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奖」 冷车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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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17更新
最新编辑:游戏公国Gameduc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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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1-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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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拉萨妮娅
我记得当时起飞时,这架馆藏的“雄鹰25号”(隼式改)是按照正常巡逻来挂载的。两中两近(两发主动雷达制导超视距交战,两发红外成像引导头制导视距内交战),航炮满弹。我坐在机舱里进行的导弹引导头选择调整——只需要先在机载电脑中设定好每发导弹的引导头类型,再把没刷新的资料卡从右手侧后方的操作面板里拔出来、插进去就可以了。还挺方便的对不对?其实这也得益于导弹的通用化、小型化,以及机载电子设备自动化程度的提高,老旧的战斗机经过翻新之后也可以发挥出令人咂舌的战斗力。
啊,话题跑远了。怎么说呢,其实,当时除了快速反应部队以外都没有进行过战争动员。我和僚机的双机编队整备时还是以正常巡逻——执行驱离的任务准备的(从战争打到曲折罗家门口的时候,就有教廷的飞机在不断试探性的接近极东的领空了,借口迷航进入他国领空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直到飞上天才知道,中央向教廷下达了最后通牒,并且派出了已经集结好的部队改编成志愿军参战。因为是长时间巡航,所以带满了副油箱,正巧飞完一个400升副油箱的时候,前指通过通讯频道接入了系统,这才告知我们将普通的巡逻任务改为CAP(战斗空中巡逻),并且划定了我和僚机的负责区域。我们两个正巧要飞越喜马拉雅山脉西段,喀喇昆仑东南侧的地方。巧合的是,喜马拉雅隧道的出口也在这片巡逻区——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这里的空情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们两个是夜间升空的时候才在那遇到的教廷军飞机。
第一次接触
2492年10月19日
札达县,阿里地区,喜马拉雅山脉中部,“喜马拉雅大动脉”隧道上空
“雄鹰小队,雄鹰小队,这里是女娲01(洞幺),接替冈仁波齐地面站进行引导和早期预警,完毕。”
“雄鹰25(两五)收到,重新设置导航点,数据链已连接。飞行愉快,完毕。”我低头看了看HDD上的数据链显示屏,仿佛就跟雷达似的,数个半径不一的同心圆叠在一起。刷新数据后亮起的标识有5个,最中间随机头变化方向的小圆形,从圆心沿飞行方向连接出一根线段。它的旁边还有一个圆,也是以半径延长线的方式指示出飞行方向,同时在圆圈内有一个长方形标签,写着“J-79G”。剩下两个同样形状的标识分布在西北侧(以飞行方向来说在4点钟方向),还有一个代表预警机的标识在屏幕边缘,只代表了大致方向,6点钟左右,几乎超过了态势感知的最大范围。
“雄鹰26(两六)收到,保持编队,重新设置导航点。数据链上这绿色光标可真大啊,改成红的就顺眼多了。”
我和僚机邵万章一同笑了起来。这种调侃在无聊的飞行期间可是难得的乐子(我们在上次的演习里借助地形和光电、数据链偷袭过这架属于蓝方的AWACS机),对于我这种不善于说话的人更是如此。 “等战事结束了我必去雄鹰旅旅部把你们俩——咳咳!女娲01准备前出。”
“丫的肯定被领导抓包了。”僚机切入我的频道,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实际上这个频道在空警-86预警机(即代号女娲01的AWACS机)听的一清二楚,恐怕那头的管制官正恨得牙根痒痒。 “少说话,多做事,雄鹰26。你不想来新飞(行员)的时候还做僚机吧。”
这雄厚的男中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雄鹰26明白,首长如此器重在下,在下定当不辱使命。”邵万章依旧死性不改,面对西部战区空军三号首长都皮得一溜一溜的。
“你要是被击落了那一定是因为教廷人觉得你太烦。注意你们的位置,马上要通过塔加拉山口。转向叁幺洞,最好飞在(喜马拉雅)山脊线这边。”
“雄鹰25收到,转向310(三幺洞),继续上高至10000。”
“雄鹰26收到,转向310(三幺洞)。保持编队,上高至10000。”
“时刻注意高度,盯紧RWR。再向前越过山脊我们就看不见了。”
我侧目向下张望。塔加拉山口的南方是波林三多,旧时的争议地区,在曲折罗加入巴巴拉尔联盟后,双方进行了重新划界,从曲折罗的实控下回到了极东手中。从空中看下去,接连的山脊褶皱把这片地区都搅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从山谷河流的特征和走向当中判断位置。
“雄鹰26,关闭雷达,开启紫外告警装置。”
“收到,雄鹰26关闭雷达,开启紫外告警。”很快邵万章又向我搭话。“桐哥,女娲01在往西飞。他要去哪儿?”
“锡亚琴冰川。从那边的山口可以看到整个曲折罗西部的机场。”
“可是他们脚底下就是山吧,侧向视野和喀喇昆仑附近的河谷不是都看不到了。”
“他们都把CAP(战斗空中巡逻)区域划进教廷的禁飞区了,哪儿还用得着在乎脚下。神鹰22(两两)和神鹰24(两四)不就是去执行SEAD(防空压制)任务的吗。你看,负责掩护的飞鹰21(两幺)和飞鹰23(两三)就在预警机后边。”我下意识指了指HDD屏幕边缘的两个亮点——虽然他看不到我的动作。屏幕内侧标注着绿色“J-79G”的标签,态势感知的极限距离上同样有两个圆圈在移动。 “哦?快看西边。”
“嗯?”我抬起头向前方望去,但是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低头查看分给EODAS的HDD屏幕。“你看见什么了?”
“不是,我是说,数据链,神鹰22和神鹰24转向了,女娲的雷达识别出两架起飞的血鸟。”
“从哪儿起飞的?”我也看到了,在HDD屏幕上的10点钟方向,边缘位置有两个密集排列的“Blood Raven”红框标签,说明IFF已经做过了敌我识别。
“不知道,可能是从白沙瓦起飞的。前几天有报告说那边被炸毁跑道的机场修好了。”
“不愧是机器人啊,效率真高啊。”
HUD上标定的速度矢量还在5度刻线之上,就着我们平时的爬升速度来说,这个角度已经是很低了,明明机头指向的角度要更高一些。
“我开雷达,你继续静默。”
“收到。”
我把雷达的垂直和左右搜索角度设定好数值,拨动按钮将雷达搜索方向偏转向机头左前方。
“没东西。看来教廷的空军对CAS任务没什么兴趣。”
“开什么玩笑,他们可不喜欢玩火箭弹。”邵万章吐槽完之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虽然听起来很是兴奋,但是他的飞机连晃都没晃,说明肌肉组织运动依旧只挂在脸上。从我的座舱里能看到他的飞机,在我的四点钟,高度略低一点,相对速度保持完美。棱角下的机腹附近有点黑漆漆的,是实弹演习时射击能量放射炮后留下来的高温烧蚀印记。
“哈哈。”我扭回了头,刚刚雷达对低空的搜索什么都没有发现,数据链和EODAS系统也没有什么情况。看来教廷是真的对从这里进入曲折罗的装甲军团没感觉。或许也说不定他们的脑子有问题?正这么想着,忽然又有通讯接入。
“雄鹰,注意周围状况,飞鹰已经前出交战。教廷的空军派出了钓饵。完毕。”
“那猎人呢,让猎物咬钩之后逃脱了可不是教廷的风格。”
“在找了在找了。我们只截获到了教廷的‘聚光灯’雷达信号,而且很弱。发信源在杰赫勒姆。干,这血妈玩意看的可真远。”
“哈,从克什米尔最南端看到最北端,这雷达品质不错啊。神鹰怎么说?”
“在发射阵位上,射程刚好。神鹰22的电子对抗系统截获了雷达信号,正在向导弹输入数据。导弹引导头也截获了主波束——哦哦,发射了发射了。”管制官抬高了声调。“哎呀,雷达关机了,RWR上没反应了。”
我调整了一下态势感知的HDD屏幕,把显示范围从300公里拉到了350公里的极限。可是那台“聚光灯”雷达还在更远的地方,它只在屏幕最边缘显示了一条浅粉色的线段——连标签都不是,淡淡地闪烁几下之后,就在不断的数据刷新中消失了。
“下次神鹰该给机器人秀一下技术,用能量放射炮反制雷达,哈哈。”
“除非我们稳妥的拿下制空权,不然他们还不被人打成筛子。”我甚至皱了皱眉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虽然能量放射炮的有效射击距离在150公里以上。”
随之而来的一阵沉默,弄得我直打冷战。“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噗……桐哥你不要认真对待吐槽役说的话啊。”邵万章的口气里带着点无奈。“我虽然是捧哏,但是你没有逗哏的才能,放弃吧。”
“……操。”我不甘心的笑了笑,但是也无话可说。早知道就不把他的话当真了。
“飞鹰开始交战。飞鹰21报告,霹雳1号脱靶。敌方编队正在散开。”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频道里都只能听见AWACS管制的声音,周围仿佛就像结了冰一样,就连舌头舔到牙齿都觉得冰凉。
“飞鹰23射击。霹雳2号报告脱靶。”
“飞鹰21,敌机进入主动弹不可逃逸区——飞鹰21射击。”
“飞鹰23,2点钟方向,距离6000。高度5500。”
“飞鹰23,目视接触敌机!”
“飞鹰23,12点钟方向!注意导弹!”
“飞鹰23!飞鹰23!”
“干他妈的!”
“飞鹰21,霹雳3号报告命中。”
“飞鹰21,飞鹰23已跳伞,5点钟方向,10公里外。注意掩护。”
“飞鹰21,你和敌人重叠啦!向下看!”
“飞鹰21目视发现敌机!飞鹰21射击!”
“飞鹰21机炮命中!”
