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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6更新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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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酷暑难当，微风送来果园的桃子即将成熟的香气。我坐在廊下，听着一阵接一阵的蝉鸣，正昏昏欲睡之际，头顶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逝者如斯夫。这样好的天光，你却在此贪睡。
诗老师——天气这么热，怎么读得下书啊。而且，求你下次换本纸质书吧，竹简敲头好痛。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好学之人读起书来，总能忘却天气的。
正是如此。老师近日读书的时候，便常常汗透衣衫而不自知。
我每每观之，都十分叹服且惭愧。
好的，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明天就给诗老师房间里装空调。
每次谈话只要稍有劝学之意，你总能想尽办法混淆重点，岔开话题。唉……
啊，哈哈，那个……不过说起来，这个时间，诗老师跟大师兄怎么没在读书讲学啊？这大热的天，难道是要出门？
我今日在餐厅，无意间听到有人闲聊，其中一人谈吐间十分不俗，我便忍不住与他交谈了几句。
谁承想，那人竟是一位大儒，亦是东林先生座下学生。
东林先生？难道是那位……
是，正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那位东林先生。
我们交谈甚欢，可他却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但他也提到，今日在孔府书院有祈福活动，邀我与老师前去观礼讲学。
现如今的考试早已不像科举那般偏重儒学，可在明代，儒学依然是学子们心中圭臬。
我们此番前去，阐释圣人向学之道，若能安安学子们考前惴惴的心，也是好事。
带上我带上我！
诗老师，反正天这么热，我在家也读不进书，不如带我一起去，还能看看热……不是，还能听你讲学呢。
唔……也好。与我们一同去观礼，在那种汲汲向学的氛围下，说不定也能激起你的向学之心。随我来吧。
通过万象阵抵达明代的孔府书院时，时间尚早，典仪应该尚在准备当中。
踱步在花园中，不时有书生打扮的少年急匆匆从身旁路过，不安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与头顶的方巾。
恍然间，仿佛自己也成了这些学生中的一员，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场将决定自己命运的考试。
完了，后日科场要用的笔，我好像忘记带来了。
什么？这可怎么办？将笔放在圣人案前染一染香，可是能得圣人庇佑的。
这样，我去问问大家，看能不能匀出一份来给你。
算了，不用了。平日在社学里，大家将饭食匀我，纸本匀我，总不能今日还要麻烦大家，将科场的笔也匀给我吧。
反正教习说我蒙学太晚，基础不牢，此次下场实属勉强，我何必要浪费你们的笔呢。
你别这么说……
没事，反正供笔无非就是图个彩头，若是文章真的好，用炭笔也能考上状元！
哈哈，你要真用炭笔，县学大人就先定你一个污毁考卷，判你三年不能下场！
供笔能得圣人庇佑？难道能让写出来的文章变好？早知道把电脑键盘带过来放上去了……
……？
咳，诗老师你跟大师兄是不是该去找工作人员做准备了？
赶紧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到处瞎转转，开礼的时候见——
话音未落，还没等我从他俩身边跑开，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突然从我身旁急匆匆地跑过。
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带着一脸焦急的神色，追上了刚刚那两个学生。
儿子，儿子！哎呦幸好，赶上了赶上了。
娘？你没去鱼市出摊吗？
哎呦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哟，我要出门的时候看见笔袋落在门口，心慌得不行，跑着给你送来的，哪有心思去鱼市出摊呐。
不用这么费事的，不过是个彩头，要是供笔有用，大家都来孔府跪着不就好了，还刻苦读书做什么。
可不敢胡说，后日就要下场了，孔圣人保佑着你，总没有坏处。快进去吧，我不往里送了，我身上有鱼腥味，别冲撞了圣人。
娘……
那你别走远，等会儿咱们一起回家。
知道了，我就在门口等你，快去吧。
那学生紧紧握着手中的笔袋，跑走追着同学去了。
中年女人将包袱整好，亦是笑着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才转过身往回走去。
诗礼银杏望着她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
老师，老师？我心中有惑。
这供笔的习俗，是否有些不妥？孔府毕竟不是佛寺道馆，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不是应当……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我突然有个想法，不如今日便不讲劝学了，向学子们，讲讲天命与道吧。
老师？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夫子少言天道，自是希望弟子们可以躬身而行。我想要的革新，也是……
八仙，你既致力于儒学革新，那么今日我要教你的便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在圣人言中找到答案的。
每当心中迷惑的时候，只要问问自己，若是夫子在此，当如何做，便可以了。
八仙过海闹罗汉先是一愣，蹙眉细细想了一会儿，而后整身肃容，向诗礼银杏躬身一拜。
学生受教。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赶紧去观礼席吧。
风轻扬，乐声起，诗礼银杏在八仙过海闹罗汉的随侍下踏上高台，众学子躬身齐拜。他回望众人，良久，敛衽回拜，清朗的声音随即响起。
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
此句意为，口对于美味，眼对于美色，耳对于好听的声音，鼻对于芬芳的气味，手足四肢喜欢舒服，都是人的天性使然。
你们这个年纪，天性便爱说笑玩闹，觉得读书枯燥，这也是天性使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言一出，台下的学子们忍不住相互对视了几眼，压低身子窃窃讨论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说“温故而知新”、“知之为知之”那一套吗？
这个讲学的讲得倒是新鲜，有意思。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咋这么小？
先别吵先别吵，听听他在讲什么。
而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意为，上天赋予人的，叫做天性，顺着天性去做事叫做道，人们培养并遵守道，才叫做教。
学子们与观礼的众人纷纷露出沉思的表情，场上万籁俱寂。
这个时候，一声饱含不屑的嗤笑，便显得尤为刺耳。
呵……酸儒。
台下何人？因何发笑？
众人与我亦循着声音好奇望去。
见一人站得远远的，斜靠在树上，唇角挂着些许笑意。
见我们望过去，他才懒洋洋地拱手胡乱行了一礼。
在下元汲，路过此地，听着这些言必谈四书五经的酸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对不住对不住。
四书中有多少传世之句，岂是你一句酸话可以蔑谈的！
况且老师所选的句子，用心何其良苦，你若不能解其意，我不介意亲自教教你！
那倒不必了。台上那位小友先后引了《孟子》《中庸》，又扯起天性与教这些玄玄邈邈的东西，无非是想说，虽然人的天性是玩乐，可只有用后天的教化去扼制天性，才是正途。
这点子浅显的东西，就不必劳你来教了。
你！！
八仙，不必争执。
这位元汲先生，似乎对四书十分熟悉？
只是多年前蒙学的时候囫囵看过一遍而已，实在无聊，看第二遍都嫌多。只是我生而过目不忘，看过就印在了脑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
……
既然你熟悉四书，那我便不向你释义了。只是，我讲学刚刚开始，只引经，还未阐论，为何你便急着打断我？
若肯听下去，说不定我想说的跟你所想的，是不一样的呢？
何必浪费这个时间？我都替这些学生们觉得无聊。
劝学、上进那一套，他们在社学里听教习讲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你现在讲这几句，他们后日也用不上，还不如早早结束放了他们出去，让他们蹴鞠跑马，放松一下身心呢。
台下的学生们，有调皮些的，都按捺不住兴奋，偷偷回头瞧了几眼，低声说笑起来。
学生中也有年纪大一些的，都面色铁青，要不是碍于礼仪，只怕下一秒就要与元汲争吵起来了。
元汲倚着树干站着，突然若有若无地往树上撇了一眼，而后玩味地向观礼席上看了一眼，似乎与我对视了，但又仿佛是我的错觉。
我说错了吗？反正儒学自科举以来，早失精神。难得几句还能听得下去的，也早被扭曲了意思，去迎合天地君亲师那一套。
儒学被尊上神坛，其他百家学说则纷纷被碾入泥下，没听过那个笑话吗？
一个老举子问少年在读什么，少年说《史记》。老举子问哪位进士写的？少年回答说是汉朝人，没中过进士。老举子便不屑说，那读来也是浪费时间。便是可笑至此。
这番话出来，可谓是惊世骇俗，就连那些想着玩闹的学子们，也都不敢笑了。
有个学生回头张望了一眼，大着胆子举起手来，声音却十分颤抖。
这位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说，科举……扭曲了儒学？
场上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学生们的骚动异常明显，观礼席上亦是议论纷纷。
已经有学生站起来，撸着袖子朝元汲走去了，元汲却好似一无所觉，未曾稍动。
诗礼银杏未再开口，反而是带着笑意，好整以暇地与元汲对望。
我在台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看着八仙死死盯着元汲，将手伸向了卷轴，我赶紧蹿了起来——
咳，大家冷静下，听我一句劝。这讲学本来是好事嘛，何必闹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呢。有朋自远方来，不如我们中场休息一下喝杯——
话还没有说完，元汲突然隔着人群向我看来。
不知为何，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我却突然一愣。
就在这时，无风的庭院里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卷着地上的砂石打在人的脸上。
我与众人纷纷捂住脸蹲坐在地上，砂石刮得人睁不开眼，到处都是学生们的惊叫声。我奋力睁眼往台上看去，想要找到诗老师跟大师兄。
正在这时，腰间突然一紧。
我低头看去，一条长鞭紧紧缚在我的腰间，绕了几圈。没等我做出反应，长鞭的尽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我身不由己，凌空飞起。
老师，师弟！
老师，师妹！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颗大树宽大的枝条上，身后站着一人，拽了一下手中的鞭子，我便不由自主地跌向他怀中。
我想也不想挥拳便向后打去，却被轻易躲过，连双手手腕都被鞭子紧紧缚住了。
不好意思，在下乔贤，借你人用一下。
声音听起来竟然意外地年少，我回过头去，却见这个绑匪，竟天真地连面都没有蒙。
不好意思，我不借。
……
十分抱歉，我有急用。
你急我就得借啊？我若就是不借呢？
那……对不起，我只能将你打昏再带走了。
我老师跟大师兄都在下面，难道你以为能这么轻易将我带走？
那两位先生……我不与他们动手，但将你带走，还是没问题的。
那好吧，我借……你才有鬼！诗老师！大师兄！我在这里！救——命——啊——
八仙！树上！
乔贤愣了一瞬，瞬息间用鞭柄跟八仙过海闹罗汉的卷轴换过一击，他伸手拎起我的腰带，长鞭甩出缠住院墙上的兽檐，借鞭力腾空而起，跃向院墙之外。
乔贤愣了一瞬，瞬息间用鞭柄跟八仙过海闹罗汉的卷轴换过一击，他伸手揽过我，长鞭甩出缠住院墙上的兽檐，借鞭力腾空而起，跃向院墙之外。
学生跟教习们看到眼前这话本小说一样的一幕纷纷慌了神，四下都是惊叫声。
八仙！我来护住这些学生，你速速追上去！不要让他跑进外面的树林！
是！老师小心那个元汲，说不定还有其他埋伏！
我看到八仙紧紧蹙着眉向我冲来，诗老师则护在学生们身前，戒备地看向元汲。
而元汲，却浑不在意地倚着那棵大树，笑眯眯地向我挥了挥手。
那是我跃下院墙前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那条长鞭在乔贤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几次长鞭翻卷，几次树梢腾挪，我们便一头扎进了书院外茂密的树林中，渐渐地，便看不到八仙的身影了。
这一路上，乔贤都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我抬头看了几眼他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这位绑匪……我有点想吐。
乔贤猛地刹住了步子，将我稳稳安置在树干坐好，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来。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揪着我在这么高的树干上蹿来蹿去，我头都晕了，当然会想吐了。
对不住，是我心中太急，欠考虑了。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连书院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了。
