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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剧情/俗世藏锋·持守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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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6更新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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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武当山
巍峨高耸的武当山上，落雪纷然。本该无人的高山冷寒处，却有许多人脚步匆忙地向一座道馆跑去。
那道馆前有许多人排成方阵，井然有序地打着太极拳。看上去不似威慑，反而更像是……一种商品的展示方式。
细看去，向道馆涌去的人竟是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满意地围观着练太极拳的人，不时露出一种“这身材很好，很快就属于我了”的眼神。
还满意您所看到的吗？
对面的人点点头，心甘情愿地交出了自己的钱袋。
风雪愈发大了，满眼皆是刺目的白，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一种颜色。
有一少女向山下小路远眺，有些焦急地开了口：
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她身旁的少年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句尾却泄出几分担忧。
吉人自有天相，善人自有天助。
可我们也不是什么善人呀！我们可是……！
……祸害活千年。
没过小腿的雪地中，有一道长打扮的青年背着背篓，艰难行走在齐膝深的雪堆中。
漫天风雪将他低垂的眼睫染成霜白，他的动作在这刺骨的冰寒中越来越迟缓。
我好像……要龟息了。龟龟，你快回道馆报信，让清风和明月来……接我……
语音未落，他已经直挺挺地倒在这片风雪中。躲在他怀中的小乌龟看看自己短短的四肢，又看看崎岖漫长的山路，认真思考了三秒后，索性也眼睛一闭四肢一缩，睡起了大觉。
大雪渐渐将他掩埋，天地又恢复了初时坦荡洁白模样。
和古大哥道别后，我决定回一趟空桑。
离开家也有许久，我是该和大家道一声平安了。
等我回到空桑，发现这里正乱着。
我一头雾水地凑过去看，却见大家正在处理小金的兽化现场。
小金长出了毛茸茸的狼尾，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泓儿和小笋加紧给他做了身新衣服，他还在适应中。
小金，你也用了苏青的兽化喷雾？
我看见大家用这个能长出兽耳，想到山林里的日子，我也喷了一下。
小伊，我好像……真的变成野兽了！
我若无其事地摸摸小金的狼耳，毛茸茸的触感让我满意地收回了手。
佛手排骨给了我关于地之证下落的线索，接下来我准备去武当山追寻地之证的踪迹……
我还没说完，如我所料，大家皆面露不赞同的神色。
鹄羹放下给我准备的点心，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现在还不确定非我道余孽最后的据点是否就在那里，如果大家一起前往反而会打草惊蛇。
郭管家静静地看着我，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鹄羹摸了摸我的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大家阻止之前，我已经坚定地开了口：
我知道或许会有危险，但无论是为了搜集四证，还是出于本心，这都是我作为食神无法割舍的责任。
这一路走来，我已强大很多。何况……你们还在这里等我。
本有些凝重的气氛被我刻意放轻松的语气缓和，他们将自己准备好的行李塞入鹄羹递给我的行囊中，和我说了声“等你回来”。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背着鹄羹准备的行囊，我又一次从家里出发，去往自己必须要去的远方。跨过万象阵的那一刻，我的衣角却突然被谁拉住——有人跟着我一起跨过了万象阵！
我惊愕地回头望去，看见了拉着我的小金。
小金，你为什么跟来了？
小金的眼神有些不安，我放缓了声音，示意他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说你要去山林里，大家都很担心，所以，让我跟着……
我也想和你去！我知道山林危险，你需要我保护。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而且我，不想离开你。
我无奈又欣慰地叹了口气，心中感到一阵熨帖。
那小金可不能离开我啊，山林中危险众多，我需要小金的贴身保护。
放心，交给我吧！
小金在现代时就对机器的轰鸣声非常排斥，他看着这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
好在和他一样的人也不少，故而他在这其中倒也显得不是很突出。
小金，别害怕，这是火车。是德州和阿符的老本行。
这时的火车对比现代的高新科技略显老旧，但它仍然是这个时代伟大的科技造物之一。
它缩短了地域与地域之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时代的洪流在这一声鸣笛中不停地向前翻涌。
有人警惕地望着这一切，不愿意跟随时代奔跑，也有人抓住了发展的尾巴，不断改变不断向前。
车上的众人大多非常好心，遇见奇装异服的小金也只是笑笑。他们甚至热心地搭了把手，教小金如何检票和乘车。
小金也渐渐放下了警惕，他扒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模糊成融化的彩色油画。
从广州换乘到上海，又坐轮渡到武汉，几番周折后我们终于来到武当山脚。
在此处，我惊奇地发现有许多人成群结队地想要上山。问到他们想上山做什么，他们只半遮半掩地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道馆”“报名”的字眼。
据我所知，这个时代道教式微，为何仍有这么多人想去武当山？更何况现在大力打击封建迷信，而这些疑似信徒的人脸上却呈现出一种狂热的表情。
小金，你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了，怎么了吗？
我刚才……见到了奇怪的人。
车上有奇怪的人，我似乎没有看到……小金眼力真好，可以告诉我在哪里看到的，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唔……不是在车上，在车外。
车外？
窗外的风景，很好看。我一直看一直看，经过山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用双脚赶路的怪人！
他穿得和我一样奇怪，拿着一把弓箭，不来坐车，反而跟着车跑。
我心中感到一丝不妙，不由得抓紧了小金的手。
小金也被我的态度感染，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小金，接下来我们可能会面对很多危险。即使如此，你也要跟着我吗？
小金专注地看着我，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们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山路并不十分好走，再加上越往上路面的积雪越多，半融化后变得十分滑溜潮湿。幸好小金的身手十分了得，山林又是他的主场，而对于在各种恶劣环境训练过的我来说，这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明明是如此艰难的环境，除了要调查地之证的我，在路上竟还见到了许多像刚才那样朝山上赶的信徒。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目的，我决定向他们套一套话。观察着各个人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我猜测着他们的性格，然后选择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来问话。
面相和善的大娘通常对弱不禁风的小孩抱有怜悯之心。
我故意做出冷得发抖的可怜样子，拉着小金向前走去。小金虽然不懂为什么，但在我的嘱咐下也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兽。
果不其然，那大娘看到我俩可怜的样子，停下了匆匆往山上赶的脚步。
大娘，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啊？
那大娘犹豫片刻，用一种“一般人我不告诉你”的语气神神秘秘地说道：
最近山上有个道馆，有大师坐阵收徒，我们可得赶紧爬山去报名。
天都还没亮，雪还下得这么大。山路崎岖，可以晚些再来啊。
哎呀你有所不知，那道馆的大师是个十分有脾气的人，每日只收三十人，去晚了可就赶不上趟咯！
好了不说了，小娃娃，看你的身形也挺瘦弱的，今天按你的速度可能是赶不上了，明天再起早点哈。
这是……饥饿营销？我心中暗想到，这道馆的主人倒是个十分有想法的人。
好的谢谢大娘。
小金你听到了吗？我们得快些动身了。
嗯！前三十人，我们快些到山顶！走！
我向大娘道了声别，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几步便拉开了差距，与小金一起提身向山顶赶去。小金在山林间野兽般的直觉让他能轻易避开雪层下的障碍，我也随着小金的轨迹飞速奔跑着。
小金，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现在道教式微，山上那道馆却有如此影响力，其信徒之多甚至男女老少都有……会不会是非我道借茅山术蛊惑人心？
小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怎么明白。
他专注地看着我，澄澈单纯的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我、我不懂。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保护你。
我心中一片暖意，不由弯了弯眼睛，伸手摸了摸小金雪白的狼耳。
我也会保护好小金的！
小金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的鼻子微微耸动，好像闻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
怎么了，小金？
有奇怪的味道。
说着，小金四处嗅闻起来。
片刻后，他突然向不远处的雪地跑去，我连忙跟上看个究竟。
小金蹲在一处微微隆起的雪堆旁，皱着眉头似乎想要刨开它。
小心，万一是什么冬眠的大型野兽……！
雪堆被扫开后，里面躺着的居然不是什么冬眠的野兽，而是一个正处于薛定谔存活状态的“人”。他一副道长打扮，颜色苍白，甚至隐隐发青。
他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小金皱着眉头，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随后，他的肩膀耷拉了下来，神色也变黯淡了。