“飞鹰21击落敌机!”
Nice!听到飞鹰21击落敌机的时候,我也激动地握紧了操纵杆。“飞鹰23情况如何?”我问道。
“已经派出救援直升机,放心,友军防区。”
“你们的护卫没了,需要我们过去吗。”
“稍等——嗯,明白。雄鹰25,雄鹰26,接替飞鹰执行护航任务。”
“雄鹰25收到,接替飞鹰执行任务,重新设置导航点。”
“雄鹰26收到,保持编队,重新设置导航点。”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从最开始我们就该意识到。预警机是追击猎物的猎犬,但在野外也会成为掠食者的猎物。
我和邵万章飞离划定的CAP区域的时候,预警机的通讯就从频道内消失了,数据链上的标识也是,整架飞机只留下了电流的滋滋声,但是同一个空域内,飞鹰21、神鹰22和神鹰24的标签标识还在。
“女娲01请回答,女娲01请回答……频道废弃。转接天文点地面站,频道表对照107(幺洞拐)。战术呼号盘古05(洞五)。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雄鹰26收到。接通频道107,呼号盘古05。”
短暂的操作之后,邵万章接通了地面站,当然我也已经接通了107频道。但是我觉得盯紧雷达更重要。“盘古05,盘古05,我是雄鹰26。我们丢失了女娲01的信号,需要场站汇报一下状况,完毕。”
“雄鹰26,这里是盘古05,我们失去了女娲01,重复,我们失去了女娲01,完毕。”
“有什么头绪吗兄弟。我和雄鹰25状况是不是很糟?”
我再次转头观察了一下僚机的状况,发现座舱玻璃后的他也在扭头看我。
“场站建议你们下高,用地形接近锡亚琴冰川。完毕。”
“是敌机吗。”我等不及这样慢吞吞的对话了。直截了当,对于处于复杂空情下的我们最有利于节省时间。同时我也向邵万章打出了“下高”的手势,看到他点头回应之后,两架飞机开始压低机头进入浅俯冲。
“不确定,数据链只刷新了一个红点然后就消失了。观察范围太大,标识都挤在一起,根本看不清。但是附近区域应该没有进驻教廷的防空大队,野战防空的话又根本不可能打这么远。” 肯定是敌机。
地对空的红外弹射高不够打到女娲01的高度,而且预警机本身带有紫外告警装置,任何从地面发射的对空导弹,其射击距离都足够机组进行告警并进行一套完整的对抗程序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是用机炮对女娲01进行的攻击,战斗机有足够的地形优势来隐蔽接近这头大猎物。
我开始谨慎思考起对策。预警机的盲区很小,教廷飞机一定是一路从山脚超低空飞行摸过来的,这样血鸟就可以隐藏在山脉的回波里,被雷达当成杂波过滤掉。而飞鹰小队拼掉的两架是故意飞高的诱饵。看似是执行截击任务,实质上是把女娲01周围的小队硬生生钓走了。这简直是旧时代的哈尔西式笑话——第34特混舰队在哪里!全世界都想知道!(莱特湾海战中,小泽用两条航母、两条航空战列舰做诱饵,成功引诱了哈尔西整个掩护舰队离开莱特湾,这句话是尼米兹知道麦克阿瑟的登陆舰队遇袭之后,向哈尔西拍去的举世闻名的电报)
“妈的。我们散开,保持1公里的纵向间距,2公里的横向间距,用EODAS搜索目标。”
“雄鹰26收到,散开编队。”
我看着“雄鹰26”扬起机头,划过一圈漂亮的弧线,以一个防御桶滚拉开了和我的距离。面对着翻滚露出来的机腹,一阵热血上涌。
“女娲的仇由我们来报,让这堆废铁见鬼去吧!”
对手在山间,我们也在山间。目前为止我们飞机的RWR还未曾报警,这就证明没有被雷达发现,对手有很大可能不知道我们在附近。只要我们不主动暴露,还是有可能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发起攻击。雄鹰小队要成为黄雀——把饵食和螳螂一起吃掉。
压低高度,搜索上空。在山谷间飞行需要全神贯注,没什么时间去细细调整控制面板。HUD上,高度计稳定在6000,但是机舱内依然响彻着“最低高度!最低高度!”的女声报警音。余光瞥向舱外,大片碎石滩构成的景观冲击着视网膜,偶尔有几从针叶灌木植被能增添一点柔和。远处高山的顶部终年积雪覆盖,紫外线被吸收后反射出来的白光几乎要戳瞎人的双眼。我拉下头盔上的墨镜,在棕色的遮蔽下,视觉疲劳就缓解了许多。最令人振奋的是前方的巨大断崖山峰,北坡几乎垂直于地面,山顶上小小的一撮积雪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这是极东和曲折罗的界山——列俄帕尔格阿勒峰,曲折罗人管它叫做“魔鬼岩”。
越过高耸入云的列俄帕尔格阿勒峰,我们进入到了曲折罗境内。这里是帕米尔高原的最南端、克什米尔的最东端,按我们直飞的方向前进就是曲折罗河谷。河谷的东侧山脉是喀喇昆仑山,沿谷飞行就可以到达锡亚琴冰川的外侧(曲折罗一侧)。
“雄鹰26报告,2点钟方向山脊线处发现热源,正在向河谷下方移动。完毕。”
“看一看数据链上的友机在不在这个方向。”我一边下令一边接入头盔瞄准系统,准备随时进入近距离格斗。雷达刚才向左没有搜索到目标,为了防止对方的被动告警暴露我们的动向,我暂时将雷达关闭,改用EODAS跟踪。果然,有两个方框出现在HUD上,这应该就是邵万章报告的两个热源了。
“2点钟方向,距离100,保持高度,打开加力继续跟踪,完毕。”
“雄鹰26报告,是否作IFF(敌我识别装置)询问,完毕。”
“你接到了有友机起飞的报告?”
“除了接替我们巡逻的战鹰27和战鹰28,没有。完毕。”
“那还识别什么。”我有些生气,虽然僚机的提醒很有必要,但是IFF需要雷达开机并发射波束才行。如果是敌机,那么我们就打草惊蛇了。但是如果是友机,我们又承担不起误伤的代价——在整个西部战区,开战的第一天损失一个中队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听着都可笑——最前线的和田机场,连同辅助机型都算上,不过才驻扎了1个大队而已。 “雄鹰26收到,打开加力,保持跟踪。完毕。”
远距离上未经确认的目标只会在数据链上标明出飞行物,不会有标签,但是标识会被统一成敌机模样的三角形,以黄色和红色的不同作为区分。雷达屏幕被我切换成了EODAS的态势感知图像,也会以黄颜色显示目标的垂直位置。之所以不用EOTS,是因为EOTS的跟踪会向火控计算机输入数据,直接装订进导弹引导头——导弹的雷达引导头开机一样会成为我们“隐身”的麻烦。 88、87、86。
HUD上方框内的数字在飞快的变化,他们的位置也从两点钟方向变成了一点钟。两个可疑的目标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他们只是稍微下了一点高度,以为躲过了山那边雷达的探测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我观察着周围,目前左侧依旧有山峰可以掩护我们的踪迹,但是以目前的速度来看,在他们进入我方导弹的不可逃逸区范围之前,我们就会先钻出山谷,被对面的防空雷达把裙下看个干净。
方框上边有一个朝下指向的小箭头,就好像房顶被倒扣了过来一样。这个箭头代表对方还在导弹射程之外。当方框内数字变成80的时候,它就移到了方框的左边——依旧指向方框里。这代表对方进入了导弹的射程。
处于追击状态,导弹的有效射程范围会大幅下降,毕竟火箭发动机能容纳的燃料太少,甚至不够它持续提供数分钟的推力。目前我们手里的导弹是只有打空的份。然而等到钻出山谷,能够打击到对方的时候,我们就要面对地面防空和教廷战斗机的双重压力。
“雄鹰26,保持高度继续跟踪,听我指挥。完毕。”
“桐哥,你要是想赌一把对面贪,不如让我去当饵。”
我长舒一口气。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搭档,遇到过各种状况,邵万章一直是最好的,也是最懂我的——我确实打算用暴露自己的方式来试探对方。
“服从命令,雄鹰26。当饵很危险,我顾不上指挥你。同样,你当饵也顾不上我的指挥。”
“……雄鹰26明白。雄鹰26保持跟踪。”
听罢僚机的回答,我拉杆上升。我要等到跨过左手边掩护的山脊时才能开启雷达锁定对方,否则对方扭头回来会用雷达搜索河谷,那样邵万章就藏不住了。我抵抗着不太熟悉的战斗过载——身体稍微有些沉,这一杆拉大了。地平线从座舱两侧迅速下沉,群山的缝隙当中,黄色和绿色涂抹出的曲折罗河平原一览无余。
在确认了离地安全高度之后,我驾驶飞机向左压坡度,进入最快的截击路线。还没等我改平,座舱内立刻响起了“女神”的声音。“敌跟踪!敌跟踪!”