我想那两位先生应该不会追上来了，既然这样，我们便可以下去赶路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是踏实，我扶着树干缓了好一会儿，乔贤站在我身侧，神色稍显焦急，似乎是想要催促我，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乔贤，是吧？我能不能问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又要借我这个人做什么？
先跟你说好哈，我就是个普通人，你要是想绑架我要赎金那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家管钱的管家说不定一分钱都不会付……
……
我不会向你的家人索要赎金的，此番将你绑来，实属无奈之举，有违君子行径。
等此事毕，我定然会向你和你的家人赎罪。只是现在，你必须先随我走了。
哎呦等等，我又有点想吐了……
你方才在树梢上缠上的那些线，是从衣袖上揪下来的吧，我都清理掉了。
如果你是在拖延时间，等八仙过海闹罗汉顺着那些线追上来的话，可以不用等了。
但如果你是真的不舒服，那也要赶紧跟我走，生病万万不能耽误，出了这树林，前面村子里有家小医馆……
我打断了他的话，笑着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会暴露得晚一些呢……
……
竟然直接叫出了大师兄的名字，未免太草率了吧。
食魂，过桥米线，见过空桑少主。
本就无意隐瞒，自然不怕暴露，反正等到了目的地之后，你自然会知道。
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要带我去哪里，借我做何用？
目的地是空桑，我想……借万象阵一用。
看样子你知道万象阵的功用是什么，那你知不知道，使用万象阵的禁忌是什么？
使用万象阵……不得改变已成事实的过去。
所以我才如此急切，如果再不快些的话，便只能强行扭转过去了。我愿以命相偿！只要……只要……
我沉默地看向他，他亦沉默着回望向我。
我收回眼神，越过他向前走去。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跑向我，与我并肩走了起来。
你刚刚说……不舒服……需……需要去医馆看看吗？
不是说赶时间？我没事，就是有点饿，先赶路吧
哦，哦！你等一下，我去摘些果子来给你吃。
……
你去摘果子，把我放在这里，就不担心回来就找不到我人了？
啊……你让我去摘果子，是为了支开我偷偷跑掉是吗……
唉……这绑匪让你当得……我怀疑让叉烧仔来当绑匪都能比你当得专业。
走吧，谁要拿果子当正餐，等赶路遇到食肆再说吧。
我也不想做绑匪的……
对了，你那个同伙，那个叫元汲的，是什么来头？
同伙？哦，你说那个顶撞诗先生的人？
我不认识他，他怎么会是我的同伙。
啊？难道不是你们相互配合，由他出言挑衅，吸引在场人的注意，然后你出手绑人吗？
不是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我本来藏匿在树上，想伺机……但是却被诗先生的讲学吸引了注意，听得出神了。
直到那个元汲出言不逊，打断了诗先生的讲学，满嘴歪理，毫无尊重，我险些想跳下去教训他。
谁想他竟像感知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往树上看了一眼，我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可他好像只是无意瞥了一眼，直到我动手，也什么都没做。
是吗？那就怪了。因为我感觉他往树上看了一眼之后，又看了我一眼……
反正这个元汲给我的感觉好复杂，不知道诗老师跟大师兄有没有事……
月亮洒下寒冷的光，空荡荡的花园中早不见了学生们的影子。诗老师与八仙以掎角之势，与元汲远远对峙。
元汲摊开双手，一脸无害。
早就说了，你追不上他的。
狂徒！快说！你们要将师弟带到哪里去！
狂徒！快说！你们要将师妹带到哪里去！
说了很多遍了，我跟那孩子不是同伙……
如果我跟他是同伙的话，你们会连自己少主是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听到“少主”这个词，诗老师与八仙交换了一下眼神。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元汲先生，你应当也是食魂吧。
这个“也”字用得妙，跟聪明些的人对话，还真是省功夫。
状元及第粥，久仰你们空桑大名了。
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不过我还是多嘴劝一句，你们与其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不如赶紧想想，要怎么救出你们少主。
我相信，你们不会是同伙。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隐约能感觉到，你似乎并不是一个喜欢跟别人合作的人。
噢？你这小孩子，倒有些意思。
既是食魂，应该能知道我并不是小孩子吧？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当是明代化灵的？
……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我心情实在不错，便再透露一个消息给你吧。
我知道那人要带着你们的少主去哪里。
不过……
你既然不肯把这句话说完，看来，是还有要求要提？
没错，我的要求就是带上我。很简单吧。
反正我想，你们也不会愿意就这样放我离开的。
我要走，你们肯定要拦，我不愿被拦，可能就需要跟你们打一架，可我又实在懒得打架。
所以干脆自己提出来跟你们走，占个主动，显得我不怕事，还能顺便看个热闹。
更何况，我早就想亲眼见见空桑的景色了。
空桑？难道他要带少主去的地方，竟是空桑？
不反对就是同意了哦，达成共识，那我们三人便赶紧出发吧。
要是去得晚了，说不定他会带着你们少主，闯出天大的篓子来呢。
嘘——你走路小声一点！像我一样，弯腰贴墙根走！
这里就是空桑，那个许多食魂生活在一起的地方吗——
乔贤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身旁的一切。
把头低下来，不要像个游客一样！你太显眼了！
这里……不是空桑吗？你不是空桑少主吗？
为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感觉像……
感觉像做贼一样？那就对了。
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绑匪！拿出些绑匪的精神来！
不但绑架了我这个空桑少主，还大摇大摆地把我带到空桑来了
要向大家解释你的来历跟目的，很麻烦的，所以我们低调些，别被发现就好了。
谢谢你，空桑少主。
好了，到了我房间里，就可以好好说话了。不过，我先将话说在前头。
我愿意将你带到空桑来，一来是因为我想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你的善良与焦急不是演出来的。
二来，空桑毕竟是我的地盘，在这里，即便你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也完全有把握可以解决。
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借用万象阵了吗？
我原本的打算，是将你绑来空桑，威胁说要杀了你，迫你开启万象阵。
可是却没想到，空桑少主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说实话我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被你这样的绑匪威胁说要杀了我，我说不定会忍不住当场笑出声。
确实，我好像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绑匪。
我也想过，若你不怕我的胁迫又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只能拼上自己的一身魂力，试试能不能强开万象阵了。
若还是不行，我便回去，为先生与夫人报仇。
先生与夫人？
你是食神之子，空桑少主，或许听说过我化灵的缘由？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印象……
先生是天生的读书人，祖上曾出过两位进士，还蒙圣上御笔亲赐进士第匾额。
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簪缨世家，先生家所藏的古书，五个书橱都放不下。
可家道中落，家底渐渐是空了。
为重振家业，先生五岁开蒙以来，日夜刻苦读书，在十九岁那年就考过了院试，成了秀才，也在那一年迎娶了夫人。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少年得志，想来那一年，你的先生也是春风得意吧。
那时候乡邻都说，十九岁的秀才相公，定然能科场联捷，给乡里争光。
院试后先生更加夙夜苦读，为了专心读书，还一个人搬去了祖屋。
那里远离人户，还挂着圣上亲赐的“进士第”匾额，先生相信在那里读书，定然如有神助。
那不是新婚不久，就与夫人分居两处了？
对科业半途的人来说，读书举业，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夫人亦毫无怨言，每日精心准备饭菜，提篮走过一条长长的吊桥，为先生送饭。
可先生读书常常入神，经常回过神来已是黄昏，送来的饭菜都凉透了，便胡乱吃一些。
长此以往，夫人十分忧心先生的身体。
想了无数办法之后，尝试了无数次之后，在一次偶然间发现，鸡汤熬煮出的鸡油可以封住汤的温度。
准备好米线与切薄的肉菜，吃时下入汤中即可，这样就不怕食物变冷了。
没想到这个吃法也受到了其他乡邻的欢迎，夫人便开了一间小小的米线铺子，赚些钱来补贴家用。
这就是你化灵的由来了……
我化灵以来，便找了个由头，留在夫人的店里帮忙，不知不觉之间，便过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间，先生参加了五次乡试。
皆落第。
怎么会这样……
而今的天下间，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便是才学如震川先生者，又如何？
震川先生？是写出《项脊轩志》的那位归有光吗？
正是。震川先生少时更有神童之称，十四岁便应童试，“弱冠尽通六经、三史、大家之文”。
可却一样五次乡试不中，一生蹉跎应试，直到六十岁，才得中进士。
竟然如此……科举难道不是凭才学取士的吗？
时也，命也……又有多少人穷尽一生，连科业的门槛都不曾踏入的呢……
一次、两次、三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日渐蹉跎，看着夫人的双手布满老茧。
想要劝慰先生，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那天……
那天？
那天是个阴云天。我正在夫人店里帮忙，村口的小童却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说先生出事了，得罪了钦差大人，已经下狱了。
夫人正端着米线从后厨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昏了过去。
她本是个再坚强不过的人，可连年劳累，心事重重，又被此事刺激，终是撑不住了，病来如山倒，一日之间，已是起不来床了。
我安顿好夫人，便出门打探消息。
原来，事情的缘由，竟是天下书院之乱。
天下书院之乱？
阉党祸政，为排除异己，竟下令“刊党籍，尽毁天下书院”。
天下书院一夜之间竟受灭顶之灾，已经有几所赫赫有名的百年书院被毁，无数读书人下狱。
而先生为了保护大家的书院，与几位士子好友秘密会谈，想找出能保住书院的办法。
可秘谈中，阉党爪牙突然闯入，不由分说直接将先生几人绑了起来，抓进了县衙大狱。
若能用万象阵回到秘谈之前，我便能提醒先生，便能……
为何不能劫狱，将先生救出来？以你的本事，区区县衙大狱，应该不难吧。
救出先生又如何呢？他与夫人还有几十年的人生，难道要躲进深山老林，终日惶惶躲避追捕吗？
何况阉党如今大兴连坐，先生脱逃，那么他的老师、同窗，甚至左邻右舍，都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
先生是绝不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我明白了。可是，不能用万象阵，去改变你的时间线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空桑少主——
但是！但是，我会尽我能尽的全力，来帮助你。
你愿意相信我吗？
乔贤愣愣地看着我，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门被狠狠撞开，乔贤持鞭挡在我身前，满脸戒备。
老师，赶上了！
八仙见乔贤持鞭站在我面前，神色又寒了几分，但好像是顾及我的安全，并没有直接攻上前来。
狂徒，现在将师弟放开，我还能饶你。
狂徒，现在将师妹放开，我还能饶你。
我有些尴尬地从乔贤身后探出头来。
大师兄，那什么，有点误……
大师兄，哈哈，那个，有点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诗老师也紧跟着冲了进来。
八仙，我守在这里，你去通知郭管家，将所有正在空桑的食魂都带过来。
等等！误会，都是误会，我来解释……
哎等等等等！误会，都是误会，我来解释……
我急得冲到乔贤身前解释，可紧接着踏进门来的第三个人，却让我跟乔贤都愣住了。
呼～这一路上赶得，累死我了。
这就是空桑少主的房间？比想象中要简朴许多啊～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何况要不是因为我，他们还没这么快能追上来呢。
诗老师看了看乔贤，又看了看挡在他身前的我，对着八仙摆了摆手，然后皱着眉开口问道。
小伊，可否向我们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是食魂，过桥米线。
他绑……他请我来，是有件事想让我帮忙，方式用错了，这点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了。
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了，这个忙，我想帮。
我将乔贤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诗老师跟八仙听完后，各自沉默了片刻，元汲却突然开口。
螳臂当车，迂腐至极。
你说什么！！
乡试连考五次都不中，足以说明不是适合科场的材料了。
要是家有余财，不用理旁的事也就罢了，可任由自己的妻子辛苦操劳，自己埋头进书本里，难道就是大丈夫所为？
先生的抱负，先生的坚持，先生的为官救国之愿，岂是你……
