议会厅内外瞬间布满了武装卫队,将两个不速之客围堵起来。
心夏急忙摆手:“啊不是不是,这位大人……爷爷!您误会了!我们是按特殊调令行事的!” 她举手致歉的同时,飞快地从作战服里掏出通讯器,“绝对不搞事!初次登门不懂礼数,请多包涵!”
电话刚拨通,心夏就恭敬地双手高举递向家主所在的方向:“来时候领导还托我给您带个话!您要不……接一下?” 家主微微颔首,侍者从他身后躬身小步前行,将心夏手中的电话接过来凑至他的耳边。
电话里传来一个家主熟悉,但并不喜欢的声音。 “诸事繁忙,未能当面拜访,还请恕罪,宗长阁下。”
“芙拉薇娅。” 家主的目光看向远方的白塔,声音生冷。
“知道您时间宝贵,我就直奔主题了,我想要千代。” “理由。”
“她的弦能适应性测定结果是最高级别,而且——” 芙拉薇娅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决定。”
家主看向两个搜查官。她们与千代年纪相仿,举止青涩,却满是热情,像一道将千代与这个厅堂分割的防线。 “不跟我交涉,直接来我家抢人,管上复眼以后,胆量见长。”家主缓缓开口。
“哎呀,我这么失礼吗?那我先诚挚地向您致歉。但千代是我部特别关注的新人,我必须保证她能入队。”
话语里笑意满满,但电话另一头,芙拉薇娅查阅档案的眼神却古井无波。她凝视着档案封面的枫形徽章和加密标识,轻轻揉了揉眉心。 “要不这样,您放人,回头我们谈条件?”
家主挂断了电话。 他挥手屏退站在身前的侍卫,迈步向挡在千代身侧的两个搜查官走来。
当他坐在远处时,米雪儿和心夏感觉这位“家主”似乎只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头。 但真正当面对峙时,她们才惊觉,“家主”是怎样的存在。
步伐平缓,却透着如山岳般的厚重,眼神淡漠,又显现出海洋般的幽深。——他不是世家的代表,他即是世家本身。
心夏脸上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那个,我,我们真不想惹麻烦……” “带她们去宴厅。”家主打量了两眼心夏,侧头向身后的侍者吩咐。 “诶?”
“你们既然是客,我自然不会失礼。”家主似乎想让自己的话温和一些,但终究还是不容置疑。 “但,千代要走,唯有完成‘逐刑之仪’,这一点,不容有变。”
家主斩钉截铁的话语让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米雪儿和心夏被周遭的目光盯得缩了缩脖子,但面对前来引路邀请的侍者,她们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挪动脚步。
“我明白,家礼不可废,家主,我愿以逐刑之仪证明我的决心。” 千代轻轻越过心夏和米雪儿,感激地向两人笑了笑,随即向家主行礼,打破了这短暂的对峙。
家主微微点头,不再理会两位年轻的搜查官,他取过侍者奉上的短刀,凝视着,沉吟着。
这把属于逐刑之仪的祭器一旦落入千代手中,仪式就必须开始,直至千代完成——或者落败。他看向场中的少女,那张素净的脸并未如往日那样低下,而是昂扬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不再犹豫,将短刀抛了过去。 “既如此,就举行仪式。”
短刀还在空中,就被一只骤然伸出的手掌夺了过去。 “父亲!”