——这套告警装置该收收音量了。整个机舱都被这高分贝高音频的声音吵得焦躁起来,我不得不想办法集中精力干好眼前的事。我伸手将左边的HDD切换至AESA(有源相控阵雷达)的页面,果然雷达一打开就搜索到了这两架飞行物。锁定住对方打头的长机,开启IFF识别,一套标准操作程序行云流水。想必此时对方的机舱内告警也不会比我这里安静到哪儿去吧。
态势感知的HDD上,教廷的聚光灯正在10点钟方向亮的发烫。它的标识被打上了四道短线段,横竖一边一道,使得整体标识活像一个准星。这是由火控计算机计算出的,代表威胁程度最高的目标。当然,“聚光灯”是搜索雷达,只负责远程警戒,作为教廷标准区域防空体系的一份子,“惩戒II”型地空导弹和配套的“灯丝”火控雷达才是要人命的玩意儿。
两架飞行物在调转机头,数据链上刷新的数据流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帧率,让人感觉仿佛是在顶着999ping打网络游戏。代表对方指向的线段好像在原地做了一个90度的逆时针转弯,直朝自己而来。 “敌跟踪!敌跟踪!”被戏称为“女神”的危险告警依旧没有停下,双方距离在急速拉近,数据链上代表最危险的标识也从聚光灯雷达变成了两架完成识别的血鸟。
“IFF识别已确认,敌机转向,275(两拐五),正在下高。”
“雄鹰26收到,随时可以交战。完毕。”
“盘古05,数据链是否清楚,完毕。”
“雄鹰25,数据链稳定完整,状况良好,完毕。”
“雄鹰25请求交战,完毕。”
“雄鹰25,可以交战,完毕。”
得到地面站回复之后,我继续观察HUD。方框外的箭头已经落到了左侧,代表着进入射程的“INRNG”正在疯狂闪烁。对方现在正在以对头的态势高速接近,很快就将进入到我的导弹不可逃逸区中——对手应当也在等待这一时机吧,我这么想着,突然告警声转为了“锁定!锁定!”紧随其后的是更高频率的刺耳尖叫——“敌导弹!敌导弹!”
这家伙真沉不住气啊。
我小声默叨了一句,先是展开电子压制,随后也像闹别扭似的甩出一发中距弹,向左下方拉一个6G的大过载,同时进行铝箔条和热焰弹的反制。
“Fox3!”伴随着干扰用铝箔“嘭嘭嘭”地炸开,我向地面站报告了射击。这枚中距弹采用的是高抛弹道、双脉冲发动机在弹道末端二次点火以保存终点动能的方式保证远距离的杀伤,但是需要雷达制导就会使对方提前反应。果然,数据链上,两架敌机向不同方向散了开去,雷达屏幕一侧也出现了雪花般的干扰——虽然只是一瞬,对方撒出的这点铝箔条很快就被大功率的AESA雷达烧穿,继续建立起稳定的跟踪。
“雄鹰25射击,主动弹,霹雳1号。”地面站的声音低沉,仿佛在故作冷静。但我能从中听出一丢丢细微的颤抖。要问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时间的流动在交战的时候变慢了吧——至少对参战的飞行员和经受等待折磨的空管来说是如此。
我艰难的扭过头去,看着对方导弹袭来的方向。巨大的过载将我压在椅背上,高度的快速变化又让整个脑子都飘了起来,和这个比起来,世界上最恐怖的过山车都不值一提。远远地,我望见了一个灰色的点点,在头盔显示器和墨镜的双重过滤下显得十分模糊。就在不到一秒钟之间,机载电脑迅速完成了识别和记录,我还未确认那个灰扑扑的东西是不是头盔上的污渍,红色菱形的标识就已经套住了它——“敌导弹!敌导弹!”
女神的声音仍未停下。系统标示出的 “惩戒I”导弹距离越来越近,我不得不继续转向维持三点钟的相对位置,并释放干扰,连续进行热诱弹和铝箔条混发的5连射。终于,这枚导弹的雷达被搞懵了,猛地向后方铝箔条干扰幕中扎过去,直勾勾地飞向了地板。我稍微晃了晃右手面板的操纵杆,重新以小角度爬升回复能量。
“雄鹰25报告,霹雳1号脱靶。”数据链上,刚刚发射的导弹也和敌机擦肩而过。
我无可奈何地上报,现在还剩1中2近,态势上敌众我寡,且处于劣势——僚机现在应该还没进入攻击位置。
“雄鹰26,汇报状态。完毕。”
“高度6300,方向270(两拐洞),距离敌机69,距离25有7。马上出山谷,完毕。”
“25收到,给你争取攻击位置。”
26的优势攻击位置是6点钟,但是以目前的切入点来看他肯定会进入到3点钟接近、大过载转向的5公里以内目视距离交战,我要是保持距离的话,就无法支援到26,而继续拖下去26会因为飞出山谷被聚光灯雷达探测,出现在血鸟的数据链上。
转向,右压坡。
我开始主动寻战,吸引教廷飞机的注意。这两架血鸟可能花费了相当的弹药,他们并没有在我转向的时候射击导弹。也许是因为导弹面对飞向正侧面的敌机容易吃下所有的干扰,也许是没有进入到不可逃逸区,也许是他们发现了26的存在——或许我这个转向就非常的值得怀疑。
想到这儿,我心里咯噔一下。
最好还是让他们多注意一下自己。
“雄鹰25射击,Fox3!”
我随便锁定了其中一架敌人,把仅剩的主动雷达引导中距弹射了出去。这发导弹从我的右翼下荚仓被投掷出来、发动机点火,瞬间就加速到了5马赫。我看着它拖着火光和烟雾,“咻”地向右上方仰头,上升一段距离之后改平,拉出一道尾迹渐渐离我远去。
刚刚在做防御半滚倒转的血鸟僚机再一次转动了气动舵面。我在数据链上看到他的标识又反向向右拧了一个大弯,试图和长机分离的更远一些。可是在我绕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我这发中距弹的不可逃逸区,除非他能用比导弹更快的速度跑出射程,或者骗计算提前量的导弹自己撞地,否则霹雳2号必定命中。在兴奋当中,HUD中间的巨大圆圈闪烁着“shooting”的字样,下面还有一个正在变化的数字,那是导弹命中需要的时间。
待我冷静了一下之后,我突然发现座舱里磨人的尖叫停止了。失去了告警的我一时间陷入慌乱——被动索敌是态势感知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在雷达搜索范围里没有扫描到东西的时候,被动感知就是活命的一切。由于女娲01被击落,地面站信号无法越过山脉,数据链上的信息就少了很多,目前除了聚光灯雷达仍在跟踪我以外,数据链上就只剩下雄鹰26和正在规避导弹的血鸟僚机——我的火控雷达仍未脱锁。那么,血鸟的长机哪儿去了?
他肯定跑到了我的雷达搜索范围外,而且没有使用雷达,而是用IRST或者EOTS在跟踪我。有可能是9点钟,还有可能是8点钟。我试图用EODAS寻找,但是一无所获。
“26,报告位置。”
“11点钟方向,刚刚出山。我跟住了一个正在大过载转向的。完毕。”
“搜索我的西侧和视野盲区,别跟这死人浪费时间了。”
“26收到,搜——26遭到敌空中雷达照射!”
“导弹告警!”
“干,绕回去!他离你还有一段距离!”我试图让26绕回山谷,规避掉对方的导弹。
“25,RWR在我的2点钟方向闪了一下。”
“收到,你先规避。”我改用EODAS对血鸟的僚机进行跟踪,因为雷达已经把数据输入进火控计算机,所以系统的视场放大非常迅速,建立稳定跟踪的同时他的位置也录入到数据链之中,这就得以腾出雷达来寻找血鸟长机。
“来啊宝贝,你跑不掉的。”我兴奋地调整着雷达参数,驾机转向并用高频扫描的垂直搜索模式搜索。刚刚压坡度的时候没有。带舵的时候也没有。转向到原来的11点方向还是没有。我不禁有些心急,加大了坡度和杆量。
终于,我在加大坡度的时候发现了这架敌机,火控雷达迅速套住了他,一个不完整的方框显示在HUD窄视场(雷达垂直搜索模式特有的窄视场标示线,HUD的视场还是很宽的)的最下端。 我迅速修正姿态,从左压坡转向右压坡,同时压低机头高度,试图把这个标示稳定在HUD中间。先是半个框,然后慢慢上移,线段延长。最后底边也露出来的时候,框内闪烁了一下,标示出了敌我距离——43。
他并未向任何方向转向,而是直直飞向喀喇昆仑山脉——这样雄鹰26再次出山的时候很难压低机头,在重新建立态势感知的时候就没有优势,而且他也可以随时利用地形规避掉我发射的导弹。
是个好手,但是他看不见山那边的状况,只能猜测雄鹰26的前进方向,与山脚平行飞行。但是一旦同26的飞行方向相反,就会变成我们两人的追杀对象。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开始扬起机头缓慢上高,一点一点的占领导弹发射阵位——虽然我已经没有能在这个距离上交战的导弹了,但是对方会不会料敌从宽可不好说,更遑论这个动作的威胁极为致命。
“26,他在山脚下,看不到你,做个斜loop回来占领高度。”
“26收到。”
邵万章吐字清晰,情绪稳定,应该是对状况有了绝对的把控。就算在背靠背的空战演习当中,我也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他。这倒也是个好事,说不定表现突出就能提前荣升到长机飞行员的行列。
26的loop把自己的高度拉出了山间,我的雷达也顺势跟踪到了他,一个只有四个角的方框将其框住,同时在方框内有一个巨大的“×”,意味着这是一架不能作为攻击目标的友机。在他的右下方是血鸟,其过于奇特的造型对自身的飞行性能有着相当大的影响,以至于打开加力也就仅仅只有未经改造的J-79隼式战斗机的加速水平,以隼改的新批次发动机来说,在短时间内追上他没什么压力——我们的距离已经被拉到只有38公里了。
我突然想起来,那架处于不可逃逸区的血鸟僚机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八成应该是被打爆了,但是说不定那个飞行员有点子狗屎运。万一呢,万一。我这么说服自己低头查看了一下HDD。EODAS视场跟踪显示出来的图像里却只有半拉截断的机身。血红色的机翼被撕裂,蒙皮仿佛变成了破布,从裂口处被气流撕裂、掀翻。整个残骸被火焰吞噬,旋转着向地面坠去。
“呵,雄鹰25报告,霹雳2号确认击落敌机。完毕。”
“盘古05收到,确认霹雳2号命中,雄鹰25取得击落。”地面站那边的声音长舒一口气。“恭喜你,雄鹰25。”
“还没完呢,女娲01的仇,得由他们两个来祭奠才行。”我把雷达转入STT(单目标跟踪)模式——这样能提高导弹的命中率,我侥幸的想着。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确实有其道理,有源相控阵雷达的扫描波束是有间隔的,在跟踪多个目标的时候就会有些许的延迟,对雷达制导的导弹来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引导来的目标位置不精确,打飞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然而我手里只剩两枚红外格斗弹。
虽然雷达能“引导”,但是依旧靠导弹自主跟踪目标热源(红外、紫外特征),跟踪方式就天差地别,就别提火控波束的持续锁定有什么用了。
34、33、32。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但这架教廷机却在离自家空域越来越远,换言之他正飞向我军的野战防空圈内。400公里外的“红旗”区域防空系统引弓待发,就连我的RWR上都能看得到三坐标警戒雷达的S波段信号。
“25,我在你背后,完毕。”
“25收到。”
在超低空将近1300公里/小时的速度下,地面的景观变化几乎按颜色成为了一抹抹色块。山脚下延伸出来的绿色植被、黄褐色的荒原、白皑皑的雪山上有着被石块遮蔽出来的阴影。然而在如此低的高度下,锁定框依旧没有被地面杂波影响,不知道该说是距离太近了还是得夸赞雷达的性能。
我紧盯着雷达和RWR屏幕,同时把锁定标识压在HUD以速度矢量标志为分界线的下半部分。我的接近率高的离谱,以至于我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根本没有在逃跑,而是想钓我的鱼,但是又感觉这是在故布疑阵。当对方的行为傻得恰到好处的时候,就很难分辨出来是反串黑还是真的有病。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向右拉杆试图以命相搏。
“26,散开些。小心对头。”
“收到。”
我向左压操纵杆,飞机慢慢向11点钟方向侧滑过去,血鸟自然也不在HUD里显示了,转而在HMD(头盔显示器)上拉出了一根长长的线段——一端连着HUD最中心,一端连着锁定框。
“惩戒导弹,规避。”
我推开加力,放下减速板,向左飞了一个拉升,同时甩出热诱弹。当然,变循环发动机加力的喷口热量显然更足,我看着那导弹刷地一拐,朝我的飞行路线上截过来。
“25!你拉升做什么!”邵万章的语气似乎很急切,但我没工夫顾及他的想法。勉强获得了几百米的高度后,反扣、收油,拉杆带干扰。左手猛地一收差点把油门杆搞断。同时,舱内的告警声响的更激烈了。
“敌导弹!敌导弹!”
