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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剧情/镖行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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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6更新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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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让——酒来了——
酒坛一上桌，就有浓香甘冽的酒液哗哗倒入海碗，被人仰头一口灌下。
吃点菜吧！知道你们押完镖高兴，也别几口下去就醉了，浪费后厨的一大桌子菜。
今夜客栈早早打烊，外面月朗照，风呼啸，大堂内众人喝酒吃肉，大声说笑。栈里栈外，各有各的热闹劲儿。
十来个镖师分坐堂中，有的镖师或体壮或性独，单独坐了一条板凳，并上两位掌柜，两张八仙桌正正好。
来！丁镖头！我敬你一碗！要不是有你和这么多镖师兄弟帮忙，那些东西……指不定还在仓库里头不见天日。
丁姓镖师单独坐了一处，见酒敬到了跟前，他端起桌上满满的酒碗，一口喝干。
镖结了，酒喝了，掌柜的不用再谢了。
李掌柜哈哈一笑，仰头喝酒，其他镖师见状，也纷纷过来敬酒，丁枫来者不拒，碗里的酒干了又满，满了又干。
李掌柜再去倒了碗酒，想和丁镖头商量些事，就发现面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好不容易和夫人一起挤了进去。
丁镖头，之后的委托……
话说到一半，李掌柜就发现原本尽兴畅饮的镖师们都停了动作，默不出声，他和夫人虽不知发生什么，但察觉有异，也都默契地住声了。
大堂外一片死寂，后头马厩那匹时不时撩蹄子叫几句的骡子也没了声息。
众镖师以丁枫为头，见他做了个手势，当即亮开兵刃，将两位掌柜围在内圈，面朝外屏息以待。
不消片刻，客栈门窗倏然破开，闯进一道道人影，雪白的刀刃在烛光下明晃晃。
哟！这么多酒肉，是在摆宴欢迎我们？兄弟几个好阵子没开张了，今天来个开门红啊——
瞧瞧，这不是走江湖跑腿的吗？怎么？平日见了，你们一口一个朋友兄弟，上来就凑近乎，现在一个个都哑巴了？
说什么话，对谁说都是有讲究的，你今日来，连后院的畜生都不留活口，人说的话你也听得懂？
呸！那你留着死后说吧！
流匪头子说着，手中砍刀劈下，丁枫拔刀出鞘，当即迎上——
刀锋相接，寒芒相击，纵使镖师齐心协力，奈何流匪人数众多，拼杀到最后，大堂内非躺即趴，几乎无人能站着。
流匪中有个喽啰还能勉强爬动，他以手肘撑地，一边回头看那个拄刀而立的镖师，一边奋力爬向客栈门口。
丁枫的长刀深深插入客栈的地板中，他持刀的手已无了力气，靠着缠紧的布条，刀柄才不至于滑落，另一只手夹着什么，手腕轻轻一抖——
一枚枫叶镖钉入喽啰的眉心。丁枫心神一松，眼前一黑就要晕厥，却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唤，他连忙强撑精神，挪动过去。
说话的是躺在血泊中的杜掌柜，失血过多让她的眼神变得涣散。她攥着一把钥匙，努力出声：
丁……丁镖头……委托……直到……它……空……
放心……我知道的……
丁枫拿过钥匙，小心收好。杜掌柜听到承诺，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像山崖上红艳艳的杜鹃花。
丁枫拖着长刀，一步步挪出客栈，他看见李掌柜，看见同运过镖的兄弟，也看见了流匪头子。他们身下，红色的液体正在汇成一条蜿蜒的无声溪流。
作为今夜血战唯一的存活者，丁枫心中没有一丝生的欢喜，只有无尽的悲怆愤怒。他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被种种激荡的情绪堵住，只能哑笑几声，声音像漠北的风，粗糙干涩。
脚下的土地在轻微颤动，说明远处有一队很可能是流匪同伙的人马在飞驰赶来，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即将离开时，他听见风声中有一丝异样，有一道急促微弱的呼吸声。丁枫循声找到后院，清掉干柴草堆，看见一个满脸脏污的孩子，蜷缩着躲在墙角。
死寂的夜，客栈熊熊燃烧，月亮被浓烟熏烤。赶来的流匪援兵就在这样淡黄的月色下搜寻，直到——
总瓢把子，大生意！这兄弟还有一口气，说是有大生意！
十年后
可算等到你了！师傅这段时间一直念叨，就盼着你能来呢。
家里人担心我在外遇到危险，准备了不少东西，所以耽搁了些时间，让王五大哥久等了。
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名叫大宝，是源顺镖局的一名镖师，也是大刀王五的弟子之一。“大宝”这个名字既是他的乳名，也是他的大名。
几日前，我刚从南海回来就收到王五的信，信中王五说接了一单官府委托、前往嘉峪关的镖单。从京城到嘉峪关，一路上流匪横行，因而邀我相助同行。
王五一生行侠仗义，德义高尚，我对他颇为钦佩，加上先前应山滑肉落难，我与五侯鲭前来寻他时，王五对我们多有帮助，因此我应邀前来京城。
随大宝进入镖局正厅，就见厅内坐着一位大汉，大方威严，目光如炬，正是大刀王五。
小友，多谢你愿意前来相助。
王五大哥客气了，之前你助我良多，今日你有需要，我也当全力相助。
