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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6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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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京师郊外
雨夜，阴风，沉雷阵阵。
淅淅沥沥的雨泼洒在京师郊外的树林里，滴滴答答，韵律自然，然而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喝震碎所有平静。
兄弟们，亮火把！
那妖怪以为躲到林子里就能逃掉，真是可笑！我们合力把他逼出来！
话音落下，林中陆续燃起二十多道火炬，不一会便将昏暗的四周照亮，可是众人环顾四周，却根本没有发现妖物的踪迹。
就在大家疑惑之时，悠扬的三弦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伴着抑扬顿挫的说书腔调，竟让众人产生了正在茶馆闲适听书的错觉。
说书人逍逍遥遥，奈何笑面匠诚意相邀，只好来清朝，京城扰，准备说他个地厚天高——
却不料撞上强盗，遇剑刀，奔命逃，稀里糊涂往树林里跑，哎呀！不好不好——
幸好说书人道口技高，即席赋词填书稿，只听三弦嘈嘈，贼敌哓哓，晕晕乎乎全躺倒，熊包！熊包！
弦子词话三回九转，追剿的恶徒只觉得眼前金星闪烁，手中刀剑一个接一个落地，无法自控。
果然是妖物！竟能通过说书迷惑人的心智！
快！快放箭！那诛邪箭专克妖物，定能将他一举击毙！
随着这声高呼，还能自主的恶徒纷纷拉弓搭箭，数十道箭矢先后于林中破空而出，带着杀伐锐意射向四面八方——
唔……
竟然中了一箭，真是——太好了！这下子我伤了手，想要偷懒，那个谁可不能强迫我表演了。
欸？那个谁是谁来着？哎呀那个谁啊，冷冰冰那个，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看到那个妖孽了，他藏在树后！快！再射箭！
数不清的箭矢登时齐射而来，被识破藏身之处的应山滑肉再没有时间思索“那个谁究竟是谁”，顾不得雨水打湿身子，握紧手中的三弦，全力向前奔跑。
快追！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一逃一追间，空中突然炸起一声响雷，雷光如日，将四周大地照若白昼，片刻间映出树林中唯一的逃亡路，和那遥遥路途仅通的去处——半山腰间的孤寺。
那妖物躲到哪里去了？我明明看见他逃进这寺庙！
二十多个贼人挤在佛寺里，将香炉蒲团踢倒掀翻，仔细搜索每个角落，可除了呛人的陈年积灰，什么都没有发现。
到处都搜遍了，却看不见那妖物！这破庙里除了这尊大佛，再没有能藏人的地方，难道那妖物藏在这塑像后？
那头目说着，凑近那佛像，一看之下大感奇怪。那神像并非世间凡人敬奉的神明，似佛非佛，似道非道，垂眸低眉善目，手中却持着凶恶武器，着实诡异古怪。
这神像真是邪门，这寺庙也邪门，偏偏建在这鸟不拉屎的半山腰，叫老子一顿好跑！
头目说着啐了一口，却听寺门吱吖吖关上，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阴风，周围窸窸窣窣作响，似有什么行走，却又空无一物，瘆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空中忽然雷霆一响，犹如神佛震怒，映得佛像武器如真刀真剑，明晃晃摄人心神，仿佛下一秒就要身受天罚！
一瞬间，“佛祖动怒”的喊叫遍及四周，闹得人心惶惶，就是那头目也心里没底，生出畏忌。
都怪我口无遮拦，请佛祖莫怪！我们这就撤退、这就撤退！
不一会，寺庙里的身影就走了个空空荡荡，这时那神像竟然动了一下。仔细看去，原来并非佛祖转生，而是那中空的塑像里端坐着一个人。
他神色疏朗逍遥，与慈眉的佛像相较，自有另一种出尘。正是刚才被追逃至此的应山滑肉。
哎呀呀，这些恶徒真是没见过世面，哪有什么阴风怪响，不过是说书人模拟声态的口技表演罢了！
一个佛像一道惊雷也能吓得屁滚尿流，真该带他们瞧瞧笑面匠的表演，开开眼界……欸？笑面匠？哦，对对，我是笑面匠中的说书人。
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来着？让我想想啊……我被这些恶徒追到树林，又从树林追到这里，诶？我又是怎么碰上这些人的？
不管那么多了！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免得又碰上这群恶徒。可我该去哪呢？
应山滑肉皱起眉头，脑中却一片空白，这时他瞥见旁边的佛像，突然灵光一闪。
我可以问佛像嘛！这尊佛像救过我，兴许刚才那神来一笔、吓跑歹人的闪电也是他的功劳，我向他问路，准错不了。
让我瞧瞧，佛像的眼睛看着地下，我还没活够呢，肯定不能去幽冥……佛像的手指……似乎确实是在指着什么方向，就往这里走吧！
说着，应山滑肉也不管前路是否通畅，会否有危险，弹着三弦乐悠悠走远。
世人皆畏佛神、慕王侯，陷五欲六尘七根八苦，凡俗里沉浮，唯我说书人逍逍遥遥，无愁无虑亦无忧，自在悠游。
不过片刻，音乐便已隐去。空中再不闻雷声，只雨细细地下着，犹如薄纱，隔住佛像凝视应山滑肉远去背影的双眼。
而在这佛像双眼旁边、肩膀上方，不知何时站着个蒙面的男子，同样凝视应山滑肉远去的身影，口中低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几天前，我刚刚结束乐园仙境之行，回到空桑，本以为能安然过一阵子，却没想到麻烦又找上门来——
就在我准备入睡时，五侯鲭前来拜访，带来了关于应山滑肉的坏消息。
你说应山滑肉可能被人抓走了？
五侯鲭点点头，向来冷漠的眉眼微微蹙起，掌中不自觉凝出一面小小的湖镜。末了，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将那镜子打散，强迫自己镇定。
按照笑面匠的行程，我和应华本该在京师会面，举办巡演，可是我在约定地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身影。
我担心他犯了失魂症，记错了时间地点，就用湖镜在城中寻找，却在城外的树林中觅到了他的踪迹。
树林里有敌人留下的诛邪箭，还有血迹残留，这些痕迹一路蔓延到半山腰上的古寺，显然是应华受伤后逃到了寺庙里。
可我来到寺庙后，所有痕迹就断了。
断了？难道是有人清理了应山滑肉留下的脚印？若是如此，可以试试追踪食魂的魂力……
未等我说完，五侯鲭就摇了摇头，掌中再凝湖镜，眼中忧虑之色更深。
我试过了，然而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魂力残留，就好像是谁抹掉了这些，不愿意让我发现应华的踪迹。
应华日日都会犯失魂症，我担心……
笑面匠内没有擅长觅迹追踪之人，我想到空桑食魂各有异能，所以便来……找你。
五侯鲭未再多言，但我已感觉出了他的焦急与信任。空桑少主，万千食魂的依靠与归宿，自然也是食魂们遇到困难，第一个想要求助的人，是食魂的主心骨，因此我更不能自乱阵脚。
五侯，应华素来机敏，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什么场面蒙混不过去？我对应华有信心，你也要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
我们现在便去那座寺庙再看看，也许仔细寻找或能找到一些线索，若是找不到，我空桑也不会束手旁观，定会对伤害应华的歹人追究到底！
听到我的话，五侯鲭果然放松了不少，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见此我放下心，拉着他走向门外，却不料屋外一阵风吹来，吹乱了桌案上的书信。
我眼疾手快关上门，想等风过去再出行，五侯鲭则在旁拾起被吹乱的信笺。
这是……
不过是我学着孝瑜做的打油诗罢了，记得之前与你和应华讲过。
可这并非是你的字迹。
我拿过信件察看，才发现是詹王寄来的信函，只是颜色与我的随记相同，这才看错了。
奇怪，詹王怎会忽然寄信给我……
这是……五侯，快来！信里有应山滑肉的消息。
信里说詹王得知应华命中有一生死劫，唯有你能化解……
应劫地点是……京师城南，还要我们速去救援，若迟疑片刻，应华性命难保！
这下地点有了，再加上五侯你遇见应华的时间，便能找到他。
快！我们现在就去万象阵。
我说着准备出门，谁知五侯鲭却皱起了眉头。
这封信送来的时间，是否太过巧合？
你知道，我的镜子可以照出人的欲望，世间芸芸众生，悲喜苦乐，都逃不过一个“欲”字。
詹王身为应华的创造者，曾经来找过应华。我当时就在旁侧，然而我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欲望，那时五面湖镜先是齐齐烁亮，随后即刻归于寂静。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境。世间只有真佛才会四大皆空，抛弃五欲六尘，詹王他怎会……
五侯鲭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隐隐开始颤抖，一滴又一滴湖水凝聚在他手中，犹如世间劈斩不断的欲望，不断聚合。
我……曾见过豪贵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追名逐利的戏码里，便是亲情友人，也可以作为掷出的筹码……
应华对于詹王而言，是亲人还是……
恍惚之中，五侯鲭似乎看到了名利的刃、权力的刀，为了不可见人的目标，一下下割向自己。那是被害者的妄想，是逃避者的恐惧，是无论如何也躲藏不掉的、紧随而来的梦魇。
五侯，我与詹王是好友，我相信詹王的为人，他绝不会将应山滑肉当成工具！
我在此向你承诺，一定会把应华找回来！若是可以，我还会邀请他来到空桑，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你也就能放心了。
坚定的声音唤回了五侯鲭的理智，逃出记忆梦魇的他看了看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走吧，去清朝京师找应华。
大伙都知道，京师风水讲究北贵南贱，因此城南天桥乃是有名的贫民窟，及至几年前，永定门外啊，修了马家堡火车，铁路取代了大运河，成为了新的南北大动脉，这天桥啊，才逐渐热闹起来。
欸，没错！
于是这说书的、变戏法的、唱大鼓的、算卦的，使长家伙的、使短家伙的、练把式的、挑汉儿的，都来到天桥表演，想要讨一口饭吃。我们兄弟二人也有此意，所以出师后撂地团春，来天桥最好的地段献艺。
可到天桥吃饭哪那么容易啊！
对，没错！要是不拿人，没有真家伙，别想大爷我扔一个子儿！
那要是咱们有真家伙，使活儿拿人，也请各位爷多多捧场，多多捧场啊。
这话一出，熙来攘往的街道就爆出一阵嬉笑声。那说话的脚夫存心让演双春的下不来台，却没想到被将了一军，只能从腰里掏出一个子儿，不情不愿地扔过去。
人群见此又是嘻嘻哈哈，演双春的趁热打铁，连使绝活儿，引得人群哄笑不止。而就在这天桥最热闹的地段，有个无人问津的摊位，却是个团柴的。
那说书人上了年岁，头上丛丛白发，声音自然没有演双春的洪亮，但口齿清晰，兢兢业业，说的是长枪袍带《杨家将》。
杨七郎二上擂台，站在三国舅潘豹眼前。潘仁美一看心里好奇呀，寻思这是的谁家儿郎？敢和我儿潘豹比武较量，看来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擂台上的潘豹也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杨七郎，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双拳虎虎生风，冲着自己直叫劲，心里也有那么几分害怕。
就这么念春良久，周遭终于来了几个路人，闭上眼睛在旁边听，可听着听着，却是睁开双眼，摇了摇头。
杨七郎左手一晃，右拳直奔潘豹的太阳穴打去，潘豹低头闪过，哪知这不过是七郎的虚招。只听“哎哟”一声惨叫，潘豹的小肚子被杨七郎踢了个正着！
嘿！这《杨家将》我是茶馆里听完书场里听，到了天桥还以为能听点新玩意，没想到还是听这个，没意思，真没意思。
老头子，时代变了，大家就爱听新奇的、带劲的，你这样传统的……啧啧，我看你还是趁早收拾东西，回家颐养天年呗！