我驾驶着飞机迅速向地面扑过去。虽然可用的过载不如打开加力更大,但是对于正侧面的来袭导弹可以确保干扰全部释放到位,也不会被更热的(发动机加力喷口)热源所吸引。
在快速的变线机动和降速干扰下,我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惩戒导弹,随即迅速滚转带杆,在改出倒扣俯冲后重新追踪起这架血鸟。
“26,我没事。”背后传来导弹爆炸的闷响,我感受着冲击波带来的些许震颤,脑子里竟然只有一句“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HUD重新变化到了未锁定目标时的视场,连带着俯仰指示,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脑处理信息的部分。
速度迅速回复到了800,飞行姿态稳定,离地只有300米不到。我一边带着脚舵一边右转。大过载转向中,超过90°的滚转会破坏机体的升力线方向,如果不向重力相反的方向带舵的话,机头指向会慢慢被重力拉向地面。
“26收到,正在交战,双环交汇,敌机向右。”
“25看到了。”
如此短的时间内,我们从30公里的对头演变为交汇、回转并进入目视交战距离的格斗,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战场上的瞬息万变,但好歹情况是有利的——敌机就在我翼下荚仓挂载的“碎石”红外成像近距离格斗导弹不可逃逸区内,而且是二打一。
“下一个交汇直接通过。别回头。我锁上了。”
“滴——”座舱里开始响起红外制导导弹的发射提示音。这意味着引导头捕获了目标,当然,是由火控雷达和火控计算机数据协助锁定的。红外导弹可以自己捕获目标的红外特征,那时座舱内响起的是“嗡——嗡”的蚊音,而且红外引导头本身不识别敌我。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在邵万章和我对头通过之后才能发射的原因,在这之前我要一直跟踪锁定教廷机。
在看到一架通体白色的巨大影子从对向飞来、从眼角余光中消失之后,我按下了发射按钮。
别人都喜欢形容导弹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
但我倒是觉得,它更像一只兔子。一只躲避追捕的兔子。
我只看见那白色影子呼地一下右转进入截击航线,像四驱车在全速过大弯道一样的轨迹,但又和全速奔跑的动物一样灵敏。在血鸟慢下来再次转向的时候,它又刷地向反方向扭过去。 命中。爆炸。
蒙皮碎裂,结构脱落。
我望着这架敌机燃烧着的残体,一时没了想法,只觉得手中热热的。
是杀戮过后的真实吗?
我不知道。击落敌机是高兴的事。更何况教廷军本身并不让人喜欢。
强迫信仰宗教,掠夺战略资源。甚至教派纷争引发的血腥屠杀。
“桐哥,牛逼!”
26的声音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我并不是什么动漫男主角,甚至有些反感所谓的“亚撒西”之类没有价值的同情。
但是作为一个人,我永远也忘不掉这一刻。
血鸟的飞行员没有跳伞。可能是导弹的破片直接打进了驾驶舱,杀死了驾驶员。
“恭喜,雄鹰25。你和飞鹰21可是今天的英雄。祝贺你取得战绩,兄弟。”
“问题不大。感谢指挥,盘古05。”
“客气了,油还够吗。”
“还有半——”
“足够在你头上做几个特技再回家的。26报告完毕。”
“……”
“那最好不过了。”频道那头的盘古05呵呵笑了起来。“指挥权转交女娲02,频道预设202。回家了,兄弟。”
“25收到,雄鹰小队归航。”
“26收到,跟随长机归航。”
我在HUD下面的UFCP(前方控制面板)上调整好频道,然后准备伸手去按键刷新导航点。
“25,回去别忘了写报告。”
我停下手上的活计,楞了一下。
“你是要我也给你写一份?”
“不是,我只是怕你回去之后先被拉去做MBTI-G测试(心理测试)。”
我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不愧是你。”
“哈哈哈,说不定都轮不到写报告呢。”
“建议去拼好好网上团两台自动写作业机嗷。”
“卧槽!你居然学会逗哏了!”
“有你做僚机不难学。”
“……不我错了,说不定你有天分……”
……
星间飞行
2492年10月19日夜
和田市,和田地区,塔里木盆地西南端,和田机场。
我坐进座舱,就着舒服的地方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扣好安全带,摸索手电筒,就着微弱的灯光拧开氧气阀门,接好氧气面罩半挂在头盔上,然后转手去开启电池、直流和交流发电机。
这不是一个能谈得上美妙的夜晚。青藏高原的北边万里无云,但是南端却是狂风暴雨。尤其是喜马拉雅山的那边,曲折罗境内。听说先头部队刚进入曲折罗就遇到了小股敌机的侦查骚扰,以那边的基建情况来说,顶着瓢泼大雨,赶路都会成为问题。
但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
平平安安的飞,轰轰烈烈地打,完完整整的回。这才是我的任务。
打开座舱灯光、环境控制自动设置、各种音量拉满,暂时切掉报警“女神”的告警音。
不远处,26的座舱内的灯光也亮起来,在漆黑的停机坪中就仅存这一缕微弱的亮色——这里在进行战时灯火管制。不光机场,就连平时能看到的村庄二层小楼也全部强制关停了灯光,我们只能就着黯淡的月光看清塔台的轮廓。百米开外的跑道?鬼知道在哪里,想找到滑行道都要等开车后开启滑行灯。
我按下航空电子面板上的“CMBT”(即combat,战斗,与之对应的是TRAIN,训练)模式,选择无线电至TR档位。打开HUD和其他显示/控制面板,交给机载电脑自己调整姿态,再输入坐标数据,对导航进行惯性校准,航空电子系统的启动就算大部分完成了。接通完塔台的频段,接下来就是发动机和其他辅助功能。
“和田,25请求开车。”
“25,准许启动。”
我检查了一下手动刹车,确认开关位置正确后进入到发动机启动程序。打开发动机控制按钮,油泵和启动泵打开。这时,左下的HDD会自动分出屏幕的一部分,来显示发动机目前的状况。等我按下启动键之后,发动机转速表就会开始变化。飞机有了动力,就不必再透支电池来支撑航电系统的用电,连接上头盔显示器后,电池会像笔记本电脑一样显示正在充电。
我弯下腰去,拉开了弹射座椅的保险杆,拔掉安全销,弹射座椅就算是就位了。停机坪上开始响彻喷气式发动机的高频啸音,最开始是嗡地一下启动,很快就变成昂昂的怪叫,声音又大又尖,极伤耳朵。看样子发动机的状况倒是健康得很。虽然我知道地勤会带耳塞,但还是不免担心一下,拍拍座舱外沿儿,示意他们站远一点。
迅速关闭座舱盖,锁死。打开滑行灯和外部航行灯,更新DTC资料卡,检查一下飞机构型,将上次作战完没来得及更改的AA模式切换成AG1模式,这样就能继续使用新挂载的副油箱。把油门推至慢车档位,等待机载电脑自动检查项目完成后就可以申请滑出(停机位)。我保持了一贯的紧张状态,死死踩住刹车,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26完成开车,从频道里通知我,身体才能放松下来——这一阶段就算是正常结束(无意外状况)了。
“和田,25申请滑出。”
“25,允许滑行至跑道。”
我慢慢松开双脚脚尖,放松制动踏板,解锁前轮转向。J-79G开始缓缓前进。稍稍挺起身子,就能越过座舱视野的遮挡,看到前方的地勤,他正不断地挥舞着荧光棒,向我的右侧摆动。我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踩下尾舵,机头顺势滑向那个方向,完成了这个90°的转弯,算是离开了停机位,有点像开车驶离停车位的意思,不过对飞机来说更难的是,舵面和前轮都是用脚来控制的。
抬起头就是座舱加强筋上固定的反光镜(其实是连接机背加强结构上EODAS观察窗口的液晶显示屏)。一般用来检查6点钟方向是否有威胁(所谓的check6),当然也可以看到尾舵的工作状况。不过显然,扭曲的灯光在黑暗中更吸引眼球。被座舱微光和航行灯照亮的雄鹰26,在我的发动机喷口喷出的灼热气流中产生了模糊和晃动。透过冷热空气混合后产生的折射,我确认了僚机也在滑出停机位。 滑行道上只有微弱的灯光指示,启用微光夜视仪就能成为不错的光源。空旷的机场上还有几架重型直升机在吊运货物,不时有人瞅准时机横穿滑行道。我稍稍压下刹车,减慢滑行的速度,就这么放任这些直升机的地勤违反安全规定跑来跑去。他们的任务可比我们繁重多了,那一箱箱的补给,是给后续搭乘轻型卡车的步兵准备的,一架直升机一趟的运力也就只够一个排级单位打几个小时而已。