救国之愿？那更应该明哲保身了，如今为了一座书院断了自己的仕途，连累了自己的家人，难道就能实现夙愿了？
况且这徐秀才的文章我不是没有看过，八股写得如何我不屑评判，可策论写得却是一塌糊涂。
也是，只会读四书五经的人，哪里会懂治国之道呢？
等等，你看过他的文章？难道你认识这个徐秀才？
你说，你看过先生的文章？
……
若说起来，也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我化灵之后，跟着伦公读了数十年的书。
伦公去世之后，我留在伦家，将藏书阁的书都读完了，又过了几年，我便离开伦家，开始四处游历。
起初，我游历只是为了能到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书。
我生而过目不忘，又有长久的寿命，那到底能不能读尽天下之书呢？
可没过多少年，我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世人眼中，只有四书五经是应读的书，只有应试的八股文是应写的文章。
好不容易有让我觉得有些意思的新书问世，不是被封被禁，就是无人问津。
我于是渐渐冷了心思，只寄情山水玩乐就是了，哪个地方合心意，就在哪个地方多住几天。
有天我无意间来到一间米线店，却碰到了那个，徐秀才。
店家，劳烦做一碗米线来。
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我刚熄了灶火。
这个时间就不做生意了？会不会太早了些。
不是，是我的相公，在吊桥那头的书屋里读书。我要为他送饭去了。
远处那个书屋？门口挂着进士第牌匾的那个？
是呢，我相公祖上出过两位进士老爷，那可是圣上御笔亲赐的匾额。这边的乡邻都知道，我相公是这左近学问最好的呢。
客官如果不怕晚的话，可以在店里稍等片刻，我送完饭就速速回来。
山下人人都说你家的米线味道极好，我闲人一个，索性等你一阵，也没什么。
哎，那劳烦客官稍待了，等我回来，额外送一盏竹酒给你。
多谢，如此我反倒沾光了。
正在此时，一个形容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紧盯着手中捧着的一张纸，喃喃自语着，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
我又得了一首……娘子，我又得了一首……
相公？！
我正要去给你送饭，你怎么下来了？有什么事吗？可是哪里不舒服？
娘子，我昨夜睡着之后，又作得了一首好诗，又作得了一首好诗啊！
作了首好诗，看把你高兴的这个样子。我只担心你夜夜点灯熬油地，身子该更弱了。
无妨无妨，明日起就不熬了。前几次也是，强熬着的时候反而没半点灵感，可等熬不住睡过去，醒来准有好诗写好了放在床头。
守业说，这种睡着后梦游作诗的事，前朝也是有的，说不定是文圣公入我梦中写的呢。
抱歉打扰你们夫妻叙话。只是这梦游所做之诗，实在让我这爱诗之人心痒难耐。
不知我可否借来一观？
既是爱诗之人，那有何不可？
徐秀才将手中拿着的那张纸递给元汲，元汲接过后，细细读了几遍，在口中念着。
“目断云霞处，行至洛水边”。行至洛水边……果然好诗。
也只有天天走这吊桥的人，能将走在吊桥上的风光，写得这样细致了。
要恭喜这位先生，梦中还能写得这样的诗句了。
元汲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定不是普通人。这首诗能得到他的称赞，秀才跟夫人都有些高兴。
可不过转瞬间，徐秀才的情绪便又低落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可惜，做得这样的诗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传出去，换来一些虚名而已。
若是在科场上，能梦游做出一举中第的文章来，岂不是更好……
听到这话，徐夫人有些心疼地抬头看了眼他，元汲却不由得皱起了眉。
诗句难得，当庆才是。秀才公这样说，岂不是辜负这句好诗了？
唉……我知道，读书不应有急功近利之心。只是我连年蹉跎，不知道何年才能实现抱负，更不知芸娘要跟我受苦到什么时候……
我又自沉了，不该不该。芸娘，我来帮你把柴劈好，将水挑满，就接着回去读书了。
元汲看着他们夫妻二人，默然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
罢了。是个难得讨厌不起来的酸秀才。
先生说什么？
我说，你有如此诗才，按理说不会连年在科场蹉跎的。你有誊写过自己考试时作的文章吗？可否拿给我看一眼？
我是伦公门生，对科场文章也算是有些心得。
伦公……伦公？难道是那位状元郎伦公？教出了三个进士儿子，一门四进士的那个伦公？！
正是。
夫人，夫人！我们遇到贵人了！快给贵人上茶饭，我这就去取我的卷子！
秀才兴高采烈地冲出门去，冲上吊桥奔着书屋去了。
元汲跟着走出门去。此时正是黄昏，吊桥下的水面倒映着晚霞，山林间的浓雾渐渐升起。
他看着秀才急匆匆的背影，又想着那首诗，没忍住叹了口气，走回了店里。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哪有讲话讲一半的！秀才拿来了考卷，你看了，然后呢？
然后的事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拿来了考卷，我看了。
八股写得平平，翻来覆去地复述四书五经，破题毫无新意。
策论就更不提了，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不如，可谓一塌糊涂。
读书读僵了，便是这样。头脑已经被四书五经里的那些经义道理框死了，若是年少还能改，可这个年纪……
以我的经验来判断的话，这位徐秀才，怕是再难寸进，举业无望了。
也不知他那几句诗是怎么写出来的。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像归有光、汤显祖，还有蒲松龄那样有大才华，作品流传百世的天纵奇才，不都在科场饱尝失意吗。
蒲松龄我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传世之作吗？
哦对……没事不用在意，你暂时不用知道。
何必这么神秘？用手指头猜也知道，应当是后世出现的文人吧。
我一把拽过元汲的手，像抓话筒一样抓住了他一根手指。
喂？喂？是状元及第粥的手指头吗？你这么会猜，猜猜我们怎么才能把徐秀才救出来呗。
……
说罢我便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他尚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我，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可以称得上迷茫的表情
我不再管他，而是将乔贤拉到身前，面向诗老师。
诗老师，前因后果前尘往事咱们都听了不少了，我想问问你跟大师兄的看法。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我省了我省了，与朋友交而不信乎。我刚刚已经答应了过桥米线，说会帮他的忙，既然如此，就不能毁约
诗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不急，我要问问过桥米线，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
乔贤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躬身向诗老师行了一礼。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诗老师听完这句话，看着乔贤，露出一个极温和的笑意来。
既然你能说出这句话来，那我跟我的学生，也当为你走这一趟。
诗先生……
什么？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乔贤说完那句话，诗老师就答应帮忙了？
……
诗老师每日让你背的书，你可背了？
我背……背了啊。
那，信近于义，言可复也。这句话的意思，你可清楚？
这句话是说，约定好的事，要符合原则信义，才可以兑现。
解释得白了些，但大体意思是没错的。
过桥米线他说出这句话，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帮助他会违背自己的原则，那么即便你已经答应了要帮他，也可以不作数。
不曾伤害你，不曾挟约相胁，也不会利用万象阵改变过去，足够让老师愿意帮他这一回了。
你们商量好了？那我也掺一回，跟你们同去一趟。
你？为什么？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说风凉话的呢。
不必对他抱有敌意。这一路相处下来，我倒觉得元汲先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而且，若不是他的话，我们也不能第一时间追来空桑。
此番对上阉党，不能一味用强，只能想办法智取。这样的话，我想元汲先生，应该能给我们帮上大忙。
虽然诗老师这么说了，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没错，不能掉以轻心。
八仙不自觉地附和着我说的话，仍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元汲。
咳，八仙。
没事，盯吧，这一路上我每次跟诗先生说话，这位都会像这样盯着我，我已经有些习惯了。
放心大师兄，我跟你一起盯。
素昧平生，大家却愿意这样相助……
如果是道谢的话，可以等完事再说，趁现在有时间，不如先一起梳理一下。
目前的状况是，徐秀才已经被拿下了大狱，罪名尚不清楚。
罪名尚不清楚？不是因为秘密会谈，反对阉党吗？
大家心里都清楚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明面上，肯定还是要拉一个罪名出来的。
不然，文人们在一起聚会，再正常不过了，何罪之有？
阉党虽然猖狂，但还不敢无罪无名投文人下狱。
毕竟，有秀才功名在身，即便犯罪，也要先承报学政，将功名革去才能用刑的。
竟然这样？那还担心什么？学政也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读书人肯定护着读书人啊。
元汲斜斜看了我一眼，似乎根本懒得解释。
如今的时局之下，还能有几个能在阉党之势下挺直腰杆的官员呢，连杨阁老都被逼下台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便是，阉党会准备好罪名，将罪状递交给省城的学政。
然后学政会革除秀才的功名，将罪状发回准刑，这样的话，秀才的罪名就板上钉钉了。
而我们要抢的，就是中间的这段时间。
革除功名……先生一向以祖宗声名为荣，以振兴祖业为己任。
革除功名然后定为罪户，说不定，会比直接杀了他更令他痛苦。
元汲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
若像你说的那样重功名甚于性命，那你这位先生，不救也罢。
你又懂得什么！是，你顶着状元的名头，自然不将这区区秀才的功名放在眼里。
可你又怎么知道，这区区秀才的功名，对一个普通人户来说，有多么重要！
若先生被革去功名判为罪户，那夫人也会被立刻打为罪妇，他们二人的后代，三代不能参加科考！
一个秀才功名，可以免两丁徭役。若先生被革去功名，那他的老父与幼弟，就会立刻被拉去充作苦役！你知道被充作苦役的有几人能活着回来吗？
先生的功名，关乎的何止他自身，那上面牵连着一家老小乃至子孙后代的命运！
你不屑功名，嘲笑先生的文章，嘲笑世人为了科举捧读四书五经的样子。
可你不知道，在当今这个年岁，这是一个普通人能改变命运的唯一一条路！
是一条坎坷无比的路，可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乔贤颤抖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双目通红，紧紧地握住拳头，将头扭向一旁。
我与八仙及诗老师都是没有经历过科举的，此刻唯有默然，说不出话来。
而元汲，却深深地望了乔贤一眼，没有为自己辩驳，也没有出言嘲讽，重新开口，却是笑了一笑。
这秀才，书读得一般，倒养出来一把好硬的骨头。
像旁人那样明哲保身不就好了，既能保全自己，又不会连累家人。
我也是劳碌命，闭眼当看不到，丢开不管不就行了吗。
可我偏偏，又喜欢这些骨头硬的家伙。
哎，合该我多受些罪啊……
何况，夫人的过桥米线那么好吃，以后要是吃不到了，多可惜。
乔贤慢慢转过头来，看了元汲一眼，可还是不太想理他，又默默将头别了过去。
哎？说到夫人，你可将她安顿好了？
乔贤揉着眼睛点头。
我托请了村中医馆的大夫，一日三次上门看诊，还拜托了隔壁的婶子，住在家里照顾夫人几天。
元汲闻言，沉思着点了点头，可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神色突然一变。
不好！
怎么了？
刚刚提到的罪状，是要罪人认罪，然后签字画押的。
县衙不能对秀才动刑，那为了胁迫秀才认罪，他们定然会……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神色齐齐变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大风起，吊桥颤颤巍巍，发出“吱扭吱扭”的令人心慌的声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背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女人走在吊桥上，每走一步，都要喘息半天。
她们的身后，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张开双臂，站成了一道人墙，将吊桥从中拦断。他们正涨红了小脸，怒目视向吊桥的另一端。
在吊桥的那端，有数名骑着马的衙役，马不敢踏上吊桥，拒绝着打着响鼻。
王婶子，别走了！大人只是让我们将徐夫人带到衙门，问几句话！
呸！夫人都病成什么样子了，还要往衙门带！
就是，就是金銮殿，也没有强将一个病人带去的道理，更何况，我们夫人犯了什么罪！
对！夫人犯了什么罪！
衙役不愿跟一群孩子吵嚷，仍是对着王婶喊话。
王婶子，咱们也是听命行事，互相行个方便。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小子，不是还在县衙做洒扫吗？
听了这句毫不掩饰的威胁，王婶的步子顿了顿，啐了一口，将徐夫人又向上托了一托。
芸娘别怕，咱们就快到了。进了祖屋，有圣上赐下的进士匾罩在头顶，谅他们那群狗腿子也不敢乱来。
眼看着王婶背着徐夫人，一步步走得离祖屋越来越近，衙役首领不免烦躁起来。
虽然只是一块破破烂烂的牌匾，可毕竟是圣上亲赐下来的。他们这些普通衙役，心中自然是有些犯怵。
