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殇飞时·第八章

捌

四人一路疾行，不久便到了太华山脚。

回望身后的蜿蜒山道，黎觞羽终于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接着只觉在左护法手里落下的伤口一阵剧痛，下一口气竟是吸不上来，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曲青戈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住，狄清洛连说不好，他知道黎觞羽这一路上担惊受怕、不断奔波，本已留有不少暗伤，这下又受重创，身体和精神都已到了极限。

黎觞羽这一晕不要紧，慌得狄清洛把他那点书里看来的疗伤口诀使了个遍，效用却都不显。剩下两个男的面面相觑，论起疗伤之术，他们可能还不如狄清洛，照顾小孩更是谁都不会。曲青戈环顾四方，见四下荒无人烟，便道：“此处离太白山拔仙台不远，听说那里有处著名的疗伤汤泉，还有许多同道会去那里问道求仙，咱们先去那里，或许有人可以帮忙。”

另外两人无法，只好听由曲青戈将黎觞羽打横抱起，又召来飞剑，匆匆向拔仙台飞去。

飞剑迅捷，不一时便到了拔仙台上方。几人刚一降落，就见几个丹霞派女弟子正守在山脚的太白亭前翘首等待。见曲青戈等人来到，为首一个杏黄衣裙、白皙丰腴的妙龄少女，迎上前来，向他点头笑道：“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和几位师妹已经在汤泉那里准备停当，这就可以过去了。”

曲青戈还未答话，苏慕白已是噗嗤一声轻笑：“不愧是‘松萝仙子’——果然啊，说你们有缘就是有缘，不然怎么天大地大，就你们俩能想到一块去呢。”

“苏道友莫要说笑，鄙姓曾，名‘毓卿’，在丹霞派教习一点园圃之术，不敢当什么‘仙子’之称，请这位小道友直呼我的姓名就好。”杏黄衣裙的少女肌肤微丰，笑意可人，一边向初次见面的狄清洛招呼示意，一边轻轻拢了一道法术罩在黎觞羽身上，片刻间就令他脸上回复了血色，一直痛苦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丹霞派位于南岳衡山，主祀麻姑女仙，门中弟子多为女修，精擅疗愈养生之术。丹霞门规随和，崇尚天然，入门弟子也多不改俗名，平日里种花、养鱼、读书、刺绣，与深居简出的名门闺秀差异不大。

曾毓卿说，刚才她和几个师妹也在太华闻道台旁，围观了冲突发生，但她们人少力弱，不好公然招惹天玄教，只在心中为两个孩子抱不平；又见黎觞羽身上有伤，知其已是强弩之末，便先一步下山，来到拔仙台的“翡玉汤”备下药石相候，也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至于如何算准了他们下山后一定会往拔仙台来，松萝仙子却只是单手掐了个道诀，抿嘴不答。

曲青戈平常到哪儿都是一副英豪自适的模样，唯独这种时候，才回复了一点十八九岁普通青年的样子：“曾姑娘……嗯……你好，好久不见。”

在他身后的苏慕白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又冲曾毓卿连比带划，请她原谅曲青戈口舌笨拙。曾毓卿含笑点了点头，让曲青戈抱了黎觞羽，随她先往汤泉处进一步疗伤休养。

狄清洛不认识这位“松萝仙子”，一看她和曲青戈带了黎觞羽并肩就走，担心得也要跟去，苏慕白一把将他拉住，说：“人家英雄美人，一见如故，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过去多事。”

黄衣少女将黎觞羽带到汤泉池边，一番施针、敷药不提，又用富含灵气的温泉水细细为他导引恢复，狄、苏二人则去四周巡查放哨，防备追兵。一时无事，狄清洛就向“苏哥哥”左右打听，那位松萝仙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起这松萝仙子啊，公平地讲，我和曲土匪是同一天遇见的她，而且，她的恩师丹霞掌门与我家师尊是正经的知交好友……”

数月以前，苏慕白为了完成师尊羽千雪布置的任务，与同样出门修积功德的曲青戈一道，四处游山玩水，遍访名门同道。那日，他们行至衡山境内一处深山老林，浓雾弥漫，满目阴翳，耳边除去远远几声猿啼，竟连鸟叫都听不见一声。须知这种地形气候，最易碰见山精鬼魅，他正想提醒曲青戈小心在意，就见前方拐过一道山坳之后，凭空出现了一棵迎客老松，松树下有几间竹篱雅舍，门前还摆了一桌精美酒馔。桌旁一位挽着香花果篮的白皙女子，身段有些微胖，却是说不出的雍容华美，鬓发间还缀着一串洁白的琼花，上来对两人大方施礼道：“你们两位，哪一位是曲青戈？”

狄清洛也是有些见识的，听到这里，便即摇头：“荒郊野岭，上来就直问名姓，这怕不是碰见山鬼了吧，可不能随便答应的。”

“可不是么！”苏慕白一掸衣摆，干脆找了个清净处坐下，“当时那位胖美人接着又道，‘家师有言，有一个叫曲青戈的，和我命里该有三载夫妻之缘，今日正好打从此过，我特地在这里设宴等候——不知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呢？’”

狄清洛跟着坐下，不解道：“三载夫妻之缘？现在的妖精啊，开场白都这么大口气的吗？”

“谁说不是呢！”苏慕白接着回忆道，当时见到事有反常，他便暗自警醒，切莫中了“山鬼”的诡计，谁知那不要脸的曲青戈已经上前一步，拱手回道：“不错，正是在下。”

