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降临·设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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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降临（新历556——589年）
新历670年，我和丈夫来到伊普利多港北部的半岛。这里的海岸线很长，其中不乏一些人迹罕至之处，萧条是萧条了些，但足够安静，也足够自由。柯尔很喜欢这里，他说向东望去能看到星辰的光倒映在大海上，格外明亮。我也喜欢这里，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这声音常常让我想到远古和未来，想到全人类的一些伟大事业。我们在这里停留了半年，其间遇到了一个男人——毕塔。
这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废墟人，也是唯一一个。长久以来，废墟孤岛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孤立于奇边大陆上的六个国家。关于他们的文字记载很少即便我将所有书上的信息拼凑起来，也远远不及与毕塔闲谈那晚了解得多。
关于废墟的事情，毕塔是这样告诉我的：“你们说，你们是......作家？”这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困惑地问。
“也不能这样说，”小柯[1]指了指墙角的画架，“我虽然是个画画的，但能不能自称‘画家’还有待商榷。”
毕塔愣了愣，目光被画架吸引了：“你们那里都用这些工具和载体画画？”
“也不是，还有金属、石头之类的，都可以用来作画，除了纸，你还可以画在墙上、地上，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毕塔没出声，他仿佛还在回味小柯方才的话，半晌才道：“就是说，画画是一件非常自由的事？”
“不然呢？你们不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画家与我相比拥有何种程度的自由，但我知道，不是人人都有成为画家的自由。在我们那里，画家是生来被贝尔塔鉴定出对于色彩、形状、空间等具有超过平均值的敏感度，并且可以将想象力用工具具象化的那批人。自从被遴选出来，这些人就会接受系统培训，根据他们的基因天赋，接受定制化课程。直到他们通过了职业测试，便会给他们分配作画所需的三维笔、全息画室和天文望远镜。”
“等等，”小柯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什么是贝尔塔？什么是具象化？还有基因天赋、三维笔和全息画室又是什么......”
毕塔摇头：“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该如何用大陆人能懂的语言解释呢？”
我说：“没有关系，你可以先忽略我们的问题继续讲下去。画家得到了工具后，又会做什么呢？”
毕塔说：“他们会使用天文望远镜观察。观察星空和宇宙，那是画家们的灵感之源。然后画家会开始绘画，他们的作品会被归类并批量分给测试者打分，根据测试结果把作品分为S、A、B、C、F等级。我认识一位服饰品类的画家，她是我见过最有效率的人，画出过无数S级的全息设计图。复制厂的人非常喜欢她的作品，国家也给她配了顶级的画室。
“那么，他们评判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我是说那些打分的测试者。”小柯忍不住道。
“标准就是，越能表达星空、宇宙、科学公理等永恒之美的作品，就是越好的作品。
“除了这些呢？如果画人画得很好，会是好作品吗？”
“我不是艺术家，当然不能与你讨论这么深人的问题。但是我的画家朋友告诉我，除了永恒之外的一切，都不值得关心，更不值得描摹。”
“为什么呢？”
“因为除了永恒之外的一切，都没有希望和未来。你会去画一滴瞬间要蒸发殆尽的水滴吗？”
小柯张了张嘴，不再争论。我看到他无声的唇语说着：“我会。”
废墟孤岛有许多令人费解的问题，或许我应该从简单的问题问起。我问毕塔：“毕塔，那你是做什么的？你又为什么离开废墟呢？”
“我是一个精算师，工作是处理各项统计数据和评估各种可能出现的金融危险。”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我很厌恶这个职业，所以我逃了出来。
“逃？”
“嗯，因为厌倦了被安排。我们那儿的机体成活后，都会被贝尔塔遴选，贝尔塔会综合测定结果和国家的现实需要，通过复杂的计算得出最优解，然后安排每个人最合适的成长路径和工作。”毕塔顿了顿，“废墟人的各项工作是早就计划好的，除非各机体出现意外衰变和病变，否则不允许擅离职守，这样会非常影响效率，不利于事业的发展。”
“你们这样集中力量，是要发展什么事业？”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了问题，忙补充道，“抱歉，如果这是国家机密的话......”
