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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8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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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云楼境内，天外之域的秘密入口，此刻正被一片阴影所笼罩，那是空中大片浮云的投影。而在这密密层层的浮云之后，藏着一座来自空桑的空中堡垒，在此悬停一月有余。
这一个多月期间，我和食魂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却都无法破解胜云楼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结界。无奈之下，我决定查阅收藏的古籍，期冀这些传承自上古的读物给予方向。
这本没有……这本也没有……
我将一本本书从书架中淘出来，又将一本本书放回去，泛黄的纸页一张张翻过去，不期然露出一封粉与黑相间的信封。
这是……灯影牛肉的邀请函？
打开看去，果不其然。函上写着灯影牛肉有要事相邀，让我务必按照邀请函上的时间地点去找他。
我合上邀请函，拿起另一本古籍看起来，只是眼睛虽然看着字迹，脑中却不知不觉走神起来，想到当时赴约的情景。
唐·景龙三年
长安·辰影阁
辰影阁这日依旧热闹非常，许是上一场表演结束了，下一场表演还没有开始，舞者们和看客聊着天，有说有笑。灯影牛肉在楼上等着我，见我到了，笑着挑了挑眉。
我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会准时赴约，所以早在这里等着你了。来，主动些，上楼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闻言我走上楼梯，而上楼期间，周围的议论声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吐蕃使者要来长安了，我们最近日夜排练歌舞，就是为了接待使者。
吐蕃？吐蕃不是在和我们打仗吗？我听说光安西四镇就打了不少仗，后来大唐虽然胜了，可惜又在素罗汗山大败，这么些年一直打打和和，和和打打，可苦了我们咯。
谁说不是？我的大儿子就是这么没的，我日夜做活，还在辰影阁打杂，才养活了二儿子小宝和小女儿英娘。如今眼看着小宝一日日长大，我的心就一直揪着，就怕……就怕有一天他也……
议论声低了下去，随后不知是谁叹了口气，惹得大家长吁短叹。
大家别伤心了。兴许、兴许这次吐蕃使者就是为了和平来的呢？这样边疆的士兵就能回来了，我也能再见到他了……
但愿如此吧！不然这打完那打，我的生意啊，也要做不下去了。
随着我上楼，楼下的议论声小了下去，渐渐听不到了，但这短短几句话，却在我心里掀起了许多波澜。
历史上，大唐和吐蕃来来回回打了两百多年，而此刻这些抽象的概念变为了具体的事情和人，诉说着时代脉络下普通人的哀痛。
吐蕃使者要来长安，而邓影你这时候邀我来此，莫非你说的要事，和这件事情有关？难道是辰影阁缺招待吐蕃使者的厨师，所以把我招来了？
不对，刚才的少女说只排练了歌舞，且辰影阁也不以饮食闻名，招待使者这样的大事，不可能轻易就交给一个歌舞坊去接待。
谜底揭晓之前，我可不能主动泄露答案，否则就没有意思了。不如你来猜上一猜～
别着急，我们还有“一路”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说着灯影牛肉笑了笑，转头带路，而我跟在他身后，心中的迷惑越来越多，因为他所去的方向，正是辰影阁的后院。
不久后，灯影牛肉停了下来，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目的地已经到了，聪明的空桑少主，你猜出来了吗？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经胸有成竹，那不如就说出来吧～
那我就直说了——你确实有事找我，但不只是为了辰影阁。或者说，这次邀请我的不是你，而是另有他人。
因为你只是辰影阁的阁主，生意重点都在大唐，怎么会突然关注起吐蕃？再说接待一国使者可不是什么小事，除非……除非大唐里有人和你达成了同盟。
而且我猜这个人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低，如此才能将招待吐蕃使者这样重大的活计交给你，而你，则需要替他办些事情……比如说，邀请我。
不愧是空桑少主。我通常不喜欢聪明人，可是像你这么聪明，我就算想不喜欢，也有些情不自禁啊！没错，我确实和大唐的某个权贵达成了同盟。
打探消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打探上层的消息，没有靠山根本寸步难行，更何况辰影阁还在这里开了新的分店，找个人交换利益，分担压力，也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和他是各取所需，若是他惹恼了你，我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邓影啊邓影，你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初结盟的时候，不是还说会站在我这边的吗？
灯影牛肉身旁的门忽然打开，走出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灯影牛肉见了微微点头，显然与对方很是熟稔。
我与你因利益结盟，利益受损时自然会站在你这边，但是我和他可不同——他是我所渴求之人，任何人都比较不得。
我与你因利益结盟，利益受损时自然会站在你这边，但是我和她可不同——她是我所渴求之人，任何人都比较不得。
灯影牛肉说得认真，神色却是惯常的轻佻，知道他脾性的我干脆忽略了这句话，看向对面一脸温和笑容的男子。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便是临淄王李三郎？
天子脚下，我等岂敢称王？叫我三郎就好。不过，你是如何认出了我的身份？
邓影虽然口头轻浮，但是办事能力一流，能被他看上的，自然是人中翘楚。而在这长安，有资格揽下接待一国使者之要事，且为年轻男子的权贵，便只有临淄王了。
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说出，那便是一年之后，临淄王这个称号将响彻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间政治诡谲多变，想要打探上层消息的也只有渴望坐上那个位置的人。灯影牛肉若是想找同盟，他是唯一的人选。
哈哈哈！邓影你果然没有说错，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如此聪慧伶俐、心细如发，再加上你说得世间罕有的厨艺，确实够资格掌勺大唐的宴席。
哈哈哈！邓影你果然没有说错，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如此聪慧伶俐、心细如发，再加上你说得世间罕有的厨艺，确实够资格掌勺大唐的宴席。
大唐宴席？还特意邀我掌勺……看来这宴席与吐蕃使者有关。
李三郎点了点头，看了眼灯影牛肉，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但说无妨。三郎你既与我结盟，自然也就与他结盟了。
但说无妨。三郎你既与我结盟，自然也就与她结盟了。
既然如此，我就坦诚相告了。吐蕃使者确实要来长安，且过几日便会到达，只是究竟目的为何，便不甚清楚了……毕竟这几年吐蕃的权力斗争严重，又与大唐时战时停，实在不好判断其诚意。
且不说吐蕃，朝廷的意思也很微妙。圣上的情况……你们也明白，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朝堂上尔虞我诈，便是再小的事情也能拿出来兴风作浪。两国征战这么多年，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诸位朝臣吵得天翻地覆，但是战是和，至今没有定论。
这么说来，主动揽下接待吐蕃使者之事的临淄王是个主和派。
没错。只是如今政局诡谲，各派都在搜寻帮手，何况那位也在宫里……这种情况下，宫里的人能不用就最好不用，所以我才托邓影将你邀请过来。
小伊，你可愿为我效力？要知道两国宴席，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
李三郎说着自然而然拿出上位者的姿态，颇有强迫的意味。我心中不悦，想要反驳一二，灯影牛肉却先开了口。
李三郎，你现在可不在自己的王府里了，而是在辰影阁。我是这辰影阁的主人，而他，是我邀请来的人。
李三郎，你现在可不在自己的王府里了，而是在辰影阁。我是这辰影阁的主人，而她，是我邀请来的人。
我注意到灯影牛肉说的是“邀请来的人”而非“邀请来的客人”，李三郎显然也注意到此，上位者的气势瞬间一收，又恢复最初笑眯眯的样子。
瞧我，说着说着就忘了。小伊，我不是在命令你接受，而是接风宴事关两国外交……
李三郎慢慢说着，似乎在想着措辞。我理解他这种政治家的谨慎，然而无需他多言，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愿意掌勺吐蕃接风宴。但不是为了你李三郎，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利，而是为了那些因战争受苦的百姓。或许你在高位许久，战争或者和平，对于你而言已经成为了利益，但对于百姓而言，它终究是痛苦的。
它让恋人失去了伴侣，让父母失去了子女，让商贾无法经营，要是我没有机会便罢了，但现在有机会能尽微末之力，我怎会推辞？
李三郎似是愣了片刻，他的神色中有惊诧，随后又从惊诧转为了一种掺着无奈的苦笑。
你说的对。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战争与和平都是谋夺利益的筹码，但作为一个人，我还是渴望着和平。这就是我接下接风宴的原因。
以接风宴为两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的契机，促进大唐与吐蕃的和平……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该结束了。
李三郎说着叹了口气，而随着这声叹气，原先在他周身那股从容却拒人千里的气质消失。至此，他才真正卸下“临淄王”的壳子，变成了李三郎。
我们三人准备坐下来详谈接风宴一事，窗外忽然响起一声喊叫。
马！是马啊！马匹失控啦！快跑啊！
这声音瞬间将窗外煮沸，人们的尖叫此起彼伏。我和灯影牛肉对视一眼，走到窗边向外看去，见到一匹失控的骏马正向着人群直冲而来。
大家不用担心，这匹马已经被我安抚下来了。
它是个好孩子，只是身体不舒服，又受了惊才会跑到这里，对于不小心吓到大家，它觉得很抱歉。
好啦，小家伙，这里可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点回家去吧。
见到马匹离去，人们安下了心，纷纷好奇兼佩服地望着那名安抚马匹的少年，还有人连连夸奖，直夸得少年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
谢谢大家的夸奖，我实在是人心大快～
少年声音清澈，笑容爽朗，然而那句“人心大快”却总觉着用得不甚恰当，听得我心生疑惑，听得李三郎连连摇头。
这小子，应该是想说自己很高兴，结果又用错了词。
三郎认识他？
自然。他可是这长安最好的训马高手，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最近还打算组建一个马球队，让他当队长！
这时窗外忽然再次喧嚷起来，几匹马不知从何处奔来，直直闯入人群，将人们赶得东奔西逃，将已经恢复宁和的街道再次搅得鸡飞狗跳。
大家快跑，我来拦住马儿！
少年说着高呼一声，发出类似马匹嘶鸣的喊叫，随后纵身一跳，利落地上马，控制住了狂奔在最前方的骏马。而随着他的呼喝，那匹马奔腾的速度缓了下来，最后竟静止不动，跟在后方失控的马匹也有样学样，安静下来。
危机成功解决，然而少年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就连在远处旁观的我也能看出这群马匹的异常——它们太过焦躁了，鼻子里频繁喷着粗气，不停原地踏步，犹如惊弓之鸟，一有不对就会再次发狂。
马群的异常甚至感染了人群，每个人都被吓得放轻呼吸，不敢出声。整个街道忽然由极致的喧闹变为极致的安静，只能听到少年不停安抚马群的声音。
我在这里……别害怕……
少年轻拍着马颈，嘴里再次发出马鸣的呼喝，这声音渐渐连成了曲，调子苍茫辽阔，犹如一首来自草原的牧歌，流淌在空中。
自由的灵魂应该奔腾在广阔的草原与天地中，我明白的，但不应该伤害到别人……
冷静下来吧，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少年口中类似马鸣的咴咴声越发柔和，而随着他的声音变缓，马群也渐渐放松下来，就连人们都不再那么紧张。那个和父母走散，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小小身影也终于哭出了声。
爹，娘，你们在哪啊？我、我害怕……
英娘？是我的英娘！英娘别怕，娘这就来找你！
听到孩子声音的母亲喜极而泣，忍不住回应。她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牧歌，也打断了马群罕有的平静。马群瞬间紧绷起来，进入戒备。
随着中年妇人冲出人群，寻找孩子，马群也彻底失控，除了少年所骑的马匹外皆向四处奔逃。少年眼疾手快抓住了几匹马的缰绳，控住马群，却还有一匹漏网之鱼，直冲着即将与孩子重逢的母亲而去。
回来啊！
少年急得大喊，然而那马却似发了疯，不管不顾向前冲。眼看马匹与母女愈来愈近，我跃出窗户，纵身跳到了发疯马匹的背上。
收紧缰绳，踩住马镫，和横冲直撞的马匹较劲，我用尽全力才调转马头，让马匹擦着母女奔腾而过，避开人群绕回街道上。
但这个举动似乎是激怒了马匹。它开始左摇右晃，原地绕圈打转，竭力想将我甩下来，而一旦摔落，便有可能被马蹄践踏。
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眼前的世界都在随着马匹的上蹿下跳而旋转变形，但我牢记重阳糕曾经教导过的训马知识，保持平衡并不断调整缰绳，向马匹释放安抚信号。可惜这并不起作用。
莫非真的要用上神力？且不说众目睽睽之下难以解释，便是用神力止住马匹，也难保马匹不再继续发疯，冲撞行人……
就在我迟疑间，身后响起了呼喊，竟是那神秘少年骑着马追了上来。
不要害怕，我很快就会让它安静下来的。
说着，少年一拍马鬃，借着马匹冲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跳了起来，等我回过神时，他人已经坐在了我身后，双手穿过我的腰，握住了缰绳。
我无法回头，在左摇右晃中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他似乎深吸了口气，而随着那口气呼出，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响亮的马哨声，并感受到了一丝……魂力的触动！他是食魂？！
少年一声又一声吹着马哨，彷如这里不是长安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而是某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他也并不是在驯服什么冲撞行人的疯马，而是在和奔驰于草原撒欢的爱马玩耍。
发疯的马匹显然也感受到了他欢快松弛的情绪，渐渐变得愉悦起来，甚至有心情附和少年的哨声。
看来你的心情好起来咯～不过玩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停下来吧～
马匹如少年所言停了下来，在原地俯首甩尾，一派温顺，再不见之前的焦躁。少年见此翻身下马，仰头向我微笑。
你看，我说过会让它安静下来的。
少年说完向我伸手，似乎想助我下马，我赶紧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我也是和重阳糕策马奔腾过的人，区区下马还难不倒我。而见我干脆利落地下马，少年眼前一亮。
哇！没想到你不仅善良勇敢，骑马也这么好，简直像草原里的星星一样，让我觉得“一面之缘”。
草原里的星星？还“一面之缘”？
没等我说什么，灯影牛肉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虽然笑眯眯，却怎么听怎么觉得阴森。而少年似乎没有察觉依旧笑容灿烂。
是啊，就是两个人一见面就很有缘分，像是好朋友一样。
听到如此解释，灯影牛肉轻笑一声，就连跟在他身后的李三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骏越，你的理解还是这么……与常人不同！不过好好的街道怎么会出现马匹闹事，而且这些马似乎并非寻常马匹……
李三郎若有所思般看了看四周，见到发疯马匹并未造成多大损失，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后，面色越发严肃。
骏越，我记得你好像曾帮闲厩使训过马，去问问这些马，是不是备用的御马。
李三郎语出惊人，竟然让人与马对话，然而少年丝毫没有迟疑，欢悦地跑到一匹马旁边，开始咴咴叫起来，而马也咴咴回应着。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少年训马时发出类似马鸣的声音，是在与马交流。
原来刚才你是在与马交流，难怪我听不懂。
啊？你、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多人知道我能和马儿交流，都觉得我是妖怪，只有李三郎说这是种才能，愿意和我交朋友。
什么妖怪，那是他们少见多怪！就比如我家里就有好多奇人，有认为自己是菌子的，有随时随地都冬眠的，还有天天炸厨房、认为自己体内有火魔的……
什么妖怪！那是他们少见多怪！就比如我家里就有好多奇人呢，有认为自己是菌子的，有随时随地都冬眠的，还有天天炸厨房、认为自己体内有火魔的……
可能在别人眼里他们很奇怪，但他们都是我最珍视的家人，而这些常人眼中的“奇怪”，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特点与个性。
那我这个……也是独一无二的特点与个性？你能再多和我讲讲那个“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吗？你的家听着好有趣哦，还有那些家人，也十分有意思！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还有事情要先解决……骏越，你还是先和李三郎说说你的发现吧。之后我再找时间和你聊聊那个“家”。
我保证，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会去主动找你。
虽然我很想将自己的身份和空桑的事情和盘托出，说出他也是那“家人”之一，但李三郎在旁等了许久，现在也不是表明身份的最佳时机，我只能作罢。少年听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三郎你猜得没错，它们确实是御马。有人给它们吃了不好的草药，又故意将它们放出来，才导致了这次的事情。
果然如此！这些人仗着有……撑腰，胆子竟然如此大了，想用御马来陷害你。幸好最后没有造成什么损失，让他们白白费了心思。
没想到那些人还挺耳聪目明，你才刚从我这里得知吐蕃使者带了十个马球高手来京，想要请这位小朋友组建马球队，他们就对着他下手。估计是找不到你的把柄，只能拿这位小朋友开刀了。
小朋友？！我可不是小朋友，是大朋友，而且是打马球超厉害的大朋友哦！
邓影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不纠结“大小”的问题了，虽然这次我们化解了他们的阴谋，但难保对方不再使绊子。
正好接风宴需要试菜验菜，我们不如以此为机会，做出反击。
这个妙！一直被他们压制，是时候扳回一局了。只是普通的宴席恐怕入不了圣上的法眼，不知你能否做出些别出心裁的菜肴……
论别的，也许我还会谦虚一二，但是论做菜，我绝对有信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必定不辱使命！
好！那我李三郎也豁出去了！骏越，到时候你和我们一同面圣。
啊？我也要去？可是我只会打马球……当初不是说好了嘛，我帮你组马球队，和吐蕃队比赛，这样就能够促进两国的和平。朝堂上的那些，我听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会给你准备说辞，你只需要背下来就好了。我是怕他们还有什么后招才想带着你同去，一来是保护你，二来是做好万全准备，也好向圣上禀报组建马球队的事情。
原、原来是这样！好！我听你的话，那个什么说辞在哪里，我现在就背，到时候面圣就看我发挥吧！
接风宴验菜当日
尽管今日只是验菜，而非正式宴席，前来品菜的圣上也身着便服而非龙袍，围着长桌坐在两侧的朝臣却仍是神情肃穆。他们都明白这宴席只是引子。
随着宫人进进出出，一道道菜肴摆到桌上，看起来便美味至极，然而朝臣并无多少心思细看，因为他们发现这桌子上赫然端上了吐蕃的食物，而且不只是一盘，还是好几盘。
圣上虽然同意举办接风宴，款待吐蕃使者，然而这毕竟是我大唐的领土，上这么多吐蕃菜肴作甚！
朝臣气愤地喊出了声，吓得端菜的宫人抖了一抖，眼见那盘菜就要倾倒，误了大事，我赶忙扶助宫人，顺势接过菜肴端到了桌子上。那朝臣见此，更是不满。
