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仙草故事

芥子与须弥

　　东极临海，多山。
　　
　　其中有一座，名叫「须弥」。
　　
　　传说中，须弥山是诸山之王，山里住过一个得道仙人。
　　
　　仙人逝世后，在这里留下一个守山的飨灵。
　　
　　求访者如果能通过守山飨灵的测试，就可以获得来自仙人留下的礼物。
　　
　　这个守山的飨灵 ，就是我。
　　
　　我守着这座须弥山已经很多年了，挑战者络绎不绝。
　　
　　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
　　
　　他们个个自诩聪明，其实都不堪一击。
　　
　　譬如眼前这位。
　　
　　他已经瞪着手中的那一粒芥子看了很久了，仍然不得其解。
　　
　　我拿袖子遮住脸，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恕某愚钝。」
　　他咬着牙抱拳施礼。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么小一颗芥子——」他捏着小小的芥子，伸长手臂比划了一个圈。 「怎么可能容纳得下这一整座须弥山？」
　　
　　「所以~你是要认输了吗？」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为什么要认输？你分明是在刁难我？你一定是害怕我抢走仙人的宝藏！」
　　
　　我不慌不忙，将那颗芥子召回手中。
　　
　　「你说你读书破万卷，是否真有回事呢？」
　　
　　「当然，天下智谋，我无一不通。」
　　
　　他得意洋洋。
　　
　　「那么，你读的书那么多，都保存在哪里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当然在这里了！」
　　
　　「奇怪，奇怪」，我抚掌笑道，「我看你的脑袋只有椰子这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卷书呢？」
　　
　　「这……」
　　
　　「你分明是在骗我，一定是害怕我把你读过的书都抢走了。」
　　
　　那人目瞪口呆，一时答不上来。
　　

游戏与玩家

　　被我问住，书生像是顿悟了什么。
　　
　　半晌，他朝我作揖道。
　　
　　「多谢开悟。不过——思量无形，山却有形，您拿山与芥子做此比喻的确精妙，但如果实际操作，却是行不通的。」
　　
　　「你怎知我说的只是大道理，实际行不通呢？」
　　
　　「这，你要强词夺理，不如拿出真本事来，在我面前将这座山装进芥子里，那么我自当放弃。但如果你做不到，你就要自行认输下山，从此再不阻挠他人上山求仙的道路，如何？」
　　
　　「你怎知这座山，此时不是在芥子里呢？」
　　
　　「什么。」
　　
　　不等他回神，我捏碎了手中的芥子。
　　
　　顿时，四周的一切动荡起来，什么山呀，林呀，通通都化作了云雾。
　　
　　我转身，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半圆的窗户，推开它，走出了这个芥子空间。
　　
　　熟读万卷书的挑战者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仍然在山脚之下，根本没有到过山里。
　　
　　从他进山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了游戏。
　　
　　这只是游戏的第一关而已，如果连世界的真假都分不清，更别提让我认输下山，得到仙人的礼物了。
　　
　　我打了个哈欠。
　　
　　最近来的都是愚钝的人，一个有趣的玩家都没碰到。
　　
　　嗯？等一下。
　　
　　我走着走着，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茂密的竹林似乎无穷无尽，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走错了路。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山的每一处，这条路是不应该存在的。
　　
　　我飞快地扫视周围，竹叶青葱，野花匍匐，虫鸣细碎，一切平静地和从前没有区别。
　　
　　但这绝不是真实。
　　
　　我拈过一片花瓣，细细嗅去——果然，一丝气味都没有。
　　
　　而这时，前方忽而飞来一片竹叶。上面刻着一行小篆。
　　
　　——「游戏开始。」
　　
　　我隐隐兴奋起来。
　　

