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殇飞时·第七章

柒

次日一早，黎觞羽狄清洛两人就早早去了闻道台，占了个绝佳的位子。很快，曲青戈苏慕白也一块出现，见到狄清洛，俩人不约而同冲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们……？”黎觞羽敏锐，一下就察觉出那两个青年对狄清洛的态度与昨日不同。

“小事一桩。”长弓少年挠了挠下巴，心里很有些为昨晚的糗事脸红，“回头跟你说——斗法快开始了。”

结果，才刚看了两场斗法，就有太华的知客弟子跑来通知两人，南熏真人正在接见南方天玄教派来的使者，稍后就请两人过去。

“完……蛋……货……”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心知这是被蟒尊捷足先登了，哪里还敢再去拜见南熏，连忙敷衍了两句，等知客弟子一走，就猫低了身子，打算借着观赛人多，悄悄从后山溜号。

两人一路轻手轻脚，才刚溜到半山腰，迎面就见左右护法早已守在了太华山道之上。

“南熏真人说，少主去看斗法大会了，她派了弟子过去请——蟒尊便吩咐我俩来下山道上等候，果然等到了少主。”

没等笑嘻嘻的右护法把话讲完，黎觞羽已经拉了狄清洛回身就跑。左右护法也不废话，有了前段时间的追捕经验，他们对这个有恃无恐的少主再不手软，只见左护法舞开鞭杖，道道青雷接连砸去，震得狭窄的山道上滚石与积雪齐飞，两个孩子吓得慌不择路，只管提气飞奔，不知不觉，竟又回到了闻道台附近。

这时闻道台上正打得热闹，围观群众也全神贯注，没留意场外发生的这场骚乱。两个孩子连连招架，左躲右闪，那右护法留了个心眼，不再朝自家少主发招，反而召来一条符灵巨蟒，优先上去缠住了狄清洛。这时到了人群附近，彼此相距又近，狄清洛的弓术完全施展不开，一时被符灵蟒蛇缠得险些晕去。

黎觞羽见势折返，合身扑上，为狄清洛挡下了左护法随后而至的一记杀招，霎那间焦雷入肉，一口鲜血便喷呛了出来。年少的天玄少主咬牙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反手一刀，劈开那缠住狄清洛的符灵巨蟒，口中喊他先跑，自己已存了拼死断后的念头。眼看两位护法又要杀到，狄清洛惶急之下，一手拉过黎觞羽，返身便扎进了人群之中。跟在后面的天玄教卫们害怕跟丢了少主，也顾不得人多人少，纷纷掏出兵刃，前后包抄上去。

这一来，犹如一勺滚油泼入沸水之中，观礼的各派弟子以为这帮杀气腾腾的南疆人要来闹场，一时间，召法宝的召法宝，掣宝剑的掣宝剑，竟活生生架起了一场南北大战的阵势。

关键时刻，“罪魁祸首”黎觞羽一头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他跑得是那么快，对方忙施了个小法术缓冲，才没让他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受伤。撞得头晕目眩的黎觞羽抬头一看，正是昨天侃侃而谈的青年曲青戈，他旁边的苏慕白也一个眼疾手快，把同样仓皇逃窜的狄情洛拎了回来。

“苏哥哥、曲大哥，难道你们也要助纣为虐？！”狄清洛完全挣脱不开，急得要命，冲口就叫了出来。

这时，围观人群渐渐静了下来，并自觉让开一条通道，让左右护法两人穿行而过。左护法手持鞭杖，面无表情地走在头里，右护法紧随其后，一再向两侧人群含笑致歉，却是片刻不停，很快来到了拦住黎觞羽的曲、苏二人面前。

曲青戈：“两位，有话请好好说。这里毕竟是太华山的地界，你我都是客人，赤霞真人的面子，咱们可不能不给。”

右护法见曲青戈面上带笑，却是不怒自威，倒也不敢因他年轻而小瞧，当下从头说明来意。说完还强调，他们无意生事，只是来带回自己家的少主，此乃天玄教的家务事，只盼各派高足们都能稍加体谅，容他们事情办完，再好好回头致歉。