听说这宴席出自你手？小小年纪，不好好钻研我中原的美食，却要研究什么番邦食物，真是心术不正！
这你就说错了。想当年中原也并无奶酒，是中原与西域通商后才流入了这种饮品，汉武帝时期还曾设过专门管理奶酒的官职，以撞挏而成的做法命名挏马酒，那这挏马酒究竟是中原美食，还是番邦食物？
我还听说大唐上至皇帝妃嫔，下至平民百姓，都很喜欢吃一种叫酥山的冷食，然而中原最初并无这种食物，是使用异域食材后诞生的美味，那么这酥山又究竟是中原美食，还是番邦食物？
我这些菜肴用的虽是番邦食材，但烹饪手法却是大唐常用的蒸煮烙烤炸，算是中原美食还是番邦食物？
那朝臣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见此我干脆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只是个膳夫，不懂什么治国之道，但作为一个好厨师，我知道兼收并蓄各家技艺才能磨炼出更好的厨艺，尝遍天下各类食材才有可能琢磨出新的滋味，兼容并包，博采众长，这才是饮食文化绵延不绝的原因。
说得好！我果然没有邀错人，这接风宴，就该是你施展才能的舞台！
李三郎说完，中年朝臣面色一沉，不知所措下偷偷向旁边的同党瞄了过去。
被瞄的老年朝臣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依旧在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卡在李三郎同党开口前咳了一下，慢悠悠开口。
古人说“治国如烹鲜”固然有其道理，然而此刻却是讨论外交一事，涉及两国百姓，万千性命，不可轻忽。毕竟菜毁了可以重做，人若是死了，那可便再无法复生了。
且当初是吐蕃先吞并大唐属国在先，后又占领我大唐领土，双方打了十数年之久，期间多少忠骨裹尸还，多少将士埋他乡？哪是轻飘飘一句兼容并包、博采众长便可抵去的。
自是这个道理！我听闻吐蕃之前发生过叛乱，如今局势虽然稳定下来，想是会元气大伤，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实在不该鼠目寸光，着眼于吐蕃使者这点小事。
那朝臣说着抬眼看向圣上，见圣上不语，深知对方和软性子的朝臣急了，想再趁热打铁说上几句，然而李三郎先一步开了口。
那依你之言，应该如何？
依我之言便是不接待，就是接待了，也不值得如此大的阵仗。我朝太宗曾是诸番邦推选的天可汗，应以我大唐为主，哪有反过来之理！
这话语获得诸多朝臣认同，大臣们三三俩俩私语，纷纷出声赞同，李三郎见此只能沉默。他沉默着看向我，似乎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我的身上——而我们的计划中，也确实如此。
见此我不再犹豫，示意宫人将剩下的菜肴全部端上来，而随着菜肴被一道道补齐，大家惊奇地发现那些菜肴竟然连在了一起，变为了一幅美食组成的画卷——
画卷的这头是山明水秀的中原风景，而那头，是巍峨起伏的异域景色。
哪怕朝臣们再各怀心思，于这样精妙绝伦又富于创意的美食前面，也赞叹不已。我见一切如计划进行，对一直静坐于李三郎右侧的骏越点了点头。
这些菜肴以陇右道河西为灵感，用食材模拟中原和番邦的不同景色，重现各族人民通商中发生的场景，接下来就由我和骏越分别介绍这些菜肴。
这是玉门关，是前朝“四郡两关”之一。张骞曾通过这里出使西域，打通了东西方的交通道路，带回了苜蓿、芝麻、蚕豆、核桃等水果与蔬菜，带回了狮子、骆驼、汗血马等异兽良马，也带回了西方的音乐、雕塑等文化。
这是我们第一次走向世界，也是世界第一次了解我们，后来不只是官方，民间亦有通商——
中原的茶叶、布匹、瓷器通过这里远销海外，西域的香料、药材、宝石等，也流入中原。随着时间推移，沿路的城市开始繁荣，哪怕是远居大漠的边陲之城，也因为通商与文化的交流……焕发生机。
这里展示的是西域人们喝着中原茶叶聊天的场景，这里是中原人骑着西域宝马策马奔腾的场景，而这里，展示的便是……沙洲！这里有西域胡僧，有粟特商人，也有我们汉人，他们在这里和平共处，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荒唐！实在是荒唐！我看你面容不似中原人，是不是吐蕃派来的细作，故意在这里搅扰圣上视听！
我不是什么细作，只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这有道理那有道理，说着百姓不容易，将士不容易，但有什么道理能比得过大家开心健康地活着？反正你们也只是在这里说说话罢了，又不会亲自上战场，怎么可能见到战争的……战争的……
骏越的声音忍不住抖起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知道绝不能莽撞行事，让大家功亏一篑，干脆深呼口气，闭上了眼睛。
见此我拍拍他的手，用眼神示意李三郎。骏越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轮到李三郎和灯影牛肉晓之以理，动之以利。
骏越说得很有道理，若是要打仗，谁来领兵？你吗？还是你？还是说，你们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一己私欲，一己私利，才以百姓为借口？才以将士为借口？！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们只不过是因为笃定自己不会是死的那个人，仗着圣上敦厚仁和，才在这里信口开河，狺狺狂吠！
圣上，这位是辰影阁阁主，辰影阁善于打探消息，于西域也有密探，因此获得了吐蕃使者的情报。此消息至关重要，请圣上务必先听一听，然后再做决断。
话音落下，中年朝臣面色一变，便是那老年朝臣也再绷不住神色，想要加以阻止，显然是也知晓李三郎所说的消息，只是为了心中谋划，故意瞒而不报。
既如此，就说来听听吧。不然众爱卿各执一词，就是再辩上一天，估计也出不了什么结果。
见唐中宗颔首表示同意，坐在李三郎左侧的灯影牛肉站了起来，说出之前与李三郎敲定的说辞。
禀告圣上，此次出使大唐的吐蕃大臣负“大首领瑟瑟告身”，如今吐蕃不设大相，其地位便与大相不相上下。此人出自吐蕃“四大尚族”之一的没庐氏，而没庐氏，便是如今吐蕃太后的母族。
至于吐蕃太后，应该不用我多做介绍，大家也清楚，手段了得，便是她出手平定了吐蕃内乱，而这位吐蕃使臣，就是她一手抬上来的。
可以说这次的吐蕃来使，与之前的使臣都不相同，不仅仅是传话人，更是能决定吐蕃命运的决策者。大唐与吐蕃两国是战是和，或许便看这次的谈判结果了。
唐中宗听后沉默不语，反对李三郎的朝臣想要再说些什么，被其抬手制止。于是随着圣上的缄默，现场也诡异地安静下来。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从朝臣、李三郎身上移开，转向了我和骏越。
这个被后人冠以“中”字的帝皇，因早年的经历磨去了棱角，有着身为帝皇不应当有的怯弱与犹豫，以及因渴望着温暖而滋生的昏庸，再想到史书上的结局，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圣上，流离失所、担惊受怕的日子，您应当最有体会，而战争阴影之下，多少人每日用尽全力，只为了活下去？
您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万万千千个人的性命，请务必要三思啊！
没想到你非官非吏，却有如此胸怀，吐蕃接风宴由你掌厨，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朕很喜欢这桌菜肴，想来吐蕃的使者也定会赞不绝口。
我闻言一喜，知道圣上这是不愿直接拒绝臣子，以肯定菜肴来表达赞成停战的意思。朝臣们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有些沉不住气。
圣上仁慈，想要以和为贵，只是不知吐蕃那边是否也是这个意思？我听说吐蕃使者带了十个马球高手过来，这在之前可从未有过，会不会意味着……吐蕃使臣来意不善，想借马球为难于我？
不过是带了队马球高手，你怕什么？他们有马球高手，难道我们就没有吗？马球可是我大唐最流行的运动，便是女子小孩也会上几手，找几个高手与吐蕃比试比试，又有何难？
正好骏越马术高超，又于击鞠一道钻研颇深，不如便让他组个队伍，与吐蕃高手比赛，圣上以为如何？
不妥不妥！他不过是一小儿，乳臭未干，如何能够代表大唐与吐蕃比赛？臣有更好的人选。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唐中宗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两位爱卿就不要再吵了！听说这次有十个吐蕃高手前来，不如你们各自组一个十人的马球队，于七日后对决，胜出者便任命为神策军，与十日后来唐的吐蕃高手比赛。就这样说定了，没事就散了吧，都散了。
唐中宗说完率先走向殿外，屋里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就这样散了。临走前，那老年朝臣瞧着我们，露出看似和善实则虚伪的微笑。
三郎不止有逸群之才，找来的帮手也个个能说会道，身怀绝技。七日后便是决赛，我先在这里祝三郎的马球队万事顺利。
多谢多谢！我大唐人才辈出，组成两个马球队绰绰有余，相信到时候双方的比赛定是精彩万分！
李三郎也摆出笑脸，装傻充愣，躲过了对方的“捧杀”。直到那帮朝臣全都走远了，他才放松下来，然而浑身气质阴冷，令我想起了历史上那个踏着无数人尸骨走上皇位的王者。
你们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你们不说话，那我就说了哦！“错错有余”是什么意思啊，是犯了错误的人就是多余的人吗？嗯，应该不是，如果是这个意思，就是“错错多余”而不是“错错有余”了。
出人意料的话语令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就连冷着脸的李三郎也破了功。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骏越，你可真是个开心果，像你这样思维奇特又有趣的人，应该不会觉得无聊吧？
当然，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我可以给你讲草原的故事，还可以带着你骑马。骑在马上感受着风，追着头顶的太阳和月亮，再多的不高兴都会消失的。
少年说着笑起来，看得我也觉得心情愉悦，只是……那朝臣临走时的对话，显然另有深意。或许组建马球队这件事，并不会一帆风顺。
我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与李三郎交好的马球高手们不是忽然有了急事，便是哪里受了伤，无法参加比赛，只有零星几个同意邀请，却还是缺少人员，无法组成马球队。
气急的李三郎带着骏越邀请我和灯影牛肉去酒楼商谈，向着我们大吐苦水。
什么急事，什么受伤，我看他们就是被那帮朝臣笼络了，才百般推拒！怪不得那老家伙临走前说了那样一句话，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既然这些人不愿意，那么勉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你去找找其他马球手？
我们找过了，稍微有点名气的我们都找过了，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有人还说什么身体不是自己的，不能做主。真是奇怪，身体不是自己，难道还是别人的？
少年说着挠了挠头，似乎十分疑惑，而我也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向李三郎看去。李三郎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是说身体是别人的，而是说“身不由己”，想来是那些人利诱不成，就使了威逼的手段。这方式不怎么光彩，但却挺有效的。你瞧，我这队伍现在不就缺了五个人嘛？
只是缺了五个人罢了。我一句话，辰影阁什么样的人才找不到，取决于我想不想去找而已～
难道邓影你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虽说缺的是五人，但考虑到对方也许会不同意，需要的候选人员还要更多些。
便是缺五十个，五百个，我也找得出来，不过这消息可是辰影阁千辛万苦寻出来的，我怎能白白说出来？除非……
说到最后，灯影牛肉已经凑近了身，一字字在我耳边低语，但我心里并不慌张。
灯影，你既然与李三郎结盟，自然是双方互有所求，你这消息说出来，帮的不只是我，还有李三郎和你自己。自己帮自己，还讲什么条件？
嗳呀！还以为这次吃定了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抓住破绽，反应过来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我可不会轻易让你躲过去～
灯影牛肉说完笑眯眯带路，我假装咳嗽一声，跟在了后面。见到我和灯影牛肉出去了，李三郎和骏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只能跟着离开。
随着穿街走巷，我们离皇城越来越远，周遭的景色也越发朴素起来。最终，灯影牛肉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到了。这座府邸的主人姓孟，曾是名噪一时的马球高手，也是备选人员中水平最高的一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退出了赛场，渐渐被人们遗忘。那些老家伙忙着笼络时下的好手，应该想不起他这号人物。
姓孟的马球高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听过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少年说着皱起眉头，全力思索，甚至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样就能让头脑变得聪明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是孟然对不对？他还有个朋友叫做王陵，是个超厉害的马球天才，我还看过他的马球比赛呢！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与他们切磋，不过现在也不晚！
少年说着走到门旁，准备敲门，然而没等他挥手，那门就从内部被撞开。两个人纠缠在门口，挡住了路，看衣着打扮和模样，一个是汉人另一个是胡人。
那胡人瞧着醉得不清，却一直向外走，而汉人则死死拉住对方，不让他出去。
酒！给我酒！我要吃酒！快给我酒！
够了！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大夫说你再这么喝下去很可能患上腐胁疾，胸膛溃烂而死！快给我回……你们是谁？
那汉人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那胡人就从他手中逃脱，撞开我和灯影牛肉后直奔街上而去。
王陵！你给我回来！
那汉人赶紧追过去，然而街上人来人往，又哪里能见到熟悉的身影。见此那汉人呆立在原地，良久才叹了口气。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府里，神情恍惚，直接无视了我们，从众人中间穿了过去。
待到那汉人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钱袋子，只是神色仍旧迷茫，颇有失了心智的感觉，就连前方的台阶都看不见，直愣愣往前走。眼见男人要摔个跟头，骏越忙拉住了他。
你怎么不看路啊，前方可是台阶！
被骏越这么一拉，那汉人才似乎回了神。他的眼神清明起来，看清面前的骏越后突然露出一种掺杂着惊讶与羡慕的复杂表情。
是你？！
你认识我？可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也可能是我记性不好，给忘记了。
不，你没有见过我，因为……算了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还是赶紧找到王陵兄，替他将酒钱付清，不然只怕他又要被店家撵出来，昏倒在路上了。
说着，那汉人便要离开，李三郎认出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孟然，急忙拦住了他，开口邀请对方加入马球队。
马球？我已经很多年都不打马球了，也不关注。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你说谎。骏越只打过几场比赛，是马球场的新秀，然而你一见到他便认了出来，说明你还关注着马球的动向，也说明你心底其实还想打马球。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荣华富贵、声望名利唾手可得，你没道理拒绝。
孟然自上而下看了眼李三郎，见他衣着华贵，猜出对方非富即贵，露出一抹冷笑，扭头就走，不愿意与李三郎再对话。我见事情要被搞砸，忍不住喊出了声。
是因为王陵对不对？听说他曾是个很厉害的马球高手，如今却……你是为了照顾他，才放弃打马球的，对不对？
孟然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会像拒绝李三郎那样拒绝我时，他却看了过来，叹了口气。
你也看到了，王陵兄身边必须有个可靠的人来照顾，不然哪天……醉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他活得这么没有尊严。至于马球，他现在心中只有酒，哪里还有位置给马球？他早就已经放弃了马球，也放弃了自己。
孟然说着叹息，扭过头去不见我，而后抬了抬手，放到了脸边。我不知道他是在拂开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是在擦去眼角的泪水，但那种压抑与悲哀，令我感同身受。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看过王陵的比赛，他对马球的热情就像天空中燃烧的太阳。太阳是不会熄灭的。你带我去找他，我会向你证明这点。
骏越说完拉着孟然向前走。孟然愣了愣，想要拒绝，但看到少年那认真坚毅的眼神，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些触动。事情不可能再坏了，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吧！不过我要先去拿个东西。提前说好，如果王陵兄醉倒在路边，你们要和我将他扶回来，喝了醒酒汤再商量事情。
不一会，孟然便拿了东西，领着我们来到一家酒肆。他动作熟练地付酒钱，而老板也显然熟悉这套流程，麻利地数钱后向某个方向努努嘴，示意王陵就在那里。
但当我们寻过去时，却并未见到熟悉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少年在挥舞着月杖，练习打马球的动作，应当是酒肆老板的孩子。
小乐，你知道王陵兄去哪了吗？
少年点点头，刚准备说话，就忽然张大了嘴巴，双眼直直放光，甚至原地蹦了起来。
是骏越！是呼延骏越！娘，快过来看啊，是呼延骏越！是活的呼延骏越！他从马球场上走下来了！
小乐说着就一脸星星眼地凑到了骏越旁边，酒肆老板也闻声赶了过来，一脸慈祥地注视着骏越。
训十几匹疯马都从容不迫的少年见此场面手足无措起来，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我、我是呼延骏越，那个，我本来就是活的，也不是从马球场上走下来的，是从那条街上走过来的。
少年紧张得语无伦次，然而这不妨碍小乐的崇拜，他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好像要确认面前的偶像是不是真的一样。眼看着事情逐渐走歪，心急的孟然咳嗽一下，小乐这才回过了神。
哦，王陵叔叔啊，他刚才吐了血，所以被平叔带回家治疗了。当时我吓坏了，还以为王陵叔叔要死了呢！
“吐血”两个字，仿佛是什么魔咒，一下子揪住了大家的心，孟然更是慌得说不出话，见此我替他开了口。
那小朋友，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平叔？
小乐瞧了眼骏越，二话不说就开始带路。而平叔的家离酒肆极近，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就到了。
还未进门，我们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王陵的咳嗽声就混在这味道里，清晰地飘了出来。
年轻人现在不好好爱护身体，等到老了，可就遭罪咯！
不用你管……我也许……还没机会老呢！再说老了又怎么样？我们这些打马球的，谁没有受过伤？老了……嗝，老了就像你这样，变成天天吃药的药罐子，还不如喝酒！
还喝酒？等等，那不是酒，是我治腰伤的药，你快给我放下！
随后屋里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想是王陵在翻箱倒柜的找酒。骏越听了立刻冲了进去，一把握住王陵手中的酒瓶。
别喝了，酒不是好东西，会毁了你的身体！没有好的身体，你还怎么打马球？
打马球？跟谁打？在哪打？你看我现在这样，这样……走到马球场连门都不让进，还打什么马球！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再说你这身衣服没问题啊，窄袖，长袍，很适合打马球嘛！加入我和三郎的马球队吧！就像草原是马儿的天地，马球场也该是你的天地。