这些人抢时间,但是我们不抢。CAP区域有战斗机无间断保证制空权,等到明天天亮,地面部队向前推进并建立起志愿军司令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作战空域向曲折罗的内陆推进了。为此各个战斗机小队的飞行员们还在休息室集训了几刻钟——其实就是简单背一下地形图。
“25,可以进入跑道,等候命令。”
“收到,25进入跑道。”
待转的我终于收到了进入跑道的指令,在整个机场的西端,尽头的地方,飞机沿着嵌在地面中的指示灯滑行至起飞停止线,看到这个就知道,再向前即是跑道了。
“26,可以进入跑道。”
“收到,26进入跑道。”
邵万章把飞机停在了我的右后方,保持一段距离,等我开始滑跑之后,他才能推加力。双机起飞时一定要注意保持距离,不然很有可能出现意外。习惯了发动机声音之后,烦躁的感觉消失了不少。我趁机重新调大“女神”的告警音效,此时不同于彼时,刚刚开车时候飞机的构型不合系统的检测结果,警报声就会响的很来劲,现在一切校准都已完成,飞机没有任何状况,“女神”就安静的很。稍事等待后,塔台再度传来指示。
“雄鹰25,雄鹰26,场道已清空,可以起飞,上升至1500,参考场压25.1(两五点幺)。”
“收到,25起飞。”我敲了敲右侧座舱盖,示意邵万章我要起飞了。我们俩距离不算太远,以飞行员的视力,在弱光条件下看到这么个遮挡座舱光源的阴影应该不是问题。
地灯转绿,排出一副箭头状。推满油门,松开刹车。我能看到周围的环境明显变亮,这是被加力燃烧室喷出的马赫环火焰“加热”出来的。飞机加速很快,不然难以在3200米的跑道上起降,比如地中海复合工业生产的支援战机“露亚”,那个东西的重量快顶上三架隼式改了,可是动力单元仍是天青石系列的发动机——多装几台可算不上什么“解决办法”,不论是耗油还是推重比、爬升速度,都没有轻巧的飞机来的好。当然,在执行完SEAD(防空压制)任务之后做战场遮断确实是不错,但是在传统大规模战争中,这种旁门左道只有极其难看的交换比而已。
加速越快,留给飞行员的反应时间越短。为了防止高速状态下误操作或者爆胎等紧急情况的发生,在起飞加速时要锁住前轮转向。在我意识到自己忘了锁前轮的时候,已经到了抬头速度了。
真是越紧张越出毛病。我忽视掉了前轮的问题,开始轻轻带杆。到达起飞速度的J-79G仰头毫不费力,马上驾驶员就会发现自己的高度已经在不断升高——后轮也离地了。“这东西甚至连襟翼都不需要放。”我心里这么想着,动手锁死了前轮,略收节流阀,然后升起了起落架,按场站的指示开始爬高。
反光镜里也出现了雄鹰26的马赫环,从发动机喷口处喷出一段短短的光焰,呈现出一个锥体形状,在夜空中显得极其明亮。我打开头盔显示器集成的夜视仪,视野立刻变成了充满噪点的亮绿色,黑色和白色交互出现的噪点就好像棒子面中混杂的沙子似的,从视觉上把整个系统反馈出来的亮度都拉低了——它真的只是“多余杂质”而已,实际上并不影响视野亮度,但我们却愿意多给自己一些心里暗示。
走神可是高度紧张下的正常反应。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显然在作战行动中走神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我略微飞高了一些,使得邵万章要多花一点时间来加力追上我。编队的计划倒是没被打乱,我们两个依旧可以在预定时间到达CAP区域,接替已经巡航了近四个小时之久的战鹰27和战鹰28。
“25,飞夜航是不是每次都觉得很刺激?”
“又不是没飞过……”嘴上虽然硬,但是身体倒是很老实地一激灵,我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导致的,总之它就是客观存在了。调整好导航路径之后按下自动驾驶按钮,我扭头向下张望。在高大的昆仑山脉之下,空旷的沙漠绿洲上有着高楼大厦,他们都失去了平时点缀的灯光,整座城市像失去了生气一样,偶尔有像是警车一样的闪着灯开过,后面跟着大小一串车辆。我猜那大概是志愿军陆军的后续车队吧。
飞过和田市之后,飞机按沿预定轨道进入了爬升路线。机头稍稍扬起至15度,速度稳定在800。隼式改的爬升在现役轻型战斗机中可以说是无人出其右,地平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右手边的高山巍峨耸立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向远方,偶尔有几个突兀的关口,覆盖着冰雪,与灰色的钢铁交融在一起。我检视地图,发现已经接近昆仑山脉北部的策勒河谷。策勒河从昆仑山区山口冲积扇平原流出,其支流沿昆仑山脚下的回环河谷(或许叫山脉突出部更恰当?)汇集,最后流向北方,途经的策勒县城地下,就是昆仑研究所的第二开发部。研究所本部则在这个回环的河谷以西,密集的群山之中。 自动驾驶系统开始沿导航点进行机动。我能感受到机体在微微向右压坡度,HUD上模拟的陀螺仪水平线倾斜验证了这点。很快,左手边的大漠就隐没在了机体的遮挡中,取而代之的是足够高的山谷和雪峰。抬起头,不知道是因为飞的太高还是气泡座舱形成了透镜的缘故,仿佛是被夜晚包裹起来似的。将两侧山脉踩在脚下,地平线就在这些岩体的边缘,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球形幕布,一闪、两闪。
无数的星星闪光,聚拢出的一条银河笼罩在头顶。
就在我试图关闭夜视仪放松一下眼睛的时候,AWACS打断了这份惬意。
“雄鹰,雄鹰,这里是女娲02。接地面部队报告,喜马拉雅大动脉出口,锡达布尔镇以西出现敌机袭扰,双方短暂交火后敌机被驱离。那个位置在山背坡后,我们看不到,注意防范。”
“25收到。”
“26收到。”
“抱歉兄弟们,预警机不能再向前了。”无线电通讯里满是愧疚。
“理解。今天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对谁来说都是。”白天女娲01被击落的事情严重影响了后续的部署计划,本来预计提供支援的AWACS机可以更加靠前。听说上边正在争取向曲折罗东北邦西里古里走廊部署两个中队,直到在南亚有地方落脚之前,雷达都要被喜马拉雅山脉蒙上一个眼罩。
“没关系兄弟,我们今天已经习惯了没有预警管制支援的行动,我们能自己搞定。”邵万章的声音依旧很乐观,如果这份乐观能传染就好了。
“Take it easy.”我试着模仿了一下合众国大片里的爆米花式英雄口吻,抑扬顿挫还算有那个味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人想起明星演员那帅逼的脸,以及轻松惬意的电影节奏。
“Yeah,easy,easy.”管制官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精神。
“呼——”我轻舒一口气,思绪回到任务规划上来。
以目前的导航前进的话,再飞大概10分钟就能跨过喜马拉雅山脉。我按照白天的作战设置,沿用了敌我识别系统的识别信息,联通数据链,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状况也清楚了很多。在信号遮蔽下的友军以组或小队为单位,密集地显示在态势感知屏幕上,这些绿色的标志让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确认地图位置,态势感知的最远端,1点钟方向,就是右翼遇敌的地方。
那里的一个小队是唯一呈散开状的,也是唯一不以上一级指挥机构为单位反馈在雷达上的,虽然标识密集的叠在一起,但是足以判断他们在做分散以期减小空袭损失。
“好家伙,真当野战防空是摆设。”
26注意到了隧道出口附近构筑起的防空阵地,火控系统由两座三坐标远程警戒雷达和数个引导波段的火控雷达组成,这至少是一个有远程、中程和近程防空导弹组成的阵地,按理说它不应该看不到敌机才是。
我仔细查看地图,“喜马拉雅大动脉”的出口有好几个,但实际上都在一个山谷中排列,且全部都在山谷的上游,锡达布尔镇则处于下游山谷的U型大拐弯处,而西侧的山坡等高线要比东边的高一些,形成了一高一低两个制高点,而防空阵地就架设在这个矮的高地上。
这就难怪他看不见了,锡达布尔镇正巧在拐弯的外侧,被山脊线遮住,对方从西侧山脊线下摸过来确实难以发觉。但是这防空阵地也意味着对方跑路时能利用的雷达盲区又少了一块。
“他们要躲避防空网的话势必要延特里水坝水库自东向西逃窜,我们要注意搜索西侧。包括足够深的南北向山谷。”
“26明白,开启雷达,联装光束机枪能源匣上膛,向格斗弹送电启动引导头。”
远处,喜马拉雅山脉那头的滚滚乌云将气氛压至冰点,这似海非海的景象不禁让我脑中响起小时候听过的旧音乐“云宫迅音”和四大天王腾云驾雾的身影,身后数万天兵天将,直奔花果山而来——就是可惜没有一个面光的太阳。
我放下脑内的臆想,晃动机翼向僚机示意。
“26,抛副油箱!跟我来!”