他好像，已经没有呼吸了。
小金虽是已看惯了山林中残酷的死亡，但仍然对生命的逝去怀有一种敬畏。尽管是素不相识的人，我心中也感到了一丝悲伤。
那我们还是将他重新埋起来吧……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这时，一只被他抱在怀里的乌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那只乌龟本来好像已经随着他一起死去了，此时却突然动了动，将头伸出了龟壳。
它见到我们后似乎非常惊喜，无助的豆豆眼里亮起希望的光芒。它短短的四爪挥舞了起来，指手画脚地示意我们看向散落在旁边的背篓。
嗯？它是什么意思？
小金紧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的动作。他并不能读懂动物的语言，只是本能地理解着小乌龟的需要。
它在说……吃东西。它想，让我们喂果子，给这个人。
我在背篓里翻了翻，果然翻出几个红艳艳的小果子。
可这个人……已经没有呼吸，给他喂食似乎也没有用了。
我不认为小金对生命的感知会出错，为了双重保障，我还把了把脉确认他确实没有了脉搏。但出于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还是把那几个果子掐碎了，将汁水揉进这位道长的口中。
略等了会儿，这个道长仍旧毫无生命迹象。
我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准备重新将他埋葬。
突然，这个道长的手指细微地动弹了一下。我惊奇地看向小金，小金也紧盯着这位道长——果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接着恢复的是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强健而有力。他的呼吸也慢慢地变暖——他从一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待到他真的恢复心跳和呼吸，我心中的欣慰反而迅速褪去，这样诡异的景象让我迅速提高了警惕。
死而复生的道长喉咙中溢出一声呻吟，慢慢地清醒了过来。我顺手拿过散落在他身旁的桃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说，你是什么人？
那道长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挟持了，他的瞳孔瞬间扩张，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我是居住在这山上的道长，道号无为道人。
我在山上开了一座小道馆，勉强能养家糊口。
即使是被人以生命威胁，他看起来也只慌乱了一瞬，随后就恢复了从容，就好像——笃定自己会逢凶化吉一般。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神情温和，对待威胁着自己的敌人却像是故友重逢。
那你刚刚怎么倒在了雪地中，还毫无生命迹象？
我这次出来是为了采草药和果子，用来养活我的师弟师妹们。却不料遇上大雪，饥寒交加，故而我的身体自动运转了龟息大法。
龟息大法？
是的，因为我们生活窘迫，所以当太冷太饿的时候，我就会以一种接近死亡的状态沉睡来节省口粮。
……
这也太惨了吧，比我还要落魄得多……
尽管心中对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同情，但我并未表露出来。
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随我去山顶看看。
我眯了眯眼睛，决定暂且相信他。
这道长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应该不是我一合之敌。
顺手将他的桃木剑扔回给他，我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那道长被我如此威胁，竟也没有生气，看起来倒是个非常好脾气的人。他收拢了散落在各处的草药和果子，还朝我笑了笑。
我们道馆合法合规，不搞封建迷信。等你到了山顶就知道了，我们绝对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创业公司。
这个道长创办的道馆，难道就是刚才大娘口中的那个？
趟过蜿蜒山路，拨开雾霭云海，那疑是无路的山重水复后骤然出现一座道馆。
无为道长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走路奇慢无比。我本是让他带路，最后却变成我和小金一左一右搀着他。但就算如此紧赶慢赶，我们却还是迟了一步。
高而冷寒的武当山上，粗粗望去已经不止三十人。他们有序地排着队，捏着自己的钱包，争着抢着想要把钱交给这个道馆的主人——这景象和我之前的猜测吻合，蛊惑人心的手段的确像是非我道的作风。
而且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般来说，如此热衷于神佛之事的不是年老求长生之人，就是病重求健全之人。
如果真的如同无为道长所说，这个道馆就是他的创业公司，那目标人群显然不对。
哎呦，小道长你可算来了。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大家已经看过我们的表演了吗？
已经看过了，你的师弟师妹们太极拳打得和你一样好，看得我们是热血沸腾啊！
太极拳？
在我惊讶这个道馆的主营项目竟然不是道术而是太极拳时，无为道长已经匆匆忙忙地站到了人群的前面。他不复我们初见时的狼狈，背着手一身沉稳气度。
今日，非常感谢诸位来到我们的太极拳馆。
台下众人看到他后表情更加狂热，纷纷往报名处挤去，但也有没能赶上前三十的报名名额的人面露不满，眼看着就要和前面的人动手。
唉，本来我们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每日只收三十人。
听到这里，来晚的几人皆是表情沮丧，十分懊恼，一时间都要撒泼耍赖起来。
但是我不忍看到没有报上名的大家这么失望，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无为道长十分做作地叹了口气，露出悲天悯人的样子。他身后的一个少女露出更加做作的震惊之色，摇了摇他的肩膀。
不可以啊大师兄！人太多了，我们顾不过来的！
清风啊，那你就忍心让大家如此失望吗？大家是为我们而来的，他们信任我们，才愿意如此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来到此处啊。
这……
如果出了什么事，由我一己承担，可以吗？
好吧大师兄，既然你如此为大家着想，我们也不好再劝阻你……
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失望而归，于是我自主决定再多加二十个名额，保证让所有人都能报上名！
他隐忍地摇了摇头，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为了让大家都能学上太极拳，吃苦受累无所谓！
一时间本已十分恼怒的几人都大为感动，甚至心甘情愿地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这样拙劣的演技……或许能骗过淳朴的大家，但骗不了看过容榭演技的我。
无为道长和清风一唱一和，既让大家心甘情愿地掏了钱，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失望情绪达到极点的触底反弹，让他们对这位道长充满了感激。
饥饿营销加上唱着红白脸的一场作戏……我算是看明白了，无为道长的确是把道馆当做公司来经营的，而太极拳就是他们的拳头产品。
等所有人都欢天喜地跟着清风进去报名后，我也对这个道长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发表完演讲的无为道长重新来到我的身边，方才瞧着还激情澎湃的他现在却像是被抽干了精力，变得无精打采。
现在你相信了吗？我们真的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创业公司，主要经营的项目是太极拳。
嗯，我当然相信了。对了，我看你们只有五十个名额，那我现在还能报名吗？
这……按理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什么请求我都应该答应的，但道馆的规矩已经被我打破过一次了。
可一不可再，如果再加一人的话，那我的话术，啊不，我的发言信誉度就会大打折扣了。
实不相瞒，我自己也经营着一个餐馆，关于如何招徕顾客、发展回头客还是有一定的心得的。
您的意思是？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用上了敬称。
这样的手段固然有效，但多用几次大家就会发现了，我有更好的主意。
首先，我想问问你，你现在是如何宣传道馆，又是如何发展目标客户的？
我、我让清风明月到山下四处分发传单，还差点被抓住赶回来……
这样广撒网的效率太慢了，看到宣传的人非常多，可有效的目标顾客太少了。
现在的人们，主要消费两样东西：一是皮簧戏，即京剧，二则是太极拳。如果想要把你们的太极拳馆发展起来，就要让它成为时人追捧的品牌风尚。
不能让自身去追赶风潮，而要让自己引领风潮。也就是说，不能是你们求着别人来学太极拳，而要让别人以学太极拳为荣。
还、还能这样？
是啊，这其中又有许多具体可操作的办法，比如说名人效应。
你知道功夫巨星容榭吗？
嗯，清风和明月总是念叨着他，还说他要是开山立派，一定不愁没弟子。嗯……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一定赚得不少吧……
我沉默了一瞬，忽略了这句话，继续往下说。
如果他能在其最新的影片中耍上几段太极拳，并且报上你们道馆的名字，那你们何愁没有客户呢？
话虽如此，可我们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更付不起他的推广宣传费用。
咳……我正好和他有几分共生死的交情，这点小事儿我还是办得到的。
这……你为何要如此帮我们？
因为我对你们太极拳道馆的发展前景十分看好，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们二老板的话，这就算我的投资了。
当然可以，我把这整座道馆送给你都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不想干……
清风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朝这边走了过来。无为道长没说完的话也只能匆匆咽在了肚子里。
对了。
我刻意放缓了声调，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不经意地问道：
给你们做广告也得知道你们道馆的名字啊，你们门派叫什么？
……先不提这个，等我们商讨好具体事宜之后，再来拟定细则吧。
大师兄不好了！几位客人闹了起来，你快来看看吧！
于是我和无为道长只能匆匆向报名处赶去。走在路上，我暗自想到他刚才刻意回避了问题，没有回答他们门派的名字。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之前收到的消息，怀疑的心思越发浓烈。
那消息称非我道的踪影就出现在武当山，我本猜测他们会躲躲藏藏隐匿身迹，可寻遍了整座山，也没有见到疑似非我道的门徒。
反而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在武当山的山顶之上，有这么一座存在感极强的道馆，实在是可疑极了。