没有理会千代的惊呼,魁梧的男人将短刀攥在手中,抬头看向他俯首了一生的家主。 “我知晓千代已僭越太多,但她不仅是我们的族人,也是我的女儿。”
随即,他跪倒在地。 “以我始终如一的忠诚向您恳请,请不要答应千代的逐刑之仪。” 他将头深深伏在木制的地板上。
千代眼眶蓦地通红,伸手想要将父亲扶起,但父亲坚定地伏在那里,像一道弯曲的桥。
“倘若你开口,我便首肯,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守护家族的规矩?” 家主并未回应,反而扫视向沉默的族人。
“倘若只因自己'诉求',便可随意'选择',你们告诉我,家族又该如何'存续'?” 家主越过场中,踱步走向出口。
在最后的台阶处,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似是看向族众,又似是看向堂中那枚与厅门相同,却是深红色的族徽。 “你们有你们的决心,家族亦有家族的道理。正因此,才需要规矩。”
他迈步踏出厅门,只留下话语在厅堂内回响。 “千代的逐刑之仪,由你代行,自行裁定,不可辱没家名。”
家主不再停留,在侍者的簇拥下,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绵延深重的门廊里。 族人们沉默着跪伏,以谦恭的姿态送家主离席,再如潮水般退去。
议事厅里再度安静下来。
“让你的朋友先去外面等候吧。” 千代的父亲站起身看向千代:“去弓道馆,由我亲自执行仪式。”
“弓道馆……”千代有些不解。 “你说,你从那里领悟了自己的心意?那就在那里行仪,有始有终,此为武礼。”
他将家主留下的短刀收入怀中后,径自向弓道馆的方向走去。
“需要我们帮忙吗?”米雪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心夏也有些担忧:“也许这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情,但……”
“不用。”千代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念头统统压在心底。 她的眼睛轻轻眯起,脸上挂起一抹笑意:“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澄明。”
她向两个伙伴微微躬身,随即转身追向父亲离去的方向。 “且待我去搏取我的命运。”
她赤足踩在生冷的石板上,脚步却越来越轻快。 心夏和米雪儿看着她踏上沿枫树蜿蜒的曲径,仿佛一只小鹿在奔向无垠的森林。
家族议事日的弓道馆处于闭馆的状态,不会有他人来练习,倒是正适合作为一场仪式的场地。
更衣室里,千代慢慢褪去那身她穿了很多次,却永远穿不惯的华美礼服。 即便它轻薄柔缓,用了最好的丝料。但再轻柔的丝缎,只要层层缠织,就会让每一寸肌肤都感觉被紧缚。
可是这件治安局为她制作的战服不一样。 冰冷的护具咬合在她纤长的四肢,粗厚的护手摩擦着她细腻的手指,但依然让人感觉到畅快。 那是可以恣意舒展身体的自由。
对着镜子整装完毕,千代不再犹豫,快步穿过没有灯火的走廊,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道场的门扉。
道场正中,她的父亲早已端坐在那里,双眼微合,呼吸匀净。 他的身后,道场靶区的帷幕在月光下轻轻飘舞,白色的“无念”二字在深重的夜幕里分外醒目。
千代缓步走到父亲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我想过很多种我们分别的场景,因为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前往你应去的地方。”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是逐刑之仪。”父亲缓缓开口。
他看着千代的目光渐渐悠远,回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毕竟那次逐刑之仪让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噩梦,我每次都会在屋外陪你,直到听见你的呼吸变得沉静。”
父亲目光越发柔和,让千代的眼中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千代,我一直都知道啊。” “你第一次张弓我就能看到你拥有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才能,可我不能任由你施展你的天赋。”
父亲的手微微抬起,想要抚摸女儿的头顶,但那只宽厚的手最终还是停留在原地。