我们的高度在海平面8000多米,远高于积雨云,萨班多特山将云层的锋面截断在半山腰,拜云层以上明亮的月光所赐,夜间飞行造成的弱视并无多大影响。不过这仅是云层上面而已,若想下云层,还需要地面站提供的云层厚度、地表海拔、可视度等一系列数据支撑。
雷达曾在低空短暂的看到了一个目标,却在稳定跟踪几秒后丢失了。就态势感知给出的信息来看,对方躲到了山谷后边——但不是水库那边的狭长间隙。我不晓得对方飞行员是拥有多么非凡的勇气,胆敢像老鼠一样,在危机环伺的山间谷地里钻来钻去。但是这至少代表了一件事——云层厚度没有想象中的厚,至少最底端应该没有贴着地。
“发现敌机,2点钟方向低空。”邵万章报告。“没了地形掩护看你还往哪儿跑!”
我检视HDD,雷达屏幕还未搜索到敌人,数据链则将其标示的很近,几乎就在脚下,陆军展开的最右翼,甚至就处在BM的末端防空圈当中。
“你攻击。”
“26明白,火控雷达锁定,霹雳1号发射。”
“再补一发。”我看见第一发导弹做出了剧烈机动,直觉告诉我,导弹很有可能脱离跟踪。
“26补射霹雳2号。”
白色的尾气划开天幕,把深蓝色的夜空割裂成两半。补射的导弹很快画上了第二道分界线,斜向下和第一道尾迹交汇。
“盯紧了,他还在做机动。”
“敌地面雷达跟踪!”
“敌进行电子对抗!”
“雷达状况呢?”
“没有脱锁!”
雪花一般的点阵布散在液晶屏幕上,我的雷达糊成了一片,对方的电子对抗很高明,系统开始躁动起来。先是吵闹的“敌跟踪”,随之系统开始胡乱分析干扰源,选定了数个“看起来像是”严重威胁的目标进行告警。
大功率的电子压制,基本意味着我们暴露了。现代电子战的大功率电磁压制都是定向的,要以数据链或机载雷达为基础,对目标雷达所处的信道进行噪声干扰。当然,EMP(电磁脉冲)攻击也是一种形式,但更多会被归类在硬杀伤(摧毁设备)当中。
“掉头,反制!”
“收到,我向右机动。”
隔着座舱外发动机的尖啸,我听到了干扰箔条抛洒的声音——“嘭嘭嘭”地,像是隔着玻璃罩戳爆气球一样。雄鹰26的机翼闪烁着航行灯,整架飞机稍稍一歪就向右侧飞去。这是一个高G的持续转弯,我拉高机头,向着走过的空域也打出一串干扰。半圈LOOP(“筋斗”机动,在垂直方向上拉杆完成一个闭环,轨迹和过山车中会倒挂的那个大圈一致)过后,箔条应该在垂直高度上散开了一个干扰幕,我得以在其中避开对方的雷达。
但这不是全部的反制手段。兵法喜欢讲“进攻是最好的防守”,隼式改自然也拥有干扰别人的能力。“启动宽带噪声干扰。”
噪声干扰是常见的对雷达干扰手段,教廷对我们进行的压制就属于此种类,但是对于区域内的设备来说就很复杂。敌人进行的压制属于有源、定向、特殊频段的针对性干扰,可以投入设备的全部功率。而我们不能特定对方电子系统的位置和种类,短时间无法进行针对性的对抗,只能以抛洒箔条和覆盖面较广的宽频进行被动反制。宽频噪声干扰覆盖了所有的军用频段和特殊频段,因此确实能对敌人的雷达信道起到一定的干扰作用。问题在于其制造的噪声信号密度不足,只在雷达作用距离差(无法烧穿干扰)的探测边缘才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敌人持续的电子战会对我们的态势感知产生不利影响,在勉强摆脱了噪声密集区之后,我决定带着26暂时退避三舍。
“你觉得是哪儿来的?”
“地面站吧。”我再次环视了一遍周围空域。除了翻腾的云彩,依旧安静的可怕。“从我们的脱离时间来看,对方的干扰范围虽然比较大,但是几乎没有速度,我们在大过载消耗了相当能量的状况下依旧摆脱了干扰,基本可以判定是地面进行的简单电子对抗。而且我不记得教廷有足够大的优秀电子对抗载机。”
“血鸟这种结构设计缺乏冗余的机体很难想象可以塞进庞大的电子对抗吊舱。”
“没错。”我点点头,肯定了邵万章的补充。翼载荷较低的血鸟是专业的格斗选手,没有必要为了效果一般的电子战吊舱舍弃自己的优势——只有傻子才会在挂点极为有限的情况下放弃自己进攻用的导弹。“命中了吗?”
“不知道。”无线电那头的语气明显带着失望。“低空天气太过恶劣,已经压过了EODAS的有效成像距离,雷达是脱锁了,数据链上还显示他在我们脱离前的位置没有刷新。”
“要再找找吗?”我沉默良久,觉得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有些可惜,如果能确定敌机已经被击落的话还好,要是侥幸躲过了攻击,那就是大难不死必有补刀。
“这时候不应该长机拿主意吗?”邵万章笑道,“锅得是长机背才行。”
“妈的,我也很难做的好吗。”我犹豫了一会儿,上午遭袭的女娲01让我的神经不得不敏感起来,从军入伍4年来这是第一次有选择困难的困扰。
思考间,视野突然一片模糊,意识到走神了的我赶紧眨了眨眼。
“没那么难选择吧,脚底下的兄弟可没得选啊。”
“……那稍微下一点高度,注意搜索低空,尤其是EODAS,先找热源。”
任务面前,我不得不做出妥协。防止地面部队遭到空袭是空军的职责,陆军的“人在阵地在”,空军同样适用。
“我们不会长时间深入干扰区,用EODAS短暂搜索两分钟,还没发现就立刻撤退。”
“收到。”
右手食指就搭在导弹发射扳机上。手掌被土气的劳保手套包裹,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体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在迅速转凉。纵使心里依然在打鼓,我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搜索上。 ——只要击落了他,只要击落了他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EODAS还是没有捕捉到对方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席卷而来的焦躁折磨着我的心智,大拇指不受控制地胡乱拨弄雷达控制按钮,两道划定雷达搜索边界的指示线在充满雪花的屏幕上左右摇摆。
当我最终找到问题的关键点时就已经太迟了。敌人的电子对抗升级到了通讯频段,按下无线电通讯后就只有令人头痛欲裂的噪音而已。我赶忙扭头寻找身边的僚机,所幸他还在视野范围内,也看得清机体的动作。
为了重新获得接触,我只好压杆过去,拉近和26的距离,灰白色的战斗机很快从一个小小的轮廓变成了眼中的庞然大物。也许是太过心急了些,我没能调整好接近速度,干脆就借着这个略微比他快的状况走一个进攻桶滚。
捎带机头,带舵,偏转副翼。我在机动中找到了和邵万章对视的短暂窗口,反扣的飞机从他的前上方经过的时候,我疯狂地敲击着自己的头盔。我想他应该是看见了,就示意他跟我重新编组,先飞离这个区域再想办法。
“敌导弹!敌导弹!”“女神”终究是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候响了起来。头盔显示器最下端投影出了一道红色指示箭头,我甚至等不及扭回头去,立刻收小油门,向右下方做分离S并甩出一串热诱弹,与此同时,EODAS也顺着导弹袭来的方向捕捉到了敌机——一架单机冲阵的血鸟。
头盔瞄准在机动途中顺势抓到了对方,我从座舱混杂的报警声中勉强分辨出了红外弹锁定目标的蚊音,雷达给出的指示说明,敌我距离不过只有3公里。 “25射击!Fox2!霹雳一号!”
“25进行反制!”
在高G环境下,呼吸变得急促,耳朵仿佛失灵,声音都化作心电图上细小的线段,在脑中越蹦越微弱,随之而来的是停摆时的高频耳鸣。严重的载荷挖空了我的头颅,我呼呼地喘着粗气,神经元的传导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从耳边,到脑内,甚至鼻腔和口腔。
我勉强挤着眼睛,看着对方的惩戒导弹从身边呼地飞过,留下的一道尾迹让人心惊肉跳——那该死的格斗弹还在动力段内,导弹依旧可以维持约50G的过载,若非反应及时,干扰弹和机动怕是不会有任何作用。
对方也非常聪明地撒出一片干扰幕,热诱弹的连射就像过年时孩子们手中甩出的焰火,打在阴沉沉的云层当中。在天气和反制的双重作用下,我这一发“碎石”红外格斗弹也脱靶了。 “25报告,霹雳一号脱靶!”
