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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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新历301年-新历342年)

历史如果可以被具象的话，那么它会是什么模样呢?

主流的看法是像一条河，文明的起源如同零星的泉眼，泉水交融，溪流汇聚，交织成长河，从远古而来，奔未来而去，向着一个方向，川流不息。

但文明的演进总是自然地分为若干过程，或者说，它是由小阶段堆砌而成的大阶段，小阶段中有着某些共同的规律，比如战争与和平，割据与统一，交替成为时代的主旋律。从这个角度来说，历史又如同潮汐。

奇迹大陆刚迈入新历的第四个百年，硝烟开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整延，七国之间素有摩擦，而彼时的奇迹大陆，哪里都有火星。

站在后人的角度评说，当初点燃战火的“落马事件”只是一根导火索，任何事情都可能点燃战火，因为新兴的阶级已经成长起来，他们出身草莽，乘天时地利，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要求权利。得不到?那么就抢。哪里有冲突，就在哪里推波助澜，当世界完全混乱，一切也将重新洗牌。没有天生的王者，兵强马壮，则是主宰。

传统观念已经无法束缚这些狂热的好战者，既然悍马强兵和坚船利炮能够使人屈服，为何还要以其他温和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呢?

艺术不可避免地成为牺牲品，鲜血肆意地玷污着壁画上的神衹，那些慈悲的面容在一片猩红中也变得狰狞起来。难怪宗教和信仰也没落了，因为再虔诚的祷告也没有谁会回应。似乎地狱和人间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是传说，而另一个是现实。

炮声轰隆的第十年，维纳出生在信鸽王国的焦土之上、一个没落的艺术家家族中。又过了十余年，在少年维纳的领导下，奇迹大陆诞生了一个由艺术家组成的反战组织——“和平会”[1]。如今已经无法获得与和平会相关的更多信息，只知道会中人与各国首脑偶有接触。

维纳统治时期残存的史书在提到这位传奇王者时，总是有些扑朔迷离，常常可见类似“天选”“命定”“神赐”之类的词语，似乎维纳从来都是世间最强大的人。可事实并非如此，和平会在早期流窜于各国之间，他们的反战宣传其实没有多少影响力，仅仅同化了一些下层军官和地方乡绅。变化发生的具体年份或许是新历328年，也可能是新历331年，最极端的两个好战分子分别在这两年转而加入和平会，成为维纳的同盟。在那之后，各国掌权者对和平会的态度就变了。再后来，维纳在海蒂十四日围城战中发表了“终止战争，复兴美与和平的新历元年”的演说。史书上仍可见亲历者对当时场景的转述:“人们仿佛听到了神的低语，心头涌起复杂的情感，对亲人的思念、对生与美好的向往，手足间的情谊与羁绊，这些情感牵引着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枪膛静默了，染血的刀剑落在地上。”

仅凭一个人真的可以给如火如茶的战争按下暂停键吗？

在维纳身上，这种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成为现实。传说他拥有无法被解释的强大力量，那力量直指人心，足以重构人们的精神世界。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武器能阻挡维纳的前进，各国君主心悦诚服地向维纳献上忠诚的宣誓，维纳成了大陆的实际统治者，战争以一种略显神奇的方式结束了。

“黄金时代”的说法也是从那时开始传播开来的，人们用了无数华美的辞藻歌颂维纳。彼时，云端帝国甚至有歌谣颂道:“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有命自天，命此明皇。”而信鸽王国的民众更是以其延生于自己的国土而自豪，他们将维纳视为启明星的化身，称他为“启明者”，结束了黑暗的战争时代，带来了和平的光明。

新历332年，他颁布了一条又一条关于复兴艺术、禁止武力的法令。启明者维纳规定了和平，禁止一切与暴力和武力有关的事物，禁止军火交易，禁止生产和使用武器，甚至连运动会都一度取消。禁武的法律虽然很严苛，但在最初除了少部分群体，还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弊端。

