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汁豆腐衣故事

存在价值

　　 睁开双眼，御侍大人慈爱的笑容出现在面前。
　　
　　 「烧汁豆腐衣，你是我第一次召唤成功的飨灵。」
　　 他眼眶湿润，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面前。」
　　 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重复着感谢的话语，御侍大人握紧了我的手。
　　
　　 此时有一道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要为了他活下去。
　　 ——他就是，我存在于世间的意义。
　　
　　 契约深深地烙印在心中。从今往后，我会为御侍大人献出一切。
　　
　　
　　 御侍大人召唤我，是为了讨伐堕神。
　　 我总是无法达成他的期望，然而，他从来没有责备过我。
　　
　　 「又让你受伤了。」
　　 御侍大人轻声说。
　　
　　 「非常抱歉。」
　　 「不要道歉，你只是不擅长战斗而已。命令你上场的人是我，该道歉的也应该是我。」
　　
　　 给我的伤口包扎时，御侍大人的表情格外沉重。
　　 他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都是因为我的弱小。
　　
　　 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达成这份期望——再怎么努力，我也做不到毫发无伤地打败堕神。
　　
　　 为了召唤出飨灵，御侍大人做了长年的努力。而我是唯一应召出现的飨灵。
　　
　　 自从我诞生之后，无论怎么尝试，御侍大人都没能再次成功。
　　
　　 现在，我是御侍大人在堕神面前唯一的依靠。我想成为他的力量。
　　 可是我持有的能力并不适合战斗，就算再怎么去练习也弥补不了这种缺陷。
　　
　　 只能等待御侍大人召唤出擅长战斗的飨灵，代替我的位置，而我去为那个飨灵做辅助工作。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御侍大人的力量。
　　 所以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御侍大人能够再度成功坚信着，最终能和另一个飨灵一起为他而战。
　　
　　 一一然而，现实却并没有这样发展。
　　
　　 「汤叶蔬菜春卷……有你在，我终于可以和堕神对抗了……！」
　　
　　 过了不久，御侍大人如愿召唤出了新的飨灵。
　　
　　 我静默地见证了这个飨灵的诞生。
　　 然而，却没能像预想中一样淡然处之。
　　 御侍大人惊喜的表情映入眼中，突如其来的想法占据了脑海，让我无法思考。
　　
　　 ——原来我是这么无用的存在吗。
　　
　　 看着那个翠绿色的身影，即便知道他没有过错，也厌恶着自己心里的丑恶感情，对他的负面猜测却还是不断累积。
　　
　　 ……我该怎么办才好。
　　

己心

　　 召唤了汤叶蔬菜春卷之后，御侍大人再也没有将讨伐堕神的任务交给我。
　　
　　 他所期望的，他所想要的，终于都得到了。
　　
　　 而实现这些的人不是我……他或许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心知现状无可奈何，内心却还是变得越发沉重。
　　
　　 我无法释怀，但这就是现实。没有办法改变，就只能接受。
　　 只能对一切视而不见，紧闭心门，抑制住一切侵蚀而来的，丑恶的负面情绪。
　　
　　 「你果然在这里！」
　　
　　 背后传来有些轻浮的声音，把我的心绪拉回现实。
　　
　　 「很虔诚嘛，这么早就开始打坐。」
　　 「……汤叶蔬菜春卷。」
　　
　　 念出他的名字时，我发出了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的，冷淡的低音。
　　
　　 ……不行。不能继续助长自己的心魔了。
　　
　　 我闭上眼，深呼吸，竭尽全力去坦然对待他。
　　
　　 「有事吗？」
　　 我用尽量简短的音节来回应。
　　
　　 「没什么事啊，只是因为现在离早餐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想找你一起散散步而已。」
　　 「有事要忙，就不去了。」
　　 「别这么排斥我啊，要说起来我和你还算是兄弟呢。」
　　 「原来如此，你会这么想。」
　　 「嗯？你不会吗？不觉得我们两个是兄弟？」
　　 「不会。」
　　 「欸……」
　　 「不会。」
　　
　　 烦人的家伙终于消失之后，我才找到机会让紧绷的内心稍做歇息。
　　 漫步在寺庙周边，婉转的鸟鸣在耳边缭绕，清风阵阵让心情舒畅了不少。
　　
　　 「好清爽的笑容。如果你平时也这样笑着就好了。」
　　
　　 又是熟悉的声音，让脸上不由得一僵。
　　
　　 「你好像一直很讨厌我啊，为什么？」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真的假的？」
　　
　　 汤叶蔬菜春卷向我伸出手。
　　 「你、你做什么！！」
　　
　　 脸颊被拉扯的瞬间，我挥开了他，而他只是耸耸肩。
　　
　　 「毕竟一看到我，你的脸就很僵硬嘛。唉，现在看来也没必要特地验证，你刚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一一这家伙！
　　
　　 心里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情绪。
　　 我慌张地吸了口气。
　　
　　 ……冷静。不要跟他计较。
　　
　　 「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么多，因为比起我，御侍大人他珍惜你更多一些——」
　　 「……闭嘴。」
　　 「嗯？」
　　 「闭嘴！」
　　
　　 他轻而易举地戳破了我试图掩盖的情绪。
　　 仿佛之前尽力的压抑都成了笑话，说不清是焦急还是羞耻的情绪腾地炸开。
　　
　　 「……」
　　 我尽力保持冷静，声音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
　　 「先走了。」
　　
　　 而没走出几步，脚下却迈不动步子了。
　　
　　 ……果然还是必须说清楚。
　　
　　 于是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稍作停留。
　　 「我对你的想法，不是讨厌。比起讨厌复杂得多。」
　　
　　 而且这种复杂的情绪无法轻易消解。
　　 但我不能放任它继续滋长下去。
　　 必须找到破除它的方法。
　　