可要说他们和那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非我道有关系……我皱着眉抬眼望去——
您说什么？符水？我们这不卖符水的，山下都说了，那叫封建迷信！
看病？看病去找医生，我们只能帮助你强身健体！
原来报名处有几个客人闹着要买治病的符水，这惹恼了清风。她的说辞……倒是和那个满口茅山术还有捉妖的非我道完全不一样。
对了，我还没和你道过歉。无为道长，先前是我误会你了。
没事没事，我还得感谢你们救了我，不然那雪越下越大，我被埋在下面，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得救。
无为道长，既然你在武当山上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那我想向你打探一件事儿。
我打算继续追问他关于地之证的下落，以此观察他下意识的反应。若是他有一分一毫的迟疑，那便证明他和此事有所牵扯。
我此番来武当山，其实是为了追寻自己被盗的一个私人物品。既然你也算武当山的本地居民，可以帮忙寻找一下吗？
当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我能做的，义不容辞。
那你知道……一个名为地之证的物件吗？
听到地之证的那一刻，他的神色没有发生丝毫变化，眼神和表情都毫无破绽——但这不对，听到自己完全不曾听说过的物件时，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思索和回忆。
随后，他的眼皮慢慢垂下，像是这山顶的低温要让他再次陷入沉睡。
非常可疑的反应——就好像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又不想说谎，故而只能装死逃避。
“咻——”
一支箭羽不知从何处飞出，直冲着小金而来，那破开空气的尖啸足以证明它带着千钧之力。
小金，快躲开！！
背对着箭羽的小金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听见我的话，他急忙向旁边翻滚，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这一箭。
我朝箭羽的来处望去，看到了一个高马尾的青年。
他站在悬崖之上，冷冷地俯视着我们。
居然躲开了。
见一击不成，他又抽出一支搭弓射箭。这次的箭尖附着了一张燃烧的符咒，比之上一箭带着更为不祥的死亡气息。
那青年也从悬崖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高度对他来说仿佛不值一提。既然已被发现，他也不再行偷袭之事，在射出第二箭后便迅速地接近了我们。
黄氿，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们是我的客人。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慈手软。
那有几分眼熟、名为黄氿的青年手握长弓，迅速在小金周围画了一个圈，随后口中念咒，这圈上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这次，还是让我替你动手吧。
炽热而刺目的火焰绕成了一个火圈，将他自己和小金围困其中。
糟了，这是要困杀小金！
本来四处躲闪的小金变得无处可去，只能在这越发狭窄的包围圈内和黄氿缠斗。
我心中焦急万分，抽出一个道童腰上的桃木剑，将灵力附着于其上，狠狠地往那火圈上劈开！
像摩西分海般，那火圈被我劈开了一个口子。我通过那缺口进入了火圈，站在小金旁边，与他一起联手对付青年。
面对我俩的围攻，他却面不改色。黄氿一边攻击小金，一边抽出几张符咒，那符咒上有百虫纹路，无风自燃，朝我俩飞来。
这是……非我道的茅山术？！
非我道，坏人！保护少主！
小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压低身形朝黄氿扑去，直觉般地拉近了彼此的身距，减少了对方的远攻优势，这让黄氿的神色越发冷厉。
螳臂当车。
黄氿毫无退缩之意，他不再搭弓射箭，而是举起那把长弓横在身前。长弓的边缘锋利，在日光和雪色中闪着冷光。
小金，小心！
那的确是一把世间少有的好武器，可远攻可近战，能攻能守。小金强行扭转了自己的身体，险险避过它足以破骨的锋利。
黄氿又横挥长弓，变作弓刀的武器煞气弥漫，而他招式凌厉直欲将小金置于死地。其眼神淡漠，眼中毫无对生命的敬畏，仿佛收割性命对他来说惯常如吃饭饮水。
黄氿，住手！
多管闲事。
无为道长也冲了进来，想将我们隔开，我却想起方才他和黄氿的熟稔。
若面前这个名为黄氿的青年是非我道的人，那无为道长和他的关系……我心头一跳，交手间引导着小金远离了那个看似笑眯眯的道长。
几番交手间，我也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黄氿对小金下了死手，面对我时却没有使出什么杀伤性强的招式，甚至在有意避开和我的正面交锋。
思及此处，我干脆将自己作为小金的保护盾，用身体去抵挡黄氿不留余地的杀招。
……让开，我不伤你。
赌对了。
每当那狠厉的杀招将要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却又会突然减弱，就好像黄氿的目标从头至尾都只是小金而已，哪怕我在保护小金的时候给他添了不少新伤。
你在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妖怪。
他不是妖怪，他是我的家人。
黄氿极有压迫性地靠近我，黑白的冰凉发丝几乎扬起飞落在我的脸上。青年就那样沉默地静止了片刻，似乎在辨认我的呼吸。
你是人类。
他专注地说出这句话，语气冰冷而认真。
所以他不可能是你的家人。
他缓缓地拉开与我的距离，笃定地下了判词：
血液里流淌着罪恶的恶妖，是不配拥有家人的。
我不怒反笑，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小金已被我几次以身护他激得眼睛发红，他放弃了躲闪防御，直直朝我们俩扑了过来。黄氿神色淡淡，只挥了挥手，他身上便飞出几根弓弦，眨眼间就将小金捆了起来。
正在此危机万分之刻，无为道长神色沉稳地踱步上前，身法轻灵，避开所有招式插入我们中间。只见他手上一推一拉，轻易便将那青年的攻势消解至无形。
令人不解的是，他似乎对自己的表现有所不满，隐秘地盯着自己的手瞧了几眼，神色很是奇怪。
黄氿，他们是我的人，依照我们先前订下的条例，你无权伸手。
几百年来，你大发善心的理由仍未变过，你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见状，周围无为道长的师弟师妹也焦急地大喊起来。
二师兄手下留情啊！他可是我们崛起的希望！
二师兄手下留情啊！她可是我们崛起的希望！
将非我道崛起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且与妖为伍的人身上……哎呀，猜猜伏妖和伏魔谁先被气活过来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神色一凛，朝发声处看去。那个抢走地之证的殓堂副堂主揭去隐匿气息的符咒，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黄氿的身后。
他拿食指在耳畔的几缕长发上绕了几圈，斜眼睨着我们，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
哎呀，又见面了，空桑少主，恭喜你来到我们非我道的大本营～
感受着空气中的暗流涌动，我的心口反而落下了一块大石——我之前的猜测果然被验证了。
这座诡异立于武当山巅的道馆属于非我道，而这些人……便是非我道最后的门人。
不然呢，我们还能靠谁？二师兄，我们非我道已经落魄至此，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还有什么手段是我们用不得的，还有什么人是我们不能相信的？
固步自封踟蹰不前，是无法复兴非我道的，二师兄。
哎呀黄氿，你可真是可怜呀～除了我，愿意站在你这边的人，居然是零耶！你说说你，伏妖天师的亲传弟子，战堂的新堂主，怎么就混到了如此地步呢？
尽管你夺走了我的……咳，我依然不怪你，因为我知道，只有我们俩才是心有灵犀、目标一致的好伙伴，你说对吗～
我不需要伙伴。
我冷眼看着他自说自话，没有回应。虽是面对自己斗争许久的死敌，可他们人多势众，我也不好轻举妄动。有什么是我可以利用的呢……
如今看来，非我道内部之中似乎产生了派别的争执。一派跟着那创建了太极拳道馆的大师兄，另一派则跟着这一言不合就对妖喊打喊杀的二师兄。
无为道长也没有理会那副堂主，他走上前去，不知和黄氿说了些什么，捆缚小金的弓弦被收回了。松绑后的小金警惕而仇视地看着黄氿，这紧盯之下，却让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小伊，车上见到的怪人，是他！
竟然是他……
不乘车，而是凭借自己的双腿赶路……这个黄氿是和小金一样，不信任火车这种钢铁巨物，还是纯粹缺钱呢？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凭借一副肉身双腿，竟能赶上火车的速度……我对黄氿的实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我神色不变，心思却已经几番轮转。黄氿跟着火车奔跑，那他的来处定然也是佛山。我想起传信纸条上的话，猜测被抢走的地之证绝对和这姗姗来迟的射箭青年有关系。
如今无为道长和他的师弟师妹们十分信任我，我可以顺势打入内部探取消息。于是我决定按兵不动，想办法暗中打探地之证的具体下落。
来道馆报名学太极拳的众人下山后，我作为营销专家成为了非我道的座上宾。
时过境迁，曾经的死对头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共商发展大计，这让我有些啼笑皆非。
我学着豆汁儿的口吻，给他们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大饼，制定了一年走出武当山、三年分馆开满全国的方案。
比起我给他们制定的长远计划，小金则是给非我道带来了近在眼前的切实利益。
他最近总是带着清风明月早出晚归，教他们如何在山林里避开冬眠野兽的巢穴、辨认野兽的弱点、寻找能果腹的果子和能入药的草药。
他甚至教他们在后山开辟了一片用来种田的荒地。
不懂计谋也不会勾心斗角的小金只是本能地信任着我。多亏了他，非我道面对我们时警惕性也越来越低，我得以在今天晚上听到了他们的秘辛。
三日后，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决战就要开始了。谁赢了，我们就要听谁的领导……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大师兄是无所不能的！
虽然他如今已经不怎么出手了，但、但肯定是他赢！
虽说如此，但……
没有但是！赢的绝对是大师兄！
……清风，万事无绝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但我仍然相信大师兄。
毕竟，是他拉着没人要的我们，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权利。
大师兄，你走吧。非我道分崩离析，清风身受重伤，眼看着已经……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明月背着垂死的清风，看着大师兄一步步离开。
大师兄的背影萧瑟，仿佛要一去不回。