这次走镖，官府要求所有人签下保密契约，具体镖物更是只有镖头和副镖头知道……我只能说此镖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这镖要从京城护送到嘉峪关，路途遥远，匪盗横生，加上人生地疏，我另外还找了一位熟悉边关的朋友帮忙……
师傅在说丁大哥？
大宝拎着个水壶跑进来添茶，顺口说道：
丁大哥常往边关处跑，边关的事情再老到不过，师傅你别不是信不过他，才……
丁姓的镖师、常往边关跑，这些信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常在外独自行镖，行踪不定，自先前武当山一别，我已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你说的那位丁大哥，是不是——
忽然，厅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中以一个年轻人的怒吼声最为响亮。
丁枫！源顺镖局副镖头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你有胆与我比试一番，也让在场的弟兄们看看！
年轻人争强好胜很正常，但身为镖师，靠腿行路，靠腿吃饭，腿上没有真把式可不行。
丁枫出腿快而潇洒，左踢右扫，逼得年轻男子只能躲闪后退，毫无反手之机。
待到最后，丁枫高高跃起，以腿为刃凌空劈下，对手也颇为硬气，在原地直挺挺站着，双手抱拳，显然是要直面硬扛。
但看那年轻人额间薄汗不断，掌上青筋凸起，心中分明焦虑不安，丁枫见此，落地时将腿微偏，让过对手，脚搭在了一旁用来练功的巨石上。
我的本事你也见识到了，如何？担得起你叫我一声副镖头吗？
担得起……是我学艺不精。
其余镖师、趟子手等人也回过神来，在场外叫好。丁枫抱拳回礼。
献丑了。
此次走镖，丁某承蒙王镖头看重，担任副镖头一职，什么位置办什么事，少不得在出发前与诸位说几句。
此次所保镖物贵重，不容闪失，还望各位兄弟一路上打起精神，万分小心，莫要违背信义二字，否则，丁某定让他有如此石——
他话音刚落，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巨石就倏然化作齑粉，想是之前被丁枫凌空一踏，吃了内劲才会这样。众人见此鸦雀无声。
我和王五、大宝来到镖局后院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走镖在即，比试过后，众人各自散去，准备出发事宜。王五几步上前，拍了拍丁枫肩膀。
好小子，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我还以为你要拖到出发前再现身。
昨晚没睡好，耽搁了一会。我说了今日会来，就一定会到，放心。
没睡好？又梦见当年……罢了，别想那么多，来，丁兄弟，我与你介绍个朋友，年纪虽小，本领可不小！
王五向我招手示意。我和枫泾丁蹄相视一笑，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微妙感。
王五大哥费心了，我们认识。
丁镖头，别来无恙啊。
上次见面时，还是枫泾丁蹄与我道“别来无恙”，这次再见，我直接先他一步说出口。
枫泾丁蹄笑了一声，和王五解释。
这是我家里的小辈，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已历练得这般厉害，还得王镖头如此称赞，让人刮目相看。
王五摸了摸胡子，忽然想起之前在京城见到的妖人精怪等人与事，心下有了揣测。
我先前就觉得你这人有几分特殊本事，原来人也很“特殊”。
枫泾丁蹄听出王五话中重点的不同，有些惊诧。
王大哥亦是俗世侠中人，对非我道之事有所了解。
某位镖师若是常回空桑看看，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
哈，江湖的风不肯停歇，我这枚枫叶暂时找不到休息的机会，只能四处走走，到处看看。
今日的源顺镖局门口，无论镖师、趟子手还是杂役，镖局上下都齐齐出动，分列左右，护卫着如长龙般的镖车队列。
合吾——源顺镖局！
合吾——起镖！
枫泾丁蹄一扬手，黄底红色狗牙边的镖旗在风中飘展开，旗帜上的“镖”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停下脚步围观，讨论声不绝于耳，但真正置身其中，真正能听到记住的，只有镖师们雄浑嘹亮的口号声。
镖行天下，翻山过桥，合吾——！
红日似颗咸蛋黄挂在天上，干燥的风沙刮过大地，留下无垠炎热。
镖队白日行进，夜里投宿休息，一路行来，有时遇到劫路匪徒，多由枫泾丁蹄出面交涉，若对方不愿让路，枫泾丁蹄需亮出尖挂子赢了他才算完。
也有不设荆棘条子，暗中埋伏的劫路匪徒，不过一路上众人四面留神，大宝更是几次发现匪徒踪迹，走镖还算稳当顺利。
今日行到一半，前方传来路遇果园，休息片刻的信号，我心中觉得奇怪，正好枫泾丁蹄骑马从前方巡逻而来，检查镖车情况。
队伍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天气热，大家押镖辛苦了，难得遇到一个果园，大宝去买果子解渴。
我晃了晃水囊，确实没多少水了，日头高照，又晒得人喉咙发干。
师傅，弟兄们渴得难受，前面正好有个果园，我去买些果子回来吧。
今儿个下红雨了？大宝舍得花大钱了？
王五眺望远处果园，见园中果树郁郁，果实累累，是主人家细心照料才会有的丰茂之景，不像是匪盗占据之处，点头应允。
行，不过出门在外，行事小心，我们带着镖车在附近休息，就不靠近了。
大宝，我和你一块去，镖队这么多人，真要买果子，怕是能把你那点积蓄掏个干净，陆叔给你垫上。
陆叔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多个人稳妥点，老陆为人细致，又有经验，真有什么不对也能及时发现。