疯子！看你也像是个胡人，在这里说什么胡话？还是我酒喝太多，出现了幻觉？哈哈，音乐呢？来，奏乐，我为你们跳个旋舞。
王陵说着跳起了胡旋舞，俨然一副醉酒模样，但我却看出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因为真正醉酒的人跳舞时东倒西歪，根本辨不清方向，他的舞蹈却很有章法。于是我心生一计。
骏越算了吧，我看他也不是很想重回赛场。你之前说他多么多么厉害，是个马球天才，但我看着……好像也不过如此？
啊？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不是的，他真的是个马球天才。我看过他的比赛，打马球的时候，他的动作又利落又潇洒，眼睛里还闪着光，好像太阳一样耀眼。
但现在，他眼睛里的光消失了，我想让它重新燃烧起来，就像……就像重新点燃太阳一样。我相信如果他重回赛场，就一定会变回之前那个超厉害的马球天才的！
虽然骏越你这么说，但现在……我只能看到个酒鬼，看不到什么马球天才的影子啊，或许就像孟然说的，他已经放弃了自己，放弃了马球吧。
我说着摇了摇头，骏越见此越发疑惑，想要出声反驳我。我赶紧拽住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同时等待王陵的反应——
放屁！全是放屁！谁说我放弃马球了，我不是不想打，而是那群乌龟王八不让我打！要不是我心高气傲，不愿意听一个老王八的话，故意打假球输给别人，你以为我现在会这样吗！
哦～所以你其实还是想打马球的，这就好办了！至于你得罪的人……这位是临淄王李三郎，他应该能帮到你。
如果我没记错，你得罪的人姓宗，恰好我和他不对付。这样吧，只要你加入马球队，助我们夺得神策军名额，我就出面保下你。有我出头，姓宗的不敢对你怎么样。
就算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圣上？比赛那天，圣上可会亲临，等你在圣上面前赢了比赛，成了神策军，谁还敢再欺负你？到时候加官进爵，重回马球场根本不是问题。
什么？！在圣上面前比赛，还能成为神策军！你们还缺人吗？能不能带上我？别看我年纪小又个子矮，我可是从小就开始练习马球的！真的！不信你们问问平叔，他算是我半个师傅。
未等王陵说话，小乐就嚷嚷了起来，说完还看向平叔，不停努嘴，让平叔替他说好话。平叔见了咳嗽一声，点了点头。
他确实从小打马球，基本功扎实，球技也不错。咳，那个，如果你们还缺人手，也可以考虑考虑我，别看我……咳咳，别看我这样，其实当年也是个远近闻名的马球好手，现在虽然人有点老了但心却还没有老，还想在马球场上多打打呢！
好！小乐的水平他刚才训练的时候我看过了，确实很不错，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平叔你的马球技术肯定不会差的。我相信你们，也欢迎大家加入我的马球队！
少年几句话就敲定了两个人选，李三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所谓用人不疑，他既然任命少年为队长，便应该放权。
小乐和平叔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王陵却没有动作，孟然见此，拿出带了一路的东西，放到王陵手中。
这是……我的月杖？我不是将它扔了么，怎么会……
我又捡回来了。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当马球手，我当时说是因为喜欢击鞠，其实……是因为你。他说得对，你是个真正的马球天才，我曾经以为能靠努力来抹平天赋上的差距，但现实让我明白了普通人与天才的差别。
我当时便想着命运真是不公平啊，但我错了，它是公平的，它没有给我击鞠的天赋，但是它给了我最好的击鞠队友。
你并没有因为我资质平平就轻视我，反而教我击鞠，和我分享自己领悟的技巧，让我这个普通人，也有机会在赛场上发光，成为远近闻名的马球手。
只是后来……你变了，我也失去了击鞠的动力，因为让我坚持在马球场上的不是击鞠本身，而是你。之前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马球，但现在我知道了，你还渴望重返赛场，那就让我们再次成为队友吧！
孟然说着握住了王陵的手，认真注视着对方，而王陵在这番话后，沉默良久，忽然眼角泛起泪光。
好！那就让我们再次回到马球场，夺得胜利！
你叫骏越是吧！我同意加入马球队了，只是这些年我光顾着喝酒，没怎么训练，作为队长，你可要加大训练力度，千万不要对我手软！
没问题，我一定会好好训练大家，让大家以最好的状态登上赛场！只不过在训练前，你要先好好调理身体，还有平叔也是，身体好了，才能痛痛快快打马球！
调理身体，这个我倒是略知一二，因为我家里有好几个医师，我跟着他们也学了几手，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药材么，便由我辰影阁来提供吧。毕竟我可不是那种不会疼人的无趣之人，小伊，你说是不是？
……
好！现在我们有了一二三四，四个队友……等等，好像我们需要找五个人？也就是说，我们还缺一个人？
不对，其实我们早就有了一个队友，那就是你。
我？可是我不会打马球啊！
你只是现在不会，但我敢肯定，你在马球上有天赋，那天你和我一起训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善良、勇敢、聪明，马术还很棒，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教导球技的好老师，就让我来当这个老师吧！
我相信自己的教学能力，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小伊，你愿意相信我，相信自己，成为最后的队友吗？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本来我就是要帮你们的，只是从帮忙做菜，变成了帮忙做菜加打马球。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本来我就是要帮你们的，只是从帮忙做菜，变成了帮忙做菜加打马球。只是……不知马球比赛会不会有什么男女要求？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大唐风气开放，男女亦可同场竞技。且是男是女与打马球有什么关系？只要技术好，无论男女，都是赛场的英雄！至于吐蕃使者……既然来我大唐比赛，自然也要尊重和遵守我大唐的习俗。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马球队正式组成，等大家身体好一些就开始训练！
随着一声响亮的马哨，开阔的马球场上热闹了起来，那是我和队友们在进行马球训练。骏越根据灯影牛肉提供的对手消息，准备了针对性的队内特训，李三郎则特意找来了几个会马球的部下，和我们实战演习。
全体摆出鱼鳞阵！
骏越说完一马当先，冲向马球，身为中部核心队员的我和李三郎跟随在侧，助力少年夺得马球。孟然和王陵则分散在我们周围，摆出阵容干扰对方注意。这鱼鳞阵是骏越根据兵家阵法的奥义研究出来的击鞠打法，与真正的鱼鳞阵还是不同。
变阵！
随着少年嘹亮的喊声，中部次要队员开始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扩展阵线，确保核心队员能够带着马球冲向对方球门。如果这时核心队员遭到阻拦，他们便会作为替补，继续传球，确保己方能够得筹成功。
对手见此有些坐不住了，开始分出人手来阻止我们。然而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侧翼人员，更换为二龙出水阵容！
随着骏越的号令，左右侧翼人员开始突袭，带着少年传过来的球，朝着球门奔袭而去。对手这才反应过来，想要追赶。然而经过刚才的追逐，两个队伍的人员已经彼此穿插，有我和李三郎这些中部队员阻拦，大部分对手根本无法及时赶到。
于是小部分敌手只能承担起所有压力，阻拦击打马球的小乐。小乐个子较矮，骑的马也偏小巧一些，灵活有余，速度不足，眼见对手要赶上小乐，抢走马球，“另一条龙”平叔赶到。
平叔，接球！
好嘞！让你们看看我当年的绝技！
平叔说着弯腰，用力挥杆，那马球便如流星般飞了起来，直冲着球门而去——最终却是差了分毫，打在了球门的木板上，实在可惜。
要不是我腰上有伤，影响了发挥，那球就进了！唉呀，看来不服老不行咯。
平叔，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刚才的一球，你把握时机主动出击，击球的角度和力量都恰到好处，再加上我们的阵容和战略都是根据邓影提供的对手信息专门制定的，正式比赛时赢面很大。
而且我们的对手都是年轻人，年轻人血气旺盛，极容易骄傲自大，因过度自信而轻视对手，或许平叔你的年龄，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变成优势。正所谓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故所向非所之，所见非所谋，敌莫能识也。
既然你这么看重我，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期待，我再努努力，加把劲。只是人老了，记性也没那么好了，要不那个什么鱼鳞阵，你再给我讲讲吧！
那我来给平叔做个伴，我还做了笔记，有需要的话，平叔你也可以看看。
我也来听听，好久都没有上赛场了，不知道现在击鞠的规则有没有变化。
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既然大家有要求，那我自然不敢推脱。
兵者诡道也，打马球亦是如此。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乃制胜之法。
鱼鳞阵讲解到此为止，大家休息吧。
奇怪，怎么你一上马球场，就和平时不一样了？
啊，这样很奇怪吗！好吧，确实有些……和别人不太一样。
其实也没有很奇怪。我家里还有个食魂拥有双重人格，每个人格性格还不太一样呢！
食魂？！你、你知道了……
糟了，一不小心说漏了……骏越等等我，听我解释……
就这样，我向呼延骏越说出了自己的食神身份，以及空桑有关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空桑，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想知道的话，可以和我去看看，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好，等这场比赛打完了，我一定要去空桑看看！
啊，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赛场上的你和平时的你好像不太一样，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这件事情……等以后再说好吗？
好！只要你愿意倾诉，我就会当你最好的听众。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马球技术逐步提升，也对骏越定制的马球打法越来越得心应手。而今天，便是训练的最后一天。
特训结束后，众人决定聚在一起，复盘这些日子的训练成果。
这些天，大家表现得都很好，尤其是你，身形矫健，出球迅猛，阻拦敌人的时机也极为巧妙，唯有传球的角度和力道有些瑕疵，还需要多加练习。不过训练了六天就能够达到这种水平，已经可以说是天赋异禀，进步神速。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参加家里人准备的特训，所以反应速度和体能都得到了锻炼吧……
啊？家里人还会准备特训，我怎么从没听过这种事情，特训好玩吗？都有什么内容？
让我想想，有瀑布报菜名，必须比瀑布还大声才算通关，还有平衡训练，就是挂在悬崖峭壁的树枝上，保持不掉下来，还有……
哦，我还试过骑马切菌子，过刀山火海烤菌子，打陀螺串菌子，总之训练内容五花八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难怪才六天，你就成为了马球高手，原来你平时就已经是高手了啊！真是太让人羡慕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幸好我家里没有特训，要让我参加那些训练内容，我非得哭爹喊娘，直接晕过去不可。
特训啊，我以前和……也参加过特训，那时候年轻，什么训练内容都吃得消。现在不行咯！老咯！你看刚才训练时，那个球就没进。
平叔，你只是这次没有进，上次，还有上上次不是成功进球了吗？就算是最好的马球手，也不可能做到每次都进球，所以你不必灰心。
我明白你在安慰我，不过看来我的极限也就如此了。骏越，这个位置是除了中部核心队员外最重要的，为了不影响明日的正式比赛，还是让年轻人代替我吧，就当……就当是我这个老骨头偷个懒！
平叔说着笑了笑，大家都知道他是害怕拖团队后腿，才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骏越见此不再多言，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那王陵和平叔换下位置，你技术高超，球感也很好，适合冲锋陷阵，且能与孟然互相配合，结合鱼鳞阵形成不可胜穷的奇正之变，真正发挥出二龙出水阵奇袭的特点。
至于小乐嘛，就和平叔一起归入鱼鳞阵中部人员，发挥灵巧特长，以干扰敌方注意，消耗敌方精力为主要任务。
三人没有异议，都觉这次的阵容调整比起之前更适合自己的发挥。平叔左看看少年，右看看少年，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我一直挺奇怪的……你小子平时连个成语都会用错，怎么上了马球场打起马球就像变了个人，兵法战术说得头头是道，整个人都变聪明了？
什么变了个人？平叔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聪明吗？还有什么是头头是道，头不是脑袋吗，为什么会和道路联系起来？
你看，和马球场上的状态又不一样了。
众人听此，都忍不住看向骏越，将骏越盯得手足无措，我见了急忙替他解围。
这个……我觉得是因为在赛场上，人会比较专注，所以思考啊或者想事情就会比较清晰。我在赛场上也有这种感觉，只是骏越的表现更明显一些吧！
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掀过去了。骏越感激地看着我，我则回以微笑。其实，我也对骏越平时与赛场上的转变感到好奇，但我不想主动去问，因为他说过“以后会告诉我”，我想遵守约定。
好了，大家按照计划再训练一次，训练完后就吃饭！
这次的饭菜是我亲自掌勺，保质保量！平叔是能改善腰痛的药膳，王陵是滋养身体的补汤，而且这次的营养餐全面考虑了大家的喜好，各种口味都有，满足大家的所有需求！
大家听此精神一振，纷纷向我投来了赞同的目光。许是美食的力量太过强大，每个人都打得干劲十足。
孟然更是表现不俗，一人一骑冲出对手包围，奋力将球传给王陵。而王陵也早有准备，左突右冲，最后挥杆一击，将马球打入球门。
好诶！进球了！接下来就是——开饭！
开饭啦！大家排好队，有序打饭！
终于要吃饭了！今天吃什么呢？好期待哦！
刚才骏越哥哥说我可以发挥灵巧特长？哇！原来我的特长是这个啊！赶紧记下来！
喝了这些药膳，我的腰伤好了不少，打起马球也更有劲了。嘿，有人关心真好啊！
王陵兄，今日有鸡腿，我的那份便给你吧！你身子弱，需要补补。
不用了！自从戒酒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好。那鸡腿，还是你吃了吧。
我开吃了！
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
啊？你们这么快就吃饱了？可是我……
没吃饱这里还有！打马球运动量大，吃不饱可不行！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要敞开了吃啦！好！再给我十碗饭！
由于阵容更换，午饭过后我们又训练了一阵子，直到彼此配合默契，阵容天衣无缝，才得到休息的机会。一众人下马时皆是大汗淋漓，疲惫至极。
唉呀，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我先躺下来缓一缓。
哎呦，可累死我了！虽然我从小就知道打马球会很累，但没想到会这么累！不过一想到我在和骏越哥哥打马球，我又突然觉得不是那么累了。
小乐说着扭头看向骏越，对着少年傻笑，活脱脱一幅见到偶像的粉丝模样，我见此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小乐，你为什么这么崇拜和喜欢骏越啊？
因为骏越哥哥值得呀。可能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而且会永远记住的。
第一次见面？难道那天在酒馆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是……可是我怎么不记得见过小乐你啊！
那可能是因为骏越哥哥的脑子里除了打马球和吃饭，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哦，可能还有训马。
这……哈哈，好像说得也没错……
骏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乐见此无奈地耸耸肩，知道以骏越的记性，可能到世界毁灭了也想不起来，但他永远不会忘记。
你这个孩子怎么还在这里！不收，不收，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像你这样的小矮子，天生就不适合击鞠，就是上了马球场，也只能拖人后腿，拉低我们马球队的水平！
不是的！我、我有师傅教，而且从小就打马球，所有小伙伴里，我的球技是最好的！他们都可以当马球手，我为什么不行！我不服气！
你不服气啊？你算个什么东西？滚滚滚，别来烦我！我还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呢！
别走，别走啊……要不，要不我们比赛！我们比赛好不好，随便谁都行，只要你们输了，就让我进马球队！
你赢了就进马球队，那输了呢？这事不能只有你得着好处吧！
输了……如果、如果我输了，我就再也不打马球了！我发誓！
小小少年咬着牙齿发誓，跺着脚发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肃也是最严重的事情，然而那马球手见了却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小傻子！不收就是不收，滚！
说完这句话，马球手就走了，马球队也走了，只剩小乐站在空旷的马球场上，从未觉得怀中的马球和月杖是如此沉重，重得他根本拎不起来。于是啪的一声，那马球掉了，月杖也掉了。
我……不适合当个马球手，我不适合当个马球手！我只能……拖人后腿……既然这样，那、那我不当马球手了！我不当了！
说着他用力握住月杖，想要就此折断，可他终究狠不下心来。
这个月杖是娘知道我喜欢打马球，自己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我怎么能把它弄坏……还是埋起来吧。埋起来，就看不见了。
于是他在马球场边挖了个洞，想要将马球和马球有关的东西都埋起来，就像埋一个死去的朋友那样。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出现了。
好好的马球，为什么要埋起来啊？你、你怎么突然哭了……
小乐没有回答，但即便他长时间沉默，对方也没有离开，还将那球从坑里刨了出来，放到了他的手中。至此，小乐再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没有马球队要我，我是个……只会拖后腿的小矮子，我也当不了马球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但其实，能不能打马球和个子高矮没有关系，和能不能进马球队也没有关系，击鞠嘛，想打就打，自己开心就好咯！因为没人规定马球手只能在马球场上击鞠，对不对？
等等，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男孩？
对啊！所以后来，我将娘开的酒肆当成了我的“马球场”，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就是我的观众，他们都夸我马球打得好呢！
小乐说着笑起来，天真的脸上不见一丝阴霾，然而我却觉得有些心酸。可不等我出声安慰，骏越就忽然蹦了起来。
哇！看来你没少在你的马球场上训练，马球水平比我们这些大人也没差多少，相信再过几年，你就会成为大马球手，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厉害了！
对呀对呀！我想成为像骏越哥哥这样厉害的马球手，不，我要成为比骏越哥哥更厉害的马球手！
好，我等着你！你可要好好训练，不能偷懒哦，毕竟想赢我这个第一厉害的马球手，可没那么容易！
我现在就去训练！骏越哥哥，你来监督我！
两人说完就又笑又闹地跑去训练，看得我哭笑不得。李三郎见此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
在见到他之前，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乐观单纯的人……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拥有这么多的朋友吧！