询家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开，剩余的几个听书客也纷纷摇着头走远。说书人愣怔地看着这一幕，忍了良久，又开始字正腔圆地念春。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靠近，说书人抬头瞥了一眼，见是自己拉顺儿场地的摊主和一个面生的同行，心里一沉。
老连，今日生意怎么样啊？这次我来啊，是想和你说个事，这摊位……
我记得早上才刚交过摊位费，怎么……
是，是这样，但现在收费方式变了，你交的那些钱只够租早场，要是想租午场、晚场，还得另付价钱。
谁叫我这明地在天桥最好的地段，抢手呢！其他摊主涨价，我没道理不挣这个钱呐，这位尚先生已经交了午晚两场的费用，你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吧。
我、我不能走……我走了就看不见他了。我不走！
说书人老连坐在椅子上，打定主意不离开。见此摊主为了难，那同行也十分不满，酸溜溜地挖苦。
老连，我说实话，你碟子正，又识字，什么丑官儿黄脸儿丘山串花，是信手拈来，去书茶馆也是绰绰有余，不需要凭这地段拉客。
我前几日还看到有请事家下帖来邀你，那邀的都是有名的馆子，可比这明地矜贵多了，你何必来天桥，和我们这些不入流的争这俩歪瓜裂枣呢？
老连沉默。像他这样守旧的人，大多不爱说话，而他们的沉默，就是拒绝，就是坚持。
好！好得很啊，你有书场不去，偏偏要和我们抢饭吃。那我就把话放这，今天你不想走也得走，否则我就把你吃饭的家伙全砸了！
老连仍是沉默，妒火中烧的尚先生扬手打飞桌上的折扇、抚尺和装赏钱的笸箩，只听“哎呦”一声，扔飞的抚尺砸到了旁边午睡之人。
连叔，我在你这睡觉可没有犯什么王法吧，怎的拿石头丢我？
呦呵，这石头还挺大的，就是怎么越看越像抚尺呢？
真是个糊涂孩子……那就是个抚尺！
让我瞧瞧，砸伤了没有。你这孩子，本就不怎么聪明，要是真被砸傻了可怎么办呐。
老连说着想瞧瞧应山滑肉的伤势，然而尚先生却挡在了他面前。
别岔开话题！老连，今日你要么滚蛋，要么出摊位费！这摊位现在归我使用，你要想租回去，必须得出双倍。
听到还能买下摊位，老连急忙开口，然而一张嘴就是一阵咳嗽，似要将五脏六肺都生生咳出来，显是重病缠身。应山滑肉急忙替老连拍背，等他平复下来，才前迈一步，掏了掏耳朵。
哎呀呀，我的耳朵怎么听不见了，哦，原来是有狗在高声叫嚷，堵住了耳朵。
嘿你！你竟敢骂我？！
我可没有骂你，这天桥鱼龙混杂，涉及五行八作，听到狗叫有什么稀奇的。
不信你看，东边耍猴的，西边逗熊的，南边舞狮的，北边遛鸟的，和你交谈时到处都充满了兽语，一点人话也听不到啊。
应山滑肉说着信手按了三弦，于是这声音便如说书般起伏转折，瞬间吸引了好事的路人，纷纷叫好。
嘿！这青年说话可真有意思！
再来！再来！听好了有赏钱！
被耍的尚先生涨红了面皮，想要连应山滑肉的三弦也砸了，却听三弦清扬，他眼前一昏就坐在了椅子上。
哎呀呀，这位尚先生怎么坐下了？难道也是想和大家一样，听我说书？
好！既然尚先生和大家赏脸，那我应华今日就来攥弄万子说一段，说的是世人未曾听闻，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美食仙境——空桑！
空桑？好像从未听过，我得仔细听听。
听着是新书目，这先生看着夯头子挺正，也不知道说得好不好。
好与不好，听了便知！我应华可以保证，这书目肯定没有其他先生说过，寻常人更是首次听闻！
若是觉得不好听，没听够，可以不给赏钱！此条规矩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
这不要钱的规矩一出，人群都开始凑了过来，应山滑肉捡起抚尺，在桌上“啪”地一拍，令满场寂静。
正所谓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观众本只是凑个热闹，待听到这醒木赞引场词儿，就知是遇到了行家，又被不要钱的噱头吸引，皆屏息倾听。
话说一花一世界，这空桑便是自成一体的美食仙乡，食神居所，而现今的食神，是个半人半神的年轻公子。
话说一花一世界，这空桑便是自成一体的美食仙乡，食神居所，而现今的食神，是个半人半神的年轻姑娘。
即为食神，自是食道翘楚，所做饮食色香味俱全，令人神垂涎三尺，更为人善良正直，是个声名远扬的好神仙。
这一日，有几个小童来到空桑，说什么“有童心者梦想成真”，言有一乐园仙境，引得食神万分好奇……
娓娓说书，配上三弦音韵，说不出的清越动人，手头富裕的询家已经自主交了赏钱，剩下囊中羞涩的左右为难，又想听又不舍得离开。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那“不要钱”规矩的真正含义。
书自然好听，弦自然悦耳，那拿不出钱的贫苦之人便不配听书么？这说书人正是料到这点，体恤困穷，才说了那话啊！
想透说书人的赤子之心，现场无论是高官巨贾还是贩夫走卒，都不禁用力鼓起了掌，大声叫好。掌声如雷震动，经久不息。
食神纳了闷，究竟那乐园仙境的岛主为何要隐瞒失踪孩童的踪迹，看来只能待他来仔细探寻。
食神纳了闷，究竟那乐园仙境的岛主为何要隐瞒失踪孩童的踪迹，看来只能待她来仔细探寻。
好了诸位，今日的书目已经讲完，欲知后事如何，明日且听下回分解。
书扣儿说完，抚尺在桌上一拍，众询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满足散去。应山滑肉从笸箩中抓起一大把钱，递给了尚先生。
尚先生，你说我们想租回这个摊子，需要双倍的摊位费，喏！这些钱给你，里面的钱交了费用还绰有余裕。
现在，银货两讫，尚先生，有句话我原样奉还——今天你不想走也得走！
你、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有你们哭的时候！
众目睽睽下，尚先生再说不出什么，只能放下一句狠话灰溜溜离开。摊主自知理亏，也跟着悄悄离去。
啊，恼人的苍蝇离开了，我终于能继续睡觉了。
连叔，今天就收拾家伙回去吧，笸箩里的钱够我们生活一阵了。打扰你这么久，我也终于能为你做些事情了。
应山滑肉说完伸个懒腰，准备回去美美睡上一觉，却见说书人老连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似乎在透过自己，看着些什么。
半晌，老连才开口，声音隐隐颤抖，压抑着莫名的愤怒和痛楚。
谁教你说这些的？你师傅是谁？
连叔？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些？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记忆模模糊糊，浑浑噩噩，怎么会知道这些？
想当初我流落到天桥，在大雨里淋成了落汤鸡，不记得回去的路，又没有认识的人，还是连叔你把我捡回家的。
是，我记得。那时候我在等……在这里说书，你就站在那棵树下面躲雨，看着我的眼光又干净又好奇，像极了……像极了……
然而像极了什么，老连却没有说，只是深呼吸一口，镇定思绪。
既然你师出无门，你看我当你师傅怎么样？我也不需要你托杵，也不需要你赡养我，只要学会我肚子里的万子活，让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继续传承下去，我就心安了。
我这岁数，也没几年好活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传下来的这些玩意。师傅辛辛苦苦教了这么些年，没道理断在我手里。
应山滑肉没有回复，只是低下头按了按三弦，随后收了嘻嘻哈哈的笑，难得正色。
连叔，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我无法答应，因为我……我是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我的脑子……它永远都不会好。就算你今天教了我，明天我也会忘记，这就是我的生活。所以传承过去这种事情，连叔，我做不到。
唉……好孩子，我明白，是我老糊涂，想岔了。
老连说着叹了口气，拍拍应山滑肉的手，想要安慰对方，却见应山滑肉眯着双眼笑了起来。
其实这不见得是件坏事。世间纷纷扰扰，多少人陷于对未来的欲求和过去的懊悔，但我只记得今日的事情，便能专心享受今朝的快乐，常怀欢喜心。
就算将相王侯也会因苦前尘、怖后果而畏葸不前、郁郁寡欢，但我每一日都是崭新的一天，苦只苦一天，喜能喜一日，有什么可叹息的？
你这孩子，倒是想得通透。
是啊是啊，心思通透点玲珑，但我的五脏庙可是要饿死了。连叔，一会多给我买些点心蒲包。
要是你心疼我，想加个周家的馅饼、张家的面茶、魏家的羊霜、石家的爆肚、白家的豆腐脑、李家的蒸而炸，我也没意见。
好好好，都买都买，你说了半天书，也该饿了。走，买吃的去！
应山滑肉和说书人老连言谈间收拾了家伙，慢悠悠回家，没发现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那人看了许久，直到应山滑肉和老连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恨恨地咬咬牙，转身离开。正是刚才闹了个没脸的尚先生。
离开万象阵后，我和五侯鲭一路来到京师，却被堵在了城门之外。不知为何，城门外的队伍比平日更多，通行速度也比往常更慢。
平时进城队伍可没这么慢，难道京师出了什么事情？
若有事情，这些商贾车马就无法进城了，想是城门吏想要多收点税，所以层层盘剥。
五侯鲭冷语，惹得周围人一阵旁观。我能看出四周目光里的钦佩，但想到入城要紧，不欲惹事，所以对他摇了摇头。
慎言。这里毕竟不是空……家里。
确实是该慎言。就凭这位小兄弟刚才的话，这些城门吏就能凭借手中权力将你们抓起来。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总有人有点权力便不知天高地厚，失了为国为民的本心。
就在这时，一个大汉悄悄凑了过来，低声叮嘱。
我看出这人心肠不坏，顺势攀谈起来。
大哥此言真是古道热肠，在下钦佩！
敢问大哥，平日进城可没有这么麻烦，难道是换了新的城门吏？或是城门税关有了新税则？
都不是，是……唉，是京城里有了惑众的妖言，现下弄得人心惶惶。
妖言？可城内妖言和城外入城人士有何干系？
因为这些城门吏在寻找藏在人群中的妖类。不知什么时候，皇城中流传出精怪冲撞龙气的传言，到处在暗中搜捕不似常人的异类。
这城门吏也奉上面规矩搜查异类，可惜到了真正执行时，不过是多了一个敛财的名目罢了。
就在大汉侃侃而谈时，城门吏的呼喝突然响起。一个城门吏走了过来，站定在五侯鲭面前，细细观察后忽然伸手去掀五侯鲭眼下的鳞片。
住手！
我大喊一声，挡在五侯鲭面前的同时擒住城门吏的手，想了又想，终是放开城门吏，拉着五侯鲭准备离开。
五侯，我们走。进城的办法多的是，没必要受人的气。
大胆刁民！竟敢顶撞本吏！我看你眼下生鳞，定是个异类！快！围住他们！关起来磋磨几日，这些刁民才知道本吏的厉害。
不一会，几个城门吏就将我和五侯鲭团团围住，我冷冷望着周围，准备大闹一场，却见五侯鲭将我拉到身后。
我保护你。
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们就别争来争去了，都随我一起进城吧！如今正当风云际会，正是有才能的国士大展宏图之时。
大汉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悬在城门吏面前，城门吏看后面色大变。
原来是谭章京手下的英雄，小人我有眼不识泰山，有所得罪，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则个。我这就去通报其他人，放三位大人过去。
怎么，这就让我们过去？不说我们是异类，关起来磋磨了？
大人说笑了，若是眼下贴个鱼鳞就是异类，那天桥那变戏法的，那演人蛇的，不就全是怪物了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我这才明白他拦下我们更多是觉得我们冲撞了他，仗势欺人，冷冷拉着五侯鲭，跟着大汉踏入了城门。
进入城门不久，大汉便停了脚步，面有深意地瞧着我和五侯鲭。
两位小友，这消息也打探到了，城也跟着我进了，你们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我明白大汉是想以退为进，互道身份，且言辞有拉拢之意，但万事以找到应山滑肉为先，故而开门见山。
在下小伊，这位是五侯，多谢大哥助臂。但此次来京是为寻亲，恐怕要辜负大哥的美意。
那人似乎未料到我会如此单刀直入，哈哈大笑。
地纬天经，世道人情，亲眷家属确实值得性命托嘱。但宇宙渺渺，家国浩浩，堂堂炎黄之后，又怎能坐视不理？