店家，你们这种的什么果子？好吃的话，我们来做笔大生意。
有香桃、苹果和杏子，不过最好的还是梨子，你要什么？
那当然是要最好的，我们弟兄……
老陆在旁清咳了一声，阻止大宝透露太多信息。他来只是押阵，不负责交谈，不过出于镖师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环境，他都会留意四面情况。
最近果园不少果子都熟了，我们采摘的人手多，你要多少，我们都能给你摘来！
甘甜的梨香中混杂着一丝微弱的腥气，常年行走于刀锋上锻炼出来的直觉，促使老陆侧身越过大宝，望向果园门户之后，那里，似乎有一抹红色。
仔细些，要是有坏果子，就趁早摘了，别污了其他的——
老陆正要开口试探，就见果园主人从袖中亮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老陆心口上霎时多了个血窟窿。
大宝出声惊呼，伸出手想要接住老陆，老陆却一把用力推开他，扑向果园主人。
快走……和镖队示警！
几名负责接应的镖师，眼见老陆身亡，顿时眼睛发红，怒上心头。
鞭、鞭了土了！
果园主人丢开老陆，举刀就要劈向大宝。赶来的枫泾丁蹄手腕一抖，数枚枫叶镖齐发，逼得对手退步格挡，枫泾丁蹄趁机揪住大宝衣领向后退去。
这会工夫，果园里已窜出多道拿着武器的身影，个个凶狠，上来就砍。
东西留下，命也留下！
这是遇上“饿虎”了。
轮子盘头，各抄家伙，一齐鞭托，鞭虎挡风！
王五一声令下，众人立即将所有镖车围成一个圈，镖师站在外面，手中兵器锃亮，严阵以待，不慌不乱。
因为不熟悉镖师们的攻守队形，我留在后方守着镖车，拉弓射箭，以御敌袭。
前方，丁枫身形腾挪，一边挥刀斩敌，一边拉过大宝避开刀锋。大宝手拿武器，神色却有些恍惚，以致刀法凌乱。
陆叔……是我……都是我的错……
枫泾丁蹄不知果园前发生何事，老陆因何丧命，但看大宝如此模样，不由怒上心头，恨铁不成钢。他反手逼退一个敌人，刀柄顺势在大宝脑袋上重重一磕。
走镖久了，总会碰见饿虎，这就把你吓坏了？
刀都不会拿了，还怎么当镖师？！老陆的仇还报不报！
镖师？大宝没有说话，但牢牢地握紧了手中长刀……
丁大哥！你从边关回来了！诶？这是……软儿梨？
你不是说小时候常吃这种果子吗？我顺路带了些回来，回头冬天冻一下，看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对了，王五大哥说你这次当趟子手和镖队出去，表现不错，还找到了你爹娘当年的好友？
嗯，他知道很多我爹娘的事情，手里还有当年他们留下的一些东西。
我想把客栈转给他，专心在镖局干活，师傅也说过段时间提拔我当镖师。
当年我和你爹娘只是见过几面，很多事情并不清楚。你能确定那人不是冒充，骗你的就好。
我过几日还有一趟镖要走，这几天有事就到客栈找我。
丁大哥，你又要去边关？那里又远又荒凉，匪盗还多，不如去别的地方吧。
匪盗多，我更要去。连镖师都不敢去的地方，还有谁敢去做生意？何况边关也不是一直荒凉，它也曾经繁华过……
我听我爹娘说过，是因为有一年边关战乱，附近城镇很多人都死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当时有人找不到活路，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都是为讨一口饭吃……但像当年杀害你爹娘的那帮匪徒，穷凶极恶不留活口，实在可恶至极！都是乱世下的弱者，没有向更弱者挥刀的道理！
也怪我当年没能救下他们，不然今日……
丁大哥别这么说，当年我偷躲在柴堆下，如果不是被你发现，又送来镖局，我不会有今日的模样。
我一直想成为像你一样的镖师，堂堂正正……
哈，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被这一磕一骂，大宝忆起过往誓言，总算回过神来，挥刀对敌间，也有了些章法模样。
混战中，几名敌人联合围攻过来，枫泾丁蹄一把长刀左横右扫，还算应付得过来，却不料身后“铮”一声响，一枚暗器直取后心。
枫泾丁蹄担心贸然躲开，反而伤了四周正对敌的同伴，正要射出一道飞镖与暗器相击，却见斜里冲进来一道人影，替他挡下那枚暗器——正是大宝！
大宝被暗器伤得不轻，枫泾丁蹄一把扶住人，想带他退往后方镖车，但四面敌人众多，一时难以脱身，好在这时一旁杀出几名镖师。
丁镖头！你带大宝去后面疗伤！
几个饿虎，我们解决得了！
谢了！回头请你们喝酒，不醉不归！
战愈久，伤员愈多，伤势愈重，到后面，我干脆放下弓箭，以镖车为屏障，在后方专心止血救人。
大概是平常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特训，加上教导我的两位医者本领高强，尽职尽责，此时虽身处战场，我手上的动作仍是有条不紊。
当枫泾丁蹄带着大宝来时，无需他多说什么，只一个眼神，我直接扶过大宝就地治疗。
丁大哥……这趟镖……会成吗……
当然会！你丁大哥答应的事情，哪样没有做到！
形势僵持，枫泾丁蹄没有多做停留，飞身冲回战场，飞镖开路，长刀杀敌，直指头目——擒贼先擒王！
地面微微颤动，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知是敌是友……
远处，漫天黄沙中闯进一道道人马，马蹄掀起的沙尘模糊了身影，让人数不清人数，只能从地面颤动的幅度和凌乱的马蹄声猜测，来者不少。
大宝倚着镖车，强探出头，望向远处的马队。
是费掌柜！一定是来援助我们的！咳——
话未说完，大宝一时激动，气血翻涌，晕了过去。
为首的劫匪躲过枫泾丁蹄迎面劈来的一刀，见战局僵持，难分高下，又有马队到来，当即打了个手势，示意撤退。
众镖师没有追敌，王五带着尚有余力的镖师看顾镖车，丁枫先带着伤员去后方包扎，又跑去果园门口为老陆收殓。