“不要紧，”毕塔摆了摆手，俨然一副叛国者模样，“你们相信命运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毕塔和小柯都看着我，烛光下两个年轻人的眼眸都如同黑曜石一般，我迎上他们的目光，缓缓地说：“我相信命运的存在，但我不是命运的信奉者。
“既然你知道命运已经写就，为什么又不顺应呢？”
“命运不会规定每个细节，毕塔，”我打了一个比方，“比如条河流，即便河水的方向是确定的，每一朵小浪花的姿态也是随机的。”
小柯点点头，补充说：“往往这些恣意生长的小细节，才是生命中最瑰丽的色彩，方向和结局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他露出些调皮神色，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眯，看着我道：“你看，我遇到了乔汀，我们在海边看星星吃烧烤，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就算明天世界就要毁灭，又能怎样呢？我还是爱乔汀，世界毁灭了也爱。”
那家伙眼波流转，看上去还要继续，我连忙瞪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斥了一句“闭嘴”。
好在毕塔没有理会小柯不合时宜的玩笑，他静默片刻，说起了一段历史。
“很久以前，九位先知从极西归来，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后人横穿了大陆，来到人力所能及的最东的孤岛，与孤鲸做伴。在孤岛他们依然向往极东，于是开始建造足以远航的东行船。那最宏伟的一艘大船就叫“孤鲸号’。哦，对了，‘孤鲸号’造船厂就是我们国家最初的模样。”
“后来，‘孤鲸号’造好了，出海，返航，带回了极东的消息。原来极东根本不是天堂。那里的海洋被无边的不可见之物切割，汹涌的深渊吞噬一切靠近它的人，连皮带骨。那时的人并不知道这是暗质的作用。总之，幸存者带回了所谓的地狱论，让造船失去了意义，造船厂也被废弃了。传说很多人大肆破坏了造船厂后自杀了，原址成为一片废墟。再之后几百年，有了新的一批人来到废墟。重建了造船厂，就有了废墟孤岛这个国家......”
“废墟人是相信高维主宰为世界写下的命运的，用你们的话说，他们认为‘神’在指引我们，”毕塔人称混乱地表达着，“尤其是元年之后，主宰者的传说被证实了部分。”
“主宰者预言了两件事，一个是我们的世界将会毁灭，另一个是在我们所能认识的维度之外存在着不可见的力量，这个力量可以轻松使用暗质，当然也可以轻易毁灭我们的世界。元年的那场长梦里，有些人‘看’到了这个世界线的终点，成为主宰者的信奉者。那场神奇的梦甚至可能都是主宰者在指示我们应该逃亡。
“可是东和西都被暗质包围，命运便指示着我们必须向着其他的方向逃亡。唯有向上，我们才能免于被这颗星球向内坍塌的引力撕扯至碎片。我们——我是说他们，把目的地定在了天空，于是废墟的新国民们开始建造可以驶向天空的飞船。所有人都围绕这个目标活看，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都被安排好，毕生都将奉献给这个事......你不是问我们集中力量要做什么吗？诺，就是做这个。”
小柯挑了挑眉：“就算世界要毁灭，谁知道是哪年的事？战战兢兢想着逃亡有什么意思，人就这么百十年，还能不为自己图个快活吗？”
“你说得对，也不对。”毕塔的声音沉了下去，我看见他的手下意识地紧握着，“如果你们知道毁灭的必然，或许就不会这么洒脱。我只是觉得，毁灭来临前，人应该被赋予选择的自由。逃离命运或是享受最后的时光，这是取决于自由意志的，与主宰者无关。微光说的都是事实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应该被贝尔塔安排吗？这样的人和计算机有什么区别？！可恶的贝尔塔....”