这就是让曲、苏等人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了——此时的天玄教是南方第一大派，信众如云、教规严密，兼之行事诡秘，在中原颇有威名。而中原的修仙门派虽多，却都各自清修，绝少干涉红尘俗事，更说不上有什么统一的仙道盟主，能有资格插手别门别派的内务。说话间，那个叫逸虚的御剑弟子已经凑了上来，他之前因结缘风波而和苏慕白打过几次嘴仗，算是有几分相熟，这时就附在耳边，小声提醒他：“……就算是我们太华观，也是凭着一点香火之情，那蟒尊长老才派人来拜见南熏真人，好言好语地请人回去。若是换了别的门派，他们早就……”

言下之意，尊重归尊重，若是太华观公然干涉他们下任教主的去留，恐怕几百年的情面也就作不得数了。

不仅是逸虚，此时周边围观的众家弟子，也各自压低了声音，议论着“魔教”那些说一不二、行事乖张的手段传闻。有两个来自太子观、天师道的年长弟子，不巧卷进过十二年前九代教主黎盛天率众来中原追回大巫祝风宝华的旧事，这会儿更是连脱身的坐骑都唤了出来，还跟师弟师妹话起了当年：双方是如何一言不合，又是如何结仇约战，为了让风宝华心甘情愿回去天玄教，那黎盛天和化名“金蛇大王”的蟒尊是怎样将风宝华在中原的仇家斩尽杀绝，前后牵连死伤者又有几何……

黎觞羽和狄情洛在旁听得心里拔凉，感觉今天怕是凶多吉少。就在两人以为绝望之时，曲青戈一道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被他扣在身前的黎觞羽，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于是曲青戈回以微笑，甚至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接着，曲青戈越众而出，大步走到左右护法两人跟前，朗声道：“在下曲青戈，当着众多同道们的面，就说几句公道话——不管你们天玄教有多大势力，多高修为，欺负两个小孩子，算得什么名门正派。人家孩子已经明说了，不愿意跟你们回去，你们若用强力绑人，这种行径跟真正的魔教又有什么区别？今天这件闲事如果没人敢管，我曲某人就要来管上一管——我知道，修仙之人最怕卷进旁人的琐事因果，既怕有损清修，也怕一旦失手，损了自家颜面，不过在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保护两个无辜的小孩子重要。曲某人话就说到这里，你们同意还是不同意，只管在这儿给我一个回话。”

右护法失笑，上下打量着他：“曲——青——戈——？你不是太华弟子，那不知贵派尊长又是哪一位，怎么能教你把话讲得如此公道？”

此时来客中也有几位太和宫的少年弟子，闻言都有些变色，曲青戈却飞快向众人扫视一圈，自己应道：“曲某无门无派，只是江湖上的一介无名散修，还入不了哪位仙师上人的法眼。”此言一出，就让周围人把那句“太和五代掌门云何先生”统统咽了回去。

“无名散修？那你可知道，你面前这个孩子是天玄教主的独子，黎氏一脉的唯一传人？”

曲青戈冲着黎觞羽、狄清洛两人分别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他，还有他，都是我曲青戈此时此刻唯一想要保护的朋友。”

众人哗然，只有苏慕白微微一笑，跟着抽剑在手，说：“啊呀，在小朋友面前逞英雄吗——有这种好事，当然要算我一份。”

黎觞羽身子一颤，不由转脸向狄清洛看去。逃出忘忧谷后短短一段时日，他就先后遇见了好几位不由分说就要闯进他的世界里来的朋友，还都那么没心没肺，好像跟整个天玄教为敌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一样……

狄清洛却有点会错了意，见他怔怔望着自己，心中一虚，赶忙抱歉似的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是啦，我真的不是牧荑真人……我叫狄清洛，只是真人座下的侍酒童子……啦。”

曲、苏两人寸步不让，场面剑拔弩张，其他太华弟子见状，也纷纷拥上前来说，这里是太华山，任何人都不能强行带走太华的访客。就连知客弟子也道，请黎觞羽他们稍待，容他再去禀报南熏真人，请真人另做定夺。