可县令大人跟钦差大人们，是更不敢得罪的。犹豫了片刻，衙役首领一咬牙，将心横了下来。
下马！抽刀！县尊大人有令，一定要将徐氏带回去！
衙役们抽出刀，向吊桥上冲来。站在最前头的孩子小腿打着颤，明晃晃的刀光映在脸上，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长鞭击破空气，裂空声响起。
孩子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被一把巨大而华丽的伞挡住了视线。
哎呀呀，这种场面，还是不要让小孩子看到吧。提远一点打，别让孩子们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幸好，空桑少主行事果断，我们来得还算及时。
先别急着表扬我，去看看夫人情况怎么样了。
乔贤早就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徐夫人从王婶背上扶了下来。
夫人的状态很不好！
乔贤！将夫人带进书屋去！生炭盆，赶赶潮气！
八仙，麻烦你下山，将村里那位老大夫请来，老大夫若是腿脚不便，你便背着他来，一定要快！
诗老师，要拜托你将这些孩子们，跟这位王婶，一同送往书屋。
空桑少主，跟我搭把手，处理一下这些衙役老爷们。
众人都按照元汲的安排，各司其职，渐渐跑远了。我看了那几个正躺在地上呻吟呼痛的衙役们一眼，凑到元汲耳边。
元汲，处理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啊？莫不是要……咳……
我伸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两下，元汲斜斜看了我一眼，拎起一个衙役扛在了肩上。
我是不知道你们空桑是怎么行事的，但这几个人，肯定不能杀。
谁说要杀了……我又没说……
废了不少功夫，我才帮着元汲，将那几个衙役挪到了书屋旁边，一间早已废置的旧屋里。
正是要帮秀才脱罪的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多出一条殴打朝廷役众的罪名来。
不然，若是阉党扣过来一条煽动、集众造反的罪名，那不光秀才，王婶、那些孩子们、甚至整个村子的人，都难活了。
那怎么办？！就算将这几个衙役绑在这里，县衙见他们久久没有回去，也会起疑心啊。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蹲下身来，在那个衙役首领脸上拍了拍，将他弄醒。
醒了吗？现在清醒吗？别忙着开口求饶，先听我说话。
我听你方才喊的那几句，倒像是有一丝脑子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衙役首领被塞住了嘴巴，只能连连点头。元汲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你也看到了，我们并没有伤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事实上，我们与你们对抗，也只不过是想保住夫人的性命，并不想惹出什么大事。
你们若迟迟不回去，县官肯定会再派一队人来探，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可是，你们若是这样空着手回去，向县官告状，说遇上了我们，被打了一顿，定然是会受到责罚的。
那些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们发起怒来会有什么后果，想必你们也见识过了吧。
那衙役首领听完这句，像是回想起了一些极其可怕的事情，脸色灰暗，浑身打起了摆子。
所以呢，我这里有一个说法，你拿去说给县官跟钦差大人们，不但不会受罚，还会受到褒奖。你要不要听？
衙役首领闻言，紧紧盯住元汲，不住点头。
你回去就这样说。你们去徐秀才家里搜了一番，没有找到徐氏。在四邻问了一圈，都说徐氏得了重病，被娘家接回临县医治去了。
你们正打算追去临县，却碰见了村里的一个媒婆王氏。
那婆子追上来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徐氏死了。你见她那副很高兴的样子，便起了些疑心，细细盘问了几句。
那王氏却说，徐氏死了最好。徐秀才很早之前就来找过她，说自己的媳妇不漂亮，又不贤惠。
去年灯会上，秀才认识了清县富绅邓乡绅的女儿，两人暗通款曲，秀才便想休了夫人，然后让王氏替自己向邓乡绅的女儿提亲。
徐氏死了，那就更省了她的功夫了，还能拿一笔不菲的媒金，她岂能不高兴？
那衙役听得愣愣的，元汲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皱起眉来。
表情怎么这么呆？不会是没听懂吧？
衙役首领急忙摇头，又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你在县官大人面前讲完这些呢，就这样说。
你怕来回请示耽误了县尊大人跟钦差大人们的时间，便自作主张，将人马分成了两队。
一队去往临县，探听徐氏的消息。
另一队呢，前往清县，去拿那位邓乡绅，跟他的女儿了。
放心，你这样说完，县尊大人跟钦差大人们，定会重重赏你的。
一边是任务失败，重重刑罚；另一边是办事心细，多加褒奖。如何来选，应该不用我多嘱咐了吧。
可听明白了？记住了？复述一遍给我听。
衙役首领按照元汲的吩咐，细细地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复述了一遍。他倒真有几分小聪明，演技也不赖，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通，就连我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元汲又在他的话里挑出几处毛病，逼着问了几句，将这套话演练地滴水不漏，才给衙役首领松绑。
你的这几个手下还有他们的马，就先在我这里关几天吧，放心，我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只要你那边不出事，他们就不会有事。
哦对了，你先等等，我去书屋里，拿几本秀才的书来，你带回去交差，即是搜过了屋子，那不带几件物证回去，也说不过去。
片刻后，元汲带着几本书下来，交给了衙役首领，将他放走了。我站在门前看着他跌跌撞撞跑走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确定他不会一跑回去，就立刻告密吗？
那些阉党行事手段一贯残忍，不只吓怕了敌人，也吓怕了手下办事的人。事情办砸了，想想阉党惩罚人的手段，他便不敢说实话。
何况我还精心准备了一套能让他得赏的说辞，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县令跟那些阉党也不是傻子，这套说辞，他们一定会信吗？
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所以才一定会信的。
对他们来说，嫌弃糟糠，嫌贫爱富，贪图钱财，才是正常的事。
像王婶那样，不顾自身地去保护一个邻居；像孩子们那样，舍命保护先生的夫人。
这些对他们来说，才是天方夜谭一样，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事情。
我们久久立在门前，都没有说话。风将吊桥微微吹动，八仙背着一个白须老人奔跑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
走吧，大夫来了，我们该上去了。
众人围在床边，紧张地等待着。大夫将银针收回，合上药箱，刚站起身来，立刻被团团围住了。
大夫！夫人情况怎么样？
气血两虚，加上方才受到惊吓导致的气淤，这才引起的惊厥。
按药方抓药，按时煎服，静养调理，就不会有大碍。
只不过，万万经不得方才那样的动荡惊吓了，切记切记。
是。大夫，这几天多亏有您的照应。您稍坐片刻，用些茶点，我稍后送您下山。
这些小忙，不足挂齿。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呀，小时候都向徐秀才承过学问的。
此番这一劫……哎，希望他们夫妻二人可以捱过吧。
多谢大夫，另外还要麻烦您，下山后，若有人向您打听今天的事，麻烦您说，是王婶请您来看腰痛的。
好，我省得了，放心，绝不会暴露夫人的行踪的。
元汲又向大夫细细交代了几句，然后便还由八仙将大夫背下山去了。
乔贤给夫人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到王婶与那几个孩子们面前，深深一拜。
众位对夫人的救命之恩，乔贤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生死不辞！
哎呦呦这可使不得，小乔相公，可不用这样，婆子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腿脚不利索，险些叫那些官差们追上。
要是我那儿子在家里，背起夫人就跑，管保让那些官差连夫人的影子都追不到！
我那儿子，要不是跟着秀才公识了些字，也不能到城里的米铺做了管家。再说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的时候，夫人也没少一汤一饭地接济。
对！我们几个交不起束脩，上不起学堂，先生就让我们放完牛就到这里来，教我们识字，夫人还会给我们肉干吃哩！
元汲蹲下身子，将这孩子拉到身前来，刮了下他的鼻头。
那你是为了识字来的，还是为了肉干来的？
当，当然是识字了！
读书识字多枯燥，放完牛不想跟小伙伴们玩去吗？
放牛，就是玩啊。娘要在家编草席，我哥哥比我大三岁，成丁了，已经要跟着爹去河堤上做挑工了。
哥哥去的时间不长，每天回来肩膀上都是血泡，我给哥哥挑血泡，哥哥说等以后生了茧子，就好了。
哥哥还说，我识字比他快，还能背诗，肯定是个读书脑袋。哥哥让我跟着先生好好读，要是有一天能像先生一样考上秀才，那可就不得了了。
爹和哥哥，就都不用做杂役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开个铺子，爹做大掌柜，哥哥做二掌柜！
元汲听完沉默了片刻，揉了揉他的头，又转身朝向那个最小的孩子。
你呢，小豆丁，还没我小腿高呢，为什么要跟着一起来啊？
我要念书！考状元！
大人们都被这孩子奶声奶气的豪言壮志给逗笑了，连乔贤的心情都好了几分，笑着问那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考状元呢？
考上状元，骑大马，阿花才肯嫁给我！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那孩子也不在意，抱着乔贤的小腿不撒手。
我不考文状元了，我考武状元！哥哥好厉害，教我功夫吧！
众人笑作一团，就在这时，床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声
乔贤慌忙望去，见躺在床上的徐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夫人！夫人你醒了！
咳……阿贤……相，相公呢？
我们正在想办法，夫人放心，先生有功名在身，县衙不能对他动刑，我们还有时间。
你看，王婶，还有先生教的那几个孩子，都在这里，大家都是来帮我们的。
还有这几位，都是不远千里，来帮助我们的朋友，他们都很厉害，一定能想办法救出先生的。
徐夫人不顾乔贤的阻拦，挣扎着坐起来，向我们点头致意。虽然面色苍白，但还是透出一种难言的优雅与气度。
我们忙躬身回礼，徐夫人的眼神一一扫过我们，看到元汲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
这位……难道是元先生？
夫人还记得我？
元先生的品貌风度，是我平生见过最为矜贵的，那天相公还写了一首好诗，是让人很难忘的一天……
突然，徐夫人的眼神定在了空处，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她双手紧紧抓住被子，急切地向元汲问道。
元先生，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那个人！
那个人？哦，你是说，那天我临走之前，进来店里的那个人吗？
是！是个叫苏晌的，是相公的好友。
我记得那天秀才将文章取来，我正看着他就进门了。
刚一进门，眼神就在我身上乱转，我一见就有些不喜，干脆没怎么理他。
秀才将那首诗拿给他看，他连声称赞，恨不能将秀才捧成李杜一般，还说要将那首诗拿去学社，传一传秀才的才名。
将秀才捧得飘飘然不知所以后，他又话里话外，开始打听我的来历。
我实在不喜此人，但见秀才与他相交甚好的样子，知道不能交浅言深，便跟夫人草草提了一句，可以劝秀才少与此人交往。
我也一向不喜欢这个苏晌，每次他跟相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他有些高高在上，可相公却浑然不觉。
那天元先生提醒我之后，我便找机会告诫了相公一回，可他却让我不要多想，说苏晌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人。
知道相公被抓，我四处打听，却发现，被抓的人里竟然没有苏晌，苏晌没有参加这次秘谈！再联想到元先生曾告诫我的话，我才觉出不对来。
没错，确实非常可疑。先生埋头读书不善交际，不像苏晌那般长袖善舞。
像这种文人集会，十次里倒有九次是苏晌邀先生去的。
这次的秘谈，邀请的都是本地最有才名的才子文人们，其中大部分人先生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按照常理来说，先生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到他们的。
果然，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最担心的情况……难道是，有内鬼？！
来时的路上，老师与我便商议过。按理说，那场集会本是秘谈，知道的人仅限于参会的几人，就连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据说秘谈刚开始还没多久，阉党便闯上门来，将人都抓走了。不觉得……有些太快了吗？
之前便往这方面想过，可据我们所知知情人都是参会人，因而无从查起。今天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可是，若真是苏晌向阉党告的密，那他图什么呢？读书人不是一向以跟阉党相交为耻的吗？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元汲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
好处？能图的好处，可太多了。
那日他看秀才的诗的时候，口中虽然连连赞叹，眼底却是满满的嫉妒与不忿。