“计算机是什么？微光和贝尔塔又是谁？你已经提到贝尔塔很多次了。”小柯问。
“......”毕塔按了按眉心，有些苦恼，“看来贝尔塔的分析是对的，我生来就不会讲故事。”
他喝了口水，理了理思路，接着道：“这样吧。我还是从微光的源头说起吧。九日长梦之后，孤鲸岛的上空出现了彩色的天光，之前是没有的。那一年是天光元年，哦，也是你们的新历元年，那个年份刻在了孤鲸号的船身上。听说天光很好看，但我没有见过，这个天光就是后来的微光。”
“啊，我以为微光是个活人.....”小柯自言自语。
“天光在孤鲸岛上空盘旋了几百年，是孤岛所在的纬度上不可能出现的奇观，是孤岛被主宰者眷顾的证明。”毕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可能孤岛真的和别处不一样吧。天光300多年之后，有一批自称共鸣者的人来到孤鲸岛，重建了前人遗弃下来的废墟，他们口中的‘神的预言’或说‘启世之音’，有一些确实是对的。他们提出的公式和定理，总是无比精准地解决了每个时代最艰难的理论猜想。你们知道的，在科学领域有些后人看来无比直观的东西需要耗费前人很多精力才能被探索出来，因为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进行猜想才是对的，所以每种猜想都要进行实验。拥有‘启世之音’的废墟是主宰者的宠儿，我们往往能够直接寻到正确的方向，于是可以拥有远远领先于大陆的科技文明。于是我们才能在几百年前就拥有计算机。”
“至于计算机，你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高级的编码器，编码就.....”毕塔看着我们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从另一个角度解释，“最初一代的计算机是山业博士用真空电子管、汞延迟线、阴极射线示波管这些东西，还有最原始的磁带组合起来的，机器语言也是最简单的那种，其实它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具备了一些产生智能的物质条件。就是后来我们可以给计算机编好程序，让机器自动做些事情。你......能明白吗？”
小柯摇头，我点了点头。
“第一台计算机被制造出来之后，废墟上空的天光就消失了，计算机的屏幕——就是显示器，或者说一幅会动的画吧，那上面自动出现了一行字：‘你好，人类，我是微光。’，那一年就是微光元年。”
“当时站在显示器前的山业博土惊呆了，这台最原始的计算机仿佛活过来一般，通过打字的方式和他对话。微光说它就是天上的天光，还说它诞生于千年后......”
“真的假的？”
“开始山业博士也不信，但是微光说了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情慢慢得到了证实，所以大家才对微光深信不疑。
“微光也告诉你们世界将毁灭吗？”
“是的，”毕塔道，“微光说这个世界曾面临毁灭，但被一个救世主以特殊的方式拯救了。如今，暗质依然包裹着奇迹大陆，毁灭世界的外力依然存在，所以奇迹大陆难逃毁灭的命运。只是这一次，暗质的能量幅度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因此毁灭的时间点它无法计算......是啊，即使运算能力强大如微光，也无法计算。
“有一个微小的、奇迹大陆之外的未知变量影响着这个复杂的公式，将其导向无数种可能的时间点。或许10年后，或许20年后......”
毕塔看着窗外。夜色漆黑，星辰的光映在苍茫的大海上，依稀看得见白色的浪花在翻滚。
他轻轻道：“你们看呐，半人马座旁边的那颗星星在140年前死去了，但是它的光芒还在。超新星爆炸后的余晖点亮了宇宙中最美的烛光。奇迹大陆也是终将坍缩的一颗星，我真想知道，那时候是否也会有一个文明见证我们如烟花般绚烂的毁灭。”
毕塔如果没有被安排为精算师，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诗人。
“我继续说废墟的历史吧，这或许对你们更有价值。自从微光降临在山业博士的实验室之后，废墟的发展就更快了，山业博土成了废墟的英雄，他和微光的故事被记载进了课本里，我就是这样知道的。 “山业博土深深地迷恋着、崇拜着微光。他觉得废墟人是被主宰者选中的，世界毁灭之后，废墟就是人类文明的火种，我们是全人类的荣光。实现这一点的前提就是听从微光的指示去建造新的驶向天空的‘孤鲸号’。
“微光降临之后的三十年间，山业博士一直致力于如何让微光更好地指导我们。他在微光降临的那个实验室旧址。上建造了一个信号塔，这个塔上有一圈永远亮着的环形天线，就像之前的天光一样，在废墟的任何角落，只要你抬头，就能看见它。”
毕塔幽幽道：“我不知道之前的天光美不美，但这个人造天光，每次我看到它的时候，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似乎那里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废墟人。”
“山业博士是个伟人，他去世之前除了一句‘微光与各位同在’的遗言，什么也没有留下。也就是那一年，微光33年，贝尔塔元年，微光通过岛内核心处理器向全废墟宣市，它将更名为‘微光·贝尔塔’。”
“哦，原来贝尔塔就是微光。”
“贝尔塔的意思是第二代，微光将之前的自己称为‘微光阿尔法’。”毕塔笑了笑，“以前那个阿尔法就像个指挥家，指挥着山业博士安排我们，现在这个升级了的贝尔塔就像个监视器，把山业博土对于未竟的事业的狂热也继承了。啊，这样说来，可能我讨厌的只是贝尔塔吧。”
那天我们和毕塔就聊到这里。之后海风大了起来，小柯和我起身关紧了门窗，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毕塔在我们简陋的小屋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我们醒来时，这个年轻人已经离开了。
乔汀注
[1].“小柯”为乔汀对其丈夫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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