我被问住，见那大汉背着比寻常兵刃更大的阔背刀，不由多看了几眼，忽然福至心灵，再集合“谭章京”“风云际会”云云，猜出了对方身份。
莫非阁下就是大清十大名侠的大刀王五？
想到历史中的大刀王五，我的脑中便浮现他护送被贬出京的安御史，又自费筹办义学，免费教寒门子弟、有志青年文武，意图少年强则中国强的事迹，故此他也被时人尊称为“京师大侠”。
哈哈哈！我怎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十大名侠？
想来是道上兄弟们抬爱，送的美称。
不错，我正是大刀王五，此次来京是为护谭章京安危，瞧两位小友俱是龙眉凤目，丰标不凡，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别误会，我王某人还配不上贤才投靠，此次乃是代谭章京来邀各路豪杰英才，毕竟谭章京说过，那个什么变法，兹事体大，很是危险。
我是个粗人，虽然蒙谭章京看得起，视为至交好友，教导些文章，但终究不懂这些弯弯绕，只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有光发光，有热发热。
早已看出王五口中变法是何的我缄默。任是谁从后世而来，见到在历史前尘中挣扎前进的芸芸众生，也无法不动容。
五侯鲭似是看出了我的沉默，替我解围。他除了对我和应山滑肉多话一些，素来寡言，这次难得对外人说了这么多。
恐怕我们只能再次拒绝大侠的好意。
那位家人患了失魂症，每日都会失忆，需尽快寻回。
不止如此，那位家人如今还有生死大劫，性命攸关，耽误不得，望王五大哥谅解。
失魂症？生死大劫？莫非那位家人也和这位公子一样，与常人有异？
王五说着瞥了五侯鲭一眼，似有深意。
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五侯鲭真实身份，开口解释。
那位家人叫应华，衣着打扮确实与常人不同，只是这异常乃是表演所需，因为他本职乃是“笑面匠”戏团的说书人。
我身边这位五侯，是“笑面匠”的幻戏师，身上鳞片是为了吸引观众，并非京城中所传的妖类。
若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城中已经因为精怪冲犯龙气的传言失踪了不少人。
虽然萍水相逢，但我觉得几人十分投缘，所以多嘴提醒一句：你们二人出行可要小心。
我点点头，谢过王五好意。就在这时，天光突然变色，周围百姓纷纷抬头看向皇城方向，满面震撼。
我疑惑抬头，但见王宫上空佛光普照，有扣法鼓、吹法螺的妙音。绵延的云几经变化，幻形成一尊方圆几里的巨大观音像。
空中怎么会出现观音像？
这并非真实，而是有人以幻戏手段装神弄鬼。
原来是幻戏，只是这幻戏也……也太过栩栩如生了，竟然声貌俱全，难分真假。
确实，便是和五侯的幻戏相比，也不遑多让。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遭。五侯鲭最在意“第一”，我怎么能在他面前夸别人。果然，五侯鲭冷冷瞥了我一眼。
哼！与我的幻戏相比，也不遑多让？
你可看清了她的脸？这幻象面容不似佛门观世音，也并非道家慈航尊者，若是我表演，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演出事故。
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这张脸，我似乎在历史书上见过。是谁来着？我怎么也和应华一般想不起来了。
就在我思索间，周遭百姓已经跪成一片，那空中的幻影一手拖住手中净瓶，一手捏住瓶中的柳枝点向众人，口中颂唱梵音，洒下神恩甘露。
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
佛偈一出，犹如八万四千法门显现，除我、五侯鲭和大刀王五外的芸芸众生皆俯首叩拜。而在这拜服的人群中，传来几声高喊。
垂帘余暇参禅寂，妙相庄严入画图。一自善财承异宠，都将老佛当嵩呼。
这是老佛爷显灵了！是老佛爷显灵了啊！
是啊是啊！这观音菩萨是女子，老佛爷亦是女子，老佛爷定是观世音菩萨的转世！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开关，一下子炸开了人群，人潮中不住呼喊“老佛爷”话语，一声一声，呼喊震天。而我在这喊声中，终于想起了那空中虚像的面容究竟似谁——
五侯，你说错了，那面容之所以与佛道不同，不是表演破绽，而是故意如此。那张脸，属于人们口中的老佛爷。
老佛爷？谭章京曾说太后党或会有所作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大家。
以空中幻戏塑造虚影，又怕无人认出，在人群中安插帮手，引导口声……哼！全都是上位者窃弄威权的手段！
五侯鲭心底厌恶，干脆闭上了眼睛。我担心他胡思乱想，只能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结果一抬头就见到王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色。
哈哈，两位的感情真是亲厚……那什么，这装神扮鬼的手段对我却无用。我王五刀口舔血，什么可怖场面没见过，不信这等玄虚。
王五大哥铮铮铁骨，自是不怕，但有的人，或者说大多数人却是怕的。
我的老师曾教我“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百姓若是由敬生畏，相信老佛爷为观世音转世一说，自然万事顺从，那变法……
王五虽是武夫，脑子却也不笨，经我提点瞬间想通了一切，不由挺直身子，向我抱拳行礼。
多谢小友指点！我这就回去告知谭章京。
谭章京常说名师出高徒，能教出小友你这样聪慧的弟子，令师也定是个贤德兼备的经国之才。
只是这次我有要务在身，需即刻离开，不然定会上门拜访，还望小友见谅。
想到还在空桑钻研典籍的诗礼银杏，我心口一暖，可再想到历史中的源顺镖局，不由得心中一沉。
家师远在天边，上门拜访倒是不必，只是我心中有些迷惑，想要询问王五大哥。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些繁文缛节？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大哥我知无不言！
那我便直接问了！王五大哥，你说过变法兹事体大，很是危险，如今老佛爷又以戏法掌握民心向背，那若是不幸……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却原来是问这个。我曾听谭章京吟什么“死生流转不相值，天地翻时忽一逢。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冥蒙”。
我不懂这个，但我懂肝胆之义，知匹夫之责。堂堂丈夫，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生死也不过碗大的疤，怕个什么！
大刀王五说完抱拳告辞，我与五侯鲭目视他离去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收神。
见我久久凝视大刀王五离去的身影不语，五侯鲭出声提醒。我回望五侯鲭，想说些什么，却哑了声。
我在后世的史书中学到过这些，但如今亲身经历，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那山如此巍峨，那山如此高峻，而扛着山的人，只有自己的一双手和不愿向命运屈服的头颅。他不能俯首，也不能止步，因他身后，是一个民族，是一个时代。
许是我难得的低落情绪感染到了五侯鲭，他缓慢而坚定地启口。
我不懂你在失落什么，但若是命运的大山压下来，两个人，总会比一个人轻松。
五侯鲭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听周遭一阵呼喊，一道大山般的阴影压向我和五侯鲭，幸好我眼疾手快，趁机顺势一倒，抱着五侯鲭滚到了旁边。
五侯，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刚说什么大山压下来，就真的有山压下来了。
快，现在快说应华的名字，也许你灵口一开，失踪的应华就出现了。
惯会贫嘴。你且看那山到底是什么。
经五侯鲭提点，我才发现近旁全是街道，哪有什么山，是那空中幻影不知为何发了怒，以五指化山拍向我们。
哪里来的妖怪，竟敢变化人形来到京师撒野？贫僧这就收了你，捍卫正道！
空中幻像再次发动攻击，口中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胡说令我又气又笑。
明明你才是不知道谁人幻化出来的虚影，阴谋不纯，却说我们是妖道，着实可笑！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幻戏虽小术，亦自可喜，可你背后之人竟然用它来做争名逐利的筹码，实在是玷辱了这门绝技！
今天我幻戏灵便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幻戏！
五侯鲭说着掌中凝出五面湖镜，一一排列周身，翻手向空中虚影指去，只见片刻间，碧空就出现五道玄色水帘，围住了观音虚影。
观音幻象祭出净瓶，摇晃柳枝，也破不开五侯鲭的水帘，忽然神色一变，周身森森黑气冒出，变为了恶面罗刹。
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你冲撞观音在前，心不净在后，实在其罪当诛！
我心不净？我看是你们这些弄权谋势的人才最不心净！
五侯说得对！我本不想卷入纷争，但你竟然动手在先，我身为九重天任命的食神如何都不能容你——
给我退下！
我说着大喝一声，声音中带着食神威势，那空中罗刹被食神威势所震慑，不甘大叫一声，散成了青烟。天穹又一碧无际，澄澈万里。
虽然只是击退了被人操纵的幻影，但也算解决了……等等，这里好像、好像不是空桑吧……
没错，这里是清朝的京师街道。
那刚才的那一幕……
已经全部被周围的百姓看到了。
……
啊这……
我看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感受其中的好奇、震惊，只觉得这次好像将事情闹大了。
我刚从乐园仙境那边回来，那里便是孩童也能出口成真，言出法随，所以……
那个、我刚从乐园仙境那边回来，那里便是孩童也能出口成真，言出法随，所以……
所以一时没习惯，玩砸了。
五侯你就不能闭嘴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应华。
五侯你就不能闭嘴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应华欸。
五侯鲭住了嘴，虽然依旧冷漠，但从他的眉眼中，我能感觉出他心情颇为愉悦，只是苦了我，不知该如何从这一双双眼睛中飞遁。
你、你们真的是神仙吗？
周围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弱的童音，我正想回答，却被人打断。
哼！什么神仙！我看是妖怪还差不多！
就是！没看到观音大士说那生着鳞片的男子是妖吗？他还将神像变为了罗刹，如果不是妖怪，他为何不敢面对观音？
造孽哦！京城里竟然来了妖怪，怪不得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没听说嘛，荣总督要在天津阅兵，肯定是因为妖怪横行，要来抓他们！
随着这些言语，人群渐渐喧杂起来，那些原本只是惊奇的目光渐渐转变为害怕与厌恶。
大家不要相信这些话，我和五侯不是妖怪。
那你怎么解释他身上的鳞片？还有那个镜子，我可看见了，那根本不是寻常镜子，而是水！
那是因为五侯乃……
我蓦地住嘴，终于明白了语言的苍白。纵然是那受人操控的幻影混淆黑白，是这些安插在人群中造势的奸佞造谣生事，此刻我也无法辩驳。
因为对于人类来说，食魂与妖怪，没有差别——都是异类。
没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异类。你们满意了吗？是不是还要拿着刀剑过来，割我的肉，切我的骨？
五侯鲭冷冷说着，然而我分明看到他的手在颤抖。我明白，那无论如何也躲藏不掉的、紧随而来的梦魇，终是抓住了他。
他自己承认了！他就是妖怪！
快！抓妖怪！把妖怪赶出京城！
话音落下，几个人就猛然朝着我和五侯鲭攻来，显然是早有预谋。我瞬间将五侯鲭护在身后，与敌人斗在一起。
见不敌我和五侯鲭，攻击的几人瞬间撤回人群，以百姓为掩护，失了踪迹，见此，我只能拉住想要追击的五侯鲭，摇了摇头。?