纠结

　　 每当想起汤叶蔬菜春卷，心里就会一阵烦躁。
　　
　　 他被召唤出来之后，就代替了我的位置。
　　
　　 他拥有着御侍大人所希望的力量。
　　 和我不一样。
　　
　　 「烧汁豆腐衣。」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得一惊。
　　
　　 「这么早就开始打坐啊。看你精神很好，我就放心了。」
　　 眼前的人是御侍大人的弟子，他看着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只是，恰好醒得早……」
　　 「你似乎有所迷茫。这种时候静下心来打坐，会有益处。」
　　 「难道说您也…？」
　　 「是啊，我也恰好，比想象中醒得早。」
　　
　　 他静静坐在我身旁。
　　
　　 「世上总有些事没法改变。就算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有时心中还是会不服输啊。」
　　
　　 伴随着有些无力的笑容，他轻声叹息。
　　
　　 「您也会有这样的烦恼吗……」
　　 「自然会有，因为我也远远不够成熟啊。」
　　 他看着我说。
　　 「你也在为这样的事烦心吗？」
　　 「我……不能确定。」
　　 「你的内心在纠结，所以你想要审视自己，才在这里打坐，不是吗？」
　　 「也许，是的……」
　　
　　 他口中的「纠结」二字，贴切地说明了我现在的心境。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沉下心来打坐对我来说，算是给予内心一些治愈吧。」
　　 「……我也一样。」
　　
　　 「有太多事让人疲惫了，或许我们都在寻找一处歇息的地方。」
　　
　　 御侍大人的弟子长长地叹气。
　　
　　 「烧汁豆腐衣，我有个请求。」
　　 「请说吧。」
　　 「前些天你和我一起整理书籍，帮了我大忙。」
　　 「都是举手之劳。」
　　 「我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不，希望你今后都能成为我的力量。」
　　 「什么…？」
　　
　　 他的请求让我不由得一愣。
　　 「我……我是御侍大人的飨灵，不会跟随其他人。1
　　
　　 「当然，我知道。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你听罢了。」
　　
　　 御侍大人的弟子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说……
　　 要怎么办才好。
　　 我的内心有些许动摇。
　　 但是，如果御侍大人希望我跟随他的弟子……
　　
　　 那天以后，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害怕着有一天御侍会把我抛下。
　　
　　 「烧汁豆腐衣？」
　　 「……春卷。」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
　　 「是你眼花。」
　　 「不，你身上的变化，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句话让我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果然和我不一样。他很细心，对外界的变化很敏感，他很优秀……
　　
　　 和我，不一样。
　　
　　 「别管我。」
　　 「可是我看不下去了啊。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吗？」
　　 「我不知道。你很细心，也很优秀，但就算你时刻观察着周围，你又怎么能贸然断定我的想法。」
　　 「你啊，如果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我怎么会观察出来呢。」
　　 「别说得好像因为是我，你才能察觉到一样。J
　　 「可以这么说。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我的兄弟。」
　　
　　 他的话让我喉咙发紧，有些喘不过气。
　　
　　 「我从没有把你当做兄弟，只觉得你的存在让人嫉恨。」
　　
　　 我几乎无法呼吸。
　　
　　 好痛苦。
　　 不知道是因为无法顺畅地呼吸，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理由。
　　
　　 「我嫉妒你。同时也羡慕你……羡慕到，想着如果你消失就好了。」
　　
　　 只要有汤叶蔬菜春卷，我就是不必要的存在。
　　
　　 我摇头，试图甩脱这些自卑与恶意交织而成的想法。
　　 一一不行。要冷静下来。
　　
　　 「失礼了。」
　　 我慌忙逃离。
　　
　　