突然出现的人马不知是敌是友，纵使真是援兵，但在真正见面确认之前，没有镖师会放松警惕。
我和几名略懂医术的镖师抓紧时间，给伤员们包扎上药，刚替最后一名伤势颇重的镖师处理好伤势，就见丁枫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到一旁说话。
我刚才检查过，果园里外都很正常，不像是匪窝，里面有十几具尸体，应该是匪徒临时起意杀了果园主人，冒充他们身份……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但这附近人烟荒芜，通过关隘后，我们一路上没有见到村庄，也没有见到查路的探子……
但他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埋伏……除非他们知道我们会经过！
我们上次经过的关隘，很可能有他们的人……当时我拿着通行证和守门的官兵打交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当时我在外盯着，一切也很正常。
我记得关隘人很多，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大包小包，还有人带了家禽过来，结果没抱稳，家禽四处乱飞……
我猛然意识到什么。
四处乱飞，鸟振翅的声音……我记得当时的关隘城楼上也有这种声音。
城楼只有当地官府的人能上去，小友说的振翅的鸟，很可能是传讯的信鸽……
通行证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京城官府委托的镖单，事关重大，他们却还给匪徒通风报信……
边关民不聊生，不见他们如何挂心，反将心思用在了这种地方……真是个笑话！
马蹄声越来越近，王五拍了拍枫泾丁蹄的肩膀，收整脸色装束，去迎接到来的人马。
马队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停在镖队几丈开外。为首那人年约四五十，翻身下马，身手矫健利落。
诸位好，在下是附近黄沙客栈的费掌柜，因这一带土匪众多，我们几人得空了就会四处溜达，帮路过的行商旅客仗仗声势胆量，没想到正好遇上各位。
原来是黄沙客栈的费掌柜，久仰大名。
黄沙客栈？我留意到枫泾丁蹄在听到“黄沙客栈”四个字时，神情有些不对。
车上挂着镖旗，各位应该是走镖的兄弟。我有个老友侄儿也在镖局做事，看到你们就想起了他。有好几位兄弟都受了伤，不如先去我们客栈休整下？
枫泾丁蹄基本确认眼前人就是大宝爹娘的老友、黄沙客栈的新掌柜。眼下镖局众人刚经历一场恶战，确实需要休整一番，他与王五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可行。
待到了客栈，王五去安排伤员休息，枫泾丁蹄带着其他人在大堂内围着镖箱坐下，安排接下来的值更。经过方才一场恶战，众人都有些疲累。
镖箱还放在镖车上，这样的安排是防止半夜遇袭，镖队可以快速赶车，不必多耽误时间。此时有几个人倚着镖车，眼皮子直往下掉。
枫泾丁蹄走到镖车旁边，敲了敲上面挂着的一扇铜锣，示意众人看向自己。
有多少人知道这黄沙客栈？十年前，过往镖师都会在这里歇脚，但十年前的一场大火把客栈烧成了废墟，直到这一两年才重新建起……
听说是那天晚上，客栈遭遇了饿虎，当时在场的还有几名镖师，双方杀得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那么多人，身上到处是伤口，确实如此……
当时客栈上下，只两位掌柜和我们几个镖师在，本想领完镖礼，好好庆祝一番，却不料一时放松，遭了横祸，只剩我一人还活着。
你、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来去如风、神勇非凡、三头六臂、一个人可以打五十个人的大镖师？！
众人正听得入神，小谢猛然惊呼出声，这种夸张的描述不禁令我觉得疑惑又熟悉。
？？？
……
枫泾丁蹄摸了颗花生，一挥手，小谢脑袋上顿时多了颗花生印，他双手捂头，似有满腹话想说，偏偏嘴里既不敢喊痛也不敢说，看起来颇为委屈。
见状，在场众人不禁笑出了声，笑声一出，肉体上的疲惫似乎消解了一些。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希望大家在客栈也不要放松警惕，打起精神来。
众人纷纷应是，枫泾丁蹄安排值更人手，又交代喂养马匹、更换镖灯等事。之后，除了负责看守镖车等人员，其余人正要散去，外面忽传来一声唢呐鸣响。
众人一惊，手按兵器，小谢更是整个人扑到镖箱上，做好了大战一场、守护镖车的准备。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氛围，众人哄堂大笑，枫泾丁蹄亦不例外。
客栈地处荒凉，此时却能隐隐见到远处喧闹的人群正在靠近，鼓声、锣声、唢呐声，还有男女老少的高歌声，为这荒芜之角染上热闹而鲜活的颜色。
人群离得近了，便发现男女老少在齐唱各种歌儿，这些歌曲曲调高亢悠长，在西北一带被唤作“花儿”，深受民众喜爱。等人群再近些，歌词也听得清晰了。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好不过守关的阿哥。上去高上往下看，戈壁里守的边关。
哎哟！等等老婆子我啊！
只见一个妇人搀着篮子快步走来，因走得匆忙，不慎踢到土块，身形似要跌倒，枫泾丁蹄眼疾手快扶住她。
因这一跤，妇人篮子上虽盖了块花布，里头的东西还是跌了些出来，我一个个擦干捡起，发现是干枣杏子等食物。
杨大娘，慢点走路。
慢不了，我要赶着去给他们送吃的，平时守边关那么辛苦，好不容易退下来——这不是丁小哥吗？！