五侯，收手吧。
我是食神——神，便该有神的样子。
食神，受人间香火，蒙凡世崇拜，怎可对信仰自己的人刀剑相向？因此就算知道敌人在平民中间，我也不能动刀兵，只能论心迹。
诸位说我们是妖怪，那么我倒想问一句，人又如何？妖又如何？谁不是朗朗晴天下的生灵，有血有肉，有喜有悲？
你们说精怪冲撞了龙气，可有证据？可见过我和五侯伤害过谁？人也有好有坏，凭什么便说异类就全是坏的？
精怪也有生身父母，若是没有父母，那便是天父地母，天地都能容他们存在，你们又凭什么断绝他们的生路！
一声高过一声的辩驳开口，周遭俱是安安静静，有那生性善良的，自行离去，于是人群也渐渐散开。躲藏其中的小人见大势已去，即便不甘也只能离开。
我见尘埃落定，准备携手与五侯鲭离开，这时一个瘦骨伶仃、灰头土脸的童稚突然跪在我们面前，昂首祈求。
两位神仙，求你们救救我吧！
连叔，你怎么又要去拉顺儿啊，不是说好下午回家休息嘛！
你都说好给我买周家的馅饼、张家的面茶、魏家的羊霜、石家的爆肚、白家的豆腐脑、李家的蒸而炸，我这吃了才没几家，你就收拾家伙出来了。
拿着三弦的青年聒聒噪噪，若是旁人，怎么也会回上一句，但走在前面的连叔只是赶路，看也不看一眼。
哎呀连叔，连叔！你别光顾着赶路，看看我！快看看我！
看什么看！自从救你回来，我天天对着你这张脸，难道还没看够啊？
哎呀连叔，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就是那个谁也说我长得挺俊呢！
那个谁啊……是、是那个谁来着，哦，对对，是什么桑少主。
什么桑什么主？
空什么少主。
空桑什么主？
空桑少主！连叔你真是老糊涂了，连空桑少主这四个字也要问这么多遍……
应山滑肉说着说着猛地噤了声，见他这才反应过来，说书人老连哈哈一笑。
傻孩子，想起来了？你总说自己没有未来，没有过去，这不就是你的未来，你的过去？你连失忆了，都能记着这个人，说明这个人对你极为重要。
我想，人与人之间斩不断的联系，或许就是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吧。就像我和……那孩子一样……
老连这话说得小声，但身为食魂的应山滑肉仍是听到了，再结合老连说的话，猜出老连的本意不是说书，而是在等什么人。
啧啧，连叔你也真是，等人就等人，非要说成是来拉顺儿，害得我好一阵担心。
什么等人！我就是去说书赚钱的，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给你买点心蒲包吃！
是是是！是去说书赚钱，交十个子儿挣一个钱！
你这孩子！
老连摇头笑骂，猛然脸色一沉，不要命地咳嗽起来。应山滑肉急忙帮老连拍背，老连却连连催促他摆家伙，应山滑肉没办法，只能支起说书摊子。
连叔，自我被你收留，你日日都来这里说书，可你等的人却没有出现过……要不今日，我们就回去？不等了？
不，要等……咳咳……我、我放心不下……
老连说着又是咳嗽，却仍是拼尽力气去拿抚尺，谁知他刚刚摸到抚尺的一角，就有人拿起桌上的手巾，盖住了抚尺，再把使活用的扇子横放在手巾上。
呦！老连，你这生了病怎么也不回家休息休息啊？身体要紧。
是啊，生了病就赶紧回家吧，可别把病气过给了询局们，坏了我们团柴的名声。
不知什么时候，两道身影站在了老连拉顺儿的场地，应山滑肉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之前来抢摊子的尚先生。
这大白天的，怎么又有狗叫？附近的各位，可把自家狗拴紧了，免得出来喧扰了大家的耳朵。
嘿你……王先生，您可瞧见了，不是我不顾同行情面，故意刨活，而是这小子忒气人了。
入了这行，就要守这行的规矩，不然我们这一片的兄弟也这般胡来，那您还管什么呀！您说是不是？
被称作王先生的人没有搭话，只是笑眯眯瞧着应山滑肉。
朋友，浅在这儿啦？打哪儿来的，有师傅没有，是这行人吗？咱们这行啊，怎么说也是中九流，从柳敬亭祖师爷那传下来，还是有些规矩要守的，比如说这没有门户，没有师傅，那就是不能说书。
我懂我懂！哪用得着王先生您来携家伙啊。咳咳，他有师傅，就是我。
老连急忙将应山滑肉护在身后，咳嗽着回答，却见王先生无动于衷。
老连啊，你也不用回护他，老尚已经将一切都跟我说了，说他虽然人式压点，响了万儿，但脑子不清不楚，根本记不得自己的门户。
我也惜才，可他既然吃了这行饭，就得守这行的规矩。趁我现在好言好语相劝，赶快收拾东西走人吧，以后再不准说书了。
他确实是我徒弟，只是还没入门，也没摆支，大家没见过罢了。
老连，我看你是有敬酒不吃吃罚酒，有软携不要求硬携啊！好，如果他是你徒弟，那这小子又是谁啊！
尚先生冷冷一招手，就有两个同行压了个瘦骨伶仃、灰头土脸的小孩子过来，与此同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小杨！
应华！
随后又有两道声音响起。
师傅！
不认识！啊哈哈，那个，毕竟气氛都到这了，我也不好意思不说话。但我又确实不认识你们，所以……
意识到自己破坏了久别重逢的氛围，应山滑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脑勺。追随小杨来此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五侯鲭，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五侯，你第一次遇见应华时，他也这么呆吗？
自然没有。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他比现在呆一万倍。
不愧是五侯鲭，话一出口就让我不知道怎么接。就在我思索如何与应山滑肉相认时，有人却是忍不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严肃点！现在是在携家伙，不是认亲！
老连，你好好看好好瞧，到底哪个是你徒弟！看在同行情谊，兄弟们自会照拂你的徒弟，但不是的那个，可没资格在这一片混下去！
尚先生说着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在威胁。老连也不过是个跑江湖的，怎么拗得过有行业龙头撑腰的老尚，只能看看应山滑肉，又看看被带来的小杨，无奈闭上了眼睛。
老尚，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这块地，好，这块地就归——
且慢！我有话要说。
我猜出事情来龙去脉，挡在老连和应山滑肉面前，脑中想象着从某个孩子那里观察来的镇唬技巧，故作趾高气昂地俯视几个说书人。
你算什么，也敢在我面前欺负我的人？说到底，大家都是江湖上讨生活的，谁又比谁高贵，凭什么你便可以欺负人。
你找人是吧？我也找人！我认识在谭章京手下执事的英雄大刀王五，彼此十分投缘，以挚友相称。
这件事因你们想抢人家的地方而起，又无缘无故抓了小杨过来，欺老凌弱，本就理亏，若是我一个状告过去，让你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敢问你说的可是与霍元甲英雄、黄飞鸿大侠齐名的大刀王五？
正是。
王先生闻言顿时哈哈一笑，说什么“误会”“叨扰”，带着手下灰溜溜离开了。我看着几人远去，这才停止装腔作势。
看来郭管家的特训没有白费。
这你可猜错了，说到虚作声势，还是当过乐园仙境宰相的岱虞更专业，你不知道，我刚入乐园仙境时，他……
啊？你们也知道乐园仙境？不可能啊，你们又没有听我说书，怎么会……
应山滑肉又惊又奇，扭头看自己手背。五侯鲭对应山滑肉的行为方式了如指掌，知道他是在找写在身上的字迹，淡淡开口。
别找了，在臂膀。想当初这乐园仙境的故事，还是我看着你写在身上的。
你叫小伊，是空桑少主，你是五侯鲭，告诉了我乐园仙境的事情……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确实认识……
真的想起来了？那你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关系！
你又是谁？
我自是我，自由如风。唯心所现，唯识所变。
我和五侯鲭早就见识过应山滑肉糊弄人的本事，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直面回答，就知道这应山滑肉又在胡说。
应华，下次不记得就不要说。
算了，记不起来也没关系，等我们回了空桑，慢慢和他说清楚。
回空桑？你们要带我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想要说出詹王信中提及的生死劫一事，这时说书人老连忽然大声咳喘起来，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不愿意？咳咳，你现在倒是不愿意了？那你和我学春的时候怎么愿意了？口口声声对我发誓，要传承我门户的时候怎么愿意了？
小杨啊，你师傅我没几年活头了，就是想将肚子里的万子活继承下去，让老祖宗的东西传承下去。
你以为我每日来天桥，来这里说书，真是为了挣那几个钱吗？不是啊，就是想你能念着我养活你的情分，念着我教你手艺的师恩，回到这里，回到我捡你的地方。
我捡你的时候，你明明……那么喜欢听我说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干净又好奇地看着我，问东问西。
我还记得你说师傅有《杨家将》把钢，自己也要找一个拿手的，到时候拢座挣大钱了，风风光光地摆支，让同行都瞧瞧我老连教出一个响了万儿的大家。可你怎么、怎么就不再喜欢说书了呢……
老连说着泪流满面，小杨也哭得稀里哗啦，我明白这是独属于老连师徒的恩怨，也只能沉默。
罢了罢了，你为了不再说书都离家出走了，我还能如何逼你？
其实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人各有志，出处异趣，也只能当我们几年的师徒恩情从未有过。小杨，你走吧，爱做什么做什么，我再也不管你了。
老连说着擦擦眼泪，准备离开。小杨急忙抓住师傅的裤脚，不断哀叫。
师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好！我毕竟养了你这么些年，是从一个奶娃娃一口白粥一口烙饼养到这么大的，狠不下心呐。你说！只要你愿意说，我就能听进去。
我……其实我……我……
然而小杨“我”了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于是老连也只能重重喟叹一声。
小杨啊，你自己保重。只是以后莫要忘记了，你这个杨，是长枪袍带《杨家将》的杨，是你师傅我从自己把钢绝活里特意挑选的字。
老连说完再不看小杨，起身离去。小杨泪涟涟地看着师傅远去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痛苦，追着师傅的身影跟了过去。于是一瞬间，周围又忽然安安静静，只剩下我、五侯鲭和应山滑肉面面相觑。
那个，虽然连叔已经走了，但我还是要说一下……连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还在这里啊！我不记得回去的路啊连叔！
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吗？我还以为是……
帮连叔与小杨和好？
我点点头。应山滑肉见此按了按三弦，叹息。
如果能帮的话，我会尽力去帮，但我帮不了。
连叔说得好，人各有志，出处异趣，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想走的路，必须走的路。而一旦选择好了这条路，就没有办法后退，是为欲和执念。
连叔的执念就是有人继承他的门户，小杨的执念是无法继承连叔的门户，除非有一个人看开了，或是有第三个人出现，否则这是个无解的局。
而我，没有过去与未来，无法成为那第三个人。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应山滑肉垂下眼睛，素来嬉笑的脸上露出几分落寞，然而这落寞转瞬即逝，快到让我看不真切。
于是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我皱起眉头，越是回想刚才连叔师徒决裂的那一幕，越觉得小杨身上处处透着违和。
不对！这件事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同知埋身剧，心亦有所施。
应华说得没错，为了心中的欲念，人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对不对！连叔一口白粥一口烙饼养大了小杨，小杨也早就将连叔当成了至亲之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离散？
就像危险来临时，五侯你会保护我，我也会拼命守护你，就像我们听到应华有生死劫难后，不顾一切赶到这里，赶到京城……
家人之间应该是休戚与共，分甘共苦，应该是无论做什么，都会为对方考虑……应该是这样的……
我渐渐低了声音，只觉心中又酸又涩，想起远在空桑等待我归家的众食魂，又觉得心中充满了力量。五侯鲭和应山滑肉似是不解，瞪大眼睛凝视着我。过了许久，五侯鲭才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你说的家人，是这个意思。
或许我永远也摆脱不了心中的梦魇，或许世人永远都会觉得我是妖物，是异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命运的大山压下来，两个人，总会比一个人轻松。
喂喂喂！什么大山小山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应华，小伊真正的意思是，当你将一个人放在心里时，就舍不得对方受伤。
连叔，就是小杨放在心里，永远不会去伤害的人，那他为什么宁可离家出走，宁可让连叔伤心，也无法继承连叔的门户？
应山滑肉按住三弦，想起遇到连叔后的种种过往，虽然那些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他似乎总能在极远的地方，感受到某种执著而忧愁的目光。他之前只以为是错觉，如今才敢确定。
不！他没有离家出走！小杨其实一直就躲在附近！
可他为什么不过来呢？连叔每日都去天桥说书，就是为了等他，他为什么……难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现身？
应山滑肉的话犹如火光照亮了我的思绪，我细细回想来到京师后遭遇的种种见闻，心中渐渐有了脉络。
五侯，还记得我们是如何遇见小杨的吗？
记得，那时世人因空中幻戏观音的污蔑认为我是妖怪，还有敌人趁乱想要抓我。
对！小杨认为我们是神仙，向我们求救。我本以为他是因为被尚先生抓住，才向我们求援，所以一路跟到了这里，见到连叔和应华，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小杨向你们求救？可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找“神仙”帮忙？
难道是像说书里讲的那样，遇见了什么精怪，或者惹上了什么性命相关的麻烦？不然他不会好好的有家不回，让连叔伤心……
应山滑肉随口一言，我却只觉得遮在面前的迷雾因这句话层层散开，激动之下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应华你真是太聪明了！
没错！小杨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人力不可胜任的事情，不然他不会向“神仙”求助。再加上应华走失时，树林里留下的诛邪箭，这些事情就讲得通了。
还有那观音幻戏，交手时我就确认过了，那幻戏由道法组成。这世间道人虽多，但没有多少道士胆敢在京城胡闹，有邪念作恶，又有伎俩施展幻戏的，只有横行无忌的非我道！
他们使用道术塑造空中幻影，又派人在民间散布精怪冲撞龙气的传闻，令人类厌恶精怪，方便他们抓捕。
没错！记得王五大哥说过，城中因为精怪冲犯龙气的传言失踪了不少人，估计这也是非我道的手笔。
这么说来，小杨也许是知道了什么，心中恐慌，又害怕牵连到连叔，这才离家出走？
那非我道真是可恶，小杨不过是个孩子，又能惹着他们什么！若是下次让我应华爷爷碰上，非得弹几曲让他们见识见识。
应山滑肉说着要按下三弦，然而未等他行动，我们身后就传来物什翻倒的声音。连叔不知何时返回，被书场里的椅凳绊倒在地，头都嗑出了血。
连叔！来！我扶你起来！
