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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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醒来。 朝阳在海面升起,黑海岸的又一个清晨来临,与过往无甚不同。椿睁开眼,在树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她动作轻巧,不至于从枝头跌下去;即便真的不慎下落,枝蔓也会将她牵住。她喜欢睡在这些地方,安静,无人打扰。 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椿想,躯体状况稳定,心情平静愉快,短时间内大约不用去医疗舱报道,这就很好。 {PlayerName}这段时候应该会留在黑海岸,等待启程前往黎那汐塔,这也非常好,意味着她可以拥有更多时间和{TA}说话、玩耍、相处。 她送了一份礼物给{TA} ,就像过去的{TA} 送给她的一样。一条手链,用以监测频率状态。 这是现在的她第一次为某个人准备礼物。 真奇怪呀!她想知道一个人是否安全、是否存在……这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事!这意味着她希望对方活着。过去椿从不曾想过这种事,无论是有关他人,还是有关自己。但与那个人从星图世界离开后,在知道了自己身为花女的过去后,她的想法发生了些微改变。 不过,她应当不会跟着对方一起去了。 关于索拉里斯的某些历史,她和{PlayerName}的看法不太一样,但正如她不打算干涉对方的行为一样,她也不打算太多解释自己的动机和想法。事实上,出于为{TA}规避风险的考虑,她向那个人隐瞒了一些事——在星图构造的世界中,她并非完全没有回忆起任何过去。 获取的信息不多,但还算关键。她的过去……椿眯起眼睛,轻哼一声。 她打算自己去查查看,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和{PlayerName}说这件事。 椿并不信任构造出脚下基石的组织,并不信任泰缇斯系统,除了{PlayerName},她谁也不太相信。 只不过,曾经的花女并不乐意深入这些事。过去的自己不想过问这些事,也不愿意参与到故事里,大概是因为抗拒看着{PlayerName}为了拯救世界而消耗自己……但现在,椿不再和过去的自己持有同种看法。 她注视着那个人从今州一路走到现在。 独自一人,不断向前,身边逐渐聚集起不同的人。 椿知道,那仍旧不是她的路,但她不再抗拒去看这条路。正如一颗石子触碰另一颗,会在水面激起不同的涟漪,她很乐意成为一个“变量”。在现在,即便她已经从那个人身上获得极大的愉悦和满足,椿仍旧没有立刻觉出乏味、将其抛之脑后。她还是会时常想起{TA},渴望知道{TA}更多的故事,渴望与之进行更多有趣的游戏。这些陌生的念头像是厚实床褥下坚硬的果实,在她无知无觉、无波无澜的魂灵中留下一块不平整的、略带痛楚的痕迹。 她打开自己的终端,把这个决定写成一条简短的讯息,预计在启程前发给了{PlayerName}。既然已经能随时联系,又能通过另外那条手链得知对方的状况,那又有什么可担忧的?索拉里斯无比广阔,如果他们是一个故事的两条线,自然会在某个时刻再度汇聚。 在一个{PlayerName}意想不到的时刻……呵呵,那时候,她一定要吓{TA} 一跳! 她盘算着这个有趣的点子,哼起歌来。 藤蔓缠绕着椿的手臂向上攀援,细小的花苞在末端徐徐盛放。 忽然地,一个念头出现在她心头。 我要送一朵花给{PlayerName}。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立刻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要找到{PlayerName},现在就要!然后,她就会把这朵由自己躯体生出的椿花送给那个人,它不会损坏、也不会枯萎——除非她死了。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想这么做,但这个念头让她生出一种略带悲哀的情感。当椿想要继续深思下去的时候,头颅中隐隐的剧痛阻止了她。 椿轻呼一口气,放弃了深究,为了…… 为了……对!她笑着想,为了让这朵送给{PlayerName}的花保持盛放,她会尽量别那么快死。 椿从树上翻身下来,轻快地朝着手链显示的方位跃去,去找{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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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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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醒来。 眼前的舱体内壁浸透在黑暗中,因调节频率的减噪效果,医疗舱内唯有厚重的寂静安然停驻。椿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转动着向右,终端屏幕上显示的指数已经趋于正常——手脚上的枷锁松开了,但她还是没什么力气,只好继续躺在这方狭窄的矫正装置中。 椿尝试着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尽量保持平稳地状态去想,但失去的那部分如同一个无底的黑色洞口,望进去,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记忆又中断了。 椿加入黑海岸的时间不久,刚满一年,执花的考核过了,最近才有了权限查看更多泰缇斯系统里的内容。 在登岛前,她独自一人在索拉里斯游荡了很久。 最初苏醒的溶洞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只有盘根错节的植物爬满了洞壁。椿赤着脚淌水前行,走到洞外,看到了荒废的村庄。 脚下踢到一寸残碑,上面刻着模糊的“落香村”三字。 从这座废村向外走,又花费了若久时间。 她饥饿时便杀死山林中的野兽食其血肉,渴了就饮山泉水,在密林中穿行。