新历342年，又一个春天来到人间，圣洁的高山上冰雪初融，古老的河水滋养出新芽，阳光照拂的地方，莺燕婉转地歌唱。

为了复兴新历元年的美与和平，启明者折断了军人们的利剑，但这并不是毫无阻力的。权力巅峰是令人窒息的孤寂，温暖依旧缺席于维纳的人生，在宵衣旰食的日日夜夜里，只有冰冷的王座相伴。可维纳深沉地爱着这属于他的理想国，与理想相比，劳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坚船利炮退出了历史舞台，曾经浴血而不减寒光的剑戟被落尘遮蘞了锋芒，刀光剑影的演武场变成了剧院与画廊，启明者说:“暴力毁灭一切，艺术为光明揭开序章。”从此无数的艺术家走上了名利场，出于维纳个人对设计的偏爱，设计师一跃成为最令人羡慕的职业。

十年太平盛世，启明者的眼眸里尽是阳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维纳并没有看见。

这年春天，站在权力顶端的艺术家们要求旧军阀父出最后一批银质勋章，他们要将这些曾经沾染血污的东西熔铸成艺术馆最低一层的阶梯。来往于画室与展台间的艺术家们，他们理解不了战土的荣耀。

终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了下来，信鸽、云端、苹果、北地的旧将不堪受辱，对曾怀凌云壮志的人来说，失意的怅恨能让他们做出任何事，包括不计后果地团结起来，去打破这荒谬的一切。

他们联合起来，他们要让启明者消失，他们不惜代价。

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关于启明星的陨落也有各种版本的传说。信鸽皇室图书馆中有一本不起眼的古书这样记载道:启明者维纳被平平无奇的裁缝剪刀夺走了生命。这位传奇的王者或许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用来编织艺术和美的工具，也能变成他最痛恨的凶器。

史书上说，在生命的尽头，这位尊贵的统治者“疯了”。而我更愿意相信，最后的最后，维纳是被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支配了。他愤怒奇迹大陆的人民不能贯彻得之不易的和平，愤怒自己身为整片大陆最强大的人，却在濒死之际才明白:暴力的源头在于人，而不在于武器。

云端人有言:“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

维纳的一生，似乎都在为了和平的执念而活，他的执念和他的力量一样，强大到空前绝后。传说这份执念给奇迹大陆所有人种下了诅咒，束缚了奇迹大陆几百年的诅咒:动用武力者，必将承受血脉诅咒的痛苦。

启明者的时代结束了，大陆统一的局面已瓦解，各国重新获得了独立的主权。强制禁武的君王已死，但这个世界却最终以一种被迫的姿态接受了“绝对和平”的法则。这位最强大的王者最终还是做到了，让世界以他希望的方式运转者——没有硝烟，没有鲜血，锋利的武器重见天日，却是作为艺术品而回归。这个世界的规则，终于完全由艺术和美来定义。

数百年之后的今天，奇迹大陆鲜有人记得曾经的启明者。当初七国混战的血腥历史很少被人提及，关于战争与和平的诗篇也越来越少。艺术和美等同于力量，似乎世界的规则从来都是如此，刀枪剑戟成为展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血脉诅咒让和平最终内化成为世人的本能。

这十年短暂的“黄金时代”在后来者刻意的轻描淡写中，渐渐成为历史中被遗忘的片段。古信鸽的先哲曾经说过:“每个人都生存在特定的时间里，当下是一个无法更改的现实，而生命的其他部分不是沦为过往就是尚未确定。因此每个人生存的时间都是短暂的，他居住的那个角落都是狭小的，最长久的死后名声也是短暂的，甚至这名声也只是被可怜的一代代后人所持续，这些人也将很快死去，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更不必说早已死去的人了。

如果说历史是一条长河，那么维纳则是改变了长河流向的人。“最长久的死后名声也是短暂的”，我不便以正面或是负面的评价去定义这位偏执的强者，但我希望这县花一现般的黄金时代能给世人留下更深的印象:启明星曾光临这片大陆，带来了永远的黎明。

【乔汀注】由于相关记载已在人为的干涉下变得模糊，这个名字只是后人给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