然而老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开了应山滑肉的手，如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不见了！小杨不见了！
惶急之下，老连开始不住咳嗽，竟是连血都咳了出来。应山滑肉急忙上去拍背擦血顺气，这才没让老连因为惊急昏厥过去。
连叔你别着急，慢慢说。我们这里有三个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能想到办法找到小杨的。
谁知老连摇了摇头，两行清泪便在布满泪痕的脸上默默流下。
找不到了……一群人就在我面前带走了他，我根本追不上，也不认识他们，去哪里找？！
怪我，都怪我，我实在太生气了，就算知道那孩子跟在我后面，我也……我也狠心没有理。
我想不通啊，怎么也想不通，那孩子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喜欢听我说书，我一说书，他就咯咯直笑，后来长大了，也爱听，最爱听我说《杨家将》。
其实我劝过他，说团柴这行辛苦，风吹日晒的，他要是想读书，想学其他手艺，我老连砸锅卖铁也供着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他说他没有父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师傅就相当于他的父亲，我虽然嘴上说他胡闹，但心里其实很是高兴。
我、我实在太开心了，拿出攒了几个月的钱买了正明斋的点心蒲包。那可是正明斋啊，老佛爷和各位娘娘尝过的糕点铺子，便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天师也爱光顾，贵着呢！
但是我一点也不心疼，因为他对我来说，才是世间最珍贵的……
老连说着笑起来，仿佛看见那个亲自养大的孩子承欢膝下，然而他脸上分明有着泪痕，又哭又笑，已然疯魔。见到这样的老连，我们心中一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片金光从空中洒下，梵音缭绕，却是我们之前遇过的观音幻象，而后天空几响礼炮闪过，像极了江湖中传递信息用的燃信。
观音？是观音菩萨在给我指路！是观音菩萨在给我指路！小杨别怕，师傅这就来找你！
连叔不要去啊，危险！
然而向前狂奔的老连此刻什么都听不见，他心中只有找到小杨这一个念头，天涯海角，穷天极地，至死方休。
快跟上去！那观音幻象是非我道在操纵，千万不能让连叔遇险！
我们一路跟着老连闯进了附近的树林，彼时空中的虚像已经散去，前方不远处正有两拨人马在打斗。
连叔仿佛看不见危险般向着前方狂奔，眼见如此，应山滑肉不得不弹起三弦使出晕眩，五侯鲭趁机凝出湖镜，将晕倒的老连关了进去。
总、总算赶上了！连叔也太、太能跑了！那个什么五侯，连叔在那个大镜子里没事吧？会不会窒息啊？
不用担心，他在湖镜里很安全，而且湖水冰寒，有助于清醒。
那会不会冻到连叔？要不你把那镜子打开，我进去给连叔披件衣服。
按你这意思，我是不是还需要加热湖水，保持恒温？
这样就更好了！我刚想这么说，你就主动提出来了！
眼看打斗的人马越靠越近，应山滑肉和五侯鲭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忍不住干咳一声。
五侯、应华，保持警惕，还有人在这里！
好熟悉的声音，不知前方是哪位英雄？我乃谭章京手下的大刀王五，正与非我道的妖人对战，咳咳，这些妖道有鬼蜮伎俩，寻常凡人靠近不得。
我等早已看淡生死，愿以身殉国，但英雄还是速速退去，免得性命不保。
大刀王五说完又是咳嗽，与他身后的部下再次退后，非我道见势乘胜追击，大吐狂言。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今天便是你们所有人的死期！
想到应山滑肉曾被非我道诛邪箭所伤，小杨又可能被非我道抓走，听到如此妄言的我怒火中烧。
不过学了点道术，口气就敢如此猖狂！
王五大哥，你是忠肝义胆的英雄，我便是贪生怕死之辈？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小弟这就来助阵！
王五大哥，你是义胆忠肝之辈，我便是贪生怕死之徒？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小妹这就来助阵！
哈哈哈，原来是伊小友。好好好！生死也不过碗大的疤，怕个什么，我们合力杀他个天昏地暗！
我的加入瞬间壮大了大刀王五等人的声势，众人越战越勇，很快便击破了敌人的防线。非我道见不敌，四处逃窜。
小友，我等凡人奈何不得这些妖道，还请你伸出援手，抓个活口。
这些妖人的手中握有宫闱机密，涉及京城乃至大清四万万人性命……咳咳，万民死生就全系在你的手上了！
大刀王五说着大咳，口中流血不止，然而时间紧迫，我只能暂时压下一切疑惑关怀，全力指挥应山滑肉和五侯鲭战斗。
五侯，擒贼先擒王，不要管其他人，用湖镜堵住刚才说话的非我道。应华，弹起三弦，不用晕住敌人，只要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就行！
明白。
你就瞧好吧！
五侯鲭和应山滑肉各施神通，其他非我道成员见逃生有望，自发远离了说话的头目，更是方便了抓捕。不过片刻，目标就已经软倒在地，束手就擒。
擒贼擒王，围师遗阙，小友实在颇具帅才，只可惜，咳咳，只可惜如今形势已非当初，有妖道蒙蔽天听，祸乱朝纲，便是旷世奇才也犹如龙困浅滩，难施抱负。
王五说着叹了口气，似是伤心至极，那被抓住的非我道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尚能言语，听此冷冷一笑。
什么蒙蔽天听，祸乱朝纲，我们师傅可是朝廷亲封的护国伏魔天师！快把我放了，不然等我师傅来了，你们全都要死！
你这小妖道，还挺猖狂，听应华爷爷我再弹一曲！
应山滑肉笑嘻嘻弹三弦，那非我道就晕头转向，气得咬牙切齿。
是你这个妖怪！早知今日会被你抓住，那天在孤庙就应该用诛邪箭杀了你！
孤庙？诛邪箭？果然一切都是你们非我道在作乱。
怎么，小友也和非我道有过节？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俗世侠才与他们作对。
忆及之前与大刀王五相识的种种，我明白大刀王五是个可信之人，便简略和他说出食魂之事。
原来应华和五侯两位兄弟是食魂，而非精怪，枉我自认见妖无数，却是看走眼了。
实不相瞒，我出身贫寒，三岁失父，与老母相依为命，年幼时没少受邻里精怪的帮助，因此武艺有成后就加入了“俗世侠”，在俗世行侠仗义，救人救妖。
最近应谭章京请求入京，却遇到非我道抓妖，我便带着手下兄弟们帮忙，没想到知道了惊天的秘密。
其实那老佛爷观音造势是假，借观音幻戏抓妖是真，非我道四处抓捕精怪，并非因为精怪们冲撞了龙气，而是打算用精怪们的性命，扭转大清倾颓的国运、外泄的龙气！
不可能！国运有常数，龙气有盛衰，这些都非人力所能更改，何况精怪就算异于常人，也力量浅薄，怎么可能改变一国气运？
听到涉及国之根本的国运与龙气，我瞬间正色。而就在这时，空中又是金光烂漫，梵音袅袅，熟悉的观音虚像再次出现在空中。
这次的幻象比之前两次更加精致真实，彷如真佛在世，连我这个食神都分辨不出这是幻戏所化，见此那被抓的非我道小头目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看来师傅布置的阵法就快成功啦！大刀王五，你们知道为什么观音幻像出现时，便有我们的人在旁造势抓妖吗？就是防着你们俗世侠，让你们忙着抓人，看不到最值得注意的地方！
还有你们这三个妖怪，不得不说，你们于六壬望气上有些研究，知道国运龙气难以更改，但非我道岂是你这等小小精怪可以揣测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使用道术将龙气与吸收精怪生命的诛妖阵法融合，便可借浩大龙气吸尽万千精怪的命脉，改一国之气运，不在话下。
哈哈哈！诛妖大阵即将落成，到时候你们这些异类全部都会被抽干生命，魂飞魄散！所有还在华夏国土的妖怪，都难逃一死！
那非我道小头目说完得意大笑，言语中极尽威胁，然而这笑声渐渐隐没，非是消失，而是在空中汹汹梵音遮掩中几不可闻。
轰——
只听空中一声巨响，一道磅礴妖气从不远处冲天而起，夹杂着浩然的龙气，令我心中一沉——看来伏魔天师布下的诛妖大阵，终是成功了。
漫天金光浩瀚，然而这浩荡的光照在身上是冷的。凡胎肉眼看不见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流向空中肃正的邪像，却只有我这个食神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天南海北万千精怪的生命力。
然而更令我惊惧的是应山滑肉和五侯鲭的身上也凝出一团团光点，飞向空中的邪像。
哇！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这样下去，不会像说书里的修道之士一样，白日飞升吧～
应山滑肉眉飞眼笑，张开双臂似鸟飞翔，仿佛下一刻就会遨游碧空，令我不忍戳破真相。
愚蠢！什么白日飞升，我看是白日灰飞烟灭，你们这些妖孽……
未等那头目把话说完，我一拳打向他的脸颊，直接将他打晕过去。大刀王五见了，叹息一声。
我之前只听过这伏妖大阵的传闻，没想到竟然真的给伏魔妖道炼出来了……
怎么，这伏妖阵很厉害？不就是在空中凝个金身神像嘛，只要我问心无愧，何须怕佛诘问？
你有所不知，这伏妖大阵据说是上古遗留，能够吸收一切非人妖物的生命力，还会将强大的妖物吸引到阵内。
这虽是我曾经救助过的妖怪告诉我的传闻，不知真假，但我想大家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应山滑肉似是还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飘到了空中，随后五侯鲭的身体也似不受控制，向着空中的邪像漂移过去。
应华！五侯！
我一手拉住应山滑肉，一手拉住五侯鲭，阻止他们向天空飘去，大刀王五和麾下的俗世侠纷纷来帮忙。就在拉扯间，空中的邪像注意到了这里。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施主们为何还不放下心中执障，让两位有缘人皈依我佛？
空中邪像说着变幻手印，右手结无畏印，左手施与愿印，我们周遭便掀起一阵狂风，吹得人站不稳身子。不过瞬间，十几个俗世侠同道便被吹得无影无踪。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几位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话音落下，又是猎猎狂风，吹得人连眼皮都睁不开。我保持身形，勉强睁眼时，周围已不见了大刀王五和俗世侠的身影。烈风下我无法张口，只能死死攥紧应山滑肉和五侯鲭。
应山滑肉瞧着我，没有了平日散漫的笑容，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忽然莞尔，笑得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小厨神，放手吧……
你……
宋朝汴京，牡丹花会，我想起来了。
小厨神，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啊，好像当时坐剧场牛车晕车的样子。
我本以为找回部分记忆的应山滑肉会说什么体己话，结果这一句差点让我破功，忍不住笑出声。然而无论多么好笑，我仍是忍住了，只紧紧攥着他们俩个的手。
啧啧，竟然失败了。我还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放手……
应华，你低估了他想救我们的决心。这样的笑话，是无法让他放手的。
应华，你低估了她想救我们的决心。这样的笑话，是无法让她放手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再想呢嘛！总不能老调重弹，说上次见到小厨神，还是在上次吧……
五侯鲭沉默，然而我看懂了他和应山滑肉希望我放弃的眼神。我想要开口，然而刚刚不过只说了一字，我的口中便被灌了许多狂风，无法呼吸，因此我只能保持沉默。
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更大的劲风席卷而至，旋转着在我周身形成风刃，吹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睛，吹得我手背血肉淋漓。尽管眼前一片黑暗，我仍是不愿意放手——
黑暗中，似是有人叹了口气。
空桑少主，我曾在你还没有找到我的时候，就想起了你。
连叔说，人与人之间斩不断的联系，就是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或许你和我，就是如此吧……
只是我，似乎没有未来了……但你有！
灰暗中，呢喃般的话语消失，而后我的双手便传来推力，那是五侯鲭和应山滑肉在挣脱我的双手。我用尽全力抗拒，然而两人的抵抗是如此坚决，我只能感受他们的手一点点从我掌中分离，消失不见。
当手中再无温度时，眼前已没了应山滑肉和五侯鲭的身影，天空只有一座金光的邪像，有着世间最慈悲的面容，和最狠毒的心肠。
阿弥陀佛。施主，两位有缘人已经脱离苦海，往生极乐，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善哉善哉。
空中邪像说着双手合十，顺眼慈眉，似乎与悬浮的万千光点合而为一，端的是灵光万丈，金光盖地——如果忽略那万千光点就是万千被抽干精魄的生命的话。
真是可笑，什么苦海什么极乐，根本就是你伏魔天师为了掩盖自己野心的工具！
你不是想要力量改变国运吗？好！那就来抓我，因为这些妖怪们的力量堆积起来，也不如我一个九重天正式任命的食神！
伏魔天师，我就是现任食神，空桑少主，你有本事就来抓我！
到处都看不到应山滑肉和五侯鲭身影的我铤而走险，以自身为计划诱饵，甚至为了触动邪像释放食神威势，而对方也果然上钩，暴怒之下伸掌抓向我。
空桑少主？是你！是你杀了我弟弟伏妖？
伏妖？伏妖天师？！
宋朝汴京，牡丹花会，往日的种种浮上我的心头，然而我如何回想，也回忆不出伏妖天师的死亡，因为伏妖天师根本非我所杀！
我没有——
那邪像紧紧将我攥在掌中，不断加重的力道让我难以呼吸，更不可能说话。
你以为我真的想更改国运？那都是为了应付太后的说辞，什么观音转世，什么助力变法，没有这些借口，我能使用大清的龙气？
哈哈哈，她竟然以为我在乎这些！她错了，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渴望力量，渴望拥有杀死你的力量！
这就是你……杀死千万妖怪的理由？
妖怪本就异类，理应当诛，能成为我的力量，襄助我的复仇大计，是他们的荣幸！今日你来得正好，省去了我去寻你时间。
空桑少主，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伏魔道人操纵的邪像说完用力攥拳，被他捏在掌中的我只觉得腹腔血气上涌，怒气填胸。我能忍他污蔑我杀了伏妖天师，但万万不能忍他如此草菅性命，惑世诬民。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谁不是朗朗晴天下的生灵，有血有肉，有喜有悲？五侯鲭和应山滑肉从未害过旁人，如此便死于非命，何其无辜？
我冷冷看着吞噬精怪生命的邪像，彻底放开食神的威势，与那邪像比拼力量。
伏魔天师，吞噬精怪的生命确实可以让你实力大增，但你别忘了，这是行窃，是掠夺，更是谋杀！你以为那些生灵便心甘情愿被你吸收吗？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那些精怪的哭嚎，看看那些精怪的怨恨！
亿万的光团从天南海北汇聚而来，融入空中邪像，然而若是以心眼去看，以心耳去听，便能见闻那些生命的绝望与破碎。
哈哈哈！什么哭嚎什么怨恨，不过是弱者的挣扎，在强者的眼中，这些挣扎不值一提！
我知道，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力量，属于食神的力量，属于天地正道的力量。
你既然追求力量，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力量！
我闭上眼睛，忘却了伏魔天师，忘却了京师，甚至忘却了自己，只思考自己食神的身份，思考天地间一箪食一豆羹的生发与衰亡。
南方多季的稻谷在夏日收获时，北方的菽粟还在田地里生长，及到秋日，这些自然的馈赠被人摘下，烹制成食物摄入体内。烹调的方法也许南北不同，也许东西不一，然而那份吃下食物的心情，都是相似的——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明日，为了想要守护的爱与希望，遵循生物的本能，天地的规律，去吃，去活，去爱着——也正是因着这些情感，食物从天地化灵，生为食魂。