可大师兄却回来了，带着满头冰霜和满身风雪。他踏着离开时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就像走上了一条本不该重蹈的老路。
我可是……你们的大师兄啊。
明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大师兄输了……我们跟着大师兄一起走好不好？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分明也清楚的。
明月那张总是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个赞同的笑容。
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好，是我当初不敢想的好。大师兄带着我们开办了太极拳道馆，用干干净净的手段创收，让所有人过上了好日子。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大师兄还是我们大师兄的基础上。如果大师兄输了，那我们就去另立门派，创立什么“非你道”“非他道”！
清风的话音刚落，明月已经皱着眉看向我藏身的方向。
什么人？！
未免他使诈，我并没有应答，只静静地降低了自己的呼吸频率。
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已经确认你们的大师兄会输了？
从我前面的房间内走出了一个道童打扮的非我道弟子，他皱着眉头，愤恨地盯着清风明月。
你偷听我们讲话？！
是又如何？
你果然和你那个二师兄一样，不讲礼貌！
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不懂……他付出了什么……
这弟子脸色涨红嘴唇颤抖，痛苦地跪倒在地。他紧抓着自己的心脏，像在和什么作斗争。挣扎许久后，他将一件往事道来——
身后那只吃人的妖怪追了他很久，他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
脚下一软，他被一根细小的木枝绊倒在地，绝望地在地上爬着。身后的嘶吼咆哮声越来越近，他已经听到了那妖怪粗重的喘息，闻到了浓重的腥味。
闭上眼睛——他祈求着神明垂怜。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无论是谁，求求你救救我——
预计的死亡和疼痛都没有到来，他感觉脸上一湿，大片温热的液体从半空倾泻在他的面上。
睁开被血液覆盖的眼睛，他从已成两半的妖物中间看见了面前的青年——苍白的脸上尽是飞溅的血点，青年手持弓刀，劈开了妖物的身体。
他没能等到垂怜自己的神明，却见到了拯救自己的地狱恶鬼。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啊，你叫什么名字？
为何要问我的名字？
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没有在救你，只是在杀它，救你不是出自我的主观意愿，只是我完成任务的附属品。
那我可以跟着你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你会死。
可是没有你，我已经死了啊！这条命已经是你的了，你想要的话也可以随时拿去。
青年停下了脚步，有些漠然地看着他。
那我可以随便对你下命令？
当然，无论是什么命令，我都会全力以赴！
我命令你，
远离我。不要靠近我的身边、不要和我的双眼对视、不要和我的命运牵连。
……
青年转身离开了，而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追随青年，加入了非我道。
黄氿，啊不，副堂主，我来找你了！咦，人不在吗？
他蹲在黄氿的门外，百无聊赖地等他回来，好教自己茅山术。
啧，我派他出去杀那只难缠的妖怪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伏妖天师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有些心虚，怕伏妖天师责怪自己耽误他弟子的时间，于是连忙藏了起来，还贴了个黄氿送他的隐匿符。
唉，真羡慕你们家黄氿呀，每次都可以去对付最凶恶的妖～
不像我，一身本事，却只能用来……
他眼睁睁地看见殓堂副堂主笑着，掐死了黄氿养的那只雀儿。
好了，为了不让他用搜魂术发现真相，你还特意请来我们专业人士，可真是辛苦你了～
要我说，黄氿也是个心软的，搜魂术这种让神魂痛苦的邪术，他可不会用在这么幼小的生灵上。毕竟，他可有着保护天下苍生的宏愿呢～
一个志愿保护所有人、由你亲手打造的“天煞孤星”，真是可笑，也真是可怜啊～
他捂着嘴看着这一切，不敢出声。等到两人离开后，他从阴影处跑出来，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黄氿。
正准备打开大门，他的脖子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攥住了。
你要去哪里啊？
唔……
哎呀，要是你也死了，黄氿调查起来会很麻烦呢。那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谁叫你这么不乖，要当一只偷听的老鼠呢～
他被下了禁言术，关于这一切，他不能说出半分。要是想强行突破禁制，就会在万虫噬心般的痛苦中死去。
所以他将一切都吞下肚子，为了苟且偷生扮作一个装聋作哑的懦弱“哑巴”。
他想起当初说过的“这条命已经是你的了”，痛悔又羞耻地嚎哭着。他清楚，自己就是个懦夫，敢说出那样的话，只不过是仗着黄氿心软，绝对不会丢下他。
你、你回来了？
嗯，说吧，今天你有哪里没学会？
我、我……
黄氿在他的注视中进了房间，看见了那只雀儿的尸体。
他看见黄氿沉默着，捧着那易碎的生灵，静止了很久。随后他在自己窗下挖了一个洞，将它埋葬，又在其上立了一座无名的碑——不知是为它，还是为自己。
没事的，只是一只小鸟，我去给你找更多……
离我远点——
黄氿的声音像是极寒的冰，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埋藏在雪层之下。
他以为黄氿发现了自己的背叛，可黄氿分明没有。他让自己离开，只是因为……不想自己死去而已。
我说，不要靠近我！这是命令！！
……遵命。
——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扇门，从此留黄氿孤身一人。
他终于说出来了，却没有获得丝毫救赎——他还活着，也没有感到万虫噬心般的痛苦。
殓堂副堂主在骗他。因为那个擅长玩弄人心的人知道——自己就是个阴暗的、自私的、不敢为自己恩人去死的懦夫。
清风和明月看着面前崩溃痛苦的弟子，有些无措。
他们给他递上了手帕，却被他狠狠挥开。
我看着这一切，听见了某人离开的脚步声。那脚步极轻，却因为心绪紊乱被我察觉到了。我踯躅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去。
月下，那人孤独地拉着弓，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动作让他像个精密而从不失误的机械。
射箭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我看着孤身一人立于雪色和月色中的他，双腿在思考前便自己动作，迈出了意料外的一步。
我本是想在打探完一切、有足够的筹码后再与他谈判，可此刻——那皎白月光将他照得半明半暗时，我却不受控地走了出去。
止步。
他好似是一早就发现了我，在我向他靠近一步时便出声阻止了我，那把在月色下越发冰冷的弓也对准了我的方向，箭尖的符咒熊熊燃烧，火光将他的脸衬出几分令人心悸的诡异。
远离我。接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这话倒是奇怪，这是警告……还是诅咒？
他漠然地看着我，用一种看待昂贵精美的易碎品的眼神。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是你将自己的师弟师妹推开的原因吗，雄黄酒？
……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你使用茅山术的那一刻，我便从魂力波动认出你是食魂了。而你周身雄黄和艾草混合的味道，告诉了我你的身份。
即便你知道了，那又如何？
你是食魂，也是世人眼中的异族，为何要助纣为虐对同类出手？
我和它们不是同类，我和任何人都不是同类。
……雄黄酒，你听见了方才的对话吧？你就没有怀疑过——你的师父、你的伙伴、你的门派，所有人都在欺骗你？
是吗？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月光。那银白的丝线给他渡上冰冷的轮廓，让他的脸隐没在不可见的阴影中。
也许吧。
他的神情淡漠，我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但只要世间还有妖魅魍魉，那我便会战斗到血流干的那一刻。
若那最后一只世人眼中的妖，是你自己呢？
……此誓不改。
……
我会用我的箭，亲手射穿我的心脏。
雄黄酒轻身离开了。与他对视良久后，我再望向月亮时，只觉得那月亮也镶上了如他瞳孔一般猩红的边——单纯又残酷。
深夜，我正陷入睡梦中，却听到了某物爆炸的声音，顿时惊醒。
是地震了吗？！
很快我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人群没有疏散离开的迹象，就好像这样猛烈的爆炸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稀疏平常。
“咚——”
房门处传来很轻微的叩门声，若是耳力不好，怕是能将这细微的响动忽略。
我打开门，却见外面空无一人，甚至让人怀疑起这是不是谁的恶作剧。皱了皱眉头，我正准备关门，却又听见了敲击地面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从……
低下头，我看到了那只趴在无为道长肩上的小乌龟。它见我注意到了它，眼睛一亮，慢慢抬起一只前爪快乐地摇了摇。
我记得你是叫龟龟？龟龟，你来找我干什么？
龟龟一怔，似乎才在我的提醒下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它焦急地拍了拍我的鞋尖，又艰难伸出前爪指向一个方向，随后朝那个方向努力爬去。
我看着它一边爬还一边伸长脖子回头看我有没有跟上的样子，连忙捧起它朝它指的方向赶去。
这是怎么回事？！
龟龟带我来到的地方似乎是无为道长的房间，而他本人正脸朝下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环顾四周，一个破损的炼丹炉正冒出袅袅黑烟，硫磺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
这是炼丹炸炉了？我来不及多想，连忙将他拖到床上，给他进行急救。为他包扎伤口时，却见他的伤口正在缓慢地自我恢复。
这个魂力波动，难道他也是……
无为道长的伤势总算稳定下来，我松了口气，操碎了心的龟龟也松了一口气。它马上就将自己的主人抛在脑后，带着我参观房间。
桌上的一本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的封面上写着“茅山术修炼记录”几个字。龟龟也一本正经地凑过来，还示意我把它翻开，它想看。
“第一日，天气晴。好累啊，念了一天咒，没有一次成功，还是明日再说吧……”
“第三百六十日，天气小雨。太可惜了！！不能出去练功了！！不行，这样不行，八卦汤啊八卦汤，怎可如此荒废时光！我还是炼丹去罢！”
八卦汤……你果然也是食魂。只是这记录的语气，怎么不太像众人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沉稳大师兄……