他那样的人，自视甚高，认为秀才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废物，跟秀才相交，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虚荣感。
可那个样样不如自己的秀才，却突然接连写出这样的好诗来。是突然开窍了，还是文圣公真的念在他刻苦读书的份上显灵了呢？
眼看乡试就要开场了，若是秀才考上了举人而自己没有考上，自己以后见了秀才要行晚辈礼，那岂不是丢了大人了？
况且你没听到吗？参与这次秘谈被抓的，都是当地有名的才子文人，换言之，都是他苏晌在科场的竞争对手啊。
怎会如此，难道为了科举跟区区面子，竟然能将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置于不顾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科举千年，这种事情发生的还少吗。
在科场蓄意纵火，烧死数十考生这样的事，都不止发生过一次。
那现如今要怎么办？我们要先找到这个苏晌吗？
咳咳……相公被抓后我也曾试图找过苏晌，昨日打听的人来告诉我，说他已经动身前往省城了。
省城？不好！他会不会已经哄骗秀才签下了罪状，然后赶往省城递交学政去了！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拦住他！
他比我们早走一天，此时应该已经快到省城了。我们赶路已经追不上他了。
空桑少主，看来只能启用万象阵，先他一步传送过去了。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
就在这时，我却发现乔贤背对着我们，站在书桌旁，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一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上拿着几张写着墨字的纸，纸张正轻轻颤动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元汲示意我们先走，走上前去，揽住了乔贤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怎么？你以为是你的诗，害了秀才？
？！
乔贤闻言，如遭雷击，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元汲。
“目断云霞处，行至洛水边”。目光所及之处，是无边无尽的晚霞，行走在微微颤动的吊桥上，晚霞的红光映照在水面上，就像是行走在传说中的洛水之畔一样。
秀才每天捧着书卷急匆匆从吊桥上来回，从不曾抬头看过风景，是写不出这样的诗句的。
你是不是觉得，是你为了哄他高兴而偷偷替他写下的诗句，为他引来了这无妄之灾？
别这么想。秀才那样一根筋的人，早晚会被这个糟污的时代给折断的。你那首诗引来的苏晌的嫉妒，也不过是让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不过你放心，一切就由我，来拨乱反正。
说完，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乔贤的头，迈步走出门去。
诗老师回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皱着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万象阵正散发着呼吸一般一明一暗的光，光芒映在众人的脸上，显得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晦暗不明。
近几日万象阵启动的次数有些多，我不由得有些担心。
明末，省城。拜托拜托，一定不要出什么岔子……
怎么？难道启动万象阵，还会出什么岔子不成？
嗐，你是不知道……
话没说完，诗老师突然打断了我。
元先生，不知为什么，我心中一直隐隐觉得，这件事中，有什么细节不太对。
我想了一路，直到刚刚才想出些头绪来，不知道元先生愿不愿听一听？
元汲闻言，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来，看向诗老师。
元先生是毫无疑问的聪明人，更是过目不忘的天才，连几年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既然先生记得苏晌这个人，又早在几年前便看穿了他的品性，再结合秀才遇到的事，为何没有想到这其中的联系呢？
对，连我们听到苏晌这个人的品性之后，都立刻怀疑到他，元先生你怎么会想不到！
诗先生跟阿贤，你们是太高估我了。几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一句的人，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今天要不是夫人特意提起，我仍不觉得这人有什么重要的。
不对，你分明连苏晌的眼神，都描述地清清楚楚。
可你在向我们讲述跟先生和夫人认识的经过的时候，却故意隐去了苏晌这个人，没有提到……
因为如果你在那时便提到苏晌的话，我们便能立刻察觉到不对，就来得及拦住苏晌。
就……不必用到万象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眼前的万象阵上。
元汲低着头，轻笑了一声，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巨量的魂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向万象阵之内，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脸上仍然挂着气定神闲的笑意。
元汲突然发难，诗老师只来得及抓住了我的一片衣角，便被狂涌的阵力掀翻，跌进了万象阵中，而八仙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诗老师的一只手臂，与他一同跌入阵中。
我拼劲全力支撑着，但终究敌不过磅礴的阵力，双腿一软跌入阵中。失去意识之前，只隐约看到，乔贤好像抓住了元汲的腰带，同我们一起跌了下来。
嘶……痛痛痛痛，不会是撞到头了吧……
不过话说，这是来到了哪里……
我倒在一条暗巷里，走出巷子，眼前是一条热热闹闹的街道，我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同伴，一声叫喊，却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哎，小友，叫你呢。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捧着几本书跟一卷画，贴着墙根走着，似乎是想装作听不见，避开那个青年学生，那学生却跑了两步，拦在了老人身前。
哎我说小友，我叫你呢。难道耳朵已经聋了？
这学生，怎么如此为难一个老人？而且还口口声声管人家叫小友。
有功名在身的人，称呼童生为小友，也就是说，哪怕到了八十岁，若没有考上秀才，还是一介童生，还是会被叫做小友。
元汲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怒视着他。
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夺取万象阵，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正要继续质问他，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令人难以忽视。
你手上拿的这几本书，是志成书屋新出的今年的程文选集，我去得晚了，已经卖空了，不如你把这几本书让给我吧。
反正你看了也是白看，何必浪费好书呢。考了五十年，还是区区童生，难道要抱着书学进棺材里去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夺老人怀中的书。老人本就虚弱，一个站立不稳，怀中抱着的书画便掉在了地上，被尘土弄脏了。
我忍无可忍，转过身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元汲拉住了胳膊。
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
你现在为他出了头，说不定过后，那学生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辱他。
科举千年，一阶一级早已固化，童生比不过秀才，秀才比不过举人，进士第二十名的文章，就是比第十九名的文章差。
只要这个制度存续一天，八十岁童生，就是要被二十岁的秀才称作小友。
不觉得很可笑吗？
所以，你便抢夺万象阵，想要干脆从历史上抹除科举制度？！
乔贤从我们身后走了上来，径直走到了老人身前，拎起鞭子，怒视着那个青年学生。
青年学生对上他的眼神，忍不住发起了憷，一边念叨着“有辱斯文”，一边跑走了。
乔贤捡起掉在地上的书递给老人，那幅画的绑绳被摔开了，乔贤将画卷细细卷起来，隐约能看到那是一幅狸奴图。
元汲在画卷收好前，不经意间向那边瞥了一眼，却是一愣。
阿公，若刚才那个人再来惹你，你就跟他说，我是你的孙儿，是个绑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看他还敢不敢来。
那老人颤巍巍地直起身来，看了乔贤的脸一眼，突然瞪大了双眼，双膝一软就要跪下，抱着乔贤的腰，嚎啕痛哭起来。
先生我错了，先生别打我手板。我昨晚明明背了一晚的《千字文》，可今日醒了又全忘了，全忘了啊……
乔贤连忙托住他的身体不让他跪下去，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我与元汲都往前踏了一步，就在这时，街边茶摊的老板娘突然走了过来，扶住了老人。
四叔，别哭了，先生不会骂你的。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啊？
她温声耐心地哄着，老人渐渐冷静了下来，可神情依然呆滞。他松开了乔贤，回头看了眼她，却又突然将脸一板。
你儿子今天又没来上课，去把他叫来！难道是觉得我一个老童生，不配教他了？！
四叔，我儿子去年都成亲啦，咱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说着，抬起头对乔贤露出有些抱歉的笑来。
前年那次院试落第之后，就成了这样了，有时会将路人认成自己小时候的先生，经常吓到人，对不住了……
老人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来，茶摊老板娘扶着他，慢慢走远了。我们看着他俩的背影，都没有说话。良久，元汲才开口，向乔贤说道。
没想到第一个猜出我目的的人，竟然是你。
亏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原是我看错了，你是天下头一号的傻子才是。
元汲，难道你夺取万象阵，真的是这个目的？
科举延续千年，影响过的何止万万人！你若要对科举制度动手脚，这样大的动荡，如果历史不能自我修正的话……
你可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元汲开口，正待说话，可不知是不是受我情绪激荡的影响，万象阵阵力吞吐，眼前的场景突然震荡起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向我们涌来。
爹，我找到占城稻减产的原因了！我试了好几批种子，才发现是因为去年大寒，一部分种子越冬储存受了冻伤。
粮食减产，赋税却不少收，税吏们淋尖踢斛，也从未脚下留情。这次秋役过后，我们县里少说饿死了数十人。
县学大人不理农事，反倒说要翻修考场，连招了三期杂役，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丁。
走在街上就能看见头上插着草标的孩子，临窗读书就能听到乞丐们呼惨的声音，我实在是不能读得进书了。
如今终于查出原因了，我画了张地窖的图来，今年冬天把种子都存放进这样的地窖里，粮食应该就不会减产，我们家的雇农也就不会饿死了！
若是将这个方法推广到全县，甚至省城，说不定明年粮食还可以增产呢，爹，我们……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他的脸被打地歪向一边，手心里捧着的种子，全都洒在了地上。
你是农民吗！还是泥瓦匠！你是公子，是咱家的四少爷！不去用功念书，反而浪费时间去钻研这种东西！
你要是考中了举人，做了官儿，这种东西还能算做你为民着想。你现在白身一个，做这种东西，难道还会有谁表彰你不成！
你以为我辛辛苦苦，挣下这份家业是为了谁！咱家虽然富裕，可富出大天去，也不过是个商籍！只有你考上举人做了官儿，咱家才能翻身，知道吗？！
去去去滚回家读书去，要是这次再考不中，仔细你的皮！
我努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眼前的场景再一次震动，我竭力转头，向身旁的二人望去。
他们看着眼前的画面，脸上露出了极为相似的，悲伤的表情。
督学大人！学生有冤，特此呈报！
督学大人！学生有冤，特此呈报！
府学门前，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句一叩首，不知已经喊了多久，一声比一声哑。
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穿着一身五品文官官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神情十分威严。
大胆，府学乃是静心学习圣人之言的地方，怎容你在此喧闹！
督学大人，学生袁嗣，有冤情在身，无门可告，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学生幼年失怙，是寡母编草鞋将我送进学堂，供我读书。我五岁开蒙，夙夜读书，没有一日敢懈怠，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一路赶考，终于皇天不负，让我中了院试案首。
今年乡试放榜之后，我却名落孙山。我知科举艰难，心中难免有些郁结，却从未气馁。
可正当我与母亲准备返乡的时候，却在茶摊无意间听到一位公子跟自己的同伴炫耀，说自己的父亲跟主考官是世交，这次找了个文章写得不错的倒霉鬼，将二人的卷子换了一下。
我心中惊疑，忍不住停留下来，一直等到此次乡试的程文誊出公示，果然，那篇我一字一句写出的文章上面，赫然写着别人的名字！
母亲听闻消息之后，至今仍躺在驿馆，一病不起。我四处投告，却四处碰壁，眼看着积蓄散尽，不得已，才来府学投告啊大人！
哪里来的家伙，因乡试落第受不了打击，失心疯了吧！这样无证诬告四处胡说，我就判你个“攀诬”之罪，令你三年不得参加科考！