南离与故人

　　「有意思……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带进了别人创造的芥子空间呢？」
　　
　　我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芥子空间，是我起的称呼。
　　
　　佛经上说，「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
　　
　　这些次生空间，因为可以随我心意任意布置，所以我管它们叫做芥子。
　　
　　「还没遇到过，和我有一样能力的人呢……」
　　
　　我左右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并不见什么人影。
　　
　　按我的经验说来，凡是制造次生空间，都需要一个现实世界同样存在的媒介。
　　
　　比如说，我刚才使用的那枚芥子。
　　
　　只要它被找到，摧毁，那么整个由它诞生的次生空间就会崩塌。
　　
　　虽然不知道对方用的媒介是什么，但是一切虚幻都有理可循。
　　
　　要想逃出这里，不如先看看他布置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我并不慌张，继续往前走。
　　
　　这片密林被围成了一处迷宫，我兜兜转转，心中默记下路线，很快，穷尽算法，找到了正确的路。
　　
　　前方，一个光怪陆离的屏障出现了——这便是这个空间的出口。
　　
　　就这样了么？
　　
　　可真是有些失望。
　　
　　我抬脚准备离开，忽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朝我袭来。
　　
　　我眼睛一亮，迎面而上。
　　
　　那人见我不怕，转身想跑，我怎能放过他？
　　
　　手中芥子飞出，将他困在当场。
　　
　　「玩游戏的时候，耍赖可不行哦-要被惩罚的。」
　　
　　他手上执一把扇子，举起双手，缓缓转过身来，笑脸盈盈的模样。
　　
　　「只是小小玩笑，看在同族情面上，就原谅我次吧。」
　　
　　「嗯？」
　　
　　「我是京酱肉丝，从南离到此，特来寻你。」
　　

算计与被算计

　　南离族，多久没听过的名字了。
　　
　　「你是现任的族长？」
　　
　　「如假包换。」
　　
　　我打量着京酱肉丝，他也打量着我。
　　
　　「当年前辈离开南离，南离族便一直在找他。没想到，他竟然最后选择隐居在东极，而且是这山林之间。我听山下关于仙人的传闻，似乎……」
　　
　　「嗯，他已经离世很久了。」
　　
　　「请节哀。」
　　
　　「噗，南离族现在，都这么像有模有样的人类了么？」
　　
　　京酱肉丝微微一愣，也笑了。
　　
　　「见笑，从商多年，在人世里滚打……或许如今的南离族，和你听前辈说的那个战火中的南离族，已经大相径庭了。」
　　
　　我摇了摇头。
　　
　　「虽然御侍当时离开了，但在我看来，你们没有错。物竞天择，既然世界有了新的规矩，想要在这场最大的游戏里过关斩将，自然会有灵活变通……重要的是存活下去，不是吗？」
　　
　　「正是这个道理。烧仙草你果然是聪明人。」
　　
　　「好啦~寒暄到此结束～」
　　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你今天到这里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京酱肉丝轻摇折扇。
　　
　　「当年前辈走的时候，从灵器阁中带走了一批朱雀灵器。」
　　
　　「嗯？」
　　
　　「烧仙草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这座山里，御侍的确埋了一个宝藏我守在这里，就是不让人拿去。你这么一说……」
　　
　　「想必就是了。它们对南离族很重要。」
　　
　　「明白了。」
　　我点点头。
　　「按规则来吧，赢过我的游戏，或者打过我，把我从这座山赶走。然后，你就可以拿走那个宝藏啦。」
　　
　　「就连南离族也不能放宽标准吗？」
　　
　　「不行哦～」
　　
　　「这可有点难办……」
　　
　　京酱肉丝苦恼地用扇子敲敲脑袋。
　　
　　「你有很多时间思考，下次再来挑战。嗯……你这个芥子空间虽然已经足够以假乱真，但玩法还是太简陋了些。我先走啦。」
　　
　　我转身走向芥子空间的出口。
　　
　　一脚迈出，忽然，我听到身后京酱肉丝的笑声。
　　
　　「……不过……我想我已经赢了。」
　　
　　我难得一愣，忽而察觉到什么不对。
　　
　　但已经迟了。
　　
　　一脚迈出那道光幕，光幕消失了，但身后的世界，包括京酱肉丝在内，还有那个竹林迷宫，却都安然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你已经站在山外。烧仙草，承让了。」
　　
　　我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脚已经踩在了山脚下的平地上。
　　