“我们享受族徽的庇护,就应追随它的步伐,它要去往哪里,我们就应开辟道路。决定你道路的,不是我,是家名,是身为族人的义务。”
父亲从身后取出一个匣子,捧在手中凝视着。 “因为我是家族的臣子,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从未想过,有别的选择。”
“我曾以为我别无选择,但现在,我想试试看。” 眼中仍有晶莹,但千代还是郑重地打断了父亲,“父亲,既然我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那就让我试试看。”
父亲轻轻摩挲着手中长匣的纹路,看着一脸郑重的千代,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将手中长匣推向千代:“好,那我们就试试看。” “向你的行仪人,举弓吧。”
千代郑重地打开匣子。 鎏金莳绘的檀木盒中,流动着弦能微光的长弓静静地放置在鹿绒垫上。
它没有采用家族世代相传的古老样式,而是以现代技术进行了全新的设计,特殊合金制成的弓身有着凌厉的线条和精巧的结构,在这古典的古道馆中,散发出动人心魄的威光。
“我本想以它作为你此番的礼物,但现在看来,或许它的出现,是为了此刻你绝不退改的心。” “试炼开始。”父亲站起身,“你既然想要踏入自己的道,那就让我们以武明志。”
白色武服下的强健肢体轻轻舒展。父亲如今谦逊低调的身影几乎让千代忘记了那个家史里浓墨重彩写过的故事。 他曾是家族最初的武侍,是这个家族踏上山巅的立足基石。
只是为了家族的存续和千代的成长,他恪守自己作为家族一员的规矩,将自己归于鞘中,成为合格的“礼器”。
紧握的拳头里传来空气被挤压的爆鸣。一个简单却毫无破绽的起手式,就让千代的眼中闪起枫色的微光。 她缓缓起身,将弓持握在手中,颈背绷紧,谨慎地迎向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她的逐刑之仪,一个将体魄开发到极致,仅靠技艺就比肩超弦体的古老武者,一柄自过去出鞘的“兵器”。
“击败我,打开通往‘世界’的大门。”父亲向千代缓缓探出掌锋。 他的眼神不再慈祥,以古朴而锋锐的姿态,向年轻的战士发出了决斗的邀请。 “我亲爱的女儿。”
千代握住弓弦的手指轻颤,弓弦嗡然,战服的裙裾如在风中狂舞,猎猎作响。 对峙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父亲以绝技“日月蹴”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不可犹疑。” 父亲踏步而起,足尖划出如月牙的轨迹自高处劈落,将尚自犹豫的千代轰飞出道场,一路滑退到石庭里。 只这一击,千代的双手就已在脱力边缘,令她几乎感受不到手中弓的存在。
“不可懈怠。” 空气被搅乱,酷烈而浩荡的拳风将周围的木刀卷起,如标枪般向千代袭来。 千代闪身后退,持弓连射,箭矢与木刀相撞爆碎,在庭院的石板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不可躁进。” 她想锁定父亲的位置,却被一声暴喝震慑住身心,父亲彷佛只用一个踏步就跨越整个庭院闪至她身前。 下一个瞬间,沉重的正拳击打在她勉力举起的弓臂上,弓臂和她的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颤抖与悲鸣。 身体失控,意识昏沉,千代凭借本能勉强避开跟进的踢击,但依然在父亲连续的压制下重重撞进身后的墙壁。
“不可怯惧。” 父亲将头微微偏转,对擦过脸颊的箭矢视若无睹,他只是缓步靠近,如猛虎扑噬前的蛰伏。 收束于腰间的拳头拧转,蓄势。 随即是毫不犹豫地迈步,挥出了最强的、足以轰碎整个墙壁的一击。 皲裂的墙壁无法掩护自己的行迹,被锁定的千代只有逃退一途。 但千代不想再逃避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身心守正,乱中取静。”
她轻声自语,如过去无数次般,以弓为引,向天地发出同行的邀请。 如每一个她独自练习的夜晚,“世界”回应了她的呼唤。
风在流动。 少女轻微侧身,拳锋划过脸颊,飞扬的发梢传来焦灼的气息。
露在消融。 纤细的手掌将迎面袭来的铁拳轻轻拨转,卸掉了所有的力量。
叶在飘摇。 她半步踏前,以弓架住父亲被卸势失衡的身体,随后以弓臂为引,将他牵掷至空中。
水落池中。 千代的眼睛再度睁开,明亮的瞳中倒映着这片天地。她立正身躯,以绝对完美的姿态将最后一只箭搭在弦上。
“心通天理——” 弓弦发出震撼人心的炸响。箭簇凝聚起枫色的弦光,像是要将天穹之上的月亮也一起点燃。 “一射绝命。”
弦能的爆鸣自高空传来,骤放的闪光像一场盛开在古老楼阁上空的花火。 石庭中,枫叶被簌簌震落。逆着花火与月光,像染红大地的暴雨。
