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殇飞时·第十二章

拾贰

“咱们要立个什么盟约？”毓卿浅浅一笑，将自己那串吊坠收入怀中，嘴上却说，“我可是丹霞派弟子，才不会加入你们那什么‘太和道’呢。”

“唔，那就立一个……‘百年好合、情比金坚道’吧！”

难得听他说上两句囫囵话，却是这么不着调的内容，松萝仙子哼了一声，回身便走，看得两个孩子远远站着偷笑。苏慕白则帮着毓卿，横了曲青戈一眼：“呸，还说我是邪修——你听说过五个人一块情比金坚的吗！”

眼看苏慕白又有了些许活气，曲青戈心中一松，越发厚起了脸皮：“哎，从前虽然没有，但今日咱们开了这个好头，往后不也就有了么……说不准将来啊，还有更多门派的道友加入，咱们大家一块‘情比金坚’、‘万年好合’，岂不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五人正说着，远处一群广成派执事弟子御剑而来，见现场一片狼藉，妖魔却已伏诛，一个个都是瞠目结舌。刚才这场大战事起仓促，五人兔起鹘落，结束了战斗，前后耗时不过半炷香工夫，也难怪身在九仙山的年轻弟子们反应不及，等通报了长老们赶来救援，已是慢了一步。

曲青戈正要寻一位领头的弟子细说原委，忽觉海面上一阵罡风刮来，回头一看，一名脚踏阴阳双剑、手摇白色羽扇的年轻道人御风而来，转眼落在了众人面前。

来人略扫了一眼现场留下的大鳌灰烬，便即上前向曲青戈等人深施以一礼：“广成派八代弟子陌妄言，多谢曲道友与诸位同道及时援手，免去我九仙山道场一场大祸。”

曲青戈一眼认出他手中的羽扇，连忙还礼：“原来是陌道友！还没谢过先前的借船之德……”

陌妄言含笑摇头：“曲道友的为人我早已听说，今日又见识了你的身手，恐怕将来咱们谢你的时候还多的是，一点举手之劳不如就先欠着好了。”

原来，此人是广成子嫡传的第八代弟子，现在九仙山福地的执事大师兄，当日在福州港一别后，他便动身去崆峒山祖庭拜祭祖师。今天接到警报，他便飞身赶回，却不料曲青戈他们这么快便将肇事妖魔诛杀。

苏慕白赶忙上前，讲明自己结缘送鼎酿成的大错，陌妄言却摇了摇羽扇：“此事若分对错，错也在贪食之魔，苏道友不仅与斋食房众多罹难者一样，是魔物肆虐的受害者，刚刚也为斩杀妖魔立下大功，陌妄言怎能胡乱冤枉同道。至于火工鳌叔为魔所噬，此是大不幸事，我派会将它与其他弟子一道隆重安葬，还请苏道友不要太过自责。”

众人见陌妄言巨变当前，仍是面不改色，知其修为已深，深敛喜怒。这时陌妄言眸光一转，瞧见曲青戈和众人身上的鳌牙吊坠，略一沉吟，又拱手道：“曲道友，我等修仙之人虽各有师承，却实不必如此见外，反而应该多多来往交流，守望互助才好。就如你们几位，尽管师承南北各有不同，但若非你们五人联手，除魔一事断不能如此容易。那时待我匆忙赶回，九仙山的年轻弟子恐怕已经死伤无数……”

曲青戈听他说中自己心中所想，不禁微微颔首。

陌妄言知其会意，微笑道：“我也只是有感而发，曲道友是难得一见的大才，他日若有机缘，能教总是‘自扫门前雪’的修仙界有所改变，或许就从今日这五枚鳌牙而起。那时曲道友如有需要，陌妄言一定不辞鄙远，赶去助曲道友一臂之力。”