丁小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天热，大娘这有果子，甜得很，你试试看。
杨大娘说罢不管枫泾丁蹄推拒，就要掀开篮子上的花布，我趁势递回擦拭干净的枣杏，大娘连声道谢，往我和枫泾丁蹄的手里各塞了几颗杏子。
大娘和丁镖头认识？
之前走镖时，帮大娘往边关捎过几次东西。
哪里几次，好多次了！我们村的年轻人都在边关当兵。之前好几次差点和外面的人闹起来，多亏了他们守住边关！
我们生活是苦，但努努力，多勒紧下裤腰带，总能省下一些给当兵的孩子们送去，而且有丁小哥在，能帮我们送去边关，他也不肯收钱，说借宿一晚就好。
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却被其中一句话勾去了心神。
年轻人……都在边关当兵？
是啊，只要身体没事，都被拉进军营了。我们也舍不得，但不当兵，谁来守边关啊？我家老幺三年前刚成年，也去了，现在……
杨大娘不必担心，我年前刚去过边关，你家老幺现在又高又壮，收到你做的鞋时，眼睛都红了。
哈哈哈……是我家老幺那个爱哭鬼没错！
杨大娘笑着笑着，忍不住湿了眼眶，拉着枫泾丁蹄的手感慨。
还好有丁小哥你啊……这附近那么多强盗，还好有你能帮我们送到边关去。
杨大娘刚才不是说有士兵从边关退下来了吗？等以后太平了，大家都能回家，边关也会好起来，不会再有匪盗。
对！你说的对，现在日子艰难，孩子们总要去边关守家卫国，等以后太平了，就好了……
杨大娘说着，给我们塞了几块面饼。
这是自家做的面饼，别嫌弃，大娘只有这个拿得出手了。地里交了税，没剩多少新粮，只好掺着杂粮，不过味道不错，你们走镖的也不容易，拿着路上吃。
我握着这两块面饼，犹如握着沉甸甸的金子。
新粮掺着杂粮做的面饼，已是杨大娘最拿得出手的食物。这些食物不为留给自己，只为送到或许素未谋面、但曾守护边关的退伍士兵手中。
大娘有事先走了。回头你俩一起去大娘家，院子里的柿子快熟了，到时做柿饼给你们尝尝。
我和枫泾丁蹄推拒不了大娘的好意，但都不约而同地悄悄往大娘钱袋里塞了点银钱。
目送大娘的身影逐渐远去后，我望向身旁的枫泾丁蹄。
你一直在边关走镖，是因为大娘他们吗？
只要有委托，天下没有镖师不能去的地方，边关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我只是个普通镖师，只能帮忙捎带些东西，让人心里有个着落。
边关的将士们出生入死，日夜守护百姓的身家性命。能为他们、他们的家人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我的荣幸。
等退伍的士兵们来了，我该向他们敬一杯水酒……
不多时，当地民众簇拥着退伍的边关老兵走过来，枫泾丁蹄从客栈要了一杯水酒，在路旁等候着。
人群越来越近，为首的那名老兵刚映入眼帘，枫泾丁蹄手中水酒霎时洒了大半，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也沉了下来。
……
老兵的欢送队伍越走越远，荒芜偏僻的客栈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寂静。
镖队众人身负守镖之职，不敢轻易离开客栈，却有个身影避开同伴，孤身外出。
这人脚力极快又持久，疾驰多时也丝毫不见喘。他一路疾行，直到在一棵枯树下见到了人，方才缓下脚步，停住。
孙守备，保单上写明你是嘉峪关的接头人，你怎么会突然退伍？
那孤身疾驰的人，便是枫泾丁蹄，而在枯树下的人，正是先前民众欢送时，为首的退伍老兵。
我也奇怪，但上头突然说今年要裁汰一批人，我也在其中。
绿营裁汰的事情我也多少有所耳闻，但之前裁汰的，大多是身体有疾或年老体弱的，孙守备你年轻力壮，又无病无灾，不该被选中……
而且直至今日，镖局都未收到接头人被换的消息，如果不是今日意外遇见……
会不会是路途太远了，所以还没有收到……
蹊跷的事情太多，孙守备说着说着就停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如何安慰别人去相信。
镖队最近遇见太多异常，我们身在局中有时难以察觉，孙守备能不能帮忙留意最近的消息？
没问题，我有几个弟兄的老家都在边关，我与他们说一说，先不回家，在附近打探消息。
枫泾丁蹄匆匆进了客栈，正欲回房休整一番，半路却忽然拔刀回身，盯住了身后的人。
丁镖师好身手，不过镖师们都在房里休息，丁镖师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与你无关，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你们添点热水。
费掌柜对伙计太好了，添茶倒水这种事还要亲自做。
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我那侄儿——就是大宝，他是你们镖队的人，他受了伤，我顺路来看他一眼。
费掌柜手里确实提着个大水壶，枫泾丁蹄看了一眼，收刀入鞘。
我看过大宝的伤势，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
枫泾丁蹄说完匆匆回房，费掌柜目送枫泾丁蹄的背影消失在门扇之后，神色若有所思。
夜里，与看守镖车的两位镖师互道合吾后，便轮到我与枫泾丁蹄当值，看守镖车。
我刚来大堂的路上，看到今夜不当值的镖师，聚在后院祭奠老陆。
老陆走了……镖局上下不少人都受过他照顾，这很正常。
那就好，他们担心你会训斥他们半夜不好好休息，托我来和你打探说情。
日日相见的同伴突然离世，人总免不了伤怀一番。我与老陆虽算不上太熟悉，但也做了些糕点，托他们祭奠。
这种事我也做过……不过他们明日如果因此精神不济，莫说是我，老陆也要狠狠骂他们一顿。