那学生闻言，急得膝行几步，还待争辩，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喊声。
袁嗣！袁嗣！你快回去！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在驿馆……不治……
那学生缓缓站起身来，气血攻心，吐出一大口鲜血，栽倒在地上。官员却视若罔闻，迈步踏回门去。
开门的瞬间，隐约能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口称世叔，正嬉皮笑脸地向督学作揖。
学生艰难爬起，身躯摇摇欲坠。他抬起头来，望向那扇缓缓合上的大门，他双目赤红，仰头大笑三声，一头撞了上去，血溅三尺。
我们与万象阵越来越磅礴的阵力死死对抗，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稍动。
万象阵受到外力冲击，极端不稳，不可控地带着我们穿梭着。
再次睁开眼，已经身在一个典雅古朴的花园，像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我动了一下手指，却发现万象阵的阵力一收，自己又能动了。
向左右看了两眼，却发现元汲露出失神的表情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花园，喃喃呓语着。
这里……是伦家……
是我的家……
这里是伦家？那……岂不是元汲的化灵之地？
元汲没有理会我们，失神向前走去，我跟乔贤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元汲对这里的路果然十分熟悉的样子，绕过池塘，穿过长长的回廊，远远的，就看到有扇轩窗正半开着，窗内的景象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童，正垂头坐在桌边，他的手边，放着一幅被撕碎了的画。
画能隐约看出是一幅狸奴图，画得十分精巧灵动。可惜，虽是被人细细地展平拼好了，但这幅画，终究还是毁了。
房间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仆妇模样的中年女人端着托盘轻声走了进来，将一碗粥轻轻放在了小童面前。
四少爷，别难过了，吃些东西吧。
小童将那残画的一片捏在手里，没有抬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哎，四少爷，你别怪老爷，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诗画这些东西虽好，可毕竟是对举业无用的。
老爷是状元出身，你的三个哥哥也都先后考中了进士，咱们家一门出了四个进士，如今，整个学府的眼睛都盯在你的身上，等着咱们家出一个“一门五进士”的传奇呢。
其实老爷又何尝在乎过这些虚名？他只是担心你，承担不住世人的眼光。
他今日考你功课，你又背不上来，心中一时急躁，这才毁了你的画。其实老爷心中，还是很疼你的。
他听说你没吃饭，特地吩咐我，让我细细地熬一碗状元及第粥来，你喝了，再去睡一觉，醒来就好好用功，好不好？
小童闻言，终是动了一动，放下了手中的那片残画，拿起了汤匙。新熬出来的粥，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有几滴眼泪坠进粥里，被汤匙一搅，彻底融了进去，悄无声息。
元汲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伸出手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房内汤匙撞碗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等那声音不再响起了，元汲才开口，声音却十分平静。
伦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科业大户。
伦公苦寒出身，可自幼就有神童的名声，更是一朝得中状元。
伦公长子，乡试第一，得中进士；伦公次子，会试第二，殿试高中榜眼；伦公三子，得中进士，著书无数。
“一门四进士，父子占三元”，圣上更是御笔亲赐了“中原第一家”的牌坊，就立在村前，来往众人皆可瞻仰。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伦家的四公子长大，圆满那个“一门五进士”的传奇。
他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化灵数年了，正在伦府做教习。
他的父母跟哥哥们，每次见到他，都要催他读书，他便格外爱粘着我。
我教他读书，也教他骑马、蹴鞠、双陆。他读书也算刻苦用功，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天资，怎么也比不上哥哥们。
可他的画，却是我见过最灵动的，小小的年纪，能将颜色用得那样妙，能画出那样的灵韵……
伦家四公子到底没有满足世人的期待。他一生举业，却始终未得进士。我也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天真爱笑的孩子，变成郁郁的中年人，又变成双目浑浊的老人……
若不是生在伦家……若不是这该死的科举，他本应该……
可元汲先生，你有没有想过，难道这种种一切，都只是科举的过错？
可能万象阵真的有灵吧，看完它带着我们看到的这些，难道你还能说，科举是无罪的？
可是！可是抹除科举，难道不是也抹除了伦公寒窗十年挣得的荣耀吗？难道不也是抹除了千千万万读书人的努力吗？
你是再聪明不过的人，难道不知道，试图用毁灭过去来改变现在，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吗！
诚如你所说，我是聪明人。
科举之罪，在于阶级固化，在于舞弊不公，在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扭曲思维。
不破而不立，不毁灭，就没有新生。
你这……疯子。
我将创造一个新的制度，一个新的世界。
在那里，伦公那样擅长读书的人，可以专心读书做学问；擅长丹青的人，可以尽情泼墨。
人人都有读书的机会，可人人却不必非要读书。让各有所长之人，各司其职。
空桑少主，你愿意将万象阵，完全交给我吗？
……
不。
元汲愣了一下，可又摇了摇头，自嘲笑着。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被说服。
罢了，反正我的魂力已经融进了万象阵中，万象阵开启了这么多次，我已经稍微摸清了一些阵力运转的规律，用不了多久，我就能……
不，元汲，有一个地方，我一定要带你去一趟。
你愿意暂时收拢你的魂力，将万象阵完全交由我来控制吗？
元汲看着我轻笑一声。
交给你？空桑少主不会觉得，我有这么好骗吧？
将万象阵交给我，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果从那里回来，你仍想要那样做，那，我们就只有一战。
就当是，我为我那个叫元汲的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
说完这句，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定定地看向元汲。
元汲看向我的眼睛，片刻之后，叹了一声气，自嘲一般轻笑一声，却点了点头。
我闭上双眼，全力催动万象阵的阵力。
快来，我女儿后天升学宴，我来给咱们舞队的姐妹们分喜糖来了！
哎呦呦，可算吃上你的喜糖了，我们的请柬呢？
这不是吗？我把你们的请柬都带来了。孩子他爸跟我都可高兴了，订了十几桌，到时候大家都来，一起热闹！
呦，姐姐你这请柬好漂亮，设计好别致，这上面的画也好看。你从哪儿买的？等我儿子升学办酒的时候，我也去买。
这不是买的，是我女儿自己画了印出来的，她说学了那么多年美术，也该把本事拿出来亮一亮，让爸爸妈妈显摆显摆了。
啧啧啧，要说我姐姐的命真是好，女儿从小画画就好，还考上了有名的美院，又贴心，又孝顺……
妈……你是不是又跟阿姨们胡乱夸我了……
女儿你怎么来了呀。哎呀我女儿这么优秀，我夸夸怎么了，刚才阿姨还夸你画的请柬好呢。
那我小时候偷偷在作业本上画画的时候，您骂我干什么。
哎呀一点小仇记到现在。我后来不是明白了嘛，人家的孩子学习好，我女儿画画还好呢，干嘛比来比去的，什么好不是好？
哈哈好了妈，我是来接您回家吃饭的，爸把菜都做好了，就等我们呢。阿姨们再见！
女孩一手拎着画具箱，另一手挽着妈妈，渐渐走远了。
元汲跟乔贤目送着她们的背影。
这里是？
这里是现世，是我生活的时代。是你生活的时代，几百年后的后世，是正鲜活存在着的世界。
在这里，人人都有读书的机会，可却早已不必将自己的一生都绑在读书这一件事上。
这里，擅长读书的人可以专心钻研学问；擅长画画的可以尽情画画，擅长跑的可以尽情跑，擅长跳的可以尽情跳。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努力着，寻求着让自己能够变得幸福的方式
诚然，这个世界也不是完美的，也有不公，也有不平，也有彼此的不理解，也有笔记本上被撕碎的画，还有被砸烂的电吉他。
可是，若你将历史放大，再放大，哪里能找出完美的一段呢？
我明白你对科举的痛恨，明白你的决心，甚至也明白你的害怕、担忧，跟犹豫不决。
可是历史就应当是前进的，历史从成功中吸取经验，也从失败中获得教训。
你真的要为了一个虚无的理想中的世界，去毁掉这个现在就在你眼前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吗？
元汲坐了下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世界。看着情侣抱着吉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弹唱，看着孩子们踢着足球大声笑着，看着打着电话的上班族匆匆忙忙路过……
快点，别哭了。把这碗粥喝完，上兴趣班要迟到了。
一个声音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元汲回头望去，见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坐在公园的圆桌边。
桌上放着几张被撕烂的画，孩子低声抽泣着，面前放着一个外卖袋子，写着“状元及第粥”几个字。
元汲缓缓向他们走去，不知为何，我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为什么哭啊？不是你自己把画撕掉了吗？是不喜欢画画了？那我跟兴趣班的老师说，我们不去了。
元汲顿住了步子，那孩子却抓过桌上那几张画，紧紧攥在手里，拼命哭着朝妈妈摇着头。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赌气毁掉自己的画呢？
孩子抽泣着揉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着。
小猫，小猫的尾巴，我总是画不好……兴趣班上的同学，画得都比我好……
你跟妈妈说想去上画画的兴趣班的时候，是为了能比其他同学画得好才去的吗？
不，不是，是想，想成为最厉害的漫画家……
可是妈妈是因为你的坚持，才答应你的。你每天都在笔记本上练习画画，妈妈看到了画画能给你带来快乐，也看到了你想成为漫画家的决心。
可画画跟读书一样，跟爸爸妈妈的工作也一样，都是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就的事情。要不然，世界上不就到处都是最厉害的漫画家了吗？
“欲速则不达”，我们昨天不是刚刚一起读过《论语》吗？还记得这句话的意思吗？只要耐心一些，坚持下去，肯定能看到自己的进步的。
而且，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啊，就算你不能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漫画家，你也永远是妈妈心里最厉害的漫画家。今天在兴趣班上再画一次小猫，送给妈妈好不好？
孩子重重点头，揉了揉眼睛，朝着妈妈咧嘴一笑。妈妈陪着他慢慢吃完那碗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牵着他的手走远了。
元汲默然走上前去，坐在了那孩子坐过的位置上。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来，拍了拍衣角上的尘土。
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走吧。
再不走，我看乔贤这孩子，要急得揍我一拳了。
这一次，我顺利地操纵着万象阵的阵力，想要传送往省城，可睁开眼睛，却来到了书院的花园。
怎么回事？怎么传到这里来了？不行不行要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看。
我抬头看去，却见到书院大门外，已是乌压压地，围了一大圈的人，诗老师与八仙正站在大门前，与那些人对峙。
诗老师！大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向他们身边奔去，诗老师跟八仙听到我的喊声转头看来，露出惊喜的神色来。
我们跌入万象阵后，便直接来到了这里。
老师与我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又在园子里找了许久，才确信你跟我们应当是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正要出去寻你，却发现，书院的大门，已经被这群阉党爪牙围住了。
阉党爪牙？难道秀才他们要护住的书院，便是这座？
难道你不知道？要不然，我为何会在这里将你绑……将你带走呢。
呵，不自量力。
我们交谈的时候，那群兵丁只是列作几队，冷冷地看着我们，不做稍动。
可突然一声令响，兵丁们齐齐转向一旁，枪盾摩擦发出金属的低鸣，在队列正中，让出一条整齐的通道来。
十二名壮丁抬着一乘鎏金盘纹大轿，走到书院门前，将轿子放下。
一名壮丁疾步走到轿门前跪下充作人凳，一只祥云洒金靴从轿帘后伸了出来，一个明朝的大珰，就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
跟想象过的不一样，这个钦差大太监看上去文质彬彬，更是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走到我们面前来。
真是没想到，咱家来到此地之后，抓了那么多人，以儆效尤，今日却还能有这么多人能来护在书院前头。
此地文人的骨头硬，看来真不是吹的。
我向左右看了看，拦在书院门前的，却只有我们五个人。
阉狗！将徐秀才放来！
徐秀才？哦，你是说那个牵头集党密谋的徐姓罪人？正好，咱家也将他一并带来了。