“26,你在哪儿!”我冲着无线电大声喊叫,哪怕知道这是徒劳无功,但是我必须联系上他,双机编队作战中,指挥永远是最重要的一环,我可不想因为单打独斗损失队友,最后被一个古代人嘲笑说不配做长机。(德意志第三帝国战斗机飞行员、人类空战击杀排行榜榜首飞行员埃里希·哈特曼有言,在我的中队,损失了僚机的飞行员都将禁止作为带队长机,相反,我会把他们丢去以僚机的身份飞行。)
我死死盯住这架敌机不敢放松,哪怕这是一个雷达可以轻易烧穿干扰的距离。以往的格斗经验告诉我,丢失目标永远都是最危险的行为,所以我只得依靠余光来寻找僚机,有机会就瞟上一眼,视状态决定如何进攻。
高度优势是属于我们的。刚刚对方的规避使他从上升进入了水平的机动,我依旧有着能先开火的优势,但我决定先拉杆盘旋,保持观察。
血鸟很聪明,在比我略低的地方不肯上来,也维持着一个盘旋,试图稳定在一个极端的位置,以避免我拿到导弹发射的机会。我趁机迅速环视一边周围,然后立刻把目光移回来。26打出的干扰弹也残留在天上,通过热源撒布的方向,我能勉强推算出他的位置,看来他能拿到一个不错的进攻机会。
果然,远方的漆黑轮廓下闪过一道火光,那是碎石导弹火箭发动机点火的信号。
“雄鹰26射击,霹雳三号,fox2!”
不知道他是否进行了发射提示,我就捎带手嚷嚷了一嗓子,反正AWACS也听不见。
这发红外格斗弹拖着迅速扩散的尾迹,一头扎进了茫茫云海,不得不说对手相当强,几乎在导弹还未脱离挂载巢的时候就进行了干扰,现在在高空的我们只得看着他回复能量而毫无办法。 最终,我还是决定就着人数优势来进攻,拖的时间越长,战况越是对我们不利,电子战对我们的机体电子元件造成的很大负担,长时间继续下去的话,雷达的辐射单元会接连被烧毁,届时大部分通过敏感电子元件获取飞行数据都会失效。
我首先摇摆机翼,向26示意,在得到同样的回复之后,稍稍做了一个拉升,在拉升中以滚转和减速板的减速控制切入血鸟的回转内圈,然后反扣机头,拉杆进攻。这架狡猾的血鸟继续维持着转弯,似乎在等待我的接近。
“25射击,霹雳二号,fox2!”
果不其然,对手一个防御桶滚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中,我只看到有几道粉白色的高亮闪光,导弹在经过一个大过载前置追击后突然剧烈机动,在云层里“咣”地爆炸了。
“脱离目视接触!我拉起!”EODAS的屏幕也被热诱弹的巨大热量占满,黑白色的画面捕捉到了镁铝合金燃烧剩的残片,其周围表示高温的白光充斥在视网膜,我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脑中只剩下了立刻脱离的念头,全然不顾邵万章已经听不到任何呼叫。
我正在盘算着应当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敌跟踪”又占据了我全部的思考回路。这血鸟肯定是进入雷达垂直扫描的格斗模式了,要是角度好的话,导弹说不定就已经只差扣扳机了——但是我已经带了杆,不可能在机动之上再拉出一个大过载。
我扭回头去,试图寻找对方,可视野几乎完全被机身挡住,在气动翼面间留下的缝隙中只能看到不断变化的水蒸汽团。在拼死的挣扎当中,座机射出一串热诱弹,这在夜空中宛如太阳的光亮几乎晃瞎了我的双眼。
收杆,改平,恢复能量。我转动副翼,把机身调了个个,以求能再用分离S赌一把。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联系不上的26独自判断了形式,在我脱离进攻的时候开始俯冲,并且用一串曳光弹迫使血鸟再度放弃攻击。
J-79G在我身下踩舵带杆,如同之前进行编队那样,从我的10点钟方向圆滑地落到我的右侧。我看向他的座舱,勉强分辨出他正猛敲座舱玻璃,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的肢体动作更大了,但微光夜视不足以让我看清他在指什么。
雪上加霜的是,态势感知捕捉到了新的敌影,在EODAS能捕捉到的极限距离,有四个热源正在接近。
说真的,没有人比我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摇了摇机翼,准备直接大过载脱战,寻机再战,可对方不给我机会,当时也不知道邵万章在想什么,就没去管他,等到我躲开敌机的垂直进攻,进入缠斗之后,就已经找不见他了。
暂时失去僚机的我只好硬着头皮狗斗。不打赢的话,这架血鸟铁定不会放我离开。我开始沿着头盔显示器指示的敌机方向滚转,将升力线对过去,这样我就把一个互相咬尾的纯粹绕圈变成了进入剪式飞行(即剪刀机动)的单环机动。这种主动交战能带来的最明显的优势就是距离的迅速拉近,速战速决式的赌命行为也能为我节省时间。 “返场油量!返场油量!”
——干!偏偏在最要吃劲的时候!
油量的警告迫使我要将危险的剪刀进行到底。我略收油门,即可减少油量的消耗,又可以降低飞行速度,减小回转半径。第一个交错,回旋性能更优秀的血鸟胜出,空重更大的隼式改只能拉出攻角,自身的位置变化却落得个被动。我眼见他将机头切近了我的飞行路径,赶忙向左压杆带舵,错开了他的射击窗口。
屁股下面几道金光闪过,我知道他开炮了。虽然没打中,但对他来说错过这个窗口并不可惜,毕竟在交错之前进行了领先转弯机动的我等同于把6点位置拱手送人。
我扭回头去,同时向左上方拉起,试图利用上升滚剪带他跳进坑中。他果然上当,在不断的滚转交错和升力线的变化当中,一连抓我三个窗口而不得手,在同一段时间内,进行三维机动的我运动过的距离更长,而他则因为过度的追逐(前置追击)把自己逼到了离我很近的位置。
我在剪刀机动的顶点扭回去,看到他保持了一个小幅度的滚转,依旧试图切进我的内圈,但是速度的差距让他无法继续跟住我,生死在此一搏!我立刻反向带杆,向相反的方向做出一个防御桶滚,这血鸟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冲到了我的前方,攻守逆转!
他不愧也是个老手,见自己超前,立刻向左上方开始螺旋爬升,意图将我吊进垂直机动,在能量上决胜负。我推满加力强行拉杆,但是飞机速度不够,反应慢了一拍,没能抓住这个交错的机炮射击机会,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低处绕起了圈圈。
就算进入了垂直层面,双方也不敢直上直下,拉出垂直方向的攻角可比水平抓一个窗口要简单的多,连用来克服重力的尾舵都不需要踩。但是在水平方向上,我也依旧有着后半球位置的优势,即使无法抬头攻击,只要攒攒速度,一点一点往高处蹭就可以了。反观对手却只能保持一个能量优势,上升下降都会被处于后半球的我拉出攻角来射击,水平绕圈最后还是要被我用高强势回旋和低强势回旋的组合来破局,可谓是进退两难。
当然我也存在着一些现实紧迫的危险。如果他的援军能及时到位,那结果显而易见,当然也这是后话了,不过对方却好像忽略了这个时间上的优势,一时的急功近利让他岌岌可危。
我稍稍松了一些杆量,以从连续的高G过载中恢复体力和呼吸。
在这难得的短暂休息中,注意力不由得转向了敌机的轮廓。微光夜视仪中只有绿色,我无法认清这架血鸟的颜色,但是可以看清楚,机身上有一个巨大的教廷第一航空军“钢钻”的标志,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模糊的蝙蝠徽标,可能是这名飞行员的个人识别风格,座舱盖下还有着不少于5个击落战绩标识。
好家伙,还是个王牌。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身上一阵哆嗦,月光的反射照亮了他的机身,边条上散发出的绿色光晕让人不寒而栗。
“可笑。”
我淬了一口。
“我管你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
松杆再满杆,右舵修正,火控雷达锁定,联装光束机枪开膛待击。我拉起机头,以一个孤注一掷的大攻角姿态切入血鸟的内圈。
“老子也照样敲掉他几颗牙来!”
熟悉的方形锁定框再次出现在HUD上,机炮射击弹道的漏斗线也展示出了弹道终点,一个米字型准星随着射击弹道一路爬向射击中心点。
我开始轻轻修正,尝试把准星套在锁定框上。敌机想跑,但是在刚刚扭开升力线的一瞬间,我扣下了扳机,座椅下方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震动——咔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光束机枪的能源匣备弹有单门炮(联装)200发,但是火炮射速却和备弹量完全不成正比,使用加斯特原理的双管机炮射速高达可怕的3000发每分钟。仅刚刚的一个短点射就消耗了大约百分之15的弹药。
绿色的弹幕成为了夜空中的星星,明亮的刺眼。我看到这些光柱命中了对方机体和机翼翼根的连接处,虽然其翼身融合的部分很长,但光束机枪的毁伤明显更具威力,在一阵撕裂金属的刺眼光效之后,血鸟中弹的地方拉出一道青烟,掉出几个光粒噪点(其实是火星儿,只不过距离略远,夜视仪分辨率不够),噗嗤一下窜出了巨大的火苗,火势照亮了他的机身,我好奇地解除头盔显示器的投影,拉开目镜,注视着这架失去升力但依旧在挣扎的飞机。红到发烫的火光炙烤着同样是血红色的蒙皮,金属色的识别标志被撕裂,一部分成为可回收垃圾飞散,剩下的被高温吞没,升华成气态,随着浓烟融入大气之中。
“呼、呼、呼。”
我注意到自己在无法控制地喘气,手脚冰凉,僵硬到难以准确拉杆和踩舵。无线电依旧遭到干扰,我只好驾驶飞机迅速离开了那个空域,试图在通话频段恢复后联络26。 他去哪儿了?