“第三百六十日夜。炼丹炸炉，炼丹室整个飞出去了，师父终于爆发了。说让我还清这些日子积攒的债，我身无长物，怎么还啊……”
接下来的字迹变得凌乱不堪，笔画虚软无力，纸张上还有斑斑血迹。
“我知道……要怎么还了。也是，我这样的废物，除了……还有什么能回报呢……”
我心道不妙，正准备继续看下去时，却听见了床上传来的骚动。
咳咳咳……又是你救了我吗？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
那……需要我再装死一会儿吗？
不用了！话说你是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的？
我把手背在身后，偷偷放下龟龟，示意它赶紧合上册子。龟龟心虚极了，连滚带爬地将册子封面翻回去。
几日后，我便要和我的二师弟对决了，可我……唉。他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子，和我天生八字不合。
我们像是太极的黑与白，紧密相连，却又截然不同。我尝试着改变他，他想要控制我，我们就像是命运注定的对立面，无法调和统一。
空桑少主，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龟龟和我皆是心中一惊，正欲溜走的它僵硬地停在原地，而我强作镇定地说道：
对不起，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毕竟是非我道的大师兄，伏魔天师的亲传弟子。非我道内部教义的第一条就是“小心空桑少主”，我是不会认错的。
……你想做什么？
我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复兴非我道的野心，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能打败二师弟的话……
八卦汤总是温和笑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坚定。
也许这持续了千百年的夙仇终于可以了结，而属于你的地之证，也可以物归原主了。
你怎么知道你无法打败他？
可是我……可是二师弟他天赋异禀，很难寻到破绽。
凡是生命，都会有其弱点。你身为他的大师兄，足够了解他，不是吗？
……最初的二师弟，还是个心软的、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人。可他与各种恶妖争斗多年，早已心硬如铁。
那我们就让他……想起当初的自己。
三日后
冬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绒冰粒。山河浩渺，险峰隐没于无尽的云海。
雄黄酒立于山巅之上，看着对面的八卦汤——那是他一直以来视为头号劲敌的人。而今日，这场对决即将画下句点。
八卦汤，出手吧。不要用太极拳，用你师父教你的茅山术。
对付你，还用不上茅山术。
“昨晚上抱佛脚，啊不是，抱了老君脚也没成功炼出丹来。怎么样才能输得好看一点儿……”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便用你的花拳绣腿，试试我的弓箭。
尽管出招吧。
“快点输了算了，山上风好大我好冷啊，越紧张越困了……”
雄黄酒便不再多言，只缓缓地拉开了弓箭。
用朱砂涂出百虫纹路的黄符无风自燃于箭尖。
“咻——”
那一箭快到八卦汤来不及找出投降的借口，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太极拳的防守姿势。
他的挥掌看似绵软无力，其中气劲却裹挟着有千钧之力的箭羽偏离了身体。
此乃太极拳的舍己从人，借力打力。
不愧是大师兄，用太极拳都可以对付茅山术！
清风和明月看起来都对八卦汤抱有绝对的信任，而我却想起了几天前的夜晚，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去施展急救的准备。
八卦汤，你是天下第一天师，亦是我的头号劲敌。若是你再一味防守，不出手与我分个高下，那我也只能……
八卦汤十分了解雄黄酒，他那张沉稳微笑的脸上露出些惊惶神色，强作镇定地问道：
雄黄酒，我知道你是个讲究公平对决的好人……
我不是。
雄黄酒手指动了动，自他怀中飞出几根弓弦，将我和清风明月缠了个结结实实。
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不是，等等，关我什么事啊？！
天清地明，阴浊阳清，急急如律令。
雄黄酒脚尖一点，向后跃起，倒退了极远的距离。伴随着他念咒的声音，远处山峰突然拔地而起，一瞬间悬于我们之上，投下令人倍感不祥的阴影。
八卦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出不出手？
八卦汤沉默片刻，抓紧手中的符咒。
他闭上双眼，颤抖着嘴唇，第一千零一次念起咒语。
天清地明，阴浊阳清，急急如律令……
“求求你，就让我……哪怕成功一次。”
可神明没有回应他的祈求，他的茅山术又一次失败了——就像以往竭尽全力的每一次一样。
雄黄酒静静地等待片刻，自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
原来……你是一个废物啊。
他的语气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我便不需要你这个对手了。
雄黄酒随手一挥，那座大山便要将八卦汤和我们压在底下。
我不甘就此认命，想要运起灵力挣脱弓弦，那弓弦不知是何物制成，韧性极强，还会随着我的挣扎拉长变形。我抬首看着这座大山，心中的第一想法竟是：
无情，如果我被压成纸片人了，去找你的时候你还会认得我吗？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我不由闭上了眼，调动所有的灵气想要绷断弓弦。体内的恶力翻涌沸腾，马上就要将身上束缚扯断。再快一点，我需要再快一点——
“轰——”
头上的大山轰然落下，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我压下心中惊惧，睁眼去看——
却见到那个被叫做废物的八卦汤，手持一面龟甲盾，硬生生撑起了一座大山。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我冷汗直冒。
雄黄酒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手腕一翻，那座大山便又在雄黄酒的控制下往下重压。
不错，继续。
不愧是大师兄，力拔山兮——
话还未说完，勉力支撑着的八卦汤从直身被压得跪倒在地。
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即便是食魂之身，弯曲的脊骨也被这重量压得变形，内脏似乎也在这重压下破裂了。地面在他的膝盖下开裂下陷，八卦汤的喉咙中挤压出痛苦的喘息。
清风和明月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大师兄。记忆中的大师兄总是可以逢凶化吉，轻描淡写地解决所有麻烦，将他们庇护在自己支撑起的壳下。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啊，我骗了你们。其实我……真的是个废物。
即使是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情境下，八卦汤仍然还在对他们说“对不起”。
我身旁的清风好似是愣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的嘴唇颤抖，正想说些什么，明月却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原以为你是我的榜样，是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没想到你只是……表面天下第一。
清风因恐惧而落下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向语气冷漠的明月，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
对啊……！谁需要你这个废物救我们，我们自己可以脱困的，你还是赶紧逃命吧！
明月，你还是不会撒谎；清风，这是你撒过的……最失败的谎。别忘了，我可是最了解你们的大师兄啊。
仿佛是倦于看这同门情深，雄黄酒的手指动了一下，我们身上的弓弦又紧了几分。
相处多年，他如此了解你们，你们却没看出他的伪装吗？
清风和明月低下头，咬紧了牙关——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你们只是在装聋作哑？
清风和明月知道的。相处多年，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他们的大师兄，明明是个怕困难又爱放弃的人，是表面天下第一天师，却为了他们……真的变得无所不能。
面对妖物的攻击，大师兄明明害怕得眼睫都在颤抖，却总是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挨揍。最后面对他们的关心，还笑着说自己的皮厚。
于是偷偷哭了一场的清风和明月，也只能默默擦去眼泪，用心疼又依赖的语气说着那句话，就像此地此时此刻一样——
这次也辛苦你了，大师兄。
没有你的保护，我们早该在那场三方大战中死去，这些年的安稳已是我们偷来的时光了。
快走吧，大师兄！！！
我是个废物……是个什么都学不会的无用之人，但我也有我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不知沉眠了多久，八卦汤模糊的意识被谁唤醒，他听见有谁居高临下地说着话，评估着自己价值几何。
此子身上有着诡异的灵力波动，于冰天雪地中龟息却不僵不死，或许可堪大用……
八卦汤勉力掀了掀眼皮，瞧见了对方充满算计的眼神。他好想说“就放我死这儿吧，我真的完全没关系的”，可因饥寒交加却没气力说出口。
算了，去哪都是睡，无所谓了。
他暗暗想着，放空脑袋任由对方将自己扛了起来，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我们非我道的宗旨便是除魔卫道，拯救天下苍生，你可愿加入我们，拜入我门下？
啊？不了吧。
伏魔天师眼中凶光一闪，却还是强行按下被八卦汤逃避困难的语气激出的怒意。
为何？
我什么都不会，拯救苍生这种事还是交给英雄来做吧。
没关系，哪怕你什么都不会，我们依然欢迎你。
非我道家大业大，养得起你这个闲人。
似乎是被家大业大几个字打动了，八卦汤想想有的吃有的穿的美好愿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多少遍了？！我给你喂了那么多丹药，硬生生把你的修为堆起来，你怎么就是学不会茅山术？！
八卦汤端坐闭目，无论伏魔天师如何发怒，他也岿然不动。那叱骂自他左耳朵进，连脑子也没过就右耳朵出。
师父，您说完了吗？
我说不完！！
可是师父……
八卦汤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直视着伏魔天师的双眼。
我早就和您说过，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无用之人。
你……！你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没有人会需要你这种废物！！
八卦汤的眉眼低垂下去，没有回话。他没有反驳——他无从反驳。
听好了，身为我伏魔天师的徒弟、非我道的大师兄，你万万不可堕了我的威名！哪怕你不会茅山术，你也必须装出道法高深的样子！