我和老陆曾经聊过，镖师的一生，有些像飘零的树叶，无法决定停留在何处，也无法决定何时停下来。
这样的生活，他觉得太过漂泊，无依无靠，我却觉得自由，不受拘束。没有人能让我停留下来，也就没有人可以成为我的软肋……
你不愿回空桑，也是因为……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枫泾丁蹄一手按镖箱，一手放在刀柄上戒备。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头探出来。
丁大……不是，丁镖头，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今夜当值，不能擅离职守，而且你伤势还未痊愈，夜里风大，还是进来说吧。
我配合地挪到镖箱的另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以行动表示我对他们的对话不感兴趣。大宝见状，也只好进来说话。
丁大哥，以前我问你的那些事，你总说等我长大再说，现在我不仅成人，还是个能独当一面的镖师，可以和我说了吗？
所有事情，在你成年后接过客栈时，我都告诉你了。
不是所有，有一件事你没说……
夜风顺着被大宝打开的木门吹进来，镖灯被吹得摇晃，连带着映在大宝脸上的光影也摇曳几下。
当年，我看见我娘给你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不是给你的。
它是你爹娘最后委托给我的镖单。
委托？这么多年，委托还没结束吗？没结束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爹娘如果知道你有这份心，一定会很高兴……只是我和自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你这故人之子。
将钥匙的事告诉你，只会将你卷入危险之中，倒不如不说。
丁大哥，要是怕危险的话，我不会当镖师。今日陆叔走得突然，我怕有一日我也像他一样，我不想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
你是镖师，应当知道镖师最讲究守信，钥匙关系到我对你爹娘、对我自己的诺言，我不会把它给你，也不会和你说的。
枫泾丁蹄摸了摸镖旗上的“镖”字，背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大宝还想再说，被枫泾丁蹄挥手直接打断。
对了，今天果园那帮匪徒有些蹊跷，你之前昏迷着，我和王镖头没来得及问你，你如果还有精神，就去和王镖头说说今天的情况。
大宝盯着枫泾丁蹄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丁镖头……我当你是大哥，才会这样好声好气地问你，你却找了这么多借口应付我。说到底，你不过是觉得我没用，不相信我。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不说，我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大宝转身走出屋子，半开的门扇被他怒气冲冲的步伐带得直往两边倒。枫泾丁蹄转身追至门口，最后却只是轻轻合上木门，重新回到镖车旁边守着。
不说钥匙，可以和我说说，大宝的爹娘是怎么一回事吗？
大宝爹娘是十年前黄沙客栈的掌柜，当年双双殒命，我见稚子可怜，就将他寄养在源顺镖局中……
寂静夜色下，大宝独自行走在戈壁上，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黑影正在悄悄靠近……
……！
第二日早上，大宝仍未见踪影。王五分派出部分人手在四面搜查，但都没有结果。运镖行程不能耽误，王五没有多犹豫，吩咐众人看好镖车，继续前进。
押镖是第一要事，就剩这最后的百余里路，今日换做是我不见，我也不会希望镖队因此耽搁停下。
那大宝……
我留了一封信在客栈，也拜托客栈伙计帮忙留意大宝的消息，不论什么消息，报酬绝对不低。
大宝如果看到信，会追上来汇合，如果没有……我会尽快回来找他……
镖队继续顶着日头赶路，忽然负责探路的镖师来报，前方路上发现荆棘条子。
走镖途中若是发现路上摆着荆棘条子，就说明是有匪徒拦路邀劫，此时镖师不能擅自挑开荆棘条子，而应该派人与匪徒见面交涉。
王镖头，我去和他交涉，镖物就麻烦你看顾了，如果有什么异常的，我会及时发出信号。
我和你一起吧，昨日刚在果园遇到一帮埋伏的匪徒，今日又遇到拦路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如果有什么异常，多个人也能互相提醒。
也好，你们二人一起，我也放心些。
我走镖多次，春典比你熟稔一些，与匪徒交涉之事还是我来，匪徒情况如何，就拜托你转达王镖头。
所谓春典，又称隐语、行话，是江湖人联系交流的一种特殊语言，镖师行走江湖，功夫交情一样都不能少，而要与江湖人攀交情，最重要的是会说春典。
但见荆棘条后，漫散开二三十余名匪徒，个个手亮兵刃，最前一人年约三旬，一双豹眼炯炯有神，体格彪悍，不出意外，这人就是拦路匪徒的头目。
枫泾丁蹄空手向前，抱拳行礼，言语和气。
朋友请了，在下是源顺镖局的副镖头丁枫，奉京中官府之命，押送一批镖物，今日路经贵地，不知朋友名号，还望莫要相拦，丁某这里多谢了。
镖局讲究以和为贵，若非实在避无可避，大多镖师都不会选择亮开兵刃，大动干戈。
这块地界是我们黄龙帮的，今日轻易放朋友你们过去，岂不是让绿林兄弟笑话。
朋友听真，你我五百年前俱是一家，都是吃祖师爷留下的饭。今日兄弟当你是朋友，好声好气请吃肉，你若不领情面，要吃骨头，噎着了就别后悔。
既然是一家，朋友你们带着宝贝过路，不该分兄弟一杯羹吗？