是一场,千中无一的胜景。 是一次,风华绝代的胜利。
—————— “以前的人,乱来;你们这些新人,胡闹。都是没规矩的家伙。” 正堂阁楼里的家主看了看来自弓道馆的闪光,转头在棋盘上放下了一枚棋子。
“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怎么能迎来规则的变革,消消气,您保重身体。” 对弈者轻轻一笑,放下自己的棋子,又从棋盘中收走一目战利品。 “正如我之前跟您说的,这孩子拥有最高级别的适应性,她天生适合我这里。”
家主抬眼看向对弈者,“此为特例,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开对你们的限制。” “当然,就事论事,我一向如此,不过,既然胜负已分,我就失陪了。” 对弈者的话语随身影幻化为蝴蝶遁入夜色。
家主并未望向蝴蝶散去的方向,他还没想通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或许真是老了,方才这局对弈,他已经算不透究竟对方的棋路蔓延至何方。
不过,新生代已经坐上棋手之位,此后棋局,或也无需他下场。 算棋,不过是一路行来的余兴未尽;雕琢棋子,打磨器具,或许更适合用来了却余生。
“新的规矩……” 瞥了眼远方渐渐消散的枫色弦光,家主的注意力再度回到棋盘上。
枫色在弓道馆的上空尽数消失,门外,米雪儿紧握拳头,语调紧张。 “赢了吗?” “应该……吧?”心夏被米雪儿的反应搞得也有些紧张起来。
弓道馆的大门轻轻打开,露出千代略显苍白,被汗浸湿的笑脸。 “承蒙久候,我……做到了。”
米雪儿瞬间眉飞色舞起来,一把抱住眼前的伙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但随即她又担心起新的问题:“那,你的父亲呢?你们都没有受伤吧。”
“谢谢你,孩子,我很好。” 千代的父亲来到门口,武者的声音依然沉稳有力,刚才那点燃整个夜空的一箭并没有让他的气势减退分毫。 似是看出了米雪儿和心夏的疑问,他摆了摆手:“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女儿手下留情。”
他扯开武服心口处的一块破损的布料,上面还有一道烧灼的痕迹。 “专注已心,控扼已意,她已触到真正的'无之境',所以她赢了。”
“什么是……无……境……?” 见两个小朋友呆呆的看向自己,这位魁梧的大汉挠了挠头:“就是,一种,唔……是那种……嗯……”
“只是一种武道修行的感悟罢了,不用在意。” 千代急忙替父亲解释,后者忙不迭的点头。引得搜查官小姐也不自禁地频频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嗨,那可不,千代可是打破了试训记录的人啊,真不愧是您的女儿!” 心夏赶紧安慰这位看起来很凶的大叔——这种纯靠体力就能砸断晶体石柱的狠角色,怎么想都不要激怒比较好。
“无妨,试炼已经证明了她的技艺,体魄,决心,她足以无愧家徽之名。” 千代的父亲露出了笑容,看向心夏。“以后,她就拜托诸位了。” 他向米雪儿和心夏鞠了一躬,两个少女忙不迭的回礼。
随即,他看向自己的女儿,眼神变得柔和。 “你的'逐刑之仪'完成了,千代,自今日起,你不需要困在家名的义务中了,你……自由了。”
看着气息略有萎靡,身形却依然挺拔的女儿,他的眼中突然多出了明显的不舍。 “我会向家主请求将你的名牌留下,如果你想回来。”
千代愣住了,当她确定父亲的话正如自己心中所想时,她才发觉眼角已经盈满了泪。 逐刑者家名永除,这是从未变更的铁律。可这个守了一辈子家规的人,愿意为她违反这个铁律。
但她还是摇摇头,向父亲恭敬而充满感激地行了一个跪礼。 “谢谢您,父亲,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她再度起身,眼中的泪光尚未消逝,手中的弓已经张开。
一声轻振,一声脆响。 箭矢划过森然的石庭,击碎了那块象征着退路的名牌。
“但,我已开弓,便不会折返,还请父亲见证,无需家名,我便是独一无二的千代。”
父亲不再说话,他沉默地伸出手,为千代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辫,转身向那片古老的楼阁走去。
千代看着自己的父亲走过最后一个转角,她轻轻挥手作别,直至群楼的灯火渐熄。
手中的长弓收归背上,千代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再回头时,她看向友人的眼睛微微眯起。 米雪儿和心夏见到了另一抹月牙,比深秋夜空之上的那抹更加明媚。
“搜查官千代,申请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