净化

　　 没过多久，我被御侍大人托付给了他的弟子。
　　 这意味着我和御侍大人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开。
　　
　　 我不想接受。我原本想着拒绝。
　　 而最后说出的，却是相反的话语。
　　
　　 「好的，如果这是御侍大人的命令。」
　　
　　 我不能再成为御侍大人的力量了吗。
　　
　　 但错觉一般地，在失望与失落之间，不知为什么，我还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
　　
　　 可以不再用那些黑暗的感情来面对汤叶蔬菜春卷了。
　　 我因此安下心来。
　　
　　
　　 从那以后，我默默跟着御侍大人的弟子在寺中修行。
　　 虽然他性子有些急躁，却也是一位踏实的僧侣。
　　
　　 他和御侍大人之间的相处，也总是磕磕绊绊。
　　
　　 「他会怎么想，我其实都知道，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去怀疑他的真心。」
　　 他自嘲道。
　　
　　 果然，人与人相互理解，是非常困难的事。
　　 那么作为飨灵的自己想要理解人类，是不是要更难一些？
　　
　　 这些空想绝不是浪费时间，反而给了我思考的契机。
　　 坚持下去，去摸索不了解的事物，绝对不是徒劳。
　　
　　 我会在迷茫中前进。
　　
　　 就这样，我慢慢从那些丑恶的感情中得到了解放。
　　
　　 后来的某一天。
　　 和以往一样，天还没亮，我就起身前往禅堂。
　　
　　 原以为会一如既往独自完成晨间的打坐，而禅堂大门意料之外地被人打开。
　　
　　 「原来你在这里啊。你好像每天都起得很早。」
　　 「因为在这里，内心会平静下来。」
　　 「……是这样啊。」
　　
　　 他在我身边落座，似乎有话要说，可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他说，御侍大人建议他到另一座寺庙中去生活。
　　 御侍大人笑着告诉他，那里的环境，一定会让他收获新的感悟。
　　
　　 「师父一定没有多想，只是单纯地这样觉得吧。多年以来我所敬仰的师长，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他话语中带着深深的遗憾。
　　
　　 御侍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我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我也对汤叶蔬菜春卷抱有类似的感情吧。
　　
　　 「你和『他』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你们或许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吧。」
　　 「……会吗。」
　　 「你不也这么想吗？」
　　 「……可能，是的。」
　　
　　 他和我有很多相似的点，所以他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对汤叶蔬菜春卷的嫉妒让我不能坦率地面对他，但与他疏远又让我觉得可惜。
　　
　　 如果能和他好好相处，度过一段不同的时光，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但是，只要我仍然不被御侍大人需要，这种可能性就不会存在。
　　
　　 接受现实吧。不要再为此痛苦了。
　　
　　 虽然还有些寂寞……但至少，现在的生活还算不错。
　　