烧仙草

　　「就是这里。挖吧。」
　　
　　烧仙草伸手一指，语气愉悦地说道。
　　
　　京酱肉丝看了看眼前一米多高，长满了郁郁青草的坟头，淡定如他，此时也有一些略略的犹豫。
　　
　　「你定不是输了诓我，对吧？」
　　
　　「当然不是。」
　　烧仙草端着袖子站在一旁。
　　「挖吧。我也想快点看到御侍留下的宝贝呢。」
　　
　　「好好好。」
　　
　　京酱肉丝认命地将纸扇别到腰间，挽起袖子，对这一方坟墓下手。
　　
　　烧仙草坐在一旁，心思却不在御侍正被撬开的坟头上，她正在复盘刚才的情况。
　　
　　很明显，京酱肉丝一早就开始布局了。
　　
　　这些天，那些连芥子世界真假都看不出来的挑战者，原来通通都是京酱肉丝的安排。
　　
　　他用这些试探者既大概摸清了芥子空间的规律，又让烧仙草转移了注意力，一直到今日书生出现，他用书生拖延时间，并悄然用药麻醉了她的嗅觉，自己在她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了一处迷阵。
　　
　　真作假时假亦真，烧仙草日日沉浸在各种芥子空间里，稍加诱导，她就将被布置了的现实场景误当做是虚拟的空间。
　　
　　真是马失前蹄……
　　
　　不过，她也认输，毕竟这个游戏早就玩腻了，也到了去玩新游戏的时候……下一场，她就不可能让京酱肉丝赢得那么容易了。
　　
　　「烧仙草，你确定没有眶我？」
　　
　　京酱肉丝开口喊她。
　　
　　「嗯？」
　　
　　烧仙草转头去看，只见那坟包挖开后，底下空空荡荡，京酱肉丝站在坑底，无奈地拿着一张泛黄的纸。
　　
　　「恭喜你，你发现了宝藏。」
　　烧仙草难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说这个？」
　　
　　京酱肉丝晃了晃手里的纸。
　　
　　那是一张契约符纸，乙方写着烧仙草，甲方则是空白。
　　
　　「嗯」
　　烧仙草点头，趁京酱肉丝没注意，飞速上前 ，拉住了他的手，往那纸上一按——
　　
　　「合约达成～」
　　
　　「你这是……」
　　京酱肉丝缓缓眨了眨眼。
　　
　　「还不明白吗？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灵器，我就是御侍留下的宝藏。」
　　
　　烧仙草捂嘴笑着。
　　
　　「老板，以后请多指教了。」
　　
　　…………
　　
　　烧仙草的御侍，名叫羿，是耀之洲古时候，人与灵族的混血，是为「半灵族」。
　　
　　他父母不详，自幼被抛弃，人族和灵族无一接纳。
　　
　　只朱雀掌管的南离族对半灵族分外宽容，接纳了他。
　　
　　羿感激收留，对南离族十分忠心，就算后来朱雀失踪，他也没有离开南离族。
　　
　　后来，耀之洲有无形妖魔出现，堕化灵兽。
　　
　　南离族有一只名叫金乌的灵兽堕化作乱，焚天灼地。
　　
　　让南离族的土地陷落成一片焦坷，庄稼和草木，日渐枯焦，无人能奈何。
　　
　　直到「羿」站了出来，他骁勇善战，用手中神弓射杀堕化的金乌，让大地恢复了正常。
　　
　　然而，堕化的金乌为了报仇，临死前竟然化作巨大的火球坠落，袭击了「羿」的家。
　　
　　羿的妻儿在大火中皆殒命。
　　
　　羿虽被南离族人歌颂，但妻儿的死让他一蹶不振，性情大变。
　　
　　他想要复仇，去找妖魔决斗，但南离族昔日的族长却以朱雀不在，南离此时更适合休养生息为由，不让他前往，要他放下武器，学着与人类相处，争取早日实现南离族的和平繁荣。