……好。
八卦汤突然觉得很累，在他点头的那刻，他像是背上了无形的、重重的龟壳。总是坦坦荡荡地表露自己无能的他，从此要学着做一个金玉其外的败絮。
而在那漫长的大师兄生涯中，他也的确成为了一个“强大”而又虚伪的人——一个被所有人需要、却不像自己的人。
小师弟他已经……已经去了。
八卦汤不语，他咬紧牙关，指甲将掌心掐得泛白。
他张口，却感到喉咙干涩，声音像是在哭。
若我……
大师兄，你不用自责。那恶妖妖力强大，人无完人，这不是你的错。
那弟子离开后，八卦汤掐住自己的喉咙，才艰难说完刚才那句话。
若我真的是……他们眼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月下，他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平时被伏魔天师百般叱骂也好似无所谓的他第一次流露出些茫然的神情。
啊……我果然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啊。
难怪……后来会落到那样的结局。
呵，你这种废物，离了非我道还能去哪？！
非我道在雪地里捡回你、教你茅山术、用丹药给你这个废物堆起一身修为！你的性命和地位都是我所赐，如今宗门需要你，你居然还有二话？！
……
之前伏鬼天师练功入魔，差点伤及您的性命。我别无所长，只能以身替之。
后来笑面匠找上门来，防守法阵不稳，您剖下我道骨用做阵眼，我亦别无怨言。
八卦汤低眉垂目，倏而重重跪下。
之前种种，皆为偿还生恩，我知这仍不足够。
他逆转体内微薄的功法，体内穴位处气息游走。伏魔天师惊疑不定，却见一口鲜血自八卦汤口中喷出，他的身形顿时委顿了下去。
你——！
八卦汤又弓手成爪，抓入自己丹田处，那处顿时被他搅得血肉模糊。
我便只能将这一身本不该属于我的道法还给您，自此，师恩尽偿。
好得很、好得很！你便从此做个彻彻底底的、没人在意的废物吧！
八卦汤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又解脱的笑，他的口中有鲜血溢出，眼神却明亮之至。
我……终于能成为我自己了。
我的身体归还于我；而我的灵魂，终将归于自由。
一向地位崇高的大师兄被关了禁闭，这是件罕事。可对于人情淡薄的非我道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渐渐被人淡忘，直到三方大战后。伏魔天师自爆，伏鬼天师不知所踪，非我道剩下的门徒群龙无首。
八卦汤本想离开的，可他却在转身之前看到了师弟师妹们的眼神——那些希冀的、信赖的、渴求的眼神像是无形的壳，快要将他压垮。
他转身向外走，每走一步，都感觉肩上的负担轻松一分。可最终……他却转身向来时路走去，甘愿重新戴上了那个他从血肉中扯出的假面。
那座大山继续缓慢地下压，非人力可承担的重量将八卦汤的脊背压得弯折。他的膝盖跪碎了地面，皮肤被石子和断裂面划得血肉模糊。
清风和明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他们害怕极了，求生欲驱使着他们想拼命向那个总是挡在他们前面的人求救。
可是不可以，大师兄已经很累很累了，不可以再麻烦他。
大师兄，你别管我了……我又懒又贪吃，其实那些炼丹的草药我全给吃光了……
大师兄，之前那些为了振兴非我道买来的炼丹炉，全被我拿来学你煲汤了。
我们是讨人厌的坏弟弟妹妹。
所以，所以……
明月的声音因恐惧而支离破碎，像是违背了自己的本能从牙缝挤出。
不用因为放弃我们而有负担。
不行的。我是你们的……大师兄啊。
雄黄酒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那点酸涩陌生的情绪在胸中翻滚了一瞬，很快就被他冰冷的血液消融分解。
很感人的同门情谊，那我便送你们一起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雄黄酒没有在讽刺，也不是在说气话，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欣慰。
我看着他的眼神，感到血液发冷，身体中的恶力骤然迸发。那一瞬间爆发的灵力绷断了雄黄酒捆在我手上的弓弦，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雄黄酒。你抓了清风明月和我作为人质，实非英雄所为。
雄黄酒费心控制着一座大山，却还有余裕看向我。
的确。但是……
他露出认真又困惑的神色。
我从未说过这场比试会是公平的，不是吗？
我从来都不是英雄，这个世界只需要干干净净的英雄。
既然有你这句话，那我也不客气了。
我纵身一跃，跃起到雄黄酒所在的山峰上，想用近身缠斗夺下他的弓。
只要制住他本人，茅山术就可以被破解了。我顾不得他的食魂身份，运起灵力，雄黄酒回身以弓格挡，被我逼退三步。
黄氿，不，雄黄酒，你曾问过我我是否是人类。那我问你，你是人类吗？
……我不是。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以人类的立场对妖物进行审判？
你们非我道自诩捉妖是为了保护人类，可你现在却在以伤害人类的方式捉妖！！
本末倒置黑白颠倒，这就是你的道吗？！
难道你这些年来在非我道，都是不听不闻不看吗？！
不听不闻不看？他……其实有看的——雄黄酒恍惚地想道。
冰冷幽暗的江水中，他睁眼醒来。鲜血的气味比思考先一步渗进他的脑海，雄黄酒眼睫颤动，对上了一双可怖的眼。
他听见谁粗重而贪婪的呼吸，也听见岸上传来的虔诚悼念。
“夫君子之心也，修乎已不病乎人，晦其用不曜於众，时来则应，物来则济。应时而不谋己，济物而不务功。”
他们在悼念谁？他们在祈求谁？他们在祈求我？
他们想让我将它斩杀吗？我是为此化灵的吗？
我知道了。
雄黄酒面无表情地咬开手指，连着心口的指尖血汩汩流出，晕开大片的红色。江中光影摇曳，那狰狞凶厉的龙头显出行迹，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看着我，不要看其他人。
它被腥味吸引而来，要将这作为祭品的肉体吞吃入肚——
那一日，无法流尽的鲜血染红了汨罗江。
哭声阵阵，悼念声声。忽而江水翻涌，风呼海啸。那令人畏惧的黑影愈来愈大，终于——某物破浪而出，一瞬遮天蔽日，天地改色。
那是……恶龙？！
人们战栗地抬首望去，却见有一青年骑在恶龙之上，浑身浴血。他苍白的脸上沾着几点不知属于谁的血迹，将那面容衬得越发残忍而绮丽。
龙身拼命扭动，却逃不开身上那人的桎梏，明明那人已生生受下自己几次噬咬，明明那人已经筋疲力尽，明明那人的血已快要流干，可他依然——没有放开那双伤可见骨的手。
后来的事雄黄酒已记不大清，只依稀记得……
自己将恶龙斩杀，抽出其龙筋后无力地跪倒在地时，那些岸边的百姓口称感谢，眼中却是惧怕的。
雄黄酒的眼力极好，即便眼中蒙了一层说不清是谁的血色，他依旧能看见那一双双颤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上尽是冶丽的鲜血，不太像是英雄。
雄黄酒眼神微敛，怔怔地想着：
好像和那恶龙也没什么区别，像个恶妖。
恶妖……后来，他们的确也这么称呼自己。
雄黄酒恍惚了一瞬——自己已经有很久不去想当年的事，因为那些记忆无论是苦是甜，最后都纠缠在一起，慢慢被那天煞孤星的批命侵蚀殆尽，只余下鲜血的腥味。
后来，雄黄酒握着那把以龙筋作弦、取名“天问”的弓独身行走于世间时，伏妖天师找上了他。
对面许下了很多承诺，甜言如蜜糖，利诱如珠贝，雄黄酒只是平静地问了对方两个问题。
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杀妖。
如此便可守护天下苍生吗？
自然。
我知道了。
那日，一个名为黄氿的青年为了天下苍生，甘愿成为非我道最锋利的刀。他天赋卓绝，茅山术一点就透；射艺高超，无数精怪死于他箭下。
他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沉默，渐渐活成了朗朗白日中那道深黑色的影子。
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雄黄酒在落雪的檐下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雀儿。
幼小的、脆弱的、可怜的生命。
雄黄酒看着这个挣扎着求生的生灵，本想走开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开。他捧回这只小小的鸟儿，像是想起了当初化灵时的自己。
然而，那个小小的生灵却在雄黄酒的精心照顾下死去了，没有任何征兆——明明前一日还在他的窗边婉转啁啾地唱着歌儿。
又是这样啊。
雄黄酒捧着已经失去声息的小鸟，喃喃自语。
去年买来的猫儿、前月救活的小狗、还有这只无忧无虑的鸟——
它们被自己亲自救活，又被自己亲手埋葬。
接近我的活物和死物皆被毁坏。
最终，我的身边只留下这把和我一样、充满煞气的弓。
雄黄酒总是听八卦汤念叨着什么太极两仪、黑白阴阳。他想，若是这世界也分黑白二色，他或许就是其中的纯黑色——连其中那点白，老天爷也吝啬给予。
师父你为何传唤我……伏鬼？怎么是你？
对面的黑袍人露出一个微妙的怜悯表情，他的眉眼做出愁苦的样子，嘴角却微微上翘。伏鬼天师语气沉痛地宣布了那个消息。
——他的师父也死了。
雄黄酒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他咬着牙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明明洁净而又苍白，可他却像是看见了其上遍布的粘稠血液。
他神经质地擦着自己的手，可那红色像是要渗入骨髓，任凭他拼命擦拭也无法擦净。
他明白，这是他的命运。
天煞孤星，孑然一人。
后来，雄黄酒接替了伏妖天师，成为了战堂堂主。自己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不知为何从此没再发作过——就好像那句批命是人为，而不是天定。
而非我道那些以前不可知的秘辛向他敞开来。
比如——伏鬼天师的殓堂。他们的宗旨是非我道的捉妖师必须魂归宗门。他们认为捉妖半途死掉的人，也是英雄，是在追求自己理想的道路上死去的，必须葬在道门内。
因此如若有捉妖师在历练时去世，殓堂的人就会出动。因为有殓堂的人在，捉妖师不怕自己魂无归处，捉妖的道心更加坚定。
可实际上——
雄黄酒看着名册上记载的死亡同门，他们的尸体在送入殓堂后却大多不知所踪。没有下葬，也没有火化，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为苍生奔波了一生的人，到死却没有成为被拯救的那个苍生。
那些带着铁锈味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盘旋，看似痛苦漫长，其实也只过去了一瞬。
雄黄酒拿弓箭架住了我的手。他看向清风和明月，他们俩的眼中已没有了过去对于“二师兄”的亲近，留下的只有畏惧——和化灵时江边百姓眼中如出一辙的畏惧。
我知道了。
我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追问道：
你知道了什么？
我原以为我的天煞孤星命格是师父人为制造的。如今看来……
他露出一个单纯又乖戾的笑来。
一切原是我活该。
我早该明白——越是喜爱之物，我越是不可触碰；越是喜爱之人，我越是要远离。
不然那份脆弱的美好……终会被自己毁掉。
我自斩龙中化灵，天生带煞，到死注定是孤身一人。
黄氿……若是你信命……
我向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就让我来教你不认命。
他怔然看向我，神色冷厉，眼神却悲戚。
当初饕餮来袭，我的亲友失散。我走遍五湖四海每一寸土地，追寻着他们每一个或真或假的消息，在每一条喧闹或冷清的街道都回头张望。