烧汁豆腐衣

　　 烧汁豆腐衣，被樱之岛一个宗派的开祖僧侣所召唤。
　　
　　 但是他不是擅长战斗的飨灵，因此，在与堕神的对峙当中经常负伤而归。
　　
　　 他的御侍不想让他再受伤，所以召唤了能够代替烧汁豆腐衣的飨灵。
　　 也就是与烧汁豆腐衣深刻牵绊着的汤叶蔬菜春卷。
　　
　　 烧汁豆腐衣很快就理解了汤叶蔬菜春卷的作风——因为，他和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御侍大人很像。
　　 直率，认真，笨拙。
　　 就像御侍大人一样，用这样的性格折磨着他。
　　
　　 烧汁豆腐衣放弃了等待被御侍大人需要的那一天。
　　 他决定接受现状。
　　
　　 然而，有一天。
　　 御侍大人的弟子应御侍大人的要求，出发到另一座寺庙去学习。
　　
　　 烧汁豆腐衣决定一起前往，为此，他需要御侍大人的许可。
　　 就在这时，御侍大人却先一步找他商谈这件事。
　　 他希望烧汁豆腐衣能一起跟去。
　　
　　 「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御侍大人。」
　　 「是嘛。看来你和他已经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
　　 「御侍大人，你的意思是…….？」
　　
　　 他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虽然事到如今……不，正因为事到如今，我才应该对你坦白。已经过去这么久，也许你会觉得旧事重提也没有意义吧？但我还是想把这些事告诉你。」
　　 「……什么事？」
　　 「我会想说这些，是因为看到了周围的变化」
　　
　　 烧汁豆腐衣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这些变化让我等到了一个契机。」
　　 「……？」
　　 「我本以为对你的好意，却一直都在伤害着你，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你不再责备自己……」
　　 「那御侍……你将我托付给弟子……」
　　
　　 烧汁豆腐衣露出困扰神情的同时，御侍大人突然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烧汁豆腐衣。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你道歉，亏欠你的这些，要怎样才能还清」
　　 「御、御侍大人？！您是怎么了？什么还清？……」
　　 「我亏欠了你许多……多到没有办法一一列举。但是，一直到今天，我才做下了好好面对你的觉悟。」
　　 「我生来性格就不坦率，因此，人生中积累了许多后悔。」
　　 「我必须作出改变。不对，该说是……我想改变，而你的变化，就是我改变的契机。」
　　 「烧汁豆腐衣，我不想再经历更多后悔了。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飨灵，所以，就让我从坦率地面对你开始吧。」
　　 「御侍大人……」
　　
　　 太过突然的话语让烧汁豆腐衣动摇起来。
　　 这是他一直期待着，从御侍口中得到的话语。
　　
　　 「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弟子能变成现在的心性，都是因为有你。」
　　 「不……有所改变的人其实是我。」
　　 「或许是你们之间有缘。」
　　
　　 他顿了顿。
　　 「但我和你之间，并不是好的缘分。我在人情上的迟钝会让你受伤。」
　　 「没有这回事……」
　　
　　 烧汁豆腐衣感到喉咙发紧。
　　
　　 「希望你能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一一即使不是现在。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御侍大人……你到底要我原谅什么？」
　　 「今后我就要和你分开了。我会给你写信的，希望那些信件，能重新建立起我们之间的羁绊……」
　　
　　 原来……御侍大人是用真心待他的，只是那些笨拙的方法，让他们之间产生了误会。
　　
　　 「御侍大人，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烧汁豆腐衣握紧了御侍大人的手。
　　
　　 这双手比烧汁豆腐衣想象中更为粗糙，岁月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刻下纵横沟壑。
　　 不知不觉，御侍大人已经变得这么老了。
　　
　　 ……到现在，他才理解，表达情绪、传递心意，是一件多么重要且不容易的事。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
　　
　　 御侍大人和御侍大人的弟子相继去世之后，烧汁豆腐衣留在了御侍大人的弟子所在的寺庙。在那里，他和豆腐卜、小豆寒天相处得很好。
　　 可是，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真的要永远继续下去吗？
　　 寻求着改变的烧汁豆腐衣决定独自出发。
　　
　　 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而机缘巧合之下，他来到了奈芙拉斯特的厨师工会，并且留在了那里。
　　
　　 就在一点点习惯新的生活的途中，一封信突然寄到手中。
　　
　　 「最近过得怎么样？」
　　
　　 看到这样开头的文章，熟悉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汤叶蔬菜春卷。
　　 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存在。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
　　 细细阅读之后，才发现这家伙的文字中夹带着笨拙的好意，却又不肯明说。
　　 那张善辩的嘴，不知为什么总会在烧汁豆腐衣面前变得不善言辞。
　　
　　 时隔多年，这算不算是一个重新相遇的机会？
　　 真的会像御侍大人的弟子所说的那样，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吗？
　　 烧汁豆腐衣提笔写起了回信。
　　
　　 『厨师工会的每一天都非常充实。希望你也很好。』
　　
　　 简短的一封信。
　　
　　 就这样寄给他的话，他会再回信过来么？又会写些什么？
　　 畅想着心中的可能，烧汁豆腐衣不禁弯了弯嘴角，将信件收进随身的背包。
　　
　　 在和杏子糖一起出发工作之前，绕路去寄个信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