这话怎么感觉……三郎你没有将我们当成朋友？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是不是？毕竟我们一起训练了这么久。
我没有等到李三郎的回答，因为在他开口前，小乐就忽然跑了过来。
小伊！小伊！听说你准备了队旗，还是那种能让我们自己制作的队旗！？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嘛，求求你了～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小心说漏嘴了……
小乐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而骏越在后面不好意思地挠头憨笑。我无奈地摇摇头，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白色旗帜和染料。
旗帜是在集市买的，是时下马球场流行的款式，因为是白布所以价格便宜，反倒是染料贵了些，是辰影阁特制的健康环保染料。
我的本意是想通过自制队旗，提升大家的归属感和参与感，却忘了在没有这个概念的古代，除了骏越这种思想清奇的人外，其他人可能会比较难以理解。于是一群人意料之外的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
大家不要拘谨，想写什么、想画什么都可以，因为队旗本来就是用来代表团队的，我们每个人，都是马球队的一员，都是这个团队的一员，都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同伴。
同伴？我和骏越哥哥，我们……是同伴？而且不可或缺、重要无比？
小乐小心翼翼地说完，便抬眼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来。他发疯般地跳起来，绕着我们跑了好几圈，随后猛地将手放进染料桶，再按在了白色队旗上。
骏越哥哥，现在我也是马球手了。是个正式的，不会拖人后腿的马球手，是个能堂堂正正出现在马球场上的马球手。而你，是我的同伴！
白色队旗上出现了一个紫色的小手印，小乐严肃地看着骏越，认真开口。骏越摸了摸小乐的头，也将手放进染料桶中，于是那小小的紫色手印旁，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蓝色手印。
而后，是一个有些粗糙的橙色手印。
你们年轻人啊，就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咳！先说好，我可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伴，需要保持步调一致，我才按的。
平叔义正严词地说着，但眼尖的我早就发现他在按完手印后，在旁边画了朵雪莲花。我假装不知，也按了手印，并在那雪莲花的下面添了几笔绿叶。
孟然和王陵也有样学样，待到李三郎按完手印，那雪莲花已经枝繁叶茂，想忽视都难了。
对此，平叔视而不见，我们也不去提，直到灯影牛肉来查看训练进度，提了一嘴，我们才“惊觉”队旗上“忽然冒出来”一簇雪莲花。
明日就是争夺神策军名额的决赛，不知大家有没有决胜的信心？
有！我可是要超越骏越哥哥的马球手，肯定有信心！
小乐说着摩拳擦掌，而其他人皆是一幅“这还用问，我赢定了”的表情，李三郎见此笑起来。
既然如此，今晚便由我宴请大家，各位齐聚辰影阁，把酒言欢！
词话一出，全场沸腾，骏越带头向前冲去，小乐紧随其后，看得平叔瞠目结舌。孟然和王陵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平叔慢悠悠前走。
就在我准备跟过去时，灯影牛肉拉住了我的手，拦下我和李三郎。
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个好消息，但现实却不像我这么知冷知热懂情趣～明日那些人就会行动，至于内容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以护卫圣上的名义加强了马球场的安全检查，估计会有什么大动作～
莫非是想在马匹上动手脚，毕竟马球马球，若是马出了问题，这球肯定也是打不成了，自然赢不了。邓影，辛苦你派人看着那些赛马。
你可真会为难我啊，但是谁让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呢！我会想办法的。
不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小伊你有没有想我？
自然是想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不出现。我们训练的这些日子，邓影你肯定也在为了我们奔波，而且这些工作的难度并不比训练差上多少，甚至可能更危险，所以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祈祷着你能平安。
你……呵，我还想着看你慌乱的样子，却没想到反被你弄得有些紧张了。不愧是空桑少主……既然知道我辛苦，那今晚便多陪陪我吧！辰影阁多得是漂亮的屋子，你想住哪间都可以～
抱歉，明天还有比赛，我今晚要好好休息。
这个……明天还有比赛，我今晚要好好休息。
说着，我“神色凛然”地走向大部队，而此时的李三郎，已经笑出了声。被拒绝的灯影牛肉依旧保持着笑脸，只是那笑容少了平日的妖娆冶艳，多了份认真严肃，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没想到，我竟有一日会觉得对方的拒绝也很有趣，或许，只是因为拒绝我的人，是他吧！
没想到，我竟有一日会觉得对方的拒绝也很有趣，或许，只是因为拒绝我的人，是她吧！
争夺神策军名额决赛当日
我们早早来到马球场走安检流程，这次的检查格外严格，就连月杖也要检验。待到结束时，圣上及众朝臣入座，其眷属也陪同出席，再加上乐人和侍卫，现场虽座无虚席，却气氛肃穆。
从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小乐当即就慌了。
好多人……而且圣上也在……我、我好紧张啊……
小乐紧张得不停搓手，平叔、王陵和孟然虽然没有开口，情况却也差不多，毕竟他们已经许久都没比赛，一下子参与如此重要的赛事，难免会焦虑。骏越见此一一拍拍他们的肩膀。
我们训练这么多天可不是光吃饭的，要对自己有信心。要是你们觉得被人看着就会紧张，不如……嗯，不如就将观众当成大葱，大葱不行就当成萝卜，这样就不会紧张啦！
如此清奇的想法一下子就逗乐了所有人，就是最紧张的小乐，想到观众席上坐着一排排大葱萝卜的画面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看来大家已经放松下来了！我们去拿月杖吧，比赛就快开始了……
于是一队人像是小尾巴般跟在骏越后面，浩浩荡荡来到存放马具的桌前。灯影牛肉早在这里等着我们，只是神情却不太妙。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那就……好消息吧。
你的选择依旧那么有趣，好，那就依你。好消息是马匹有我盯着，没人动手脚，坏消息就是你们送过去检查的月杖被人掉了包，等追回来，估计比赛都要结束了。赛场有备用的月杖，不过品质嘛……和这些掉包的劣质品差不多……
又是那些老家伙。我以为他们是要在马上做手脚，所以才叫邓影你盯着赛马，没想到啊……
若是英明神武若太宗，这些宵小自然不敢如此猖狂，但现在在那皇位上的是……李三郎露出一个无奈又怜悯的笑容。与此同时，我看向那些掉包的月杖。
这些月杖精美异常，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但既然邓影说是“劣质品”，必然有其道理。只是……打磨雕琢月杖需要不少时间，看这精美的样子，也不可能是随意找来的。莫非他们早就想好了这样的对策？
我和你的看法差不多，那些家伙老谋深算，能做出掉包这种事，就不怕被翻出来。或者说，翻出来了也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身后可是那位……上次验菜也是出其不意，趁那位没在才说动了圣上，获得了比赛的机会。
唉，只怪圣上无条件纵容那位。上次的验菜已经用尽了我的人脉，再多的，恐怕我现在也无能为力了。
李三郎的言外之意，便是我们只能吃下这个亏。想到要用这样的月杖比赛，我的心沉了下去——月杖的问题还是其次，若是团队的士气因此受到影响，那才是真正必输无疑。
就在这时，骏越拿起桌上的月杖，像平时那样灿烂地笑起来。
没问题的，我相信大家的合作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可是……这些月杖的质量……
我相信大家。时间不多了，大家赶快拿装备上马吧！比赛可就要开始了！
骏越说着率先向马球场走去，几个队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里有些想法，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拿了装备跟了过去。
比赛正式开始，骏越按照计划一马当先，冲着马球而去，我和李三郎跟随在左右两翼，掩护他的同时阻拦对手的追击。
平叔、小乐和其他队友作为中部次要人员分散在周围，见机行事，迷惑对手，并消耗对方的精力。
而孟然和王陵在左右最远处，蓄势待发，等待奇袭的时机。如有必要，两者会进行机动配合，或者结合其他队友变阵进行攻击，还可以牵头形成包围圈，拦住敌方，策略多变，令人防不胜防。
接球！变鱼鳞阵！
随着少年的号令，我方渐渐组成了对应的阵容，我和李三郎按照计划拖住对方最有可能抢球的人员，而平叔和小乐也找到了计划中的对手。
我方阵线铺成，对方便是想要反击，也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最终，随着马球进入对方球门，我们夺得了头筹。
乐人立刻奏起胜利的曲调，观众席上也传来了欢呼和掌声，队友们趁着中场时间高兴地聚在一起，乐得眉开眼笑，反倒是平时总是笑脸的骏越有些严肃。
兵法有云，骄兵必败。大家不要放松警惕，这只是赢了头筹，还有两局。
是的，还有两局，但是我相信剩下的两局，我们一定会赢，因为我们有着最厉害的马球手！
对！我们一定会胜利！
大家说着抱着必胜的决心互相击掌，随后再次回到赛场，可看着这样的场面，我的心中却越来越不安。只是随着下一场比赛开始，再多的不安都必须压下来。
马球被放入赛场，双方再次展开争夺。骏越如上次般一马当先，抢夺马球，然而这时意外出现了——
随着他击打马球，那月杖竟然彻底断裂，少年因此错失了最佳的时机，眼睁睁看着马球从自己面前被抢走。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等我们回过神时，对手已经带着马球跑向了属于我们的球门。我当机立断，骑着马追了过去，同时出声提醒小乐，他是距离我方球门最近的人员。
小乐，拦住他！
随着我的喊声，骏越回过了神，他看出小乐不足以阻拦敌人，立刻让附近的平叔帮忙。对方的球员也反应迅速，不过片刻就从不同位置来阻拦我们的追击，甚至派出了三四个人从不同方位包围平叔和小乐，防止两人汇合。
最终，小乐的马没能追上对手，我们只能看着对方进球。
乐人奏起胜利的曲调，观众席上也传来了欢呼和掌声，但这次我们已经没有心情欣赏。所有队友聚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复盘刚才那意料之外的失败。
骏越已经换上了球场备用的月杖，他显然察觉到了队伍内失落的气氛，因此笑得格外灿烂，但站在他身边的我，却能看到他握住月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瞬，思考该如何才能振奋士气，然而在他开口前，小乐就哭了起来。
是我的错，是我没追上对手，拖了大家的后腿。
我也有责任，在对手抢到球的时候，我作为附近的队员理应进行阻拦，这也是我在赛场上的任务，但我没做到。
眼见气氛越来越低落，骏越赶忙拍了拍平叔肩膀，又帮小乐擦干眼泪，这才扬起标志性的乐观笑脸。
最大的失误应该是我才对！不过这次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下次赢回来就好啦！大家千万不要放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因为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看到胜利。
没错，不要放弃，现在局势是一胜一负，只要我们再进一次球，这次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我和骏越的话提醒了大家，想到还有一次机会，大家迅速调整好心态。而此时中场也结束了，所有人再次回到赛场，进行最后的决赛。
马球再次被投入赛场，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我们调整了策略，由我、李三郎、骏越三人追逐马球，平叔、小乐和其他中部人员在侧翼防护。
敌人显然也明白本局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直接略过平叔和小乐，紧咬着我们三人不放。
李三郎主动脱离队伍，引开了一部分对手，但剩下的人依旧跟在我和骏越身后，马球在我和他之间来回穿梭，却始终找不到前往敌方球门的突破口。见此骏越决定变阵。
侧翼人员，更换为二龙出水阵容！
接到指示的王陵和孟然立刻变阵，从左右两侧包抄，向我和骏越靠近，这显然出乎了敌人的预料，随着王陵和孟然在敌方迂回穿插，对手的阵容出现了一个短暂而明显的破绽。
骏越见此，立刻将球传给了距离突破口更近的我。
小伊，接球！
马球如白昼流星，直奔我而来，而经过此前训练，球技大涨的我轻松接住了马球，随后我挥舞着月杖，带着马球冲向敌方球门。
敌方见此再顾不上骏越，全部向我冲了过来，而随着对手的靠近，那刚刚出现的突破口开始缓缓闭合。
快点……再快一点！我拼命向着那唯一的出路狂奔，敌方马球手从左右奔驰而来，我却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反而示意马匹勇敢向前冲。
快停下！危险——弟弟，快停下来！
平叔骑着马在包围圈外向我奔过来，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甚至听不到他说的话，那唯一的出路正在缩小，我不得不将所有注意都集中在月杖和马球上。
近了……已经很近了……近得我甚至能够看清左右迎面奔来阻拦我的敌方马球手……
在包围圈彻底合上之前，我终于将马球击飞出去，传给了平叔，而后左右两侧的敌方马球手靠近，擦着我的身影而过。
平叔，接球！接下来就靠你了。
左右两侧强大的劲风令我身体一歪，坠下了马。我的意识有一时间的迷蒙，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
察觉并无大碍后，我站了起来，而就在我站起来的同时，周围响起了胜利曲调与欢呼。
我们……胜利了？！
我忍不住看向骏越，却发现他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难过，其他人也是如此。一头雾水的我只好看向平叔，却发现平叔的表情更加悲哀，就连眼眶都红了。
想到训练时平叔因为腰伤导致的失误，我露出了然的表情。
平叔年纪毕竟大了，身上又有伤……大家尽力就好……
你说错了，平叔他没有尽力，因为他……根本没有击球。
当时你吸引了所有的火力，根本没有人注意平叔，只要他抢到球，我们就有可能会赢……可他愣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球被对手抢走！
我看向平叔，想要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忽然回想起了突出重围时，平叔喊的话语——他当时喊得是“弟弟，快停下来”。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平叔，你的弟弟……
听到“弟弟”二字，平叔终于崩溃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嘴唇在颤抖着，手也在颤抖着，好似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攥了起来，佝偻得可怜。
他……死了。死在自己最爱的马球场上……他抢到了球，想要夺得头筹，后来他被对方包围……再后来，马匹撞到了一起，他被……撞下了马，又被赛马踩踏……当场就……我赶去救他，却忘记了当时马还在奔驰，直接跳了下来……
那场比赛，我们输了，我的腰也受了重伤，卧床休养了好几个月。后来马球队放弃了我，因为他们不想花钱养一个废人。
没错，他们的原话就是废人，因为谁都知道骑马最看腰力和腿力，腰受了伤，差不多就代表着无缘马球了。但我不甘心，自学药理，久病成医，才慢慢调养好了自己的身体。
被你们收入马球队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因为腰伤没有马球队要我，我打不了正式的比赛，只能教教小乐，和他们这些小孩子打打马球，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接纳了我，让我成为了你们的同伴。
我也想赢，我真的想赢，我想将我弟弟那份也承担下来，让他一起品尝这份胜利，所以我在队旗上画了雪莲花，那是他最喜欢的花朵。
我知道他不在了，但是他一直在我心中，我想让他知道，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一直在马球场上陪着他……他不会孤单，只要我还在，他就不会孤单……
可是我搞砸了这一切！我……我搞砸了这一切……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呀！
平叔说着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重得他无法承受，可那担子又很轻，因为那本该成为羁绊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他独自背负着这一切，停在了亲人死去的那一瞬间。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知道平叔不会故意让我们输掉……
骏越拍了拍平叔的肩膀，虽然声音有些难过，但脸上仍旧是笑着的，好像在我的记忆中，他除了在验菜当日谈及战争有些失态外，都是乐呵呵的模样，好似没有任何烦恼和忧愁。
那么下一场比赛，平叔，我们一起赢回来。和大家一起赢回来！
下一场？可是……我们已经输了，没有下一场了……而且，你还愿意和我做队友吗？我这种行为……已经没资格成为你们的队友了……
不，我愿意继续当你的队友。你忘了吗？我们不光是队友，还是一起画过队旗的同伴哦。那时候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要画上那个雪莲花，现在我明白了。
那是我们的另一个队友，只是他无法上场，所以需要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还能站在赛场上的人更加努力去获得胜利才行！
骏越你在说什么疯话，比赛就是为了获得胜利，这就是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算你同意，我也不会让平叔继续待在队伍里。
那我就辞掉队长的职位，和平叔再组一个马球队，这样你就管不着了。
你、你再说一遍！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你忘了是谁在你孤身来到长安时，伸出了援手？你忘了是谁推荐你进入马球队，成为马球新星？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想受我掌控了是吧！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信不信我砍掉你的脑袋！
话音落下，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李三郎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忍不住看向骏越，但骏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和他遇到他时一样，乐观开朗，满是笑意。
我知道你可以砍我的脑袋，就像我知道你是什么天上黄色的贵粥一样，但是说到底，我们其实不是一样的吗？
大家都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都是普通又脆弱的人，失败了会难过，胜利了会开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马球的规则就是这样，总有人要输的。
但是为什么要因为一场失败，去定义一个人呢？马球最重要的不是享受这个过程吗？享受骑着马在赛场奔跑的感觉，享受挥杖击中马球的感觉，享受和队友比赛时可以将后背完全交付给对方的感觉。这难道不是一场马球里最可贵的地方吗？
而平叔，是我的队友，更是我的同伴！虽然失败了我也很不开心，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朋友也陷入到悲伤中，也不想因为一场失败，就让对方觉得自己亏欠我什么。
他没有亏欠我，我反而要感谢他，感谢他愿意和我一起比赛，感谢他和我分享了自己心底的事情，让我更加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
骏越说着看向我们，然而无人回应他的话语，就连小乐也低着头沉默。
好好好！他是你的同伴，我就不是了？你不想当队长是吧，那就别当了！