双方正在对峙，忽然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风云变色、电闪雷鸣，不远处的护山剑尊也发出了刺眼的白光。接着又是一阵金雷交击、地动山摇的巨响，震得在场众人站立不稳，修为略低些的早已摔跌在地，被这股莫名袭来的可怕灵压压得喘不上气。

苏慕白长剑一封，勉强将狄清洛护住，自己也不得不压低身子，回头望向同样揽紧了天玄少主的曲青戈：“这，这个琴音……还有剑光……是太华哪位真人在和人斗法？”

曲青戈吃力地站直身子，极目四望。这时旁边一片年轻弟子尚在惊惧茫然之中，他们修为不够，只听得见满耳的地动山摇，哪里辨得清是琴音还是剑气。只有天玄教两位护法同时醒觉：“这种阵势……是蟒尊！他大概已经化出了角蛇原型……”

话音未落，只见西边的天空中窜起一道腾蛇状的黑烟，浑身裹着细细的金色雷电，以横扫六合之势一阵狂舞。在它身侧，又有两道迅疾如雷的剑光往复穿梭，将金蛇的每一次舞动都稳稳挡了回去，乍看之下，那双剑竟像是与金蛇商量好了似的，正在危险而默契地舞蹈。

见识过十二年前那场纷争的弟子已在颤抖低泣：“金蛇、金蛇大王……就是他……眨眼之间，就将整整两条街上的达官贵人破家灭门……连我们被请去镇宅驱邪的几位师叔都没有放过……”

另一边，逸虚几乎是半跪在地，拉住妙法的逸音耳语了几句，后者面无血色，点头应道：“南熏真人传音过来，说她会设法稳住蟒尊，但是……”“但是若有误伤，就靠咱们各自保命？”就算到了这会儿，逸虚仍不忘开玩笑，接着努力挪到曲、苏两人身边，断断续续道：“说……说真的，我是半点也不想帮你们，可是，谁叫这里是太华观呢，南熏真人也是为了太华的名声，绝不是……不想看见你们挨打……”

苏慕白连忙给逸虚回礼作揖，曲青戈却忽然挺直脊背，聚起灵力，将自己的声音远远送了出去：“诸位前辈道友，请再听曲某一言——天玄教与太华观素有交情，不要为了些许小事，教南熏真人为难。”他扭过头，又问黎觞羽和狄清洛：“你们两个，愿不愿意就此跟我下山？从今往后，就由我和苏老弟护着你们，保证不会让你们被天玄教抓走，但今天——咱们谁也不要连累太华观。”

曲青戈三言两语，就给四人的未来划定了道路，自己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好似身在无人之境一般。黎觞羽胸中也跟着涌起一股未曾体会过的英雄气概，在骇人的灵压下挣扎站起，昂首答道：“好……！我这就下山，以后能逃一日，就有一日的自由，要是实在逃不掉，便以手中双刀自裁，绝不再去连累任何人！”

两人话音落下，头顶的电闪雷鸣竟像得了号令似的，一齐安静了下来。曲青戈见黎觞羽如此说，也觉极对自己胃口，当即眉峰一展，反身牵了少年的手，就大踏步往山下走去。左右护法对视一眼，知道不好再在南熏真人眼皮底下造次，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步步走远。

那曲青戈紧紧牵着黎觞羽，艰难走出十余步后，漫天阴云忽然一扫而空，护山剑尊也跟着沉寂下来，接着，金蛇与剑光一同消隐无形，年轻弟子又能够自如行动了。

见两人走来，在场众人包括天玄教卫在内，都顺势让开了一条道路，无人上前拦阻。苏慕白步履轻快，一手提剑，另一手带了狄情洛跟上。四人越众而出，很快将天玄教众甩在身后。

如此又行了一阵，四人很快踏出了太华山门，又弯弯曲曲绕过了几道山梁，踏上了下山的山道。此时山风呼啸，还夹着点点飞雪，黎觞羽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曲青戈，自己应该怎么称呼他。

曲青戈还没回答，苏慕白就在旁边抢着说：“他这个人啊，最喜欢蛮不讲理、勉强求成，你们今天都见识到了吧？你以后，只管叫他‘曲土匪’就是了～”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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