数月后,椿终于来到有人迹的地方。 后来她才迟缓地觉察出,那座村子或许已经被遗忘数百年了。 来到外界后,椿的记忆仍旧一片空白,并未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而她本人也仍旧只是一头齿爪锋利的动物。人的世界,很多规矩椿都不懂,但她能够使用自己的共鸣能力,这就足够了。力量于椿而言是天生就知道如何应用的武器,她随心所欲地使用它,在悲鸣侵蚀过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地走着、笑着。 因一无所知,对她而言,索拉里斯的一切在最初都十分有趣。但逐渐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知识后,椿又很快感到了无聊。 来到黑海岸纯属意外,但椿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又过了一年,她在系统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得知了过去自己曾在这里生活、工作,得知了自己曾被称为「花女」。 说来也怪,她遗忘了一切,却仍旧记得自己的名字。 好奇驱赶着椿在黑海岸开始了查找,为了找到过去自己的来处,找到「花女」的踪迹……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剧痛再次钉穿了她的头颅,胸口的花骤然膨大疯长,颜色趋近深紫,藤蔓上的尖刺几欲将医疗舱撑裂刺穿。些许片段在脑海中跳跃着,「花女」并不允许她想起这些过去……椿在漆黑的医疗舱中发出沉闷的惨叫,拘束器再度钳制住她的四肢,尖利的警报声响起,黑海岸的医疗人员大约很快就会赶到。 但没用,他们查过了,也早已得出结论——困住她的重度超频症状特殊,无法根治,只能维持。死亡是另一个话题,以当前的情况而言,她甚至无法简单死去。 维持……就是等,等死,或者等一个不知何时来的结局。十分被动,椿并不喜欢。如果无法决定结局,至少该由自己来决定过程。在一切耗尽前,随心所欲地活着。 真疼! 椿带着痛呼,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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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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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醒来。 花女睁开眼,感到寒冷的气流拂过指尖,让手脚都略略僵硬起来。她在车座上磨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黑海岸的车开到了一处可供遮蔽风雪的洞中,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银色雪原。霜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鼻尖。 花女抖了一下,有些精神不振,往厚实的衣服里缩了缩。 她不是那种耐寒的植物。 “……首领去哪儿了?”先喝了几口水,她这才和车前座同行的执花问道,“我没看到{TA}。” “往西侧走了,说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痕迹,想先去看看。” “又不带我……我明明是{TA}的护卫呢,真是的。” 她低声抱怨道,兼任司机、正在埋头吞咽热汤的执花豪爽地大笑道,“{TA}说是因为你睡着了,看你这一路一直没睡好,总觉得冷。难得睡一会儿,就不吵你起来了。” 花女又低声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扁了扁嘴,拉开车门。 “我去找人咯~” 司机和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显然已经习惯了两位同行者的相处模式。 花女在雪原中慢慢往前走。 自落香村相遇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这次行动,她早就知道要来这片雪原,但还是跟着{PlayerName}一起出发了,虽然不喜欢寒冷,但能和首领一起玩耍的时间还是得珍惜。大部分时间,她都会跟着对方外出去办事,索拉里斯热闹的地方、罕为人知的地方、安全处、危险处,两人都曾一一踏足。花女喜欢这种生活,带着未知的快乐,而{PlayerName}总是能让有趣的事变得加倍有趣! 她不讨厌危险和风波,甚至还挺喜欢,危险意味着变化——但有首领在身边的时候,她会尽量克制自己找事的兴味和倾向。 危险…… 花女抬起手,手腕上细细的链条闪烁着银色的光,监测拉贝尔指数的圆环显示情况一切正常。 她握紧手腕,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切正常就好,花女想,要是发作了、失控了,{PlayerName}为了照顾自己,这次任务必然无法如预期那样顺利完成,又要多出不少波折。 她讨厌失控。 最近这几年,花女会梦到一些古怪而陌生的片段,一些并不存在的回忆。在那些梦中,她一直追踪着{PlayerName},但两人从未真的相见。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花女都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受到影响,这样的波动在她的躯体上会立刻显现出影响,让她不得不先去黑海岸的医疗室报道。 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还是要尽快找到{PlayerName}才行。 她摈弃那些纷杂的念头,专心寻找{PlayerName}的频率。在越过两座小丘,一片被冰封住的湖泊后,花女总算看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 “椿,睡得如何?” 那双金色的眼睛笑着望她,花女也回之一笑。 “呵……有首领在身边,当然是做了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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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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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醒来。 昏迷与清醒的间隔越来越短,花女逐渐不再能够分辨自己在何时做梦、何时醒着。 她甚至不记得这是从何时开始的症状了。 海潮般的记忆尖啸着倒灌入意识中,破坏了她的认知和感官,痛苦一刻不歇地撕扯着躯体和意识。花女张开嘴,疼得想吐,但喉管已因重度超频带来的魔化扭曲成了一节粗粝的植物根茎。哀鸣声被堵截在胸膛内部,沉入腹中。 勉强支撑着躯体走了数步,她再度摔在泥泞的河岸边,浑身颤抖,就连指尖都开始不规律地抽搐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看向上方漆黑的夜色。 一切思考都趋向混乱,但关于{PlayerName}的事却记得很清楚。 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关于自己是谁,关于{PlayerName}是谁,关于她诞生的目的,关于索拉里斯,关于大悲鸣…… 但在她因重度超频步入疯狂前,这些记忆都因躯体的机能被封锁在最深处,从来未曾浮出水面。每次,她都会在苏醒后丢失一切记忆,只余下空茫。待时间流转,躯体状况难以遏制地因重度超频恶化时,她才会回想起自己的使命和根源,接着再度丢失所有记忆。 这是第几次了?花女不知道。 文明毁灭,又再度繁盛,生命消逝,又再度出现新的火光。 她见证着索拉里斯的潮起潮落,却永远是个精神上的异乡人。 {PlayerName}……花女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们却从未正式见过面、说过话,如今一切都已失去,她甚至无法判断彼此到底算不算是敌人。 但她知道,在下一次,她一定还会本能地追上{TA}。 这不是什么亲切可爱的思念和执着,而是躯体的枷锁,是花女无法抗拒的东西。 尽管她并不厌恶这枷锁。 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疲倦地眨了眨眼,红椿盛放,藤蔓瞬息间刺穿了不远处黑暗中的残象。 是了,这就是她的本能,是她的本质,是她的自我……即便在她即将丢失全部记忆和思想时,她仍旧可以依靠自己的本能。 事实上,除了本能,她实在也没什么可抓住的东西了。 下一次……如果能真正认识{PlayerName},和{TA}说说话就好了。花女模糊地思考着。不过,这次她暴露了行踪,或许泰缇斯系统会将那个人引到此处也说不定。 花女闭上眼,在剧痛的顶峰陷入了安眠的黑暗。 带着凉意的湖水浸泡着她的半边脸孔,椿花逐渐枯萎,藤蔓收缩,回归她的躯体。 秋日的夜风吹拂着林叶,轻柔地触碰着沉睡在湖旁的她。大湖北侧,落香村的村民们即将在清晨从美梦中苏醒,彼此呼和着划船向此处来,开始新一日的渔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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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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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醒来。 大厦顶端的风凛冽地吹着,她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睛向下望去。交错的马路栉比鳞次,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尾灯串起一节节多彩的链条,她撑着脸,哼起歌来。 这是她从【玩家名】那里学来的歌。 当然,不是亲自求问的,是她悄悄听来的。 他们现在或许算不上敌人,但这份联系无论如何算不上友好,顶多是单方面的认识。 【玩家名】的出现引起了各方关注,包括她所属的组织。 当然,这和她没什么关系,也不是她能考虑的事。 她不过是被臻选过的种子,是只为追踪【玩家名】而盛放的花。大部分时间里,沉浸在半梦半醒间,唯有对那个人本能的追逐铭刻于心。她的思考是不连贯的、疯狂的,如一台随时会起爆的器械,在每一个指针走到终点的时刻前被强行重置。 但她并不在乎。 除了【玩家名】,她几乎不关心任何事。有时候,她觉得那个人就像是被置于空白的画框中。那是一张仅有轮廓的陌生人的画像。画像的剪影由她搜集的那些信息组成——尽管他们离得这么近,但从未见过一次面,因此她并不知道对方的相貌是什么样的。 据说是为了规避泰缇斯系统的追踪,这也意味着他们彼此间不能有接触。 真想和【TA】见一面呀! 她以一种几乎要坠下大厦的姿势将自己悬吊在空中,在心中悠然想到,又忍不住为这幻想嗤笑出声。 藤蔓缠绕着她的手臂向上攀援,细小的花苞在末端徐徐盛放。 忽然地,一个念头出现在她心头。 我要送一朵花给【玩家名】。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立刻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要找到【玩家名】,再寻找一个恰当的机会做这件事。然后,她会把这朵由自己躯体生出的椿花送给那个人,它不会损坏、也不会枯萎……这个念头也很快没入她纷乱的思绪中,不见踪影。 此时她尚且不知道,千百年后,她眼前的世界将会湮灭在大悲鸣中。而她会不断在记忆的迷宫徘徊、迷失,直到在一个秋日的清晨沉睡在落香村的湖边,与前来救援此地的【玩家名】相遇,加入黑海岸。再过数百年,那个人将会离开她,而她也将离开黑海岸,直到数十年后于今州重逢。一切未来尚未发生,正如可能性仍沉睡于种子中,等待着命运的绽放。 她从大厦上一跃而下,依靠藤蔓在建筑群中轻快地跳跃着,去找【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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