大太监拍了拍手，几个兵丁夹着徐秀才，走上前来。
先生！！！
乔贤看着奄奄一息的徐秀才，目眦欲裂，立时便要冲上去，却被元汲一把拦住了。
拦我做什么！让我杀了这阉狗！
你好好看看秀才，脚步虚浮，但脸上没失血色，只是眼下有些发青。
如今学政还没传回消息，县衙不能对秀才用刑，只能用饿他两天，不让他睡觉的方式来折磨。
若你现在冲上去，就中了阉党的奸计，要被他扣上集众造反的罪名了。
可恶，可恶！
那夜的集会，只不过是文人间普通的诗会，何来集党密谋一说！
先生尚未认罪，你凭什么称他为罪人！
呵呵呵，这位小相公，好叫你知道，这徐秀才，已经签了认罪书，而那张认罪书呢，已经由府学的秀才苏晌做保人，送往省城学政了。
这徐秀才的罪啊，可是板上钉钉，死定了呢。
什么？！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心中一惊。元汲拉住乔贤，皱眉看向大太监，正要开口，却传来“咚”的一声响。
一个兵丁捂着脑袋倒了下去，地上一块石头咕噜噜地滚着，书院门口的大树后面，钻出一个小孩子来，怕得发抖，可还是举起了手中的石头。
我跟先生读过书！我也是文人！我骨头硬，才不怕你！
又有一个更小的孩子紧跟着钻了出来，双手抱着一块石头，涨红着小脸。
我跟先生识过十……十六个字了，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硬，我也不怕你！
又有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跟头发花白的老翁老妪走了出来。
我也跟先生念过两年书，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很硬。
我会写自己跟死了的老头的名字，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硬！
我是村里医馆的大夫，读了一辈子医书，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也还行！
大太监铁青着脸，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走了出来，挡在了书院前面。
我是万历二年童生，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硬。
我是泰昌三年秀才，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硬。
我是万历十二年童生……
我是……我是一直跟着先生读书的乔贤！我也是文人，我的骨头也硬！
有诸君如此，先生也当欣慰了！
今日我便舍了命去，折了这一身骨头又如何！先生与书院，我都护定了！
完了完了，一个没拉住，还是叫这孩子闹起来了。
不过也无妨，难得今日心情好，就是尽兴陪他闹这一场，又如何呢。
够了！难道，你们真是想聚众造反不成！
大人这话就说重了。不过呢，说到造反，还真有件事，要给大人提个醒。
县衙的衙役从秀才家里搜检回去的时候，是不是给您捎去了几本书？
听闻元汲的这句话，大太监的脸上露出惊疑不定，却强自掩饰的神色来。
不过是寻寻常常，几本《千字文》《四书章句集注》那样的书罢了。
是，确实是几本普通的书，我知道大人您不会细看，肯定是翻一翻就丢到一边了。
所以我还特意嘱咐那衙役，要是钦差大人不在意，就将那几本书随意垫在桌角就好了。
可想必您也知道，秀才的祖上是出过头榜进士的，那圣上亲赐下来的“进士第”匾额可还挂在书屋的门上呢。
跟匾额一起来的亲笔，就夹在封皮里，垫在您府上某张桌子底下呢。
大太监额上，一滴冷汗缓缓淌了下来。
大人此举，不知道是不是对圣上勉励读书人，有所不满？
你……你休要胡言！那是秀才，对，对陛下不尊，竟将陛下亲笔随意封在书皮之中！
苏晌已经将他悖逆集党的罪状报上去了，这等狂妄罪人……
哦对，大人说的苏晌，可是那个写出了“目断云霞处，行至洛水边”的才子苏晌？
哼哼，正是，苏秀才的才名远播，品行有目共睹，由他作保的认罪书……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身旁的乔贤。
元汲在说什么啊？这首诗不是秀才写的吗？
乔贤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元汲，可也不忘低声向我解释。
那苏晌将先生的诗句拿去，说是要传到学社里为先生扬名。可他那样的人，哪来那样的好心，自然是瞒着先生，将这首诗张冠李戴，据为己有了。
元汲突然打断了大太监的话，将手一摊，一脸十分无奈的样子。
这可不得了了，大人。目断，犯的是宣宗名讳，洛这个字，又犯了光宗名讳。
目断，行至，这可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好词啊……两句诗就犯了两个名讳，要说写诗这人没有反心，我还真不信呢……
天呐，难道大有才名的苏晌，竟然是包藏祸心的反贼吗？
公公，你这桌下垫着圣人亲笔，又保荐包藏祸心的苏晌，这……
我们这么多人，还有当县的县令，可都在此做了见证啊……
大太监颤抖着，已然站不稳了。
拆毁书院，乃是千岁大人的命令，你们以为……
哎～谁说这里是书院了？这园子的主人便在这里呢。
说罢，他从背后伸手，偷偷推了诗老师一把。诗老师回头看了他一眼，艰难开口。
不错，这间园子是我府上的花园，并不是什么书院。平日里那些学生，只是我请来家里喝茶做客的。
你们若是要拿地契凭据，我也拿得出来。
我偷偷戳了一下八仙的肋骨。
大师兄，咱们真拿得出来地契吗？
拿不出来，不知明代这地契到了谁的手里，他要是真要看的话，就靠你砸钱去买了。
……
万幸，大太监没有真的要地契来看，他听了这有恃无恐的一句话，终是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这位钦差大人一头栽在地上，那些兵丁却是躲开了，无一人来扶。
乔贤将秀才背进了书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上，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堆人，几乎将小小的屋子挤满了。
先生……先生？
徐秀才缓缓睁开眼睛，乔贤将茶杯递到他嘴边，他抓住乔贤的手猛地喝了一气，才缓缓匀过气来。
娘子……娘子可好？
孩子搀扶着徐夫人，走到床前来，徐夫人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我能有什么事？相公别担心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秀才撑着乔贤的手，坐了起来，深深看了围在床前的，这些笑意盈盈的面庞一眼，眼泪再也忍不住，躬身下拜。
方才我的神志虽不清醒，可却将发生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众位的义举，我徐某人，定……定……
大家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热热闹闹地各自忙了起来，有人给炭炉里加炭，有人给房檐扫灰。
最后还是大夫发了火，称他们夫妻二人必须要静养，这才将那一大群人请了出去。
乔贤站在秀才床前，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先生……
阿贤？怎么了？
先生，我有件事，一直瞒着先生……
……
我知道。我梦游写出来的那几首诗，其实是你写的吧？
先生？你怎么……
其实，我想我心里早就清楚。哪会有人能在梦游的时候，自己毫无知觉，提笔写出诗来呢。
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承认吧……
对不起，先生。先生因为科场不顺，终日郁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才学……
我不想让先生那么不开心，这才办下了这件蠢事……
好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
你能写出那样的诗来，说明你是有天赋的。跟着我这样的先生，怕是要耽误了你。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你的那几位朋友，那位元先生也是真正有才学的人，与其留在米线店里做个帮工，不如便跟他们去，说不定再读几年书，你也能中个状元呢。
先生！先生这样说，是不是还是因为写诗的事恼了我，要赶我走？！
为什么一定非要科举，我喜欢在米线店里，喜欢夫人，也喜欢先生。
先生已经为科举耽误了这么多年华，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活法呢！
村子里的大家都那样尊重先生，先生可以开个启蒙书塾，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
闲了，就能去夫人的店里帮帮忙，天色好的时候，我们就去河上泛舟。
我们还可以游历名山大川，去尝尝各地的美食。先生这样有文采，说不定心境开阔之后，可以写出绝好的游记来呢！
……
也好。经此一事，我确实对科场灰心了。
人生还有这么多年，我也应当带着芸娘，好好活一回了。
真的？！太好了，先生！我这就去告诉夫人，告诉他们！
乔贤兴冲冲地往门外跑，跟正要进门的元汲撞了个满怀。
这孩子，莽莽撞撞的，什么事啊高兴成这样？
元先生！刚才先生说，他不愿再下科场了，他要开私塾，帮夫人照应米线店，还要带着我们去游历名山大川呢！
哦？这么看来，这一根筋的秀才，经此一事，倒是开了些窍。
说不定他此番破后而立，还真能创出一番新光景来呢。
唔……元先生，谢谢你，早先时候，我对你的态度……
哎，老实说，刚才在书院门口的时候，是不是哭了？
什……什么！我才没哭！
真的吗？哇哇乱喊着“我的骨头也硬”的时候，没哭吗？
没有！
男儿受热血激荡掉几滴眼泪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正是那个年纪呢，承认了也不丢人。
说了没哭就是没哭！那你呢，你不丢人吗？
豪言壮志，装得像个大坏人一样，“我要毁灭这一切”“我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
结果呢，那样的世界已经有了。丢不丢人？你还毁灭科举制吗？
咳，谁说我放弃了。只是万象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要细细研究，慢慢研究，等哪天那个空桑少主不注意的时候……
咳，我刚才在门口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敢问两位，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空桑少主！我……
道谢的话不必多说，你知道，空桑是我的家，也是食魂们的家。
我知道你想陪在秀才跟夫人身边，所以也不说邀请的话了。
你只要知道，不管你什么时候来，空桑的灶台永远为你而热，就好了！
谢谢你，小伊。
至于你，我想你哪怕赖上我，也一定要去空桑吧。
那是自然，难道你不让我去？
那么多没看过的书，那么多没学过的知识，这次，我应该很久都不会觉得无聊了吧。
叙话叙完了吗？我还要回去上课。
已经耽误了不少功课了，老师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就闲话少叙吧。
诗老师你是因为乔贤这好学的学生没带回去，反而带回去一个元汲，正不高兴呢吧。
……
再说下去又要迟迟舍不得走了，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乔贤，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走出了好远，还能看到乔贤站在吊桥边，朝我们远远地挥着手。我跟元汲对视了一眼，气沉丹田，对着他大声吼道。
乔贤！我证明！我也看见了！刚才你就是哭鼻子了！
下次咱们见面的时候，可别哭了！
不好他冲过来了！跑！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鹿鸣宴呢，看那些新科举人们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高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考上了呢，高兴成这样。
我高兴你也管得着……哎？
嘘……小声些，你们看前面……
怎么突然会有一头鹿在这里……
好漂亮……
哦？有趣，我倒是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这是百年前的传说了。
有个新科举人，在鹿鸣宴上一时高兴喝醉了酒，在花园里醒酒的时候，见到了一只灵鹿。
那灵鹿口中衔着一枝琼枝，挡在举人必经之路上，不让他过去。
举人担心学官责罚，急着想赶回去，想了百般方法都不能，那鹿的身上却浮出阵阵幽光……
阵阵幽光？
那不是普通的一只鹿。它拦在路上，为举人降下了三重考验，幸亏举人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险险通关之后，灵鹿消失不见，可它口中所衔着的琼枝，却到了举人手里。
后来，举人高中进士，在庆贺的琼林宴上，又想起这件事来。
灵鹿，琼枝；鹿鸣，琼林……
难道，这灵鹿今日，也要为我们降下考验？
怕了？要接招吗？
怎么样，我的本事，还不赖吧。
我也不差啊！看来我也是能考状元之才了……
你们仔细看看，那琼枝到了谁的手里？
……
……
你对考状元又没兴趣，给你真是浪费……
琼枝只是一个美好祝愿，只要是一心向学刻苦求知的人，谁拿不得？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给你更浪费了……
……
走吧，不知这鹿今晚还会不会出现在其他考生面前，我们悄声些走，别扰了它。
楔子
男少主
女少主
诗礼银杏
我
诗礼银杏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诗礼银杏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我
我
诗礼银杏
不速之客
学生甲
学生乙
学生乙
学生甲
学生甲
学生乙
学生甲
学生乙
我
诗礼银杏
我
我
卖鱼妇人
学生甲
卖鱼妇人
学生甲
卖鱼妇人
学生甲
学生甲
卖鱼妇人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学生甲
学生乙
学生甲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元汲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元汲
元汲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元汲
我