我从未放弃过一丝希望……所以我与他们终可以重逢于烟火绚烂之时。
我闹过九重天，也趟过幽冥司。死亡尚且不能将我带离我的家人身边，何况是你那虚无缥缈的命格？！
不要怕……黄氿……我是逢凶化吉无所不能的空桑少主。
有我在，你便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我好想信你。
我等着他的“可是”，可是没有可是。
我是个血里带煞的坏种，老天爷从没眷顾过我，我赌不起。
雄黄酒一步步后退到山崖边缘，站定后拿出了一支箭。他搭弓射箭，嘴里念咒。那支射出箭羽带着千钧之力，直冲着八卦汤而去。
八卦汤已没有阻挡的力气了，他闭上眼，准备迎接这不足以致命、却足够让他手软扛不住大山的箭羽。
突然，八卦汤感觉手上一松。他惊诧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山石破碎滚落——那一座他背负的大山，被这一箭轻而易举地崩碎。
黄氿……？
八卦汤看见远处山崖边缘的雄黄酒张开双臂，向后仰倒，从崖边悄悄坠落。
而我没有抓住雄黄酒——惊惶伸出的指尖只触及到了他飞扬的衣角，我不可置信地向那一片云海中望去，却只剩烟波浩渺。
小伊，黄氿离开了吗？
他刚刚从崖边坠落，可我总觉得……这不是他的作风。他放过了你，可他分明没有放过他自己。
小伊，风里有嚎叫声，有东西要来了。
小金警惕地竖起耳朵，他不安地向四周张望，背脊弓起——那是危险来临的征兆。
声音，越来越大了！
我也听见了……树叶晃动声、跑动声、哀鸣声，所有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混杂成震耳欲聋的巨响。
是山中无数的精怪——它们从自身隐匿之处奔涌而出，像是汇聚起来的压城黑云。尖啸、啼鸣、哭喊，不停盘旋纠缠成刺耳的哀鸣。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了雄黄酒向后仰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继续我的道，直到死亡验证我是错误的。
是地之证……地之证果然在雄黄酒手上，他不仅没有离开，还用地之证操控了山中的精怪！
那些精怪魍魉神志不清，像是提线木偶般开始互相厮杀。
可恶……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们？！
仿佛是听到了八卦汤痛苦的祈求，一瞬间，地动山摇。
大地以一种不正常的幅度上下震颤着，就好像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苏醒，无数妖怪跌倒在地，又从倾斜的山体滑落。
不是地动……是山在动！
这座“山”，正在苏醒！！！
我闻到了熟悉的、和我的本源有些相近的气息。
已经不用猜测了。
我仰视着面前那遮天蔽日的、山岳般大小的龟首。它只是从壳里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直的头和四肢，慢慢地站起身来，却已经酿成了一场浩劫。
——这就是自然之伟物，强大又冷漠，瑰丽又无情。
我们……正在一只巨龟的背上。
脚下的天柱峰连其西北方的狮子峰，之前看去，的确像一只巨大的神龟。天柱峰好似背甲高拱，厚朴浑然，而前方的狮子峰昂立云端，恰似龟首翘迎苍穹。
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只真正的神龟。
于它而言，峰上的百年草木不过是生长在它背上的苔藓，山中的生灵也不过是恼人的、可以轻松踩死的蚂蚁。
而现在，这非人力可违抗的神龟被地之证唤醒了。更为不妙的是，它沉重的呼吸声中还夹杂了一种不详的崩裂声。
要雪崩了。
小金的神情十分严肃，他抓紧我的手腕，示意我们快些下山。
我们可以走，但是他们走不了。
我看向慌乱的非我道门人，还有不知为何脱离了控制、正四处逃窜的山精鬼怪。
八卦汤，你带着他们走，我去阻止巨龟。
不可！我是他们的师兄，也借宿在武当山良久，该由我来做这件事。
你不怕困难了吗？
八卦汤那故作沉稳的脸一瞬间停滞住，随后浅淡的红色自他脖颈浮上来。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无所不能的空桑少主啊。
我……当然很怕，一想到这么多生灵的性命都握在我的手上，我甚至想闭上眼睛就此龟息。
但我总要面对的。虽然我是个无用之人，只会用装死逃避困难……可我知道，我唯一的、天赐的能力——就是我永远不会死。
哪怕被埋在雪崩之下，我也只会陷入长眠。哪怕那样会让我像尸体一样活着，可那也是活着，不是吗？
能拥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恩赐般的幸福了。
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的灵力化作细小的旋风，将树木和花草卷起。
它们组成坚实的防线，将翻涌的雪浪停下。
可只要巨龟还醒着，这样的山塌地陷便不会停下。
人类和妖怪扶持着相互奔逃向山下，而我和八卦汤却向相反的地方前进着。突然，一个眼熟的黑点出现在前方的山峰上。
是雄黄酒。
像初次相遇时一样，他立于众生之上，俯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本该屠戮妖怪的非我道门人背起腿脚受伤的精怪，他看见被伏妖天师判为“生性暴戾”的妖怪驮着人类飞奔。
雄黄酒想，他的确当得起那少年的评价。
雄黄酒想，他的确当得起那少女的评价。
——本末倒置，黑白颠倒。
若是害人便是妖……
他看向自己染血的、苍白的双手。
那我……难道不也是妖吗？
雄黄酒举起那把名为“天问”的弓，从山崖上跳下。
屈原以《天问》叩问苍天，求索真理；雄黄酒用这把带煞的“天问”，诘问的却是自己从不敢面对的真心。
雄黄酒，你要去哪？
巨龟苏醒后，我已用地之证停止了对山精鬼怪的控制，可巨龟没有重新陷入沉睡，这是我带来的厄运。我在斩杀恶龙中化灵，用阻止巨龟成全自己的死亡，倒也不错。
他没能走成。八卦汤取出了那面龟甲盾，和我一起挡在他的前面。
雄黄酒，乌龟的命可是很硬的。
我和你斗了这么久，还没被你克死，还差这一会儿吗？
况且，我也是你的……大师兄啊。
八卦汤温和地看着雄黄酒，在那样的目光下，雄黄酒忽然觉得好痛——就好像是千百年来一直忽略的痛苦一瞬间加诸己身，让他痛得眼泪都滚了出来。
我才是……真正的废物。
没想到我居然还有和你们非我道联手的一天，那就让我们一起去斩杀不受控的恶妖！
我被山石几次砸中，被恶妖几次抓挠，可外皮上的轻伤并不很重要。在抽空体内灵力后，我才发觉体内两股力量激荡。它们在我体内互相厮杀，像是不相容的黑与白。我喷出一口血来，哪怕是铁人之躯也无法再大幅度地奔跑。
恍惚中，我听见八卦汤声嘶力竭的呐喊，让我快些离开——可我不能，我是食神，是人类倚靠信仰的神明。
人类很弱小，每天为生计奔忙。可他们会在腊月二十五煮赤豆粥献上给我，祈求来年的温饱。
妖怪也很弱小，每天都躲躲藏藏。可它们也会在吃到美味的食物时感念我的好。
我必须保护他们，这是我的责任。
可是好痛啊……我感觉生理性的泪水自脸上滚落，太阳穴鼓胀发热，心脏不受控地狂跳，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要放弃吗？毕竟我只是个半神，我也是一半的……弱小的人类。
我想起父母有时会摸着我的头发，感叹地说我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别的同龄神子还在无忧无虑地玩耍时，我却要辛苦地训练。
我想起在空桑等我回家的大家……他们总是心疼地看着我每次闯荡后带回的伤口，却没有开口说过让我不要再管这些事。
因为他们和我都知道的——我是弱小的人类，亦是强大的神明。
我擦去嘴边的血液，吞下口中的血沫，用灵力将声音放大。
我是食神小伊，我会庇护大家，请大家听我一言。
那两位道长会和我一起阻止巨龟，而那位狼耳少年十分熟悉山中道路，会带领大家逃走。
不行……！
小金，你相信我吗？
小金咬着牙，用那种小兽般的眼神不甘地看着我，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就听我的话，带他们先走。我可是食神，神哪有这么容易死掉。
如果不小心死掉了……幽冥司也有我的熟人，不会过得很惨的。
你……你快“呸呸呸”！
我笑了一下，小金来空桑这么久，话说得还是磕磕巴巴，这些迷信倒是不知道跟谁学了不少。
小金，快去吧。我说过了，我可是逢凶化吉无所不能的空桑少主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手脚发麻，几乎站立不稳。可我必须坚持，雄黄酒和八卦汤已经精疲力竭，如果我再倒下，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恶妖的杀戮和巨龟的苏醒。
我不知道这样的固执有没有用，但我晚倒下一秒，小金他们就多一秒的逃跑空间。
我已经没有体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弓着脊背半跪在地上。被汗水或是生理性泪水变得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有什么正在靠近，有清风和明月他们，还有——
笑面匠、俗世侠、非我道……
一向精明的伶俐精打开自己的百宝袋，把各种伤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像不要钱似的给我用上。
身上的伤口被婆娑仙治疗好，她担心地给我包扎好伤口，摸了摸我的头。本来坚强的我在她的安慰下却差点落下泪来。
吞刀鬼举着一块巨石，抵挡了所有滚落的山石和断木，不让任何危险靠近。
他们都收到了古大哥那位朋友的消息，于是从各处赶来支援我。对他们来说，我是联系所有人的唯一枢纽。他们在等着我领导他们，解决这场浩劫。
而我——绝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五侯，这些大妖虽然凶厉，但仍存理智，它们的欲望比一般人更为强烈。首先，麻烦你使用“镜子迷宫”。
听见我第一个叫他，五侯鲭面无表情地颔首，五面镜子融化成湖水，又瞬间凝结延伸成看不见尽头的镜子迷宫，将所有妖物围困。
杜广，你负责瓮中捉鳖，尽管这有些无趣，但麻烦你先忍耐一下吧。
扒广肚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自己的小刀。
侯御，你……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御笔猴头已经抓着海米冲了上去，一棒将一只恶妖打倒在地——同时被打碎的还有五侯鲭费心凝结的镜子迷宫。
……好吧，你自由发挥。
容榭、黎雪、古大哥，你们三守住防线，绝不可让任何一个妖物突破五侯的镜子迷宫。
雄黄酒，八卦汤，你们一攻一守，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他们俩对视一眼，居然很自然地摆出一个双人阵型——就好像非我道分崩离析前，他们曾经无数次配合过的那样。
那就让我们，正式开始吧——
山中恶妖被驱逐赶回自己的地盘，小金也带着大家向山下逃去。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八卦汤眯眼观察了一下巨龟的动向，突然神色一变，心道不好。
它要下山！山下那么多百姓……
正在众人绝望之时，自小金离开的方向飞来几道彩光，它们没入了雄黄酒的胸前。
雄黄酒感觉彩光正包裹着某物往外拽，他抓住胸前衣物，那几道彩光顿了顿，将自己拉扯成绳子的样子把那物抢了出来，雄黄酒竟没有去拦。
他定定看着那物从他身上飞走，神色一松，像是放下了什么。而他的身上也飞出一道彩光，融入被托着的那物中。
是地之证……！