父亲曾经教导过我，说食物亦有灵，不只要将《食物语》供奉在空桑的神殿内，还要供奉在我的心中。我如今终于明白了。
因为食物不仅仅是食物，还承载着众生对昨日的回望，今日的切盼，明日的期待——食物与所有生灵，不可分割！
刹那之间，空中飘向邪像的光点出现停滞，而后欢呼雀跃地向我飞来，而正在炊火烹饪的万家灯火，也自愿献出一份力量，融入到我的体内。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操纵的可是龙气，是一国之运的龙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怎敢拒绝！
确实，只要人活在世，就会有诸多身份，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然而无论身份如何，他们首先都是一个人，是自己，是活生生的生命。
而我身为被众生供奉的神明，身为九重天任命的食神，身为空桑的少主，不允许你伤害任何一个生命！
我说着睁眼，那向我涌来的万千信仰与生命光点就如金色的洪流贯穿了邪像的胸膛，片片金光从邪像身上碎裂，化为漫天的生命精华与大清龙气，笼罩在我的身边。
去吧！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永远对生命保持着爱与敬畏。
于是这漫天的金光就散向四面八方，成为被大家精心烹制成的美味，成为被人爱着或者爱着别人的精怪，成为绵延一国气运，守护亿万生灵的龙脉。
而筋疲力尽的我，带着微笑向空中下落，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本以为这黑暗会持续到我落到地面，然而在半空中时，便有什么东西轻轻拖住了我。
喂喂小厨神，你还要在五侯的湖镜上躺多久！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猛然睁开了眼睛，见到自己处于一座树林上空，林中供奉着一个非僧非道的怪奇塑像，而这塑像旁有应山滑肉，有五侯鲭，有许许多多被非我道抓来的精怪，其中竟然有——
小杨！原来你在这里！
小厨神，怎么你第一句话叫的是小杨啊！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你没有看到吗？
他没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空桑少主，你的运气真是好啊，竟能破了我的龙气邪像，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是我布下上古诛妖遗阵的地方！
她没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空桑少主，你的运气真是好啊，竟能破了我的龙气邪像，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是我布下上古诛妖遗阵的地方！
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伏魔天师从暗影中走出来，冷笑一声，挥舞法器，那怪诞邪像便涌现血光，将五侯鲭、应山滑肉和小杨等妖怪笼在其中。
没了龙气，我还有其他法宝，杀不了你这个食神，我还杀不了这些妖孽？今日我便要在你面前炼化他们，你又能如何！
伏魔天师狂笑，那邪像身上的凶光也越发炫目，有如实质，然而我却只能沉默。
空桑少主，现任食神，你怎么不过来阻止我啊？你不是说，要让我瞧瞧真正的力量，不让我伤害任何一个生命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炼化为阵眼，永世受我驱使？
我看你不是不想过来，而是过不来吧！也是，两百多年的国祚，多少代生死长夜，才养出来这么一道龙气。
你可真是蠢啊，明明可以将这些力量全部据为己有，竟然放弃了！所以你现在这样是活该！活该你法力尽丧，体力尽失！
哈哈哈！神又怎么样，我从宋朝谋划到今天，便是为了杀了你这个神，以人间龙气来对弈仙界神力，你是胜了半子，可我也没有输！
伏魔天师说着再次催动邪像上的血光，于是那犹如实质的血雾就遮住了所有食魂妖怪。然而在这红光之中，传来了三弦，传来了应山滑肉和五侯鲭的声音。
小厨神，我不知道能晕他多久，你快走！
我的湖镜会带着你离开。
话音落下，身下的湖镜就向远处移动，然而只飞了几尺，那湖镜就再无法行动，被回过神的伏魔天师施法拉了回来。
不得不说，他们的力量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明明是妖孽却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合该被我炼化，成为诛妖阵法的机枢，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那怪奇的神像就再次喷涌出血光，围裹住应山滑肉和五侯鲭，那光是如此浓郁，如此刺目，令我连应山滑肉和五侯鲭的脸都看不见了。
我身下的湖镜开始出现裂纹，明明是由水组成，却如玻璃般片片碎裂。就像我的心。
哈哈哈！小厨神，这臭道士法力不行，折磨这么久，我还是，咳咳，不痛不痒。
五侯，这次你就别和我抢了，让我这个说书的，当一回……书里的英雄……
臭道士，你给我听好了！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因为那什么伏妖天师，是我杀的，和小厨神无关。
伏魔天师猛然瞪大眼睛，目眦尽裂，应山滑肉只是笑。我能感觉出他在压抑着咳嗽，然而那痛苦的呛咳，还是隐约可闻。
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塑像的血光冲天而起，浓烈到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身下的湖镜支离破碎，最终彻底溃散，但仍是在崩裂前，轻轻将我放到了地面。我知道这是五侯鲭最后的温柔。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不顾身体向前爬去，准备就是用手抓、用牙咬，也要让伏魔遭受报应时，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空桑少主，你想办法拖住伏魔天师，我去把那个塑像砸碎！
这于绝路中乍然出现的一线生机令我狂喜，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跃而起，将伏魔天师拖倒在地，与此同时，身后一声碎裂声响，正是老连高举抚尺砸裂了塑像。
伏魔天师，你说这阵法能困住妖孽，那它能困住我这个人类吗？
咳咳，应华，你曾说这个抚尺像石头，我看确实是像石头，不然怎么能砸坏这邪像……我看这回谁敢说你脑子不清不楚，你明明……明明是最聪明的孩子……
老连说着咳嗽几声，口中溢出一道鲜血，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满是血痕，便是指尖也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血。
因着邪像被毁坏，那浓烈的血雾顿时散开，挣脱禁锢的应山滑肉和小杨扑到老连面前，却是怕伤到老连，动也不敢动。
我知道，我知道在连叔心里，我一直都是最聪明的孩子。
师傅，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再说话了……
说书人老连缓缓摇了摇头，看看应山滑肉和小杨，又看看五侯鲭，笑了起来。
五侯，你说得对，我在湖镜里确实很安全，要不是这样……咳咳，我还没办法帮你们。
还有你说，湖水冰寒，有助于清醒，也很对……我在里面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终于……终于想明白了……
小杨啊，对不起，我不该强求你继承我的门户……咳咳，是我自私了……
不是师傅的错，从来都不是师傅的错！师傅养育了我，教导我手艺，让我继承门户，都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是自私呢！
一切都是因为……因为我是个妖怪……
几年的养育之恩，从襁褓开始起算，一口白粥一口烙饼，养成能蹦能跳的童稚，其间心血，不胜其数，他们本该是世间最亲昵的师徒，然而身份的不同，注定了陌路。
老连没有说话，只怜爱地摩挲小杨的头。他知道世间有些事情是无法更改的，比如出身，比如种族，但有的东西，能够超越这一切隔阂与桎梏。
大破天门阵后，那穆桂英擦拭汗水，重擞精神，手擎大刀，二次上马，指挥三军儿郎，又驰骋疆场。
这真是忠心忧国杨家将，英雄业绩争传颂，前仆后继立功勋……万古、万古流芳……
这最后的书扣儿，老连终是没能说完，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息了声音，放在小杨头顶、染满鲜血的手也落下，垂到了地面。
师傅！师傅！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非我道什么捉妖师，我都不怕了！
师傅，你醒过来啊，师傅……爹！
小杨嚎啕大哭，然而死者不能复生，老连再无法像从前那样给他讲《杨家将》，给他买点心蒲包，回应他的崇拜与濡慕。哀痛欲绝下，他猛地冲过来，一口咬住了被我拽住的伏魔天师。
我杀了你！是你害死了我爹，我要杀了你给爹报仇！
他用牙咬，用手抓，就像人们口中披着人皮的妖怪，却是因为心中那据非我道所说，只有人类才拥有的感情。然而无论是谁都明白，这并非老连的心愿。
小杨，难道你想让连叔的心血白费吗？你认为自己是妖，但我告诉你，连叔他从来都没有因此嫌弃过你！
你知道我是如何被连叔找到的吗？那时候我被非我道的诛邪箭所伤，天又下了雨，没有记忆，没有盘缠，只能蜷缩在一棵大树下躲雨。
我多想有谁能伸出援手，来帮一帮我，那时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是连叔走过来，在捡到你的地方，又捡到了我。
连叔给我买点心，带着我去天桥说书，我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我看得懂别人的眼神，他在透过我看着你，而我，和你一样，是人间的异类。
相处这么多年，他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在乎，你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无论是人是妖，他都一样爱你。
因为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他都在给你说书……小杨，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连叔的《杨家将》从来都是说给你听的，那是他把钢的绝活，是他对你的惦念和期盼啊！
应山滑肉哽咽，而听到这一切的小杨渐渐冷静下来，松开了伏魔天师，四周陷入了寂静。就在这时，伏魔天师忽然冷笑。
不可能！不可能！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妖就是会吃人的，怎么可能……会有人的感情！
你们骗我！如果妖有感情，它怎么会吃掉我们的父母，我和弟弟那时才几岁啊，肯定是你们骗我！对！你们杀了我弟弟，又来骗我说妖有感情，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你们？可笑！
死吧，都死吧！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伏魔天师向着碎裂的塑像喷出鲜血，手中结印，竟是以自身生命为代价催动诛妖大阵。那邪像得了生命的滋润，又开始大口吞吐血光。
就让你们看看我这几百年的成果……伏妖大阵，给我开！
那“开”字一落下，塑像就轰得冒出一柱血光，直达天极，我们周遭沸天震地，阴风怒号，仿佛有无数野鬼孤魂在侧凄叫，哀鸿遍野，犹如极暗炼狱。
而空中有血色凝成的邪神像，一半慈眉，一半怒目，不过略略瞥了我们一眼，就有两三个妖怪自动走上了前。
危险！不要过去！
然而我终是说晚了，只见那些妖怪身上冒出几道金光，顷刻间躺倒在地上。而后伏魔天师结个法印，这些妖怪便是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小厨神，你看那里！
就在这时，应山滑肉似乎发现了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那哀嚎的魂灵中赫然有刚才那几个妖怪的面容。也就是说，这里的每个孤魂，都曾是活生生的生命！
这么多的魂魄……伏魔，难道你连一点人性都没有了吗！
人性！哈哈哈，只要能报仇，舍弃人性又如何？！废话少说，我要把你们都炼成阵中的冤魂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伏魔天师话音落下，那一半慈眉一半怒目的邪像就又看了过来，小杨和诸多妖怪们抵挡不住，纷纷向前移动，我和应山滑肉、五侯鲭只能拼命张开手臂挡住他们。
然而被擒住的妖怪是那样多，无论我们如何阻挡，也仍有人穿过缝隙，走向了那金身邪像，看背影赫然是小杨！
……
就在小杨走进邪神像攻击范围之际，应山滑肉猛地前冲将他拉了回来，然而他不知为何没有回头，反是径直冲向那半身的塑像。数不尽的金光在他身上闪烁，犹如无形的枪炮，绽出一寸寸血花。
应华！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听到呼唤的应山滑肉回过头，像平常那样嬉笑，猩红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无端令这笑容染上了哀伤。他没有说话，只闭上眼睛坐在那破碎的塑像里，含笑结跏趺坐，犹如一尊以人身铸成的神像。
怪奇塑像的血光被堵住，无处可去，于是便全部汇聚成一团，从应山滑肉的足部涌泉直达头顶百会，透躯壳入灵魂，形成红色的茧一点点将他包围。他忍受着痛苦，却仍是尽力笑着。
我曾经……靠着躲入佛像内逃过一劫，没想到今日……竟要以身供养……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小厨神，你曾说你为我而来……哦对，说我有什么生死劫，你和五侯从空桑来找我……
我记性不好，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空桑，但我想，能让小厨神念念不忘的地方，肯定很漂亮，很温暖……
你说五侯是你的家人，家人之间要休戚与共，分甘共苦。五侯也说，将一个人放在心里时，就舍不得对方受伤。我曾经不明白，但我现在明白了……
应山滑肉的笑容隐隐有崩裂的迹象，他似乎想要哭泣，但终是强自忍住，对着我又是笑，只是那丝丝红色血光蔓延在他的侧脸，仿若眼角滴落的片片血泪。
先有大悲心，再证悟空性……无论是谁来破阵，留下的人总会伤心，但我这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就没有这种顾虑，因为……
应山滑肉没有说下去，他似乎又向着我笑了笑，然而塑像的血光将他团团围住，我便是连这笑容都再看不见了。
正所谓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我说了这么多年的书，可还没有过自己的故事……
后面的话我便再也听不见了，只因空中的邪像开始绽放光芒，半空有梵音泱泱，地面有冤魂凄恻，极致的空无与怨怼中，佛的真言字字在耳。
诸欲乐甚少，忧苦毒甚多，为之失身命，如蛾赴灯火。
纯白的光芒，似有什么在闪动，然而应山滑肉看不清那东西，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谁。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小草，在泥土中发芽，但又似乎是个走兽，在山涧中嬉戏，他是飞鸟，掠过即将黄昏的天空，是游鱼，在哀愁与失意中游荡。
种种感觉不一而足，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成为“人”的感觉，那一刻，他从没有智识的走兽飞禽，成为万物灵长的人，其中欣喜，难以言表。
但我似乎……原本就是个人？