李三郎说着拂袖而去，与他交好的人也一个个离开。王陵和孟然看了骏越一眼，沉默着转身离去。而小乐左顾右盼，似乎想对骏越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走了。
骏越，谢谢你……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语，平叔没有说下去，他只是拍拍骏越的肩膀，离开了。于是整个马球场上，就只剩下了我和骏越。
我……说错了什么吗？大家不是同伴嘛，不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同伴吗？还是……只有我这样认为？是不是李三郎和我交朋友，只是因为我能替他组马球队，王陵、孟然、小乐、平叔他们，也只是因为想要成为神策军，才成为我的队友？
是不是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只有我一个人是笨蛋……觉得这场比赛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在一起训练，一起打马球的过程？
少年询问着我，眼流泪水，神情里满是无助。我能察觉到他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但有时候就是因为那些都是真话，才更加伤人。
骏越，你不是笨蛋，相反，你很勇敢，因为换一个人来选，很可能为了不得罪李三郎，而选择去伤害平叔。
毕竟平叔只是个普通人，但是李三郎，大唐临淄王，有钱有权，怎么选择很明显。但是你没有。
可是平叔……也离开了。他并不开心，我感觉得到。
平叔的不开心和你没有关系，他是……无法原谅自己。还记得他说过什么话吗？他想和弟弟分享胜利的喜悦，但是最终，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这场比赛失败了。
如果尽力比赛了，也许平叔不会这么崩溃，恰恰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眼睁睁看着球被抢走，平叔才会这么难以接受。
那王陵和孟然呢？难道他们不享受一起比赛的过程吗？他们应该明白我这种心情的……
我觉得他们应该明白，只是骏越，你要想想王陵上场前的经历，如果这次失败了，他很可能又会回到当初的境况……这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你说得对，我也不想看到王陵再变成一个酒鬼。他属于马球场……那是不是只有胜利，才能让大家都开心起来？
少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希望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我没有，因为一番分析下来，我发现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尊重他人的选择。就像月杖被掉包的时候，你主动拿起月杖，让大家比赛，看似是解决了问题，却忽略了大家的感受。或许大家集思广益，这件事就会有其他解决办法。
骏越，让大家开心的办法有很多，但是真正能够让一个人开心的，是出自于他心底的选择和行动，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所看重、所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你希望大家能够开心，那有没有想过，对于大家来说，什么是真正的开心呢？
骏越似懂非懂，这时灯影牛肉走了过来，他有些可怜地瞥了一眼骏越，显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看来我又错过了好戏，不过没关系，我这里有别的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大家的月杖已经追回来了……不过看样子，好像也用不上了。嗯，准确地说，是现在用不上了。
邓影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吧。
我得到最新消息，说圣上任命你们的队伍成为神策军替补，接风宴当日也需要出席，不过还是别抱太大希望比较好，毕竟现在……
灯影牛肉没有说下去，我却知道他想说马球队的人心都散了，再比也很难赢，不由得心生叹息。
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骏越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吐蕃接风宴当日
此后骏越想要再次聚集大家训练，可是李三郎、王陵和孟然闭门不见，最终只有我、平叔、小乐三人响应。只是四人齐聚马球场，却越发怀念起所有人都在的时光。最终，训练无疾而终，而后没多久，吐蕃使者便来到了长安。
这次接风宴办得十分隆重，不只有我准备的宴席，还有辰影阁提供的马伎和歌曲表演，重要朝臣更是全部出席，彰显了大唐的气度和风采。大家作为神策军替补也全部出席，只是我还负责着宴席，暂时无法去找他们。
感受到大唐的诚意，吐蕃使者眼中出现了几分欣喜以及疑惑。几位使者对视一眼，最终悄悄将目光放在了坐于首位的人身上，而那人，便是拥有“大首领瑟瑟告身”、出身没庐氏的吐蕃大臣。
吐蕃大臣和大唐朝臣谈笑风生，放在桌上的手却是动了动，若非我担心宫人上错菜肴，时刻盯着两边桌上的情况，也不会发现对方这细微的举动。
随后一派祥和气氛中，有使者开了口。
这表演非常好看，但那舞台上的马似乎品质差了一些。都说唐马品质优异，能征善战，大唐太宗更有六匹随他纵横天下的神骏，莫非现在已无好马，只有这等劣马可用？
此话一出，现场的氛围开始微妙起来。吐蕃使者似在说马，但联想到“能征善战”这个词，又想到唐朝作战主力乃是铁骑，便能隐约察觉这句话的潜台词并不简单。
李三郎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听出来，为了防止场面失控，他选择在政敌之前先开口。
那是因为此乃舞马而非战马，两者职责不同，对于马匹的要求自然也不同。大唐有专人相马，知马善用，自会将适合冲锋陷阵的马匹编为战马，将善于舞蹈的马匹选为舞马，这也契合孔圣人所说的“因材施教”，不知使者觉得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你说得确实不错，不过按照我的观点，不同种类的马之间也有高下之分。就比如唐马吧，也是在引入了胡马品种之后，才得到了改良，可见我胡马确实要比唐马优越。
这次没等李三郎开口，便有人抢了先，正是主战派的朝臣。他们本就不愿意如此兴师动众款待吐蕃使者，见使者话中带刺，当即反驳回去。
既如此，那不如在战场上看看究竟唐马与胡马谁更胜一筹！
朝臣说着看向唐中宗，与此同时，那吐蕃使者也看向了吐蕃大臣。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就连远处乐人吹奏的曲调都清晰可闻，而能够做出决定的两个人，在沉默。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就连我都忍不住紧张起来。就在此时，李三郎笑出了声。
战场也不一定便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嘛！我的朋……有个马球手就常说上了马球场，就好像上了战场一样，可能在他心中，打马球便和打仗差不多吧！
大家都知道李三郎在搭台阶，但现场无人回应，因为除了能够做出决定的那两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回答。而这两个人，都在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吐蕃大臣率先妥协，他握着手中的扳指笑着，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马球场就是战场，击鞠就是打仗……这个观点很有意思！我们的军队训练便包括击鞠，它能显著提升战士的骑术，提高战士的作战能力。
听说中原在汉朝时期就已经用击鞠训练骑手，大唐也是如此，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我想这或许就是现在大唐骑兵越来越厉害的原因之一。
今天正好我带了一队马球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比试比试，也好看看大唐与我们吐蕃在马上的真实表现。
吐蕃大臣说着看向唐中宗，早有准备的唐中宗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于是一众人开始挪步前往马球场。
不过片刻，大家就来到了马球场，宫人早就通知了神策军，因此待我们过去时，神策军已经全员上马，气势昂扬地停在马球场，蓄势待发。
众人见此，忍不住点了点头，而吐蕃使者那边却十分淡定，俨然胜券在握的模样。
小伊，你就不好奇吐蕃使者为什么如此镇定吗？
自然好奇，但一会吐蕃马球队就进场了，不急于这一时。
其实我也是今天才收到消息，吐蕃马球手全是精挑细选的战士，赛马也是战马。这场比赛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话音落下，吐蕃马球队便入场，果然如灯影牛肉所说，因为那列队进入马球场的吐蕃人员实在令人难以忽视，不论是人高马大的选手，还是肌肉发达的赛马，皆带着股肃杀的气息。
甫一进入马球场，吐蕃战马便对着唐马嘶鸣起来，而唐马显然受到了惊吓，连连后撤。神策军连呼了几个口令，才让唐马安静下来。比赛前最讲究的便是气势，而在这一点上，大唐便已经输了。
看来大唐的马球手也不过如此，还没比就被我们吐蕃队员的气势给压住了，唐马的表现更是令人觉得好笑。
安静！比赛就快开始了，不要影响马球手发挥。
吐蕃大臣的声音气势十足，就连离他们较远的我也能听清楚。我忍不住压低声音，和灯影牛肉吐槽。
这两个人一个当白脸，一个当红脸，顺便还用“不要影响马球手发挥”的借口不让大家反驳，真是好手段！
只是这样下去，大唐这边便会更加不满了，邓影，你看，就连李三郎的同党看起来也不太高兴……
眼见情况不容乐观，我让灯影牛肉先看着那边的情况，自己则借机溜到李三郎和骏越的身边，商量对策。
照此下去，恐怕两国真的会发生……
我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口，李三郎却已然明白我的意思，然而争夺神策军名额失败后，他便已经在政局交锋中落了下风，因此他对我摇了摇头，做出“见机行事”的口型。
至此，我也只能旁观事态发展，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比赛开始了。
众目睽睽下，吐蕃马球手和唐朝马球手同时冲向了马球，可随着双方距离马球越来越近，唐马不知为何开始减速。骑在马上的神策军不停发出冲刺的口号，那马却置若罔闻。于是这马球理所当然地被吐蕃马球手抢走。
唐朝马球手见此去追那名吐蕃马球手，但我惊奇地发现，所有的唐马在遇到吐蕃马时都减缓了速度。众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瞬间议论起来。
在这些议论中，有一个声音让我格外在意，让我不由得凑过去细听。
它们在害怕，那些马在恐吓它们、威胁着它们，让它们不要靠近……
骏越，你是听懂了这些马儿的话吗？
骏越点了点头，伸手和我分析马球场的情形，只是神情看起来颇为恼怒。
现在局势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只要那边那匹马可以按照骑手的指示拦住正在击球的吐蕃选手，这场比赛就还有逆转的可能……但是它太害怕了，无法做到这件事情。
它们从小就生长在马厩里，除了会去马球场训练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而那匹马，就是正在击球的吐蕃选手的马，是从战场中活下来的马匹。这就像让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战士决斗，根本就不公平！
我明白，骏越，可惜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真相，大家只能看到唐马违背骑手的命令……
唉！再看看吧，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下一秒，吐蕃选手成功进球。夺得头筹后，座位上的吐蕃使者立刻精神一振。
临淄王，你不是说大唐有专人相马，会为马挑选最适合它的工作吗？看来事实并不是这样，反而是我们吐蕃人更会用马一些。
那使者说完用吐蕃语和马球场上的选手交流，没有人能听懂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待使者坐下来，十个吐蕃选手齐齐站成了一列，而后所有吐蕃战马纵声嘶叫，叫声嘹亮，响彻整个马球场。
骏越听了一会，忽然皱起了眉头。
它们怎么骂人，哦不是，骂马，而且用词非常肮脏，我、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实在是太欺负马了！
气急的骏越忍不住用马语喊了一嗓子，于是吐蕃战马的整齐嘶鸣中出现了不和谐的人类声音，令原本肃穆的场面变得搞笑起来。
马场上的吐蕃选手看向了他，神策军也看向了他，就是唐中宗和吐蕃大臣也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
啊……抱歉抱歉，我一时没忍住就……我会好好闭嘴的。
骏越说着闭上了嘴巴，为了表示自己会“好好闭嘴”甚至用手捂住了嘴巴。就在我担心吐蕃使者会借题发挥时，唐中宗开了口。
我想还是两国的比赛要紧，无关人员，可以稍后再处理。
随后，马球场再次热闹起来。唐朝马球手左右奔驰，追逐着吐蕃马球手，看似与后者势均力敌，实际却是尽显颓势。
每每到了抢球的关键时机，唐马总是会莫名其妙落后吐蕃马匹，或者与马球错过，这也让唐朝马球手很难抢到马球。
骏越听着双方马匹的嘶鸣上，脸上尽是焦急神色，然而刚才的事情已经让他明白了现在不能用马语与唐马交流，只能不停在座位上扭来扭曲，向着我倾诉。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这些吐蕃马看不起弱者，甚至觉得弱者就应该死在战场里……它们决定对唐马发起攻击！注意看那里！
说着骏越指着马球场的一匹吐蕃战马，只见那吐蕃赛马鼻子中喷出一口热气，加速向着一匹白色唐马而去。
它并没有撞击对方，但两者擦肩而过时，吐蕃选手的月杖狠狠打在白色唐马的脸上，打得那唐马忍不住哀鸣一声。
这匹战马，将马球手的月杖当成了武器，也将马球场当成了战场……如果在战场上，那白色唐马已经被斩首了…
骑在马上的人也会因为马匹陷落摔在地上，重伤……或者殒命？！
是的……但是，这是不对的！不应该发生这样的情况……马球，只是马球而已啊，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可怕。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吐蕃使臣话语中的真正含义，若是将双方手中的月杖更换为武器，那么这就是一场战争——
而这个更换动作极其简单，只需要一个命令而已。同样的人，同样的技巧，结果却是生与死的永恒间隔。
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下去，然而我并未出神太久，因为下一秒那白色唐马就发了狂，开始在马球场上狂奔，马背上的人想要安抚马匹，却被那白马拒绝。
它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因为吐蕃马见它没有死，以为是骑手失误，想要再补上致命一击。
随着骏越的声音，吐蕃马匹开始了追逐。这在除了我们之外的所有人眼中都是极其合理的一幕，因为马球场上本来就是马匹在马球手控制下互相追赶，可能是为了追赶马球，也可能是为了追赶对手。没有人为此而感到奇怪。
不好了，它要失控了！
话音落下，那白马背上的马球手就被甩落，同时吐蕃队再进一球，拿下了最后的胜利。实际上，他们拿下了所有的得分，整场比赛唐朝马球手根本没有碰到过几次马球。
吐蕃使臣见此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连续的败落令所有在场的唐人都觉得难堪。唐中宗的脸色更是难堪至极。
看来大唐的实力就只是这样了。
使臣首领说完就低下头，把玩着戴在手中的扳指，而吐蕃使臣也罕见地没有再煽风点火。一种奇怪的氛围围绕在整个使团之间，令所有大唐朝臣心里响起了警钟。或许这次，两国的关系会下最后定论，然而无人觉得是往更好的方向。
现场再次变得安静，就连乐人也不再演奏了，于是那马球场里白色唐马发狂的声音便尤其刺耳。心情已然糟糕到了极点的唐中宗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旁边的女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赛马发狂，摔落骑手，惊扰圣上。拖下去，斩了。
话音落下，便有一群带刀侍卫赶往马球场，因发狂的白马不让靠近，就以马绳套住白马的脖子，强硬地拖着它向外走，十几个人合力之下，竟然真的将马拉动起来。
那白马不停哀鸣着，然而无人懂它的恐慌，除了——
不要杀它！它没有发狂，也不是什么疯马！
骏越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心烦至极的唐中宗再次揉了揉太阳穴。他记得那个少年，也因为记得，所以给了对方一次活命的机会，但是他没有珍惜，那就别怪他了——
眼见女官要发号施令，李三郎站了起来。这完全是下意识之举，因此站起来后，他便冷静下来了。最终，他干笑一声，找了个借口。
啊哈哈，坐久了腿有点麻……还请圣上见谅。
唐中宗没有追究，李三郎便也坐下了，而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移到骏越身上。女官看眼圣上，见天子没有表露出什么，便心里有底，张开了嘴。
等等！骏越他不是故意冲撞圣上的，而是……而是他能听懂马的语言，与马交流！圣上素来仁慈，恳请圣上给予机会，让骏越为自己申辩。
是的，我和它产生了共鸣，因为这对它来说根本不公平！它只是生长在马厩里的普通马匹，而它的对手，却是身经百战的战马。这个对手骂它、羞辱它，想要杀了它，而它连个安全的地方都找不到。
骏越说完看向那被绳子套住脖子的白色唐马，而白马也看向了他，似是明白他在为自己说话，白马忍不住哀叫几声，而后低下头，忽然留下一滴眼泪。见此，旁人不由惊呼起来。
圣上你看，马匹流泪了，这说明它确实通晓人性，也说明了骏越说的话没有错，它觉得这场比赛不公平，并为此感到委屈。
它不仅感到委屈，还觉得愤怒！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就这样输掉比赛！
话音落下，那白马就站了起来，它昂起头嘶鸣，想要奔跑，似乎想借此传达自己想要一战的决心。
拖着它的侍卫用力拉紧绳子，却再也无法控制住它，于是那绳子越绷越紧，最终啪的一声竟然断了。
失去束缚的白马不停嘶鸣，所有人都以为它会伤人，或者逃走，但它没有，它只是慢慢踱步到骏越身边，用鼻子喷了口气，咴咴叫了几声后用头拱拱骏越的手，将少年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顶。
而明白它心意的少年，大声说出了它的心声。
它是赛马，这里是它的赛场，它想要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
少年的样子认真无比，然而现场却响起了笑声，碍于天子在此这笑声并不大，但却此起彼伏。因为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场比赛说到底是一场政治角逐。
比赛的过程不重要，比赛是否公平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胜利或者失败的结果。这就是政治，这就是两国的外交——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胡言乱语！我看懂马语是假，逃避罪责是真，接风宴是多么严肃的场合，哪容得你一个小儿胡闹，来人啊，还不将他拖下去！
朝臣说完，示意身边的侍卫拉走少年，眼看骏越要被那些侍卫拉走，我忍不住喊了起来。
李三郎！你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骏越也是你的朋友啊！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你就说过，他是你的好朋友！
……
我……唉！圣上，吐蕃使臣还在此，莫让人家看了我们大唐的笑话。
李三郎说着深深行礼，其态度谦卑至极，而他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因此唐中宗挥了挥手，命令侍卫退下。
其实，我觉得这位……朋友的想法十分有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给他一次机会。我提议就用这些马，让大唐和吐蕃再比一次。大家认为怎么样？
没有人同意吗？神策军也不同意？看来大唐并无勇士……也不尽然，这里不就还站着一位勇士吗？据说还是神策军预备队伍，不如就由你来和我们比试一番。
使者指着骏越，而随着他的话，所有人再次看向少年。我想要说些什么缓解情况，一直沉默的唐中宗却忽然开了口。
既然使者想比，那就比吧。若是输了，不光这匹马要被斩首，所有上场的人，都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唐中宗没有明说代价是什么，但是没有人不知道触怒天子的后果，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在如此情境下，虽不至于伏尸百万，要一队马球手兼十匹马的命，却是足够了。