它们托着地之证来到我的手上，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山林间所有生灵的呼吸、读到了山下精怪感激的愿力、也看到了雄黄酒放下的执念。
被地之证的力量一激，我体内两股对撞的灵力越发躁动不安，这时八卦汤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我不再用粗暴的方法分开两股灵力，而是有意识地去沟通疏导它们。它们互相厮杀的相邻之处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旋转着融合起来。
两股纠缠的灵力被输入地之证后，它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荡开。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心神和巨龟紧密相连，甚至在其脑海中望见了它的经历——
它曾背负着岱舆和员峤，后又被巨人钓起，如今沉睡于此。
睡吧。
一股股激荡的灵力自地之证中散出，在整座山林中满溢流动。歪倒的树木重新生根、涌动的雪浪缓缓停下、山精鬼怪慢慢平静下来。
此刻，我即大地，大地即我。我吹动山风，奏响柔和的催眠曲；我掀起落叶，铺成绵柔的绿毯。
沉重的巨龟被安抚，闭上了眼睛。它缓缓趴下，重新陷入了沉睡。震颤的山林停下，破碎的山河被缝起，一切回到了完好的起点。
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是啊，我们终于……成功了。
我眼前一黑，再也维持不了意识清醒，倒了下去。
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地之证，摸了半天却没找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惊慌坐起。
不要啊！我受不住再来一遍了！！！
别急，你是在找这个吗？
我闻声看去，来人正是八卦汤，他示意我看向床头。那里放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盾，其上有山峰草木的水墨花纹。将它拿起后，一些文字自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因为你体内力量影响，由地之证化作的地之盾。为了感激你对异族的守护，它们决定将自己的愿力附着于其上守护你。在你灵力耗尽前，可操控它抵挡一部分伤害。”
“希望你，永远有着这样的守护之心。”
对了，你要去送送雄黄酒吗？他好像……要离开了。
我向那晚月下的雪崖走去，果然见到了他。他独身站在那里，仿佛在等谁。
雄黄酒立于悬崖之上，朝此处望了一眼。
再会。
我听见他的声音忽忽悠悠地飘来，随后随着凛冽的、冰冷的风一起没入了无尽的山峰云海。
眼前只剩下山河夕照，孤灯晚雪。
我张开唇，也只说出了一句。
——再会。
仿佛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和我说一句再会。
然后让这句再次相会的约定，成为他行走在世间的锚点。
非我道太极拳道馆的清晨还是如此忙碌，我看着这红红火火的景象，想起了空桑餐馆。大家都已经先行离开，只剩下几个食魂还在等我一起回空桑。
是时候该回家了。
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和他道一声别。
丁枫，好久不见。
小伊，别来无恙。
他们都是收到了消息后才知道我在何处，从而能赶来支援我。
那写着情报的纸条右下角有个枫叶标志，是你传递的消息吗？
丁枫点了点头。分别许久，他还是当初模样。
还未等我和他好好叙旧，他便已经要离开。
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我看着他挥了挥手，像是道了一句无言的再见。
……一定会再见。
我也该走了。尽管我们将去往不同的方向，但郎教授告诉我，地球是圆的，只要我们的脚步都不停下，在千千万万个可能的路线上，我们终会相遇。
而我现在要回到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空桑。
然后去迎接我的下一个可能。
楔子
男少主
女少主
明月
清风
明月
清风
明月
？？？
日新月异
离开家也有许久，我是该和大家道一声平安了。
我一头雾水地凑过去看，却见大家正在处理小金的兽化现场。
泓儿和小笋加紧给他做了身新衣服，他还在适应中。
我
金银蹄髈
小伊，我好像……真的变成野兽了！
我
鹄羹放下给我准备的点心，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我
鹄羹摸了摸我的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
我
我
金银蹄髈
金银蹄髈
金银蹄髈
我
金银蹄髈
我
我
金银蹄髈
我
金银蹄髈
我
金银蹄髈
金银蹄髈
小金也被我的态度感染，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我
金银蹄髈
我
雪峰援殣
我
大娘
我
大娘
大娘
我
我
金银蹄髈
我
他专注地看着我，澄澈单纯的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金银蹄髈
我
我
金银蹄髈
片刻后，他突然向不远处的雪地跑去，我连忙跟上看个究竟。
我
我
随后，他的肩膀耷拉了下来，神色也变黯淡了。
金银蹄髈
我
我
金银蹄髈
我
我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准备重新将他埋葬。
我
无为道人
我在山上开了一座小道馆，勉强能养家糊口。
我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这道长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应该不是我一合之敌。
无为道人
变古易俗
大爷
无为道人
大爷
我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
清风
无为道人
清风
无为道人
清风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我
我
无为道人
我
我
我
无为道人
我
你知道功夫巨星容榭吗？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我
无为道人
我
我
无为道人
清风
杀机暗藏·一
清风
清风
我
无为道人
我
我
无为道人
我
我
他站在悬崖之上，冷冷地俯视着我们。
？？？
无为道人
黄氿
黄氿
我
我
金银蹄髈
黄氿
我
杀机暗藏·二
无为道人
黄氿
黄氿
我
黄氿
我
黄氿
黄氿
黄氿
风雪迷津
无为道人
黄氿
清风
清风
殓堂副堂主
殓堂副堂主
清风
明月
殓堂副堂主
殓堂副堂主
黄氿
金银蹄髈
我
清风
明月
清风
虽然他如今已经不怎么出手了，但、但肯定是他赢！
明月
清风
明月
清风
明月
明月
大师兄的背影萧瑟，仿佛要一去不回。
无为道人
清风
明月
清风
明月
清风
明月
？？？
前尘影事
清风
弟子甲
清风
弟子甲
弟子甲
弟子甲
黄氿
弟子甲
黄氿
弟子甲
黄氿
弟子甲
黄氿
弟子甲
黄氿
弟子甲
黄氿
远离我。不要靠近我的身边、不要和我的双眼对视、不要和我的命运牵连。
弟子甲
弟子甲
伏妖天师
殓堂副堂主
不像我，一身本事，却只能用来……
殓堂副堂主
殓堂副堂主
殓堂副堂主
殓堂副堂主
弟子甲
殓堂副堂主
弟子甲
黄氿
弟子甲
弟子甲
黄氿
黄氿
弟子甲
他们给他递上了手帕，却被他狠狠挥开。
人各有志
黄氿
黄氿
我
黄氿
我
黄氿
我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我
我
我
我
我
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
我
八卦汤
八卦汤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八卦汤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我
决战峰巅
雄黄酒
八卦汤
雄黄酒
八卦汤
用朱砂涂出百虫纹路的黄符无风自燃于箭尖。
明月
清风
雄黄酒
八卦汤
雄黄酒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雄黄酒
他闭上双眼，颤抖着嘴唇，第一千零一次念起咒语。
八卦汤
雄黄酒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明月
明月
八卦汤
明月
清风
八卦汤
雄黄酒
雄黄酒
清风
明月
清风
八卦汤
重负千钧
伏魔天师
八卦汤
伏魔天师
八卦汤
伏魔天师
八卦汤
伏魔天师
非我道家大业大，养得起你这个闲人。
伏魔天师
八卦汤
伏魔天师
八卦汤
八卦汤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八卦汤
清风
他张口，却感到喉咙干涩，声音像是在哭。
八卦汤
清风
八卦汤
八卦汤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八卦汤
八卦汤
八卦汤
八卦汤
伏魔天师
八卦汤
伏魔天师
八卦汤
天煞孤星·一
清风
明月
清风
明月
明月
八卦汤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雄黄酒
我从来都不是英雄，这个世界只需要干干净净的英雄。
我
天煞孤星·二
我
雄黄酒
我
我
我
我
百姓甲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百姓甲
雄黄酒
雄黄酒
伏妖天师
雄黄酒
伏妖天师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最终，我的身边只留下这把和我一样、充满煞气的弓。
孑然证道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雄黄酒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有我在，你便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雄黄酒
雄黄酒
八卦汤
八卦汤
我
金银蹄髈
金银蹄髈
八卦汤
雄黄酒
八卦汤
金银蹄髈
我
断执洗心·一
八卦汤
我
我
八卦汤
我
金银蹄髈
我
我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八卦汤
八卦汤
八卦汤
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它们组成坚实的防线，将翻涌的雪浪停下。
我
雄黄酒
雄黄酒
我
雄黄酒
八卦汤
我和你斗了这么久，还没被你克死，还差这一会儿吗？
八卦汤
雄黄酒
我
断执洗心·二
我
我
我
金银蹄髈
我
我
我
金银蹄髈
我
和衷共济·一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和衷共济·二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我
八卦汤
我
我
八卦汤
八卦汤
雄黄酒
我
然后让这句再次相会的约定，成为他行走在世间的锚点。
后记
我
我
丁枫
我
我
我
我看着他挥了挥手，像是道了一句无言的再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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