然而应山滑肉无法确定。记忆如此混乱，唯有饥饿明晰可感，于是他自然而言地抓住手中忽然出现的食物，准备进餐，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叫。
爹！娘！
应山滑肉瞬间僵住，眼前的白光也逐渐消散，真实地映出一对人类男女的容颜。他们已经死去多时，再无生命气息。
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应山滑肉想要解释，然而出口的声音却是一阵又一阵妖怪的怒吼，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向着那开口的小男孩急冲而去。
停下！给我……停下！
在强大意志力的作用下，应山滑肉堪堪停在了那男孩面前。那孩子已经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发狠。
妖怪，我与你不共戴天！我今生必要杀尽天下妖孽……
为我父母报仇！
不知何时，应山滑肉变成了那少年，他从对面那头怪物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仔细看去，竟然有几分伏魔天师的影子。
一股无名的仇恨充溢应山滑肉的胸膛，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道符，力量之强悍，只需轻轻一贴，就能让面前的怪物烟消云散。那怪物见此越发凶狠，龇牙咧嘴，欲择人而噬。
胸中的仇恨仍在鼓噪，半是怂恿半是劝慰的诱惑应山滑肉去杀妖，然而他终是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道符。
都说怨憎会苦，所不爱者而共聚集。果然如此，但我的心中……并没有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没有记忆，又何来前尘之恨，后日之果？何来怨憎与仇恨？
应山滑肉笑对那妖怪，那妖怪见此急冲而来，口中獠牙锋利而清晰，却在碰到应山滑肉的瞬间化为烟雾消散。然而未等他回过神，身后传来呼唤。
应华，走啦，回家啦！
应山滑肉回过头，见是熟悉的身影，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你是……
我是连叔啊！傻孩子，没有睡醒啊？没睡醒也不能再睡啦，书已经说完了，要散场回家咯。走，给你买点心去！
你这孩子上次说想吃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是周家的馅饼、张家的面茶、魏家的羊霜、石家的爆肚、白家的豆腐脑、李家的蒸而炸。也不知道这么多东西，你能不能吃完，可别吃坏了肚子。
老连说完向前走，但那本该跟着他的青年却愣在原地。他低着头，记忆翻涌，所以老连无从猜测他的表情。
怎么，还不饿？成，那我给你说书解闷吧？给你说《杨家将》怎么样？这是你连叔我把钢的绝活，保证让你听得乐不思蜀，忘乎所以。
然而那青年没有动，他低着头拨弄了几声三弦，这才施施然抬头，带着泪水微笑。
连叔，无论现在是幻象或者梦境，都谢谢你记得这些。但我……不是小杨。
汹涌的记忆中，应山滑肉终于寻回了部分的自己，因此他更明白那个患有失魂症、四海流浪的食魂应山滑肉从来都不爱吃点心蒲包，他每日都会失忆，又哪里记得住这么多糕点的味道？
我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连叔你爱听，不过是想让自己更符合你心目中“小杨”的形象。
扪心自问，他曾羡慕过小杨，想要代替“小杨”，但这场炼心的幻境中，他彻悟了自己的求不得。没有谁是别人的复制品，人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本性与真心。
我不是小杨，也无法成为小杨，因为……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都有自己专属的道路。
话音落下，那老连的幻影就在他面前化为点点的金光消散，眼前的幻想不断变幻，成为有山有水的仙境。尽管无人提醒，应山滑肉仍知道这是空桑，是他心里的空桑。
应山滑肉，欢迎来到空桑。来，我带你四处看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到时候我们在这里开一个书馆，你说书来我听书，就算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不会腻。应华，你说怎么样？
我不知道……一切不该是这样的，应该还有其他人……
即便记忆模模糊糊，应山滑肉也仍能忆起一个冷冰冰的身影，然而这话显然激怒了对方。
为什么说这些？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不好吗？你希望的，不就是有人永远陪着你，永远不抛弃你吗？
像你这样患有失魂症的人，有个人照顾就应该谢天谢地了，还在这里挑三拣四，难道你不知道你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应山滑肉没有动，也无法开口，他不断流淌的泪水滴落在三弦上，发出凄楚的微弱声响。他终于回忆起来了，回忆起那天的凄风冷雨，长夜白昼，他一个人站在树下，没有记忆，没有方向。天地如此浩大，无穷无际，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容纳他。
你说得对，我的失魂症确实会给身边人添麻烦，但我只是记忆出了问题……用脑子记不住的东西，我就用笔记，用心记。
我的心永远记得空桑少主对家人的真诚，永远记得他对家人的关怀……所以，你不是他。
我的心永远记得空桑少主对家人的真诚，永远记得她对家人的关怀……所以，你不是她。
话音落下，那空桑少主的虚像就化为金光消失，周围忽然金光万丈，有一慈眉善目的金身邪像俯视着应山滑肉，合十行礼。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因无始贪嗔痴，红尘翻覆苦沉沦，皆因我执生障孽。施主你身具慧根，应当明白此理。愿你一切能舍，心无爱着，以深净心，入菩提舍。
应山滑肉没有回答，此前的种种幻影磨砺着他的心，令他的心破碎而后重铸。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于是他抬头蔑视邪像，一字一句回答。
我拒绝。
失忆，失魂。永远混沌和模糊的记忆承载不了太多的爱恨，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永远丰饶鲜活。
话音落下，那金身邪像震怒，半是慈眉半是怒目，狰狞迫视，周围冤魂四起，哀嚎遍地。
你恋栈红尘，沉沦执障，犯杀生妄语戒，恶积祸盈，可是知罪！
我不知罪！我何罪之有！我现在才明白，什么不喜不悲，自在皈依都是假的。人活于世，便是有喜有悲，心有欲念和执障又如何？
因为所有的执念，所有的喜怒哀乐，就是活着的证据，就是那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应山滑肉怒视那半空中的金佛，带着泪光弹起了三弦。
世人皆畏佛神、慕王侯，陷五欲六尘七根八苦，凡俗里沉浮，唯我说书人逍逍遥遥，无愁无虑亦无忧，自在悠游。
自在悠游，并非无喜无怒亦无忧，解脱红尘，苦海沉沦，皆非我所求。
人各有志，出处异趣，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想走的路，必须走的路，这路就是欲和执念——
连叔的执念是小杨和他学过的春活，空桑少主的执念是食神的职责与空桑的家人，而他应山滑肉也有自己要走的路，必须走的路，也有自己的欲和执念。
什么贪恋红尘，解脱苦海，不过是别人的说辞，我所求并非这些，而是——
我心之所向，身之所往，便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便是我的路，便是自在与逍遥。
应山滑肉高昂头颅，向着那半是慈眉半是怒目的邪像冲了过去。
我就是我，唯心所现，唯识所变，自由如风。
应山滑肉被那浓厚的血光遮掩后，我们一众人便和伏魔天师陷入交锋，笑面匠成员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非我道的人也由一个拿弓的少年和道士打扮的“大师兄”引领着，与我们混战。就在双方对峙时——
咯——
只见应山滑肉头顶的金身邪像片片碎裂。破阵的应山滑肉和被阵法反噬的伏魔天师皆是口吐鲜血。
你、你竟然破阵了……我谋划了这么多年，谄媚宫闱，借重龙气，竟然失败了……不，我没有失败，太后会杀了你们！
哈哈哈！我早就和她说好了，由我用伏妖大阵困住你们，她一会就会派兵支援我，你们还是要死！哈哈哈！
伏魔天师不顾伤势兀自狂笑，神情彷如癫狂。这时周围林间忽然响起阵阵脚步声，熟悉的声音随着橙红色的狮头令旗逆风靠近。
伊小友，我是大刀王五，谭章京传信说太后发动政变，变法失败，圣上已经……一会清军便会奉密令来此剿灭谋逆之徒，我特来此通知你，你快和我走吧！
哈哈哈！我说什么，你们都要死！
你以为自己便能苟且偷生吗？实话告诉你，懿旨是要连你也一块杀掉！
太后早就知道你利用龙气谋私之事，然而为了伐异，隐忍不发，不然她如何防得住我们俗世侠，还有伊小友这般的能人异士！
大刀王五脸上表情既愤怒又伤怀，难以言表。直到此刻，伏魔天师才意识到自己是那捕蝉螳螂，枉费心力，万念成灰下闭上眼睛，最后呼喝。
副堂主，你带着地之证快走！这些妖孽……总有一日会受到报应！
说着伏魔天师向着我扑了过来，竟然是想要通过自爆与我同归于尽。五侯鲭瞬间就将我拉到了身后，然而应山滑肉的动作比他更快——
以身体挡住伏魔天师自爆的应山滑肉伤痕累累，布满血迹，但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是笑着的，就那样如平日说书那般看着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轰——
我曾说，我是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那是因为……失忆让我失去了太多……
时光似乎在痛楚的研磨中倒流回第一次失忆的时候，那时候他忘记了挚友五侯鲭，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过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以为这只是生命中一次惊悚的意外，却如何也没料到，这会成为自己生命的常态。
我以为……我习惯了失忆……但果然，有的人，有的事情，如果能记住，会更好……
不过，能在死前，找到一处能容纳自己的地方也不错……毕竟故事没有开头，有个结尾也是好的……
应山滑肉努力微笑，然而他的声音终是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微。远处有脚步声窸窣靠近，而后我就听到一声呼喝。
我奉太后之命抓捕变法余党，劝你们束手就擒，缴械投降。
我奉太后之命抓捕变法余党，劝你们束手就擒，缴械投降。
那将士如此说着，上前擒住了空桑少主，应华打眼一瞧，怒上心头，脑袋里寻思着，你竟敢在我面前欺负我的人，这不得好好敲打敲打？
天桥新开的书馆里传来铿锵洪亮的声音，夯头子正，人式压点，说得满座询局心驰神往，忘乎所以。
先生，岔了岔了，刚刚还说应山滑肉被伏魔妖道所伤，重伤不治呢！
少年刚问，那说书的先生就满面笑容，老道的询局知道先生就是在等观众抛来的互动，说他的书扣儿，纷纷会心一笑，对这先生更是顿生好感。
没错，那应山滑肉被伏魔妖道所伤，重病不治，但却不知空桑少主有一法宝，名叫《食物语》，能够通过与食魂签订契约，赐予力量，延续生命——
于是这应山滑肉就伤势痊愈，欲和空桑少主回到美食仙乡！好了诸位，今日的书目已经讲完，欲知后事如何，明日且听下回分解。
小杨驳口，抚尺在桌上一拍，众询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叫好掏赏钱，直到这时，那诸多询局露了全貌，却是有人有妖。
要我说啊，想听书还是得来杨先生这里，又有人间传奇还有妖界异闻，你和我都爱听！
没想到世间还有空桑这么一处美食仙乡，真想去那里尝一尝神仙做的美味……哎，我说，今天去吃哪家点心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不读书，不考功名啦？走，回家，我看着你学习！
说着，那少年妖怪揪着人类少年的耳朵就离开了书场，常来的书客对此见怪不怪，大刀王五更是露出了笑容。
非我道曾借人妖双方矛盾，闹得京城人心惶惶，却没想到有一日，人和妖可以如此和平相处，我想若是谭章京也在，应该会感到开心吧。
那日我明明……明明打通了关节，买通狱吏准备营救，然而谭章京他却拒绝了……
唉！枉我自认武艺高强，却是连……连自己的至交好友都救不出来。
王五说着闭上了眼睛，我见到他眼角闪着泪光，再想到那历史书中成为变法流血第一人的谭章京，心下敬佩。
“死生流转不相值，天地翻时忽一逢。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冥蒙。”王五大哥，你曾和我说过谭章京的这首诗，不知你是否知道另外一首诗，是谭章京在狱中留下的题字。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无论是去是留，在谭章京心中，皆是豪气如山的英雄。
没错。历史的是非对错，自会有后人评说，而我们活着的人所要做的，便是遵从自己的心，过好每一日的生活，我想这是对先辈们最好的馈遗。
大刀王五哈哈哈一笑，忽然肃然抱拳，向我们鞠了一躬。
正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章京的气节没有死，精神没有死，它一直在我心中，我又何必自怨自艾。
偌大家国，还有许多人需要帮助，我怎能止步？王某这就告辞！
大刀王五说着便大踏步离开，铮铮脊背挺直，刻满了正直与忠义。我和大家目视他走远，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王五大哥确实是个难得的英雄！那日要不是他知道近道，绕开了官兵，我们现在应该还在吃牢饭呢！
想到吃牢饭，我回忆起往日坐牢的经历，忍俊不禁。应山滑肉这时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了小杨。
应华哥，你来就来，怎么还带着礼物？这书馆就是你资助开的，我哪好意思再收……
小杨的声音瞬间哑住，因为他看清了布包里那写着“连”字的点心蒲包，不由得湿了眼眶。
你知道我脑子不好，记不住事，我忘了连叔爱吃哪家的点心，所以就将说过的那些都买了过来，你看着安排吧！
哦，布包里还有我编纂的书目，都是从未有人讲过的，你有空看看。你这书馆刚开，没有镇场子的把钢怎么行？
虽说现在的人们爱听新奇的，但小杨你也不能忘了从前的书目，忘了本，那《杨家将》……
小杨说着落下泪来，紧紧将那布包抱在了怀里。
我知道。爹传下来的万子活，我不惜一切也会传下去，绝不会让它断在我手里。绝不会！
应山滑肉听到这话也终于放下了心。他没有辜负连叔的好意，没有让那个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在地下寒心。
他终于能问心无愧地离开，去追求他的未来，他的自在与逍遥。
万象阵旁，一直在此等候的五侯鲭见到我和应山滑肉，眉眼舒缓。
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就走吧。万象阵已经准备就绪了。
我走到万象阵旁，准备启动，这时应山滑肉突然开口。
等等！佛是金装，人是衣装，我现在这身……会不会不太正式？是不是需要换身新衣服？
应山滑肉说着看看自己的行头，五侯鲭和我见了不禁摇头。
应华，你最近又看什么奇怪的书目了？
我可没看什么奇怪书目，是我想着自己脑子不清楚，想了解第一次上门的规矩，特意向小杨问的。
应山滑肉说着又是笑，看起来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紧张。我不由得轻笑。
空桑里没有规矩，因为那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家，而是所有食魂的家，是大家共同的归宿和灵魂港湾。
应华，你不用遵循什么规矩，只要遵循你的心就好，因为家从来都不是禁锢和束缚，而是你四海飞翔的落脚处。
应山滑肉怔愣一下，恢复轻松的笑颜，心里最后那一丝担忧也随风而逝。
他担心自己时好时坏的失魂症，担心生性自由的自己是否习惯被拘束，然而这个人早就透过他层层的表象，看到了他的本质。天地如此浩大，无穷无际，终于有一个地方，能容纳他，和他自由的灵魂。