星移斗转，春去秋来，一转眼，黎觞羽跟随几位挚友游南闯北，已经过去了大半载时光。

不久前，曲青戈、曾毓卿分别接到了自家师长的一封手书，命他们去往武陵桃花源，在潇湘榭馆主碧蘅夫人的见证下，正式结为夫妻，以了前生宿缘。因曲青戈的授业恩师云何真人目前仍然云游无踪，所以他收到的书信乃是碧蘅夫人代写——多年以前，师父就告诉过曲青戈，碧蘅夫人与他的一位先祖曾经同修“参商锁”，先结缘而后斩缘，碧蘅夫人也是因此成道，后来，曲青戈先祖选择重归红尘，与她仙凡两别，但她一直将曲氏后人视为自己的后辈，多有关照，因此曲青戈见了她也当执本家晚辈之礼。

如今，碧蘅夫人主动提议，愿代替曲青戈云游未归的师父，为两人了结这段牵绊，丹霞掌门便也乐得从命，令爱徒随曲青戈同往潇湘榭。黎觞羽等三人也满怀期待，同去观礼。

潇湘榭位于武陵山脚下，周围有五座山峰、五条溪流，馆榭建在五溪交汇之处，馆主碧蘅夫人膝下又有五大弟子，个个美貌非凡。馆中种有许多桃花、竹林，还有几座上好的茶园，终年云雾缭绕，十分幽静。作为一个冷僻的小宗门，她们同时奉祀女娲娘娘和娥皇女英，主修封禁结界之术，与其他中原门派往来很少。而且和丹霞派一样，潇湘榭里也大多是女弟子，若非有先祖的这段交情在，恐怕曲青戈一生也不会有机会到访这里。

碧蘅夫人早已修成地仙之身，外貌却是个三十开外的美貌妇人，此时她坐在竹林里一间水榭中，拉着远道而来的曲青戈、曾毓卿的手，笑着嘱咐：“不用太紧张，你们要行的只是寻常夫妇之礼，并非以‘参商锁’修炼结缘斩缘，将来也不会有那么难。”

“晚辈不太懂……”毓卿微微低头，“同样是修行，为什么我们这样……就不算结缘斩缘呢？”

“确实很像，却不一样。”碧蘅夫人说，“往古之时，女娲教导凡人成夫妇之礼，那时在一些汉地的娲皇部族中，曾流传有一种‘夫妻契约’，和今世所谓的禁咒、血契相似，是要交换信物才能结成的独特法术，与‘参商锁’的修行法则也更为接近。不过，除了女娲部族外，其他人族的婚姻就随意得多，渐渐的，女娲古礼也融于世俗，自然比不得‘参商锁’，讲究同进同退、同时斩缘，也不会在法力作用下，对彼此的心性产生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响。”

听到此节，曲青戈眉目一动，欲言又止。

碧蘅夫人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大方笑道：“当年，我与你家先祖也曾历经一番生死磋磨，方才成功斩缘。不过，他斩缘成功、修为大进以后，却又为了另一段尘缘，自愿重归凡俗，再后来……算得一生琴瑟和鸣，平安终老。若问我与他这两种选择到底孰优孰劣，倒也难说得很……不过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凡人的‘夫妇之礼’虽比不得‘参商锁’那般难练，亦是大有学问，况且你们这么年轻，这里面的乐趣，怕是都一点不比修仙更少啊。”

曲青戈与曾毓卿羞红了脸，一旁陪坐饮茶的苏慕白则是拊掌大笑出声，剩下两个男孩儿一脸懵懂，面面相觑。

碧蘅夫人呷了一口茶，转向苏慕白道：“你师尊羽千雪日前也与我飞剑传书，说你正打算寻一个同练‘参商锁’的道友，请我顺道指点一番。既是这样，拣日不如撞日，我座下有五位得意弟子，你可以从中挑选一个，相互切磋切磋——”说着，也不等苏慕白答话，碧蘅夫人便对身旁女婢吩咐道：“今日有贵客，叫舞溪带着朗溪、沅溪和月溪几个过来，哦对了，小五儿若是采茶回来了，便也一道叫来吧。”