既然大唐天子都同意了，那就比赛吧。你，去叫你的队友过来。
少年没有动，哪怕他再思想简单，也明白了如今局势，而这都是因为他的鲁莽冲动，但若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无辜的马儿惨死，他也做不到。那便只能——
我没有队友，让我自己比赛，我一个人也可以打马球！大唐马球没有规定具体的人数，所以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打！
大唐击鞠确实没有规定人员，哪一方认为自己的水平很高还可以主动减少上场的队员人数，不少马球高手都以减少上场人数为荣。
使者显然也知道这个规矩，无声扬手，催促少年下场比赛。眼看着少年要孤身上场，我拉住了他。
骏越，你真的要自己上场？！难道我不是你的队友？！
你是我的队友，可是……我不想你出事，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出事，我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来到长安的原因，但是我好像……失败了。
不！我并没有失败，相反，这就是我实现自己心愿的时刻！
骏越说着，神色坚定起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随后他踏出一步，向着大唐天子所在的方向大声开口。
我同意比赛，但是如果我胜利了，请圣上和吐蕃大臣同意一个条件，那就是——停止两国间的战争。
我不懂什么这个那个的大道理，但是我知道“一言既出，四匹马都难追”！一个人要实现自己的承诺，这才是草原上的男子汉应该做的事情。
这下子换使者吃惊了，那使者扭头看向坐在首位的吐蕃大臣，而后者却正在凝视大唐的天子。这或许是两个决定国家命运的人，于这接风宴上的首次正式对视。
对视后便是沉默，而随着两个人的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最终，两人点了点头，同意了少年的要求。
获得首肯的瞬间，骏越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我，力道大得让我感觉有些疼痛。
草原上的星星，我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你说过要尊重他人的选择，我记在了心里，所以这次，我要一个人上场。你要保重哦，保轻也可以，意思应该差不多吧。
随后少年松开了手，向着马球场走了过去。这个过程发生得极为短暂，短暂到我还没有回想起他第一叫我“草原上的星星”的具体场景，他便已经彻底走远。
等等——算了，说再多也不如行动，先干了再说！
说着我拎起月杖跑了过去，彼时骏越正准备上马，见到我愣在了原地。
你……
一个身影从大唐所属的座位上站起来，也拿着月杖走过来，是平叔。随后小乐不知从哪里出现，手中高举着一个东西左右挥舞。
我仔细看了看，认出是我们曾一起制作的队旗，上面那五颜六色的手掌属于马球队的每一个人，而那笔触不一的雪莲花，是另一个无法到场的队员。
骏越哥哥，我带来了这个！这是大家亲手做的，是我们友谊的象征，所以我今天特意带了过来，就是希望有机会能派上用场，希望大家能够……重新在一起……
重新在一起？我也希望大家能够重新在一起，可是……大家有自己的选择。
那次……是我错了，我不该替大家做决定，让大家用掉包的月杖，不该说不当队长，重新和平叔组队的话，更不该说什么输赢不重要，大家在一起打马球就好。因为那场比赛，对于大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骏越说着看向了我，似乎是向我汲取力量，而我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对他点了点头。
王陵、孟然，你们不理我是对的，因为我的话，相当于否定了你们踏上赛场的动力。三郎不理我也是对的，因为我的话，伤害了他的感情。他为了那次比赛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我明明看在眼里，却说出了那些话，让他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我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所以这次，我尊重大家的选择，因为我听小伊说过，只有出自于心底的选择，才会为大家带来真正的快乐。
既然尊重大家的选择，就让我参赛吧。这就是我的选择。
可是……这次我没有信心获胜，一旦输了，你们都会……
会死，是吗？可是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那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是你说要像点燃太阳那样点燃我眼中的光芒！
现在，我心中的太阳已经被点燃了，我不能让它熄灭，你也不能——这就是我的回答，也是我的选择。
王陵和孟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们手中拿着月杖，显然是要参加比赛。小乐见此瞬间激动起来。
王陵哥哥、孟然哥哥，你们……你们要参加比赛？！你们不生骏越哥哥的气了是不是？大家还是像之前那样，是好队友，也是好朋友，更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同伴！
虽然还有些生气，但骏越都道歉了，这点小事也就不重要了。毕竟，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朋友之间发生点小矛盾也是很正常的，说开了就好。
好哦！我们一起比赛，就像训练的时候那样，大家高高兴兴打马球……只是、只是如果我们输了，我娘怎么办？我……
小乐攥紧了手中的队旗，在众人的目光中低下了头。我怕他有太多压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乐，这次你就先在观众席上看着我们比赛好不好？我们一定会赢的。
小乐摇了摇头。他看了看远方，似乎在透过皇城的碧瓦朱檐寻找自己的家，而后又看看骏越，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陈旧却洗得十分干净的小球，看模样似是寻常人家给孩子做的小马球。
沉默着将小马球放到骏越手里后，小乐站到了平叔旁边，随后几人的目光都看着骏越。骏越愣了片刻，无声仰起头，有东西闪着光芒从他的鬓边滑落，但当他再次低头看着我们时，除了灿烂的笑容，脸上再无他物。
好！我们一起参加比赛！这次，我们一定会赢！
随着骏越的话语，我们一起欢呼起来，兴高采烈向着马球场走去，而马球场里，早就有人在等候着。那是李三郎和剩下的队员。
李三郎，你怎么……
不是你说我们是朋友吗，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到底为什么要站在这里陪你们发疯啊！肯定是和你还有骏越这傻小子呆久了，所以也变傻了！
罢了罢了，谁让我们一起做过队旗，许诺过要做什么同伴呢！就让我放纵一次吧！
于是李三郎一边说着“自己疯了”，一边利落地上马。马球队最后一块拼图被补全，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场，而吐蕃马球手也在领队指挥下，依序入场。
听说你们是因为败给了神策军，才成为他们的替补？神策军都打不过我们，就凭你们这些老人小孩也想翻盘？做梦！
不过，我佩服你们的勇气，这次比赛，我会让你们输得体面一些。
两队相交的短暂瞬间，吐蕃领队就为这场比赛下了定论，而后锣鼓响起，比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正式开始。
骏越骑着那匹死里逃生的白色唐马冲在最前面，而吐蕃领队也身先士卒，两人冲着马球疾驰而去，像极了神策军和吐蕃队首次交锋的情形。
那时候因为唐马的退却，马球最终被吐蕃队员抢走。这次会不会……悲剧重演？大唐一方的观众忍不住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骏越和他骑着的白马。
白马离马球越来越近了，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吐蕃战马的怒吼也越来越清晰，那里面掺杂着暴虐、威胁以及恐吓，让白马忍不住哀叫起来。
骏越见此，身体前倾，将胸膛靠在马颈上。这不是一个马球手的标准动作，而是一个爱马之人的下意识举动。
别害怕，有我在，有我在的话，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整场比赛，我们都会并肩作战，因为这不仅是我的比赛，也是你的比赛。
还记得吗，你想要公平公正的比赛，但有时候，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对手，就像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命运一样。它经历过战争，看起来比你强壮，但这又怎么样呢？这只是马匹之间的不同经历，并不代表你天生就比它弱小。
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变得强壮，变得强大，因为能让人发挥出力量的，不只有身体，还有心。只要有一颗不放弃的心，你也可以赢！相信我，只要你想赢，只要你坚持下去，你就一定可以赢的！
马儿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工具，也不是坐骑，而是伙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也是，我们只是分工不同。所以我想让你自己做出抉择，而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理解和尊重。
说完，骏越松开了缰绳，将前进或者撤退的权利交给了白色唐马。它可以在恐惧下屈服，但是心怀畏惧的马匹无法比赛，更无法获得胜利，神策军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为马球说到底，是人与马的配合，是人与马合作的比赛。
看清少年松开缰绳的刹那，全场哗然，就连吐蕃领队也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时间似乎变慢了下来，双方马匹的嘶鸣仿佛也有了凝滞之感，我隐约看到白色唐马的表情变得坚毅起来，然而这只是一种错觉。
不过眨眼间，少年便和吐蕃领队擦肩而过，快得人根本分辨不清马球的去向。
我……不，是我们抢到球了！
随着少年的喊声，大唐观众席爆发出欢呼，白色唐马在这欢呼声中努力向前冲着，发出了重新进入赛场后，除了悲鸣外的第一声嘶叫。
没错，他们是在为你欢呼，因为这个球是你抢到的，你没有退却，你帮助我抢到了马球！
白色唐马继续嘶叫着，这叫声活泼响亮，与此前完全不同，而随着白色唐马的嘶叫，所有马球场上的唐马也陆续嘶鸣起来。
是的，你们也不用害怕！这只是一场比赛，身处于赛场中的你们身份是相同的，它们有可以配合的伙伴，你们也有！和自己的马球手伙伴合作，一起赢得胜利吧！
全体注意，结鱼鳞阵！
话音落下，唐马们又是一阵嘶鸣，而后主动冲了起来，由原本不停后退变成了勇往直冲。我明白这是马儿们拾起了斗志，赶紧配合马匹奔向骏越的位置。与此同时，吐蕃马球手也反应过来，向着少年狂奔而去。
我和李三郎早就做好了接应骏越的准备，小乐、平叔和其他队友也按照计划般拦截吐蕃马球手，王陵和孟然则策马奔驰在左右两侧，做好随时接球的准备。
在这样万全的策略下，马球在我们之间传来传去，最终被击入了球门。
观众席因为大唐的首次获胜沸腾起来，就连唐中宗也忍不住喊了声“好”，而吐蕃那边，则全部神色微妙。
一个使者用吐蕃语冲着马球场喊了一句，所有吐蕃马球手立刻挺直了脊背。球员还是那些球员，但是气质却发生了变化。
这是……将士在战场经历过生死磨炼后特有的气质。
可是他们本来就是战士啊，这点在吐蕃马球队和神策军比赛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之前仔细分析过他们和神策军的比赛，神策军因为马匹问题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轻松让他们获胜，但同样，吐蕃马球手们也没有发挥出所有实力。
下一场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比赛，他们绝对不会再藏拙……也就是说，下一场比赛才代表着这些吐蕃马球手的真正水平。
我看过军营里的马球训练，那可比民间比赛还有皇宫里的表演赛严苛残酷多了，所有人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练的也是杀人的技巧。下次比赛，大家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可这是马球比赛，军营里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根本用不上！是犯规的！
唉，小乐，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和你说吧，双方追逐过程中若是有人落马，哪怕知道对方是故意撞过来的，你能怎么办？有人故意用月杖打你眼睛，你又能怎么办？
我得罪那个老王八后，有不少人想用脏手段让我下场，只是我运气好，都躲过去了。
受伤还是好的，若是像平叔弟弟那样……抱歉，平叔，我不该提到这点的。
没什么……我既然选择站在这里，就早晚要面对这件事情。小乐，王陵说得没错，马球比赛里会有人故意伤害对手，让对方减员，我弟弟就是这样……
寻常比赛都会如此，更何况现在是国家间的比赛。大唐需要胜利，可吐蕃也需要，两国立场不同，我们这些马球手也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下场比赛肯定不好打，但就是再不好打，我们也必须打，而且必须打赢。因为决赛后我们就没有训练过，策略战术还是对付神策军的那一套，若是这场输了，等第三场吐蕃熟悉了我们的打法，就更不可能获胜了。到时候，所有人都要人头落地！
李三郎盖棺定论，而随着他话音落毕，中场时间结束，决定大家命运的比赛即将开始。
队员们有序奔向马球场不同方位，我跟在骏越身旁，忽然发觉一件事情：从刚才开始，少年就在沉默，但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
骏越，你还好吗？
少年没有回应，比赛开始的锣鼓压过了我的声音。骏越策马前冲，争抢马球，李三郎和我一前一后进行掩护，但这一次吐蕃队显然有备而来。
和骏越抢球的不再是吐蕃领队，而是三个吐蕃队员，三人分别从不同方位包抄，挡住了少年的前路，见此，骏越只能将球传给位离自己更近的李三郎。
李三郎挥舞月杖去接球，然而在他之前，已有人半路截住了马球，是吐蕃领队。随后吐蕃领队快速掉头，丝毫不管被我和骏越拦住的另外三个吐蕃队员。
这是围点打援？！小乐，平叔，结成鱼鳞阵！孟然，王陵，配合队友进行突袭。
少年话音落下，平叔和小乐就开始拦截吐蕃领队，王陵和孟然从左右侧翼奔袭而来，想要与平叔和小乐汇合，我和骏越也没有闲着，快马加鞭向着吐蕃领队奔过去。
眼看就要追上吐蕃领队，我赶忙伸出月杖，下一秒，另一根月杖从旁侧伸出，打歪了我的月杖，并挡住了我的前路。我紧急调转马头，才避免两个人撞上。
这一耽误的功夫，我便落后骏越许多，只远远看到王陵和孟然拦住了吐蕃领队，迫使他减速改道，少年借此机会一路驰骋，与吐蕃领队并肩骑行。
便在这时，吐蕃领队的马匹突然后踢，掀起一阵泥土，全部打在了白色唐马的脸上。
白色唐马瞬间便慌了。眼里的沙子导致它看不清路，一路的奔驰又使它无法停下，又惊又痛之下，它在奔跑中翻倒，带着骏越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骏越哥哥！
小乐，不要冲动！回来！
小乐忍不住奔向骏越，他的离队使他与平叔、王陵和孟然组成的阵线出现了突破口，吐蕃领队抓住机会，冲向那缺口。
尽管其他人竭力阻拦，吐蕃领队还是突破了我方的防线，成功进球。胜利的音乐响彻马球场，我却什么都听不到，狂奔向倒下的少年。
骏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助努力起身的白色唐马站起来，看到了被马匹压在一侧的少年。他原本皱着眉头，但在看到我的瞬间，就扬起了笑脸。
我没事，不用担心，倒下的时候我调整了角度。马儿也没事，就是受了惊吓，恐怕需要重新安抚了。
骏越说着拍拍白色唐马，马匹低着头，没有回应，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信号。
骏越也明白这点，只是李三郎、平叔、小乐等人这时也赶了过来，小乐更是因为自身失误导致比赛失败而大哭不止，身为队长的骏越只能以队员为先。
对不起，我又拖了大家的后腿……对不起……要不然，我们不比了吧，吐蕃马球手他们耍赖，用脏手段，我们赢不了的……
实际上小乐心里也明白这比赛不可能中断，因为能够决定比赛进程的人还在上头看着，没有任何表示——
打马球受点伤再正常不过，且吐蕃马球手根本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动。这是事实。
小乐，你说你要成为比我还厉害的马球手，那么你要明白，真正的马球手永远都不会放弃，马球场就是他的战场。这是属于马球手的信念，也是属于马球手的坚持。
失败嘛，谁都遇到过，但是你不能被失败打倒，因为运动就是这样，因为赛场就是这样，也许你会遇到很多场失败，但是永远都要向前看，向胜利看，这就是运动吸引人的原因，这也是这些观众会来到这里，看我们的原因——
他们不是来看着我们失败的，而是来和我们分享胜利的。
骏越说着拍拍小乐的肩膀。小乐似懂非懂，却再一次燃起了信心，毕竟他是因为梦想才登上这马球赛场，怎么会不渴望胜利呢！
两个傻小子……算了，我现在的行动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还是聊聊怎么战胜吐蕃队吧！要是那些战马再多踢几次，不只是这匹马，所有马都要陷入恐慌了，到时候我们便会重蹈神策军的老路，因为马匹的原因陷入失败。
是战马的训练内容……
骏越，你说什么？
吐蕃领队那匹马使出来的是战马的训练招式……厮杀时，有的战马会配合骑手踏起尘土，方便骑手收割敌人首级。还有围点打援，都是战争时的策略和技巧。
这场比赛是为了阻止两国的战争，没想到我们自己却先遇上了“战争”……不过骏越，你怎么会对这些这么熟悉？我以为用兵法打马球是你的兴趣，没想到你竟然连战争的具体细节也清楚？
骏越没有回答，他将身子靠在白色唐马上，有些心不在焉，似是觉得很不舒服。
你怎么样？我看你额头都是汗水，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太紧张了？
我、我没事。反倒是平叔，你还好吗？我刚才坠马了，会不会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骏越这么一说，我忽然回想起自己落马时的情节。那时候平叔发了疯般骑马向我冲过来，连在打马球比赛都忘了，但是刚才……
骏越落马时，平叔你依然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还和王陵、孟然一起去拦截了吐蕃领队。看来，平叔你终于释怀了。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就像骏越说的，真正的马球手要向着胜利看，像我以前那样可赢不了。我弟弟，应该也不希望我这个哥哥这么没用，只能和他在赛场上分享失败吧？
平叔说着眼中闪起泪光，然而脸上是笑着的。骏越见此知道他真正释怀了过去，也忍不住笑起来。
接下来的比赛，大家不用担心，我会用马语指挥大家的赛马。我知道战马的作战内容，也分辨得出来，会在战马们攻击前就让马儿闭上眼睛。大家只需要专心比赛就好。一切都交给我，我一定会让大家获胜的！
说着骏越伸出了手，明白他意思的我将手覆在他手上，随后是小乐、平叔、王陵、孟然、李三郎和其他队友。大家无声对视，为自己和队友打气。
而后，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比赛开始了，胜利或者失败，将在这一局见分晓。
比赛开始后吐蕃马球队想要故技重施，但我们早有准备。在敌方主力被骏越吸引时，我在李三郎的掩护下抢到了马球，随后将球传给了过来接应的王陵。
这一番动作彻底推翻了之前打法，让已经习惯我们策略的吐蕃队被打个措手不及。
王陵在孟然和平叔的掩护下，带着马球向前方奔去，吐蕃马球手赶忙从不同方向进行拦截。然而小乐早等着他们呢！他个子小，马匹也小，速度不足但十分灵活，最适合扰乱敌方，于是不一会，便有几名马球手落了队，极大减轻了王陵的压力。
吐蕃领队冷笑一声，命令几个马球手去球门阻拦，王陵找不到合适的进球机会，只能不停传球。眼看着吐蕃队员和我方队员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急忙赶去支援。
哼！送你们一个礼物！
随着这声喊叫，周围的吐蕃马忽然扬蹄，我意识到对方又想以尘土混淆唐马视线，心中暗道不好。
数匹马掀起的尘土非同小可，到时候若是唐马慌乱，撞到了一起，就与失败无异。就在这时，熟悉的嘶鸣响了起来，为所有唐马指引方向。
大量的泥土被踏到空中，但闭上眼睛，依靠骏越嘶鸣行动的唐马们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灵活地穿插于吐蕃马的包围圈，寻找方向突围。不过几秒之间，已有好几匹马逃了出去。