小厨神，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空桑看看了……
亮起光芒的万象阵中，再看不见三人的身影，只有宛如叹息的余音悠悠。
自伏魔天师自爆后，这里再未有人踏足。碎裂的邪像如被粉碎的阴谋，沉落四周，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就在这时，一只脚凭空出现，慢慢碾碎落在地上的邪像碎片，正是曾在孤寺佛像肩头，窥视应山滑肉的神秘人。他遥望着远方，低吟——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伏魔天师自爆后，在城内外遗留了一些仍然具有法力的阵法。我和应山滑肉等人共同前去清理，以免其对路过的人或妖造成影响。
查探到城郊树林时，我们发现这股残留的力量竟然再次汇聚成了金身邪像。
这法阵居然能够自行凝聚成邪像，伏魔天师的术法果真邪门得很。
你不必来，我能处理。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而且我曾与邪像交手，清楚其强弱，也能助你们更快将其击破。
就是，小厨神特地前来协助，这说明他关心我们呢！
就是，小厨神特地前来协助，这说明她关心我们呢！
五侯鲭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去邪像边上观察起来。只听他淡淡地说了句——
伏魔天师虽死，但其残留的阵法依然危险，你要小心。
我会注意，就当这是户外实战特训了。
我这么努力，回去你们可得帮我说说减些功课。
话说英勇无比的小厨神见那邪像是满身邪气，不顾幻戏灵劝阻，决心亲自上场，一招坚不可摧大锅铲打得邪像啊，那叫一个支离破碎……
五侯鲭扭头看向他，应山滑肉立马收起了说书的语调，不再拨弄三弦。
等等，好像有孩子的声音。
我们屏住呼吸静听，果然传出了微弱的孩子哭声。
救救我们，有人吗，救救……
有孩子被吸取了妖气。
我们定不能让这邪物继续祸害世间。
还等什么，动手吧！
法阵大乱，金身邪像碎成齑粉。两个少年出现在了大家眼前，其中一个有着毛绒尾巴的少年正哇哇大哭，另一个则在手忙脚乱地安慰他。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的话，我们肯定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这里好吓人啊呜呜呜……
不是啦，只是我们运气不好而已，等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你别安慰我了，一定是我的问题，我是小妖怪啊呜呜呜……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应该，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你们是……
多谢各位大侠出手相助，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今日的恩情。
你听过话本吗？
啊？家里带我去听过几次……
话本里的热心大侠，行侠仗义是绝对不收回报的哟。要是想报答我们的话，有机会就来看笑面匠演出，给说书人和幻戏灵捧捧场。
应山滑肉用手肘撞了下五侯鲭，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欢迎你们。
笑面匠，我记住了。我们一定会来的！
好了，你们两个赶快回家去吧。
两人向我们道谢之后便告辞了，只不过那个收起了尾巴的妖怪少年在抽抽搭搭的，好像还没缓过劲儿来。
我们也回去吧，忙活了半天，可累坏我了。
你记得如何回去？
呃……
那你应该也不记得，还剩几处山头没查探过。你是选择自己摸索回去，还是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和我们一起回去？
行行行，你带路吧。
等解决完了，我准备一份丰盛大餐帮你们恢复体力。
等解决完了，我准备一份丰盛大餐帮你们恢复体力吧！
听小厨神这样说，我突然就精力充沛了，再爬几个山头都不在话下。走吧！
楔子
男少主
女少主
雨夜，阴风，沉雷阵阵。
小头目
小头目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小头目
小头目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小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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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因缘起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我
我
五侯鲭
我
五侯鲭
我
我
五侯鲭
我
我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五侯鲭
我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道古今
双春逗哏
双春捧哏
双春逗哏
双春捧哏
脚夫
双春逗哏
说书人
说书人
脚夫
脚夫
脚夫
摊主
老连
摊主
摊主
老连
尚先生
尚先生
尚先生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老连
尚先生
应山滑肉
尚先生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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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
脚夫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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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夫
青年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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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会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尚先生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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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连
老连
老连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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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连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我
五侯鲭
我
？？？
？？？
我看出这人心肠不坏，顺势攀谈起来。
我
我
？？？
我
？？？
？？？
我
我
城门吏
五侯鲭
？？？
城门吏
我
城门吏
名利戏
？？？
我
？？？
我
大刀王五
想来是道上兄弟们抬爱，送的美称。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五侯鲭
那位家人患了失魂症，每日都会失忆，需尽快寻回。
我
大刀王五
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五侯鲭真实身份，开口解释。
我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我
五侯鲭
大刀王五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我
“幻戏观音”
叩拜男子
叩拜女子
叩拜男子
我
大刀王五
五侯鲭
大刀王五
我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我
大刀王五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话不平·一
五侯鲭
我
五侯鲭
我
我
五侯鲭
“幻戏观音”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幻戏罗刹”
你冲撞观音在前，心不净在后，实在其罪当诛！
五侯鲭
我
我
我
五侯鲭
我
五侯鲭
我
我
我
我
五侯鲭
我
我
？？？
叩拜男子
叩拜女子
叩拜男子
叩拜女子
我
叩拜女子
我
五侯鲭
叩拜男子
叩拜女子
话不平·二
我
我
我
我
我
？？？
世间态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老连
老连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老连
？？？
尚先生
应山滑肉
尚先生
尚先生
王先生
老连
王先生
王先生
老连
尚先生
老连
我
小杨
应山滑肉
我
五侯鲭
尚先生
尚先生
老连
我
我
我
我
王先生
我
五侯鲭
我
应山滑肉
五侯鲭
师徒情
应山滑肉
我
应山滑肉
五侯鲭
应山滑肉
五侯鲭
我
应山滑肉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小杨
老连
小杨
老连
应山滑肉
我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我
应山滑肉
五侯鲭
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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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侯鲭
五侯鲭
应山滑肉
五侯鲭
五侯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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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侯鲭
我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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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
五侯鲭
五侯鲭
我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肝胆义·一
应山滑肉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老连
应山滑肉
我
应山滑肉
五侯鲭
应山滑肉
五侯鲭
应山滑肉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非我道小头目
我
我
我
大刀王五
肝胆义·二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我
五侯鲭
应山滑肉
大刀王五
非我道小头目
应山滑肉
非我道小头目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我
非我道小头目
非我道小头目
非我道小头目
非我道小头目
收因果
应山滑肉
非我道小头目
大刀王五
应山滑肉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我
空中邪像
空中邪像
应山滑肉
我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五侯鲭
五侯鲭
应山滑肉
空中邪像
？？？
？？？
？？？
空中邪像
我
我
我
空中邪像
我
我
空中邪像
空中邪像
我
空中邪像
空中邪像
我
空中邪像
我
我
我
我
空中邪像
我
我
我
？？？
我
应山滑肉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共患难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应山滑肉
五侯鲭
伏魔天师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伏魔天师
老连
老连
老连
应山滑肉
小杨
老连
老连
老连
小杨
小杨
老连
老连
小杨
小杨
小杨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我
应山滑肉
我
伏魔天师
应山滑肉
五侯鲭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金身邪像
梦浮生
应山滑肉
少年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少年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老连”
应山滑肉
“老连”
“老连”
“老连”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空桑少主”
“空桑少主”
应山滑肉
“空桑少主”
“空桑少主”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金身邪像
应山滑肉
金身邪像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伏魔天师
伏魔天师
大刀王五
伏魔天师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伏魔天师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清兵
众生路
小杨
小杨
人类少年
小杨
小杨
妖怪少年
人类少年
妖怪少年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我
我
应山滑肉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小杨
小杨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小杨
五侯鲭
应山滑肉
我
应山滑肉
我
我
应山滑肉
破障祛邪·一
我
五侯鲭
我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五侯鲭
我
我
应山滑肉
应山滑肉
？？？
五侯鲭
我
应山滑肉
破障祛邪·二
妖怪少年
人类少年
妖怪少年
我
妖怪少年
人类少年
应山滑肉
人类少年
应山滑肉
五侯鲭
人类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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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山滑肉
五侯鲭
应山滑肉
五侯鲭
应山滑肉
我
我
应山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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