　　
　　羿无从发泄心中仇恨，离开了南离族。
　　
　　他一路往东走，因为他听说东极有仙草，可以让死者复生。
　　
　　羿到了东极，四处问仙草，但没想到，那所谓仙草，原来只是东极一种吃了能让人清热去火的草药，并无任何神用。
　　
　　绝望的羿日日被心中的仇火灼烧，不曾安眠一晚。
　　
　　这样的他，刚好让那无形的邪魔有了可乘之机。
　　
　　邪魔告诉他，若要找到真正的仙草，要把四十九对童男童女送进东海。
　　
　　羿受了邪魔的蛊惑，在东极开始搜刮童男童女。
　　
　　他疯了一般，找了一处山头，将搜刮来的小孩关在山上，等着凑齐四十九对的那天。
　　
　　山上的孩子夜夜哭啼，山下丢了孩子的百姓们撕心裂肺。
　　
　　羿不为所动。
　　
　　直到某一天，羿又去偷孩子，经过一户人家时，见那家没大人，只有一个孩子，正在吃一碗烧仙草。
　　
　　孩子年幼，不识恶人，天真地看着闯进屋来的羿，叫他也赶紧吃一口。
　　
　　因为爹娘告诉他，吃了烧仙草，那偷孩子的贼就不会来了。
　　
　　——爹娘为了口粮不得不外出劳作，这一碗甜甜的烧仙草，原本是他们用来安抚害怕幼儿的。
　　
　　他们没想到，这竟然真的救了孩子的命。
　　
　　羿听了这话发愣，被那幼童喂了一勺。带着蜜水滋味的烧仙草流经口腹，魔障的羿忽然清醒过来。
　　
　　他猛地推开那个孩子，狼狈地逃出城去。
　　
　　他回到山上，看着一屋子的小孩，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虽然炙烤大地的金乌死了，但自己在心火的焦灼下，险些成了新的施暴者。
　　
　　他恍然大悟。
　　
　　原来每个人的心都会遇到各自的酷暑，在烈日焦灼着内心的时候，不论是谁，都需要一种能保护自己的心，让心冷静下来的养护，否则，人的心就会造成新的炼狱。
　　
　　冥冥之中，飨灵烧仙草自虚空感召而来。
　　
　　烧仙草带着她标志性的微笑，对那些孩子解释道。
　　
　　「这些天，只是仙人叔叔和你们玩的一个小游戏，大家都表现得很勇敢，仙人叔叔会给你们奖励的。」
　　
　　害怕的孩子们一下放松下来。
　　
　　他们带着羿分给他们的各种灵器，开开心心地下山回家去了。
　　
　　羿放弃了身体里灵族的血脉，自愿作为一个凡人老去。
　　
　　从此以后，偷孩子的贼不再有，东极多了一座有着调皮仙人的仙山。
　　
　　据说这座仙山的仙人喜欢做游戏，如果在那些游戏里赢了，就能得到奖励。
　　
　　羿到了老年，见烧仙草时时沉迷在虚幻的芥子空间里游戏，心中明白，那便是她的心火。
　　
　　等自己离开，若无人提醒分拨，烧仙草自己，也可能成为新的炼狱。
　　
　　于是，他和烧仙草做了最后一个游戏。
　　
　　游戏的目的，是要守住这座须弥山，直到有人能突破她的芥子空间，让她明白沉溺虚幻终会有害，她才能离开。
　　
　　烧仙草服从了御侍定下的游戏规则，她等啊等，等一场既定的输局，也是在等一场胜利的开端。
　　
　　最后，她成功等到了这一切。
　　
　　她跟随京酱肉丝回到了南离市，在后者的支持下，开了一家空间游戏馆。
　　
　　在这所现代都市，她认识了不少好友，并且不断用自己开发的游戏，治愈着这座城市里，人们的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