枫泾丁蹄心中不快，面上虽还是和婉有礼，但语气已有些冷了。
朋友说笑了，这镖物是官家的，兄弟我做不了主，还是别伤了和气。
少拿官府来压我！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没怕过什么和气，就只怕穷气。
气氛一时紧张，就见枫泾丁蹄面上仍挂着笑意，手里拿出一个分量不轻的钱袋。
朋友早说，既是爱财气，兄弟这里有不少好东西，还请朋友笑纳！
从匪徒中走出一个喽啰，上前接过枫泾丁蹄的钱袋，递给匪徒头目。那头目掂了掂钱袋，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确实是好东西，朋友宝贝不少啊……兄弟这还有一个宝贝，要让你见见——把人带上来！
两个匪盗押着一个人从后方上来。虽然面目有些红肿，头也低垂着不敢看人，但我和枫泾丁蹄还是一眼认出，被押的人正是失踪一夜的大宝。
枫泾丁蹄将手放在了刀柄上，明明怒上心头，但碍于人质安危，他只能忍着怒气，慢慢问道：
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想和你做一笔大生意。
听说除了镖箱里的宝贝，你手里还有一把钥匙很不简单，是不是也藏了什么好东西？
不是什么宝贝！是你们见财眼开乱说——咳咳！
大宝头发被猛地抓住向后一拽，喉咙里的声音因为疼痛戛然而止。
我乱说？我手下人抓你的时候，你不是正念叨着那是你爹娘的钥匙，是他不信你，不肯给你？！不是好东西，你们一个个藏得那么深，谁信啊！
老子好心帮你把东西要回来，作为感谢，你再把它送给我。识相的就乖乖听话，不然老子一刀把你……
未等对方说完话，枫泾丁蹄再压不住怒气，拔刀出鞘，刀锋紧贴着匪徒头目的喉咙。
不用你教他识相点，我可以先教你去见阎王。
众喽啰此时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围住枫泾丁蹄。
手里有刀又如何？话说得再狠，他的性命在我手上，是生是死全听我令。
那匪盗说着，不怕死地往刀尖上凑，枫泾丁蹄手一抖，却是将刀移开了几分。
既然朋友你犹豫了，就把镖箱和你手里的宝库钥匙留下，到时我可以放这家伙和你们镖队的人离开，这笔生意划算吧？
不行！绝不能失镖！丁大哥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要你说话你不说，现在说个屁！
匪盗一把将刀架在大宝脖子上，霎时压出一道血痕。
别说了！
哼，晚了，生意变了，我要你立刻交出钥匙，否则……
……
枫泾丁蹄默默伸手进怀中摸索，很快，他指尖碰到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硬疙瘩。
那是代表两位掌柜最后委托的钥匙，也是寄托了他的承诺的钥匙，但眼下，它更是可以救故人之子一命的钥匙……
昨夜，大宝离开后，枫泾丁蹄静坐半晌，突然开口道：
我凭心做事，自在散漫惯了，平日还好，就怕这次被人利用，害得镖队失镖……
如果你发现我哪里做错了，或是有什么错误决定，一定要提醒我。
你不怕我判断失误吗？
那也是今日的我先判断失误。
好……我答应你。
我们需要定一个暗号，只要你觉得不对，随时可以用它来提醒我，不过这个暗号要隐蔽，不能引起旁人注意……
像是……
合吾！合吾！合吾！
你这个芽儿瞎嚷嚷什么！
你这个豆儿瞎嚷嚷什么！
这不是看你们聊得久了，怕镖队担心，报个平安。
那匪盗狐疑地盯向我，枫泾丁蹄快步走过来，拦在我和匪盗之间。
朋友不必多疑，确实是报平安，不信你看镖队，可有发现什么异动？
哼，钥匙呢？什么时候拿出来？
枫泾丁蹄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轻轻掂了掂。众匪盗的视线跟随着那把钥匙，一上一下地移动着。
钥匙在这，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朋友你怎么知道镖箱里有宝贝？怎么知道昨夜去哪里抓人当人质？还有，我怎么知道，你们拿了东西后不会毁约？
小子，你不会是想靠这个拖延时间吧。
当然不是，只是我觉得生意讲究有来有往，与其都让我一个人选，不如——你们也来试试！
枫泾丁蹄纵身跃至空中，一脚将钥匙踢向远方，与此同时，我用信号弹通知镖队情况危急，分头行动。王五亦当机立断，带领镖队绕路而走。
那三声“合吾”，正是我与枫泾丁蹄约好的暗号，他拦在我和匪盗之间，也悄悄把一枚信号弹递给我。趁着他与匪盗谈话，我再用手势简要告知王五情况。
如此才有了眼前三方各自行动的一幕。
趁着众匪被钥匙吸引，我和枫泾丁蹄相互配合，他在前，冲至敌人身旁捞起大宝，我在后，持弓为他掠阵，飞箭逼得敌人不敢轻易靠近。
钥匙给你们，人我就带走了！
抢回大宝后，我和丁枫同时朝着镖队的反方向奔去。至此，钥匙落点、镖队、带着大宝的我和枫泾丁蹄，分别各属不同的方向。
匪徒们一时不知该先追向哪边，只能茫茫然看向首领，等候指示。
先拿钥匙。
其他的……还有的是见面机会。
这是西边，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可以和镖队汇合。
我和枫泾丁蹄一路带着大宝疾驰，远离匪盗的同时，也和镖队失了方向，好在枫泾丁蹄之前和王五商量过其他路线，只要辨认出方位就能继续前行，只是……
我知道可以利用太阳下的影子判断方向，但现在没有阳光，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是西方？
枫泾丁蹄示意我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木。
它告诉我的。
树木生长需要阳光，所以它常年朝着阳光的那一面，也就是南面，会比北面更茂盛。不过好在这里只有一棵树，若是树林，还需要考虑别的条件。