不一时，四个一样身段、裙钗各异的仙姝便在水榭廊下站了一列，依次向苏慕白等人见礼，正是碧蘅夫人门下有名的四位美人。这让黎觞羽想起了某段可怕的回忆，不由扭脸看向苏慕白，谁知后者倒是满面春风，忙忙上前与四位师姐互道幸会，简直如鱼得水之至。

正热闹时，一串活泼的脚步声穿廊而来，一个绿衣少年从四位美人身后闪出，匆匆来到碧蘅夫人面前，脆生生道：“师尊，徒儿晚来一步，请师尊与贵客莫怪。”

黎觞羽抬头一看，见是个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不过修仙者的容貌与年龄无关，或许对方已是年近耄耋，只是童颜青春而已，因此黎觞羽不敢怠慢，连忙欠身回礼。

碧蘅夫人笑着拉过这唯一的一个男弟子，对众人道：“这就是我近年新收的弟子，排行第五，名唤辰溪，师姐们都管他叫小五。”

来到潇湘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龄的少年”，狄清洛很觉新鲜，跳下座位，便与那个辰溪攀谈起来。等几个年轻人又聊了一会，碧蘅夫人才将苏慕白叫来问道：“我座下五大弟子，都让你见过了，你想与谁斗法切磋，这便挑一个吧。”

说是选一个人切磋，其实用意再明显不过，因此刚刚还兴致甚高的苏慕白，忽然沉默了下来。他回望向水边那四个或清丽、或鲜妍的绝色佳人，以及正在向狄清洛展示腰间玉笛的少年辰溪，犹豫了半日，才终于转过头来，对碧蘅夫人摇头道：“多谢馆主盛情，但晚辈……晚辈真的谁都不要。”

那之后十数日，碧蘅夫人自去安排筹备婚礼事宜，曲青戈等人便在潇湘榭闲游小住。

这一日，黎觞羽跟着毓卿姐姐去溪边挖笋、钓鱼、采蘑菇，打算好好为众人做一顿野炊火锅，狄清洛就约了辰溪，去溪畔竹林里切磋斗法。曲青戈本也想找苏慕白同去练剑，却听说他一大早就被辰溪的四个师姐约去桃林里饮酒赏花，只好一面腹诽他又要作孽，一面信步走回竹林中来，给两个玩闹比斗的孩子当起了裁判。

这时，两人刚刚比过一场，各自都出了一身细汗，却是谁也不肯服谁。曲青戈本以为狄清洛没有正式拜师修行，应当不是碧蘅夫人的爱徒对手，然细看之下，才知那个辰溪拜入潇湘榭的时日不长，因此虽是天资上佳，却也只才扎牢了根基，和一路上屡经恶战、进步飞速的狄清洛相比，倒是相差仿佛。

一阵笛音婉转传来，是辰溪又组织起了一波攻势。只见他一袭绿衣，立在竹梢，用笛音指挥着滔滔竹海，无论狄清洛怎样横跳纵跃，都被摇摆招展的绿竹封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射箭角度都寻不着。狄清洛又试着用上会拐弯的追踪箭，但没有合适的媒介做向导，他一时也还射不中自带结界守护的辰溪。

“狡猾啊，知道我箭术厉害，这一局就变了打法……”狄清洛嘟囔一声，加力起跳，又一次避开了辰溪释放的束缚法阵。

曲青戈在旁看得兴起，不觉老毛病又犯，顺口便说：“金克木，形破声，小狄，勿为声色所迷。”

狄清洛立刻会意，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拈出一颗大号爆竹，向着辰溪甩出，接着反手一箭，将其射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爆竹带着箭上蕴含的雷火之力，将周遭竹林震得片片倒伏，辰溪那轻柔婉转的笛音更是半点也听不到了。所谓以金克木，眼看辰溪依靠笛音维系的植物法术暂时失灵，狄清洛抓紧机会，乘风跃起，瞄准辰溪手中白玉笛，一箭破空——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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