我满脑子都是方才的生死格斗,只能机械地驾驶飞机在干扰区的外围绕圈等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被油量逼到连降落复飞的机会都没有,我才被迫离开了这个空域。在无暇顾及胜利的凝重气氛中,我望着隔壁机位空荡荡的机库,才意识到26也许没能及时脱离战斗。
当日的击落光荣榜上,付宝桐的名字排列在第一个。不知邵万章知道了会不会为我感到骄傲呢。即使是军区首长亲自到访基地来祝贺我们取得的成绩,我却依旧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跑道尽头的滑跑起始线旁,待到了第二日天际线上的曙光。
斗转星移,太阳升起。
没有人来报喜,也没有人来报忧。
在机场夜间指示降落用的红外轮廓灯光熄灭的时候,只有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高山下的花环(远去的飞鹰篇)
2498年10月19日
札达县,塔加拉山口,净化战争烈士陵园,“人民意志”纪念碑
去年的今天是极东人民志愿军进入曲折罗五周年纪念日,这里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也是这座烈士陵园落成、首次迁入烈士遗骸的日子。我那个时候还在机场担任战备值班,在飞行员休息室里抬头看着投屏电视直播。总理一身黑衣长袍,安静伫立在纪念碑前,神情凝重地发表讲话。我不记得她到底讲了什么,但我还记得,在广播一字一顿的播报中,她走上前去,将基座上覆盖着的保护胶带一一揭下。
“张生禄。”
“许宝善。”
“祝凤瑞。” “庞光超。”
“岳景友。”
“纪庆和。”
……
这一行为持续了数个小时,以至于当天的新闻联播一直播放到了当夜12点。
终于在一年后的今天,旅部组织外调学习,由政委带队,我任副队,带着一中队的几名新毕业开始执飞的飞行员,来到了这个一直想看看的地方。从札达县城乘坐火车,花费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属地下铁路运输系统,军民两用,净化战争结束后开建,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可直接将重装备投送至喜马拉雅大动脉隧道口),会进入到一个异常宽敞的空间,数不清的铁轨和候车站台交织在一起,天花板离地很高,约么有一幢16、7层楼的距离。
从地铁站出来就是烈士陵园的大门。在两侧大理石上刻画的,由BM组成的钢铁洪流正滚滚向前;英雄的战士们眼中充满了威严与怒号;倒下的烈士依旧紧握住钢枪;头顶有啸鹰般的战斗机和敌机缠斗。
“人民不会忘记,共和国不会忘记。”
进门广场处的两个石质基座上刻下了如此壮语,上边耸立着两台战争时期的旧式BM,一台“巨阙”,一台“斗将”。两机抬头望向远方,武器也稳持在手,双腿开立,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你去吧,我带他们先去纪念馆学习。”中队政委用眼神示意了道路那边一座平顶建筑,大约有7层楼高,占地很大,跟那种音乐会大厅有些相似,金黄色的支撑柱把大片大片的玻璃夹在中央,沿宽阔的阶梯收拢,那是纪念馆的主馆。
“嗯。”我朝政委点点头,转身向墓地走去。
一路鲜花,一路金砂。
直到我找到那个曾经看到过照片的地方。
我站在黑色的石碑林里有些不知所措。想开口说什么,觉得即不合适又显得尴尬,在心里默念完很多遍之后,感觉墓主人大概是听到了,就只剩下安静的注视了。
墓碑主体的黑色中杂糅着砂砾,整个碑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均匀泥浆。应该是有人打扫维护,不过程序太过机械化,只是普通地用水管定期冲洗而已。我默默俯下身去,掏出背包里准备好的抹布,找到离的最近的水龙头,接上一塑料瓶的水,开始轻轻地擦拭起来。
抹掉灰尘的黑色方碑干净透亮,和没擦洗的地方比起来有一种严肃的高贵。可能是水倒多了的缘故,顺表面流下来的水,一路将土裹挟着直下,在碑的底座部分聚积成了泥汤。我随手将底座也抹了遍,总算看起来利索了一些。碑体干净了,大理石基座处理起来便少了分阴郁。
扫落了贡品台上的污物,把角角落落棱棱缝缝来回蹭几遍之后,我掏出了贡品——不是吃的,也不是能在下边花的,而是一架模型飞机。
“这几年烧那些脏了吧唧的垃圾已经不流行了,反正你一党员不信邪,在下边也是要收拾特权阶级和地主的吧?飞机都跟着你一起烧过去了,那还有啥好怕的?就把我的飞机模型留在这儿吧。早晚我也会来的,先让它陪你吧,伙计。”
我把之后的吞吞吐吐连着口水一起咽下了肚子,感觉这些难以言说的东西,自己心里边理解了,他也就理解了。
原本想说的还有很多。
什么打仗时候遇到的重型战机啦,对陆地战舰攻击时能量放射炮装填机构出故障啦,起飞撞鸟啦,还有代替你的傻缺新飞(行员)啦。
都想告诉你啊,兄弟。
鼻子猛地一酸,眼睛突然就模糊了,从眼角开始猛地扩散到整个视野。
还想飞。
还想一起飞。
还想和你一起飞。
我就这样趴在墓碑上哭了起来,再也难掩失态,整个人跪在地上,鼻音变成哀嚎,回响在墓园上空。
碑上刻着的名字是邵万章。
鎏金的隶书无言地诉说着主人光辉灿烂的一生。
走之前,我来到纪念碑,将准备好的鲜花轻轻摆放在供奉的位置。花瓣因为长时间的挤压散落了不少,我只得挑出来那些还能看出来形状、没有被压坏的。纪念碑下,供奉的鲜花铺就了花海,黄的,白的,在长明火灼烧的空气中,模模糊糊,随风飘摇,煞是好看。
我不由得想起了坐在驾驶舱里看飞机尾焰的日子。
“那可真帅,对吗?”
脑海中浮现出一轮橙色的夕阳,空旷的跑道尽头外涌动着黄沙堆成的巨浪,被一道厚厚的防护林所阻隔。离地百米上,有两架J-79G隼式改放下了起落架,带着下滑角,一前一后降落在机场,滑行灯亮起打出的光晕惹人讨厌,在一声声问候中被拖车拉进机库,地勤们簇拥着刚刚爬出驾驶舱的飞行员,“听说今天把隔壁联队整傻了?”“狗斗反杀了是不是真的呀?”人群散去,留下空荡荡的停机坪,只有广播的声响留在天空中。
“拜了,伙计。下次再来看你。”
我望了一眼墓园的方向,有几个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脸走下了摆渡车,领头的穿着90式军绿色长款风衣,带着大檐帽,和身旁的人快速的交谈后由工作人员带着走向了快速反应部队的墓区。 有多少人永远的走了。又有多少人因为他们的死,活了下来。
城市里欢欣鼓舞的工人,稻田间喜上眉梢的农民,边境上笑逐颜开的守边人。
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幸福着,快乐着。
这样的话,你们的牺牲是否值得了呢?
我扭回头,又望见了纪念碑上的碑文。
我突然笑了,连眼泪都挡不住这咧开的嘴角。
我想,是吧。
因为他们还活着啊。
纪念碑上是那被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后日谈
2499年10月19日上午
首都中央直辖高新技术特区 空军战术指挥学院 空中态势模拟教学楼
“听说后来黑匣子找到了。”
“对,大概是4年前左右,曲折罗方面清理战争遗迹的时候,在特里水坝西端的密林附近找到的。”
“是他们告知我们的吗?”
“对。当时曲折罗官方正在清查黑市中的战争遗物,意外发现了这个不属于他们机队的飞机残片。”
“在黑市里?”
“是的,在黑市。当地老百姓不了解,就把残骸给拆了卖钱了,曲折罗警方查到坠机地点后发现是属于我们空军的飞机,这才通知的我们。”
“是如何确定座机残骸是邵万章烈士的呢?”
“把残骸打包空运回来的,交给厂家的专业复原人员,在残片里寻找到了机号铭文,舱内遗留的生物DNA检测也得到了验证。当然,后来在民间找到的黑匣子记录也。” “听到消息后是什么心情。”
“哼哈哈。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是?”
“嗯,就是单纯的不知道什么心情,可能当时脑子里想的太多。比起MIA(行动中失踪)或者KIA(行动中阵亡),我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您如愿以偿了吗?”
“算是吧。黑匣子卖出去后还没被折腾坏,民间短时间内破不掉黑匣子的密码,所以运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能检查飞行记录。”
“您能说说……”
“……”
“抱歉,我们换个话题吧。”
“倒是无所谓。”
“就是我得组织一下语言。”
“好的,您请。”
“在重新编组的队形被破坏之后,他(邵万章烈士)发现了那4个赶过来支援的敌人。当时光电就能看个几十公里嘛,他们飞过来,很快的。”
“嗯。”
“当时他喊,‘25,有情况。’,但是我不光听不见,而且被那架血鸟死缠烂打,两个人进了格斗。”
“然后飞行记录仪记录了一个跃升,他把我们两个甩下,自己去拖住那四架敌机。”
“嗯。”
“最开始他就把剩的中距弹全都打出去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是吗?”
“那肯定没的活了。”
“后来他想办法一边躲对面的导弹一边向他们靠近,进入视距内之后开始格斗。”
“看样子是有两架飞机无视了他,想来搞我,他就把飞机仅剩的格斗弹打了,逼迫他们转回头来对付自己。”
“黑匣子的记录里,高度在几分钟内从7000一直下降到4000左右,全程几乎都是在满杆。”
“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持续的高G过载,瞬时过载的极值有可能到达10个G左右。在这种状况下身体几乎是没法动弹的,头部缺血,思考能力下降。”
“这基本上是一个单环下降的格斗,也记录下了升力线的变化。还原的EODAS数据显示也确实是捕捉到了4架血鸟。”
“他一个人,面对教廷方面四个人,是吗?”
“对,他为了拖住敌人,为我争取时间,牺牲了。”
“在这份最后的挣扎当中,他还反手用机炮击落了一架敌机。”
“黑匣子有录下来通话吗?”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25,我是26,我不行了。’”
“……”
采访现场就这样只剩下了训练中心内新飞们热火朝天的训练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