吐蕃领队面色一沉，将手放在口中，吹了个马哨。于是有一匹战马嘶鸣着昂起身子，抬起前蹄狠狠踢向前方跑来的唐马，那马上就坐着正在击球的平叔。
平叔显然也看见了这幕，但他并没有慌乱，而是用力将球击了出去，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悲剧并未降临，因为就在那战马进攻时，骏越的声音变了调，听到指挥的唐马立刻拐了个弯，险之又险地躲开了攻击。与此同时，骏越及时赶到，接住平叔打出的马球向着敌方的球门狂奔。
拦住他！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拦住他！
吐蕃队员闻言冲向骏越，更有马球手伸出月杖，想要抢球。刹那间，被这月杖打中面部的记忆涌入了白色唐马心中——战马曾说这是“斩首”，还说自己的主人会给它最后的“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吐蕃战马突然毫无征兆地撞了过来，撞得马背上的骏越身子一歪，差点落马。白色唐马连跑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但它的心却开始慌乱了。
不对！不是这个方向！马儿，听我指挥啊！
骏越急忙用马语和白色唐马沟通，但马匹什么也听不进去，恐惧控制了它，令它只会依照本能奔跑。这种情况下，骏越只能不停挥舞月杖，让马球不要被吐蕃领队夺去。
冷静下来，我说过有我在，没有人会伤害你。
白色唐马没有回应，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它在马球场里狂奔急转，毫无准备的骏越瞬间失去了平衡，若不是他手中牢牢握着缰绳，只怕这一下就要被甩飞出去。
骏越！小心身后！
骏越知晓是有人来拦截，赶忙用力挥舞月杖，击出马球。他本就没有坐稳，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令他的半个身子都悬在马外，浑身的重量都靠镫着马镫的左脚来维持。于是不过片刻，他就闻到了明显的血腥气。
腿上的伤口撕裂了，还有脚……可恶，我本来不想让大家担心的……
其实在落马时，他的腿和脚便受了伤，擦伤是习以为常的伤口，用外袍遮挡就可以，只是脚踝被马压了一下，好像有些脱臼。如今身子半悬在马上，他只能靠那受伤的脚来维持平衡。
李三郎说过，若是输了，所有人都要人头落地……队友们是因为信任着我才参加比赛的，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必须……必须要回到马背上，找机会将马球传出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随后骏越便不顾伤痛，在脚上施力，可惜在马匹的狂奔疾驰中，恢复平衡本就是件艰难无比的事情……
眼看吐蕃马球手从旁侧而来，想要夺走马球，他用尽全身力量挥舞月杖，将马球击向前方，而随着这一动作，他再次向外侧坠落。
马匹的狂奔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和尘埃，骏越被这尘埃呛得咳嗽不止，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握在手里的缰绳因为他掌心的汗水，在一点点抽离，他感觉得到。
他突然有了一种行走在死亡边缘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随着震天的呐喊，喷溅而来的便是血液，究竟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他并不清楚。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整个人都是蒙的，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手中的环首刀更是掉了下去，撞在了地上。
有敌人临死反扑，向着他冲过来，然而未等对方靠近，一柄长枪就挑飞了对方，干脆利落地扎进对方的喉咙里，而后这长枪的主人看向了他，不满地呵斥。
骏越，发什么呆！忘了平时的训练了？
平时的训练？他的思绪渐渐回复过来，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经过：某一日，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有了意识，他看见了蓝天，还有草原，以及在这蓝天草原里放牧的人群。
他似乎天生就和马有缘分，他能听懂它们的话，而它们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周围的人说他是“为训马而生的人”，但那时的他并不理解这句话，他只是陪着自己的朋友玩耍而已。凭着这一点，他养活了自己，也被少年将军所看重。
少年将军让他训马，带着他打马球，教导他兵法和战术，还给父母不详的他取了名字。当然，少年将军也会教导他如何使用武器，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只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日复一日训练着这些。
期间，他爱上了打马球，因为只有此时，马儿能够自由陪着他，而少年将军也会卸下平日的心防，变得开怀起来。这是他平淡的军旅生涯中唯一快乐的时光，为了让这种快乐延续，他还努力成为了全营最厉害的马球手。
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直到踏入战场——那被扎穿脖颈的人还未彻底死去，他的眼中浮现出眼泪和哀求，看得骏越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可是训练内容……不是打马球吗？
马球？训练内容是有马球，但这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是杀敌，你明白了吗？所以捡起你的刀，用我教你的那些技巧，做一个战士该做的事情。
骏越终究没能做到一个战士该做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整个遬濮部被屠灭，所有的人与马都被杀死，连绵不绝的惨叫化为了流不尽的血液，染透了地面。
但他们并没有止步，这只是他们的第一场战斗，此后他们还会战斗，不停地战斗，直到……一万个人牺牲七成，只活下三千个人。
那个和他在营中打马球的朋友死了，曾经和他躺在地上看天空的弟弟死了，和他一起笑着吃饭，比赛谁是大胃王的哥哥也死了……
他训练的汉马死了，俘虏后终于治好了伤痛可以上战场的西域马死了，就连载着他突出重围，他从小马驹开始养起来的马也死了……而他不明白他们的死，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和平，为了我们身后的人，不然你以为我们站在这里，流着血，受着伤，只是为了我们自己？若是没有我们以血肉打出来的防线，不需要明天，今天这些匈奴就会南下，去抢我们的粮食，去杀我们的同胞。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一定有其他办法的！一定有的！就算不死这么多人，也一定可以让大家都过上和平的生活！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办法？
骏越被这个话题问住了，因为无论是在草原游牧还是在军营里训练的生活都无法提供给他任何办法。前者是他的天性，而后者则教会了他战争。
直到这时，骏越才发现自己太渺小又太蠢了，他单薄的经历无法给予他力量，而他曾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骏越，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打仗，身处于战场的人是不得不战斗。因为敌人不会主动认输，就算不是我们流血，也会有其他人牺牲，只是你我刚好是其中之一而已。
听明白了吗，我们的牺牲，是为了别人，为了那些活着的人，可以不用走这条路，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次的谈话不欢而散，而后骏越就再也没有和少年将军见过面，因为此后便是那惨烈的决战——皋兰山上，一万汉军对战两万匈奴。
尸山血海之中，人叠着人，人杀着人，有人逃跑，有人喊叫，有人悲鸣，而马的哭喊更是连绵不绝，哭诉着他不该将它们训练为战马，不该让它们上战场。它们恨着他，而他，听到了一切。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既然他并非凡人，为什么不让他生来更强大些，这样他就能够救战友和马儿于水火……
或者干脆让他成为普通人吧！这样他就听不到那些马儿的哀嚎，看着它们带着对他的恨意，死在他面前……为什么，要让他这样无能，无助且无力？
他渴望着死亡，但死亡并未眷顾他，重伤昏迷的他被一户农户救下。后来少年将军死了，他打下来的地方开花结果，孕育出各族和平相处的果实。
他这才真正明白少年将军话语里的真正含义——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不用武力带来和平的可能。
之后农户死了，新的朝代来临又崩溃，人间犹如戏台子里的表演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永恒不变的便是和平珍贵而短暂，便是他除了训马之外，无法帮到任何人。但到了唐朝，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
骏越，你的马球是和谁学的？打得也太好了吧！我看过好多马球手的比赛，都没有你精彩！不过可惜了，你这技术要是在长安里打马球，那些大人物还不得争着抢着认识你啊！
为什么要争着抢着认识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哎呀，傻小子，你不知道，我们圣上可喜欢打马球了，听说有不少胡人天天在安福门外打马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被圣上看中，一步登天啊！还有番邦为了两国的情谊，专门派人过来和我们打马球呢！
用马球……带来和平？！
听到这话，骏越心中有个种子迅速发芽生长，而这个种子，已经蕴藏在他心中两百多年——
从汉朝到唐朝，从乱世到平和，岁月变迁，时光荏苒，但是他这颗渴望和平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霍将军，你有自己的方式，我也有！我会用马球带来和平的！
遥远的回忆戛然而止，骏越此时只能看到不停拉近距离的地面，腿部的疼痛不断加剧，提醒着他自己已经濒临极限。坠马还是训马，该是时候来个了断了。
马儿，你曾说过你不甘心，其实我也不甘心！我不甘心来到长安这么多年，却还没有实现自己的心愿，我不甘心因为救你而让我的队友陷入危险……
因为我身上背负的不只是我自己的性命，还有队友的性命，还有那些曾经在战场上，为了救我而牺牲的战友以及马儿的性命！
我不能输，我不可以输——我答应过他，要带来和平。这是……我的回答！?
随后，满腔的不甘化为力量，骏越手脚并用，竭尽全力将自己甩到马背上。
回到马背的骏越获得了短暂的喘息。缰绳在他手背勒出深深的痕迹，手臂也因为突然的通血而阵阵发麻，脱臼的脚疼痛不止，这些都使他无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光是保证自己不被再次甩下就已经很是艰难，更遑论挥杆。
而他身后的吐蕃马球手显然也看出了这点，催促战马加快速度，因为马球已经开始减速了，很快便会停止，到时候对手无法挥杆，这球就相当于白送。只要他们再提提速度，就能用月杖勾住马球。
骏越，危险，闪开！
就在骏越不顾疼痛想要挥杆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平叔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反应，身下的马匹就是一个急转，然后什么身影从他身旁飞了过去。
骏越因为视线原因，无法看见对方，不远处的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平叔策马从前方冲过去抢球，而骏越的身后，就是两个紧追不舍的吐蕃马球手，双方……很快便要撞上了！
平叔，快停下！
平叔没有减速，反而不停催促马匹加速，而那唐马竟然也真的如他所愿，不顾性命向前冲！
我想起骏越那句让马儿和自己的马球手伙伴合作的话，顿时觉得眼眶一热。这些唐马，真的将我们当成了伙伴，也真的在用性命配合着我们。
许是平叔和唐马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慑了吐蕃战马，也或许是感受到死亡越来越近，吐蕃战马第一次在马球场产生了退意。它们不顾马球手的号令，掉转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两边狂奔。
最终三个人三匹马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而那静止在原地的马球，被平叔的月杖所勾中。
小伊，这球……就先交给你了！
平叔说着将马球传给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如果有人在他面前，便可以看到这个已至中年的人正在无声哭泣。我理解平叔，不再多言，接过球就向着吐蕃球门奔去。
然而吐蕃领队紧追不舍。我左右闪躲，马儿也十分配合得掉头、加速，但对手步步紧逼，如何都甩不掉。
就在这时小乐带着队友赶了过来，护卫在我的左右两侧，想要阻拦吐蕃领队他们，可惜对方不为所动。
全体注意，结鱼鳞阵！
随着小乐的大喊，所有队员开始行动。这是我们最常用的阵容，当击球的成员迫于压力需要传球时，左右两侧的队友就是最好的帮手。第一次我们便是用这种战术战胜了吐蕃队。
吐蕃领队显然也看出这点，急忙变道，想要提前抢占位置，阻止乃至拦截我们内部传球。我想要提醒小乐不要随意变阵，却发现小乐的站位根本不标准。
电光火石间，我猛然明白了小乐的意思，快马加鞭冲出阵容，而就在我冲出去后，身后的队伍开始收缩，将吐蕃马球手困在了里面。他们以为自己是破阵的虎，结果却成了翁中被捉的鳖。
王陵，接球！
摆脱追赶的我立刻将球传给王陵，他极擅长突袭和进球，马匹速度也快，是除骏越外进攻的最佳人选，且孟然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他的情况，能够及时给予应援，因此只要将马球传给他们两人，十有八九会进球。
但这次便是那一二的特殊情况，突破包围的吐蕃马球手意识到我们想要进球的意图，急速往吐蕃马球方向赶去，或是堵住两人的击球路线，或是想要中途接球，因此王陵和孟然带着球不停绕圈奔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机会。
王陵！这里！把球给我！
李三郎不知什么时候深入敌后，正一边躲避吐蕃队员的追逐，一边向着吐蕃球门冲去。
机会转瞬即逝，容不得迟疑，王陵当机立断将球传给了孟然，而孟然作为中继站，加大力道，助力马球飞到李三郎身边。
李三郎接住马球向前冲，阻拦的吐蕃队员也渐渐赶到，从不同方位实施拦截。李三郎见再拖延不得，果断击出了马球，于是那小小马球就如流星般在赛场上飞舞，擦过一个又一个吐蕃马球手的月杖，向着吐蕃球门奔去。
想赢？没那么容易！
就在那马球即将飞入球门时，吐蕃领队策马赶到，他用力挥舞月杖，狠狠将马球击到空中，于是那眼看着就要冲入球门的马球变了个方向，飞向马球场中央。
而后吐蕃领队向着马球急冲而去，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疾驰中，他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个马哨，于是下一秒，那战马便猛然用力踏地，跃到了空中——
它跃得是如此之高，以至于让人产生下落的马球是自动坠向吐蕃领队月杖的错觉。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月杖伸到了空中。认出月杖主人的刹那，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少观众更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骏越？！
骏越为什么会……我想到他腿上的伤口，看了过去，果然，他的伤口再掩饰不住，正往下滴着血。由于白色唐马跃在空中，那些血液也犹如雨水散落，四下飞溅。
白色唐马发疯时，大家都明白骏越受了伤，所以才没有将球传给他，可此刻他忽然现身……
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谁的月杖抢到了马球，因此牢牢盯着跃在空中的吐蕃战马和白色唐马。而此刻的白色唐马，眼神与之前全然不同。
在平叔骑着马冲过来的瞬间，生死之间的危机感便让它恢复了理智，等回想清楚自己因恐惧所做的一切，白色唐马只觉得羞愧，以及自责。然而，这个人没有责备它。
我说过，我们是伙伴，而伙伴之间，是不会互相指责的。陷入恐慌没什么，我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更何况我也没怎么受伤嘛！
然而它知道这个人类说了谎，它闻到了血腥味，感受到了缰绳不再被对方拉扯，对方的一只脚甚至不再用力踩着马镫了。
如果不是它一直在调整姿势，这个人肯定会摔下马。他肯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些皮外伤……唉，马儿啊马儿，我才知道原来人间的事情是这么复杂，而世界又如此让人痛苦……
但是，我爱这个世界，因为我遇见过许多好人，遇见过许多好马，你也是我见过的好马之一！我希望大家能够长长久久，开开心心地活着。
所以我们必须继续比赛。走吧，我的战友，我的伙伴，这是我的比赛，也是你的比赛。
这个人说着催促它前进，然而缰绳已无法再指引方向，马镫也无法再给予提示，只有低哑的马语在马背上响起。他为了救它挺身而出，被它压伤后也没有怨言，在它发疯时更是不离不弃，他没有说错，他真的将它当成了同伴。
赛马或许会抛弃马球手，但马绝不会抛弃同伴！白色唐马嘶鸣起来，着向马球冲了过去，随着它的奔驰，比赛也进入决定胜负的时刻。吐蕃领队击飞马球，命战马跃到空中，而白色唐马也同时竭力跃起，向着马球而去。
事实上，骏越此时已经无法驭马了，他的手被缰绳严重拉伤，脚上的伤口也不断流着血，但白色唐马一直调整着身姿，唯有跳起来时因为用力令他有些摇晃。不过他无暇顾及，因为下一瞬，马球就从天空落下，出现在他面前。
他伸出月杖，轻易抢到了马球，因为战马只是按照命令行事，而白色唐马真的是拼了性命地跳跃，随后两匹马落地，展开追逐。
吐蕃战马不停嘶鸣，言语恐吓，但唐马根本没反应，它的心中只有吐蕃的球门，脑海中只有一个“跑”字。
跑啊跑，跑啊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同伴！他说他不甘心，不可以输，而他们是战友，他的意志就是它的目标。于是它疯了狂地奔跑，拼了命地疾驰。而它的伙伴，显然也明白它的心。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进球的！
骏越说着挥杆。吐蕃领队伸出月杖想要阻拦，但那白色唐马跑得是如此之快，哪怕他探出半个身子，也够不到马球的影子。
下一刻，马球被骏越击中，飞向前方，飞向吐蕃球门的方向，而后，进入球门。大唐马球队获胜！
刹那间，周围传来潮水般的掌声，乐人奏起胜利的音乐，队员们兴奋欢呼，高兴地抱在了一起。
骏越更是兴奋地骑着白色唐马绕了一圈，一边策马，一边向着观众挥手。最终，他停在了我的身边，与我击掌。
我们胜利了！小伊你看，我们胜利了！
不是吧骏越，你第一个想到的队友竟然是他？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不同的，你和他是不同的。他是……
他是草原的星星，而草原上，天空和星星都是神圣而重要的存在，他在我心中也是这样。
不是吧骏越，你第一个想到的队友竟然是她？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不同的，你和她是不同的。她是……
她是草原的星星，而草原上，天空和星星都是神圣而重要的存在，她在我心中也是这样。
行吧行吧，你开心就好。我今天已经够疯狂了，再多受点刺激也没什么。
谁敢刺激你李三郎？嗯？你们怎么是这个表情，我可是你们一获胜就赶了过来，难道这样还是错过了什么趣事？
李三郎咳嗽几声，不说话了。平叔等人这时围了过来，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刚才的赛事。
骏越哥哥，你刚才的动作也太帅了吧！像这样，咻！一下子就把马球打进球门里了，我以后可要多学习学习！
是得多学习，因为小乐你啊，现在可是正式的马球手咯！年轻人啊，就是有活力！以后啊，我要多和你们打马球，这样才能越活越年轻啊！
这场比赛过后，我们也算是在大唐扬名了，而且有了临淄王做靠山。这都多亏了你啊，骏越！
孟然没有说话，只是带着笑意认真看着王陵，而被王陵称为靠山，李三郎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场比赛，大家各有所得，弥补了当初所有的遗憾。
这时灯影牛肉忽然凑了过来，悄悄与我耳语。