众学子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元汲
元汲
元汲
元汲
元汲
元汲
学生甲
有匪来投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
我
乔贤
乔贤
我
乔贤
我
乔贤
我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乔贤
我
乔贤
乔贤
我
我
乔贤
乔贤
乔贤
我
乔贤
乔贤
乔贤
我
乔贤
我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我
我
过桥米线
我
我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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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我
我
一拍即合
元汲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元汲
元汲
诗礼银杏
元汲
元汲
状元及第粥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状元及第粥
诗礼银杏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不过……
八仙过海闹罗汉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八仙过海闹罗汉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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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
我
我
过桥米线
我
我
我
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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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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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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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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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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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旧事
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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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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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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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我
诗礼银杏
我
我
状元及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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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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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礼银杏
我
我
我
状元及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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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奇诗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徐秀才
徐夫人
徐夫人
徐秀才
徐夫人
徐秀才
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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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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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
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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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
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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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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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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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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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诗礼银杏
我
我
诗礼银杏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信近于义
诗礼银杏
过桥米线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状元及第粥
我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状元及第粥
我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八仙过海闹罗汉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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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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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我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乡邻之义·一
衙役
孩子甲
孩子甲
孩子乙
衙役
王婶
衙役
状元及第粥
乡邻之义·二
状元及第粥
我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一语道破
过桥米线
大夫
大夫
大夫
过桥米线
大夫
大夫
状元及第粥
大夫
过桥米线
王婶
王婶
王婶
孩子甲
状元及第粥
孩子甲
状元及第粥
孩子甲
孩子甲
孩子甲
孩子甲
状元及第粥
孩子乙
过桥米线
孩子乙
孩子乙
过桥米线
徐夫人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徐夫人
徐夫人
徐夫人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诗礼银杏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徐夫人
诗礼银杏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我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科举万象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我
我
青年秀才
青年秀才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青年秀才
青年秀才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老童生
茶摊老板娘
老童生
茶摊老板娘
茶摊老板娘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我
我
我
青年学生甲
青年学生甲
青年学生甲
青年学生甲
青年学生甲
青年学生甲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
青年学生乙
青年学生乙
督学
青年学生乙
青年学生乙
青年学生乙
青年学生乙
青年学生乙
青年学生乙
督学
衙役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一番轮回
过桥米线
伦府妇人
伦府妇人
伦府妇人
伦府妇人
伦府妇人
伦府妇人
伦府妇人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我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我
中年女人甲
中年女人乙
中年女人甲
中年女人乙
中年女人甲
中年女人乙
年轻女孩
中年女人甲
年轻女孩
中年女人甲
年轻女孩
过桥米线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我
年轻母亲
年轻母亲
年轻母亲
小学生
年轻母亲
小学生
年轻母亲
年轻母亲
年轻母亲
年轻母亲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连环之计
我
过桥米线
我
诗礼银杏
八仙过海闹罗汉
诗礼银杏
我
过桥米线
八仙过海闹罗汉
大太监
大太监
过桥米线
大太监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大太监
大太监
过桥米线
孩子甲
孩子乙
中年男人甲
王婶
大夫
中年男人乙
青年学生甲
中年男人丙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大太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大太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大太监
大太监
状元及第粥
大太监
我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大太监
状元及第粥
诗礼银杏
诗礼银杏
我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后会可期
过桥米线
徐秀才
徐夫人
徐秀才
徐秀才
过桥米线
徐秀才
过桥米线
徐秀才
徐秀才
过桥米线
徐秀才
徐秀才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徐秀才
徐秀才
徐秀才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徐秀才
徐秀才
徐秀才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我
过桥米线
我
我
我
过桥米线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诗礼银杏
八仙过海闹罗汉
我
诗礼银杏
我
我
我
状元及第粥
我
鹿鸣取贤·一
我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嘘……小声些，你们看前面……
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我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灵鹿，琼枝；鹿鸣，琼林……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鹿鸣取贤·二
过桥米线
我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我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过桥米线
状元及第粥
状元及第粥
沪公网安备 31011002002714 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