“啊……这……”狄清洛吃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伸头望了望远处正在汤泉边忙碌的曾毓卿，忽然一拍脑门，“哦我知道了！那时老松树下的‘山鬼’，就是松萝仙子姐姐对吧！”

“那是后来才知道的。”苏慕白双手一摊，说当时曲青戈什么前因后果都没问，人家让他赴宴他就赴宴，让他吃酒他便吃酒，自己在旁怎么提醒都不理会，真是见色忘友界的顶尖高手。

好容易等到一场酒席吃完，对方总算自报家门，自称是丹霞掌门座下爱徒，还说她师尊为了探明她在修行路上的劫数，曾借来三世镜，为她观照前世今生，是以得知她今生与太和门下的曲青戈尚有三年夫妻之缘，须得了结了这段缘分之后，才能无牵无挂，突破飞升。

“啊……还有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呢，不愧是曲大哥呀，福气是比一般人大。”狄清洛人小鬼大，听到这里方放心下来，很是老练地感叹了一句。

“命中注定的就是好事吗？”苏慕白遥遥望着汤泉池旁无措端坐着的曲青戈，知道对方定是又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而不得，不禁面露揶揄，“丹霞派的女弟子多以游艺雅好陶冶性情，以此作为修行的辅助。比如毓卿姑娘吧，喜欢整治园圃，种植果木菜蔬，还很擅长厨艺，在丹霞派里是一位相当有名的食修……与她最为亲厚的师姐‘薜荔仙子’呢，最喜豢养灵兽，以前为了一睹我家师尊独门坐骑的风采，特地来荒狼原拜访过几次……师姐妹往常形影不离，似那日独自下山设宴迎接我们，还是她平生头一回呢。”

“哇，苏哥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狄清洛立刻发现了重点，“这些……曲大哥他一定不知道吧？”

“那还用说。”苏慕白撇嘴笑道，“女儿家有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曲土匪的见识虽多，有时连我也觉得佩服，但这种精细活儿他可是一概不知。而且，毓卿姑娘在襁褓之中便被家人送上丹霞派修行，日常相处的不是花鸟虫鱼，就是师姐师妹，像曲土匪这等傻不愣登的浊臭男子，从前连见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知道怎么相处了。”

狄清洛回想起方才曲、曾两人见面时的样子，确实礼貌客气有余，亲切愉快甚少，点点头又问：“那，苏哥哥你也是男子，你怎么都知道呢？”

“我家师尊就是一位女仙呀，我自小被师尊收养，每日里除了随她学剑，也要侍奉师尊起居，陪她游玩解闷，这些都是小意思了。”苏慕白解下宝剑，轻轻擦拭，“我和毓卿姑娘之前虽未谋面，但她师姐、师尊来荒狼原拜访的时候，在我们扶摇顶住过好一段日子，那时薜荔仙子就常提起她的宝贝师妹，和她那段未解的缘法……只不知另一方就是曲土匪。”

似是想到命运偏爱捉弄笨人，青年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那……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你和毓卿姐姐讲谈得来，曲大哥和她谈不来，结果她命里注定的人却是曲大哥，偏不是你。”狄清洛与苏慕白虽然相识不久，但一番患难与共下来，已经很有些无话不谈的意思， “那依你看，毓卿姐姐真会按照命数，和曲大哥结为夫妻吗？”

“会的。”苏慕白胸有成竹道，“丹霞派的修行法门虽有些别致，但在绝情断欲、追求长生上面，与其他修行者并无不同。毓卿姑娘早同我说过，只要能越过这道关隘，便是要她与曲土匪做满三年夫妻，她也不会退缩。”

“太可惜了，不然，像毓卿姐姐这么好的人，该是一个多好的结缘对象呀。”狄清洛学着前日曲青戈的口吻，叹道，“正好苏哥哥你也要找一个人同修‘参商锁’，若找毓卿姐姐的话，岂不两全其美。”

“其美个鬼，所以说你个小孩子家家，眼光就是不行。”苏慕白哼了一声，发力收剑入鞘，“就算当时衡山道上、老松树下，她问的是‘哪一个是苏慕白’，我也绝不会答应的。”

“啊？可是……苏哥哥你不也是修行者吗，你找人同修‘参商锁’，也是为化解修行上的关隘啊。”

“那不是一回事。”苏慕白目光悠悠，接着便陷入了沉默。

之后，狄清洛几番引逗苏慕白说话，对方都不应声，正无趣时，苏慕白自己按剑站了起来：“天玄教的追兵到了。”

狄清洛赶忙跳了起来，展开法术一阵瞭望，确定天玄教的人已经守住了拔仙台仅有的几处山道出口，看样子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此时，经过松萝仙子妙手回春，黎觞羽已苏醒过来，只是依然虚弱无力，靠在汤池里没法行动。曲青戈原打算，一离开太华便与天玄教较量一场，无非就是胜生败死而已，但现在顾虑着黎觞羽的伤势，倒是有些左右为难。

狄清洛：“现在山下都被他们把守住了，依我看，不如直接上山，去拔仙台云顶。那里地势易守难攻，还有拔仙台的山灵镇守，纵使天玄教人多势众，一时也攻不上来。”

接着，狄清洛将拔仙台云顶“玉魄水精”、“舞仙盏”和镇山山灵的传说跟大家一一说了，几人一番合计，很快决定，其他丹霞派弟子先回衡山报信，留下曾毓卿负责照顾黎觞羽，等上到拔仙绝顶、甩开天玄教的追兵，再做打算。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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