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孩子，但这场比赛，让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现在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整场比赛，我的目光都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灯影牛肉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假装没有听到，目视前方。就在灯影牛肉准备再次撩拨时，吐蕃领队就走了过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们。
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那白色唐马明明害怕我的战马，可是后来为什么又不怕了！还有，你说白色唐马只是在马场里训练过，怎么会比战马还要优秀！
因为我将它视作了伙伴，而它也是如此。你的战马很优秀，但是我必须说实话，它并不开心，战争……让它的心里受到了创伤，它承担了太多它无法承受的东西。
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来训练它们吧，我保证会让它们忘记伤痛，成为快快乐乐的马儿！到时候它们打起马球来也会更开心，就像我的马儿一样！
你，你不怕我利用你？等你训练完后，用这些马再打败你？
我不害怕，因为马球就是马球啊，许多人会将不属于运动的东西塞入比赛里，但是我永远记得初次打马球时的开心。人生已经有很多不开心的东西了，就不要再将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也变得不开心！
初次打马球时的开心……没想到你也是个洒脱的人。这些马儿就交给你了，下次，我们可要痛痛快快比试一场！
吐蕃领队说着离开，而就在对方离开后，少年忍不住摔坐在地上。胜利时，巨大的兴奋感令少年忘却了疼痛，现在兴奋感退却，那些痛楚就逐渐清晰起来。
啊啊啊！痛痛痛痛痛！脚也痛，手也痛，哪里都痛！
痛就不要乱动，不然我没法包扎！
痛就不要乱动，不然我没法包扎啦！
我拿出随身备着的伤药替少年止血、包扎。李三郎见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发起了愁。
骏越，你还能走吗？大家立了如此大功，圣上肯定要召见我们论功行赏，你是最大的功臣，也要在场，不然那群老臣又要大做文章……
算了算了，哪有人受伤还不好好休息的道理！到时候我去解释，有问题也是我担着，剩下的人该编入神策军的编入神策军，该封官职的封官职，两不耽误。
我支持，毕竟大家打了这么久的比赛，肯定也希望能获得回报。我在这里照顾骏越，邓影还有三郎，你们带着大家先去面圣，不然圣上等急了，对大家都不好。
可是小伊你出了这么多力，怎么能因为照顾我就……
你就别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嗳呀，还真是坚决，这莫非又是你的另一面？我真是越来越觉得有趣了。
我说过，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所以……大家都听到了。走吧，难道还要我请你们？
那我走了，骏越你放心，我肯定会让圣上封你做大官！
官职就不用了，如果可以，就让我和其他国家的马球手比赛吧，我想用自己的手，来促进和平。
李三郎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后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小乐是最后走的，走到半路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向着骏越大喊。
骏越哥哥，你放心，如果圣上赏赐好吃的，我们肯定不会偷吃，一定会等你过来一起吃的！
随后，小乐的身影便不见了。听到这样童趣的话语，替骏越包扎伤口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时少年忽然伸出手，碰了碰我的额头。
我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东西，我只是想……摸一下你。其实我以前，有过一起笑一起哭的好朋友，也被一家农户当成亲人收留过，但很快他们都死了……是我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之后我就四处漂泊，训马为生。虽然有时候会被认为是妖怪，赶出村子，但大多数时候都过得挺开心，真的！就是有时候看着大家，会觉得很孤独。
你说他们是常人眼中的怪人，但却是你最珍视的家人，那些奇怪，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特点与个性。那，我也是这样吗？我也是你最珍视的家人，也是你眼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当然啦！所有食魂，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你也是。啊，我好像一直忘记问你究竟是什么菜肴化灵了。
挏马酒，我是挏马酒哦！草原上的星星，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也会将你深深印在我的心里的。
走吧！我们去空桑，去你说过的那个属于我们的家！
现在？但是你的伤……
没关系！我的身体虽然受了伤，但是我的心好高兴哦，非常非常高兴！无论空桑在哪里，有多远，我都会去的，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现在就想！
回忆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在挏马酒坚持下，我带着受伤的他来到了空桑，这下子所有医师食魂都觉得“来了个大活”，于是挏马酒连着喝好几天的苦药，又扎了好几天的针，愁得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哈哈哈，从此以后，骏越只要看到饺子和屠苏酒就溜得比谁都快……哎呀，都过了这么久了，不行不行，不能再走神了！
我赶紧翻开书籍，继续看古籍上的文字，这时，门却响了。
小伊，在里面看了这么久的书，不会无聊吗？要是我看了这么久的书，肯定头都变大了好多！
我认出是挏马酒的声音，急忙打开门，见到挏马酒正拿着我的月杖，一脸笑容地看着我。
看书多无聊呀，不如一起来打个马球吧！喏！我已经将你的月杖带过来了！
骏越说着将月杖推到我的手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不忍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于是我们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马球场。
在马球场，我可不会放水哦！你要小心咯！
放马过来吧！
两人说完就齐齐向着马球冲了过去，然后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等到我们回过神时，天都已经快黑了。累极的我们躺在马球场上，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骏越，你当初说想和我去空桑的时候，就不怕我将你拐跑了？
拐跑？你不需要拐我，我就会跟着你跑呀！因为你是我的星星嘛，你在哪里，我肯定就要跟到哪里呀！
骏越笑嘻嘻说着，但是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听懂我说的意思。可能这便是他的优点吧，永远都将事情想得那么简单，那么乐观，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真是羡慕你。不像我，每天都有事情要忙。
真是羡慕你呀！不像我，每天都有事情要忙～
你是说破阵的事情吗？没问题的，我相信你，而且你还有我呀，两个人一起想，肯定比一个人想得快。走！我陪你一起去看书，我们肯定可以找到破阵的方法！
听到这话，我瞬间燃起了信心，向着书房再次冲了过去，而骏越就跟在我的身后，无条件支持着我的任何决定，就像空桑的其他食魂一样。
在吐蕃与大唐的马球比赛结束若干天后，挏马酒收到了吐蕃队的邀请，约定在今日进行一场马球友谊赛。
我和大家准时来到了马球场，挏马酒看起来兴致高昂，脚步欢快跟在我身边。
哈哈，好期待啊！不知道这些天过去他们的实力有没有变强！
这次参加友谊赛，也算是第一次和空桑的大家组成马球队，我也很期待。
这次参加友谊赛，也算是第一次和空桑的大家组成马球队吧，我也很期待呢！
瞅着前来观战助威的食魂一一在观众席落座，一同参赛的食魂都换好比赛用的器具。挏马酒便准备带着大家热身，活动活动筋骨。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跟我来！第一个动作……
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哟，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本来我还担心被拒绝，没想到你是个痛快人，不记仇。
球场上哪有什么仇不仇的。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你们再打一场呢，这下正好！
先前我们在赛场上要考虑各自的立场，无法纯粹地为马球这一运动而赛，这次就抛掉那些，只为了打马球而打马球！
没错。既然是友谊赛，就不要想那么多，一起痛快打上一场。
我和你们想的一样，看来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对对对！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不对，不是“一路货色”，而是“意气相投”的朋友。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是走一条路的人，也就是意气相投的朋友。
挏马酒说完笑着挠了挠头，看得我哭笑不得。很快，大家就牵着各自的马来到球场中央，等待裁判宣比赛开始。
吐蕃领队显然认出了追风，紧攥缰绳，蓄势待发。
这是上次的赛马？上次输给你们，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再让你们获胜了！
我们也会竭尽全力的！追风，等会儿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挏马酒说完看着周围为自己和队伍喝彩助威的朋友，拍拍马背，而追风嘶鸣一声，俨然已进入比赛状态。
就在这时，一旁的裁判敲响了铜锣，比赛正式开始！
放马过来吧！
最后一球踩着比赛结束的时间被月杖送入球门，在草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比赛胜负已分，我方以一分的优势险胜吐蕃。队友纷纷翻身下马，围在一起欢呼庆祝。
这时满头大汗的吐蕃领队向我们走过来，看起来很高兴。
呼！虽然输了，但打得真过瘾啊！
后半场你那击向侧后方的一杆，瞬间逆转赛况！你在马球场上真像是苍鹰翱翔青空！
哈哈，你也不赖啊！月杖总能精准定位到马球，差一点就要被你打成平局啦！
什么平局！这也没过几天，你们是不是又偷偷背着所有人特训了？这配合打得那么好，我差点都找不到机会拦截……
过奖了，我刚刚也有没注意到马球位置的时候。
哪里哪里！我刚也有时候没注意到马球位置……
有吗？我觉得你打得很好啊。大家都沉浸在马球里，打得很棒！
对了，你刚刚跃起来击球的时候，是怎么判断……
一声响亮的咕噜咕噜声打断了吐蕃领队兴致勃勃的讨论，而声音的来源正是——挏马酒的肚子。
嘿嘿，比赛消耗太大了……
这可是努力打球的证明！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刚才击球的时候，你是怎么判断……
吐蕃领队还没说完，挏马酒的肚子再次响了起来。吐蕃队员们对视一眼，也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其实我们也……
看来大家都饿了，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欢庆宴，一起去尝尝吧。
哎！但我还想问……
快走吧，等下饭菜都凉了！其他的事情都吃完饭再说！
两队队员都欢呼着前往餐馆，吐蕃领队的挣扎也被淹没在了欢呼声中，无人注意。
楔子
男少主
女少主
我
我
长安·辰影阁
灯影牛肉
年轻舞者
中年商人
中年妇女
年轻舞者
中年商人
我
我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我
我
我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我
李三郎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驯马少年·一
我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李三郎
李三郎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李三郎
我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中年妇女
路人甲
路人乙
马
路人甲
路人乙
马
神秘少年
马
神秘少年
马
神秘少年
路人甲
路人乙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马
神秘少年
路人甲
路人乙
驯马少年·二
神秘少年
李三郎
我
李三郎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英娘
中年妇女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神秘少年
灯影牛肉
神秘少年
李三郎
唇枪舌剑
李三郎
我
骏越
我
我
我
骏越
我
我
骏越
李三郎
灯影牛肉
骏越
我
我
李三郎
我
李三郎
骏越
李三郎
骏越
韦姓朝臣
韦姓朝臣
我
我
我
我
李三郎
宗姓朝臣
宗姓朝臣
韦姓朝臣
李三郎
韦姓朝臣
我
我
我
骏越
骏越
韦姓朝臣
骏越
骏越
李三郎
李三郎
李三郎
唐中宗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我
我
唐中宗
韦姓朝臣
李三郎
李三郎
韦姓朝臣
唐中宗
宗姓朝臣
李三郎
骏越
我
骏越
呼朋引友
李三郎
我
骏越
李三郎
灯影牛肉
我
灯影牛肉
我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骏越
骏越
？？？
？？？
？？？
骏越
？？？
骏越
？？？
孟然
李三郎
我
孟然
骏越
孟然
孟然
小乐
呼延骏越
小乐
我
平叔
王陵
平叔
呼延骏越
王陵
呼延骏越
王陵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王陵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小乐
平叔
呼延骏越
王陵
孟然
孟然
孟然
孟然
王陵
王陵
呼延骏越
我
灯影牛肉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我
李三郎
呼延骏越
训兵秣马·一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小乐
平叔
平叔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平叔
我
王陵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孟然
小乐
平叔
王陵
呼延骏越
孟然
小乐
平叔
王陵
我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训兵秣马·二
呼延骏越
我
小乐
我
我
小乐
平叔
我
平叔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平叔
呼延骏越
平叔
我
孟然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平叔
小乐
孟然
王陵
呼延骏越
小乐
平叔
孟然
王陵
众人
众人
小乐
平叔
呼延骏越
我
四人
呼延骏越
训兵秣马·三
平叔
小乐
我
小乐
呼延骏越
小乐
呼延骏越
马球手
小乐
马球手
小乐
马球手
小乐
马球手
小乐
小乐
神秘少年
小乐
神秘少年
呼延骏越
小乐
呼延骏越
小乐
呼延骏越
小乐
李三郎
我
小乐
呼延骏越
我
小乐
小乐
平叔
李三郎
小乐
李三郎
灯影牛肉
李三郎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我
灯影牛肉
我
我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势均力敌·一
小乐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灯影牛肉
我
灯影牛肉
李三郎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呼延骏越
平叔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孟然
小乐
我
小乐
平叔
呼延骏越
我
势均力敌·二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平叔
我
我
我
孟然
王陵
我
平叔
平叔
平叔
平叔
平叔
平叔
平叔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平叔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平叔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我
呼延骏越
我
我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我
我
我
灯影牛肉
我
灯影牛肉
争锋相对
吐蕃使者
李三郎
吐蕃使者
宗姓朝臣
李三郎
吐蕃大臣
吐蕃大臣
吐蕃大臣
灯影牛肉
我
灯影牛肉
吐蕃使者
吐蕃大臣
我
我
我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我
吐蕃使者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唐中宗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吐蕃大臣
女官
呼延骏越
共同进退
李三郎
我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韦姓朝臣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吐蕃使者
吐蕃使者
唐中宗
吐蕃使者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小乐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平叔
呼延骏越
王陵
王陵
小乐
孟然
小乐
我
呼延骏越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吐蕃领队
吐蕃领队
背水一战·一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小乐
李三郎
李三郎
李三郎
小乐
王陵
王陵
孟然
平叔
平叔
李三郎
我
呼延骏越
背水一战·二
小乐
平叔
我
呼延骏越
小乐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李三郎
我
呼延骏越
我
平叔
呼延骏越
吐蕃领队
吐蕃领队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霍将军
呼延骏越
霍将军
霍将军
呼延骏越
霍将军
霍将军
霍将军
邻家妇人
呼延骏越
邻家妇人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圆满收官
平叔
我
平叔
小乐
我
李三郎
吐蕃领队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李三郎
灯影牛肉
小乐
平叔
王陵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吐蕃领队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吐蕃领队
呼延骏越
吐蕃领队
呼延骏越
我
我
李三郎
李三郎
我
呼延骏越
我
灯影牛肉
灯影牛肉
李三郎
呼延骏越
小乐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呼延骏越
我
呼延骏越
我
挏马酒
挏马酒
挏马酒
我
我
挏马酒
我
我
挏马酒
击鞠论友·一
挏马酒
我
我
挏马酒
吐蕃领队
吐蕃领队
挏马酒
吐蕃领队
我
挏马酒
吐蕃领队
我
挏马酒
吐蕃领队
挏马酒
挏马酒
击鞠论友·二
吐蕃领队
吐蕃领队
挏马酒
吐蕃领队
我
我
挏马酒
吐蕃领队
挏马酒
吐蕃领队
吐蕃队员们
我
吐蕃领队
挏马酒
沪公网安备 31011002002714 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