大宝，你也来看看，镖师在外行走，免不了会遇见这种需要辨认方向的时候……
我顺着枫泾丁蹄的话看向大宝，却见他呆坐在马上，不知在想什么。
大宝，大宝！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
没有……我没事，你们喊我有事吗？
你刚刚在想什么？有不舒服的地方直说，不用忍着。
我……我只是在想，那把钥匙丁大哥用心保存了这么多年，今天却轻易地交了出去……
不交出去，怎么找到一箭双雕的机会？既能救你，又能让镖队脱身，而且……
他们不知道地点，拿了钥匙也没用。
枫泾丁蹄洒脱大笑，大宝似乎没想到这个答案，怔怔地望着他。
又疾行许久，正是饥劳交加时，我们先停下来找了个避风处，枫泾丁蹄和大宝在附近边打猎边寻找柴火，我留在原地专心搭建灶台和生火。
因为担心野外生火的炊烟引起匪盗注意，我特意先挖出一个大坑和一个小坑，再将两坑贯通，最后在小坑周围挖出三道烟道，铺上树枝，如此，无烟灶就搭好了。
等枫泾丁蹄和大宝带着禽鸟和柴火归来，我利落地将食材处理好，上锅烹调。
可惜这附近不好找水源，我的水囊都空了……
水吗？我的水囊里还有，丁大哥你也来一点。
我和枫泾丁蹄各自拿了水囊，从大宝的水囊中倒了些水。
片刻后，食物出炉，三人吃了肉，喝了水，又将火源灭掉，坑洞还原成先前模样。
正待骑马出发，我却忽然感觉世界开始晕眩，一股沉沉睡意向我袭来——
恢复意识时，身体沉重疲倦，手脚被麻绳绑住，耳边隐隐有说话声。
空桑少主上过天下过海，已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情况，因此我熟练地闭紧双眼，假装还未醒来。
钱大人请看，这几人都是那非法出关，倒卖货物的马队成员。有了他们，不怕找不到剩下的。
不错，人什么时候醒？
泼几桶水就醒了，再不济甩上几鞭子……
掌柜的好手段，用在我们身上岂不是浪费？
一名年迈老者和费掌柜立于眼前，不远处是枫泾丁蹄和大宝，两人亦是手脚被缚在身后，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刚醒来的迷茫。
我多留意了一下大宝，他眼睛发红，死死盯着费掌柜。
两位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按规走镖出关的镖队，扯不上什么非法倒卖。
那你们箱子里放的是什么？
早在走镖之前，所有人都签下了保密契约，不能透露任何信息。枫泾丁蹄没有回答，倒是那名年迈老者先开了口。
老夫负责关隘进出之事二十余年，从未收到过你们的通行证，也未听说近日有镖队来往。
负责关隘进出……你又是哪个官员？！当初给匪徒通风报信，传信说我们出了关口的，是不是你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像你们自称走镖，但有谁信？可老夫说你们是匪徒，你们就必须是。
聪明的话，就乖乖说出你们的同伙，带着货物去了哪里？
大宝目眦欲裂，大吼出声。
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们是清白的！
还没多谢你的帮忙，如果不是你让他们喝下了加了料的水，今天还真不一定能抓住你们。
我没有！我不知道水有问题！是你说我受伤，帮我添水……
为什么？你不是我爹娘的朋友吗？！你为什么……
费掌柜面带嘲笑，直看得大宝声音越来越弱，枫泾丁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大宝，冷不丁开口。
黄沙客栈的杜掌柜已经在十年前离世，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这当官的和匪徒勾结，你下手那么狠，又待在他身边……
你也是江湖人？不对，你才是匪徒！十年前劫盗黄沙客栈的那伙人，和你有关？！
丁兄弟记性不错啊，当年你灭了我那么多手下，有没有想到今日这一幕——十年前的黄沙客栈，今日成了黄龙帮的据点。
黄龙帮……拦路要挟我们拿出钥匙的，也是你的人。
他把黄龙帮的名号也亮出来了？不过没事，你们知道了也没用。
枫泾丁蹄冷冷地盯着费掌柜，一旁的大宝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已说不出话来。
老夫对你们的陈年旧怨没有兴趣，再给你们一点时间想想，若还是嘴硬，费掌柜，就动手罢。
左右只要有一条命，剩一口气说出货物下落就行，这有三条命，怎么折腾都行。
钱大人似乎料定了结果，说完慢悠悠出门，费掌柜跟在他身后，送他离开。
待两人离开，枫泾丁蹄腿上运力，直接崩断了脚上的绳索，又用脚挑起地上的碎石，一声破空响，划开了他手上的绳索。
重获自由后，枫泾丁蹄几步上前，一把拽起大宝的衣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费掌柜是什么人？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也被骗了！我也没想到他会是个匪徒！
那你怎么会把他认作你爹娘的好友？黄龙帮怎么知道镖物和钥匙的事情？
爹娘死的时候，我还小，以前的事我只记得个大概，偏偏费掌柜说的话基本都对上了，而且我那时候就是个趟子手，我没想到会有人冒充他们的朋友来骗我！
钥匙的事，我确实和费掌柜说过，但那时我以为他是个好长辈。昨晚他和我说你总是一个人离开客栈，就是想独占我娘留下来的东西。
我不信，所以跑去问你，但后来……我一气之下就在客栈附近转悠，我知道第二天还要押镖不能走远，可是我走着走着就突然被打晕了！我不知道他是黄龙帮！
枫泾丁蹄没有说话，胸膛因为怒气剧烈起伏着。大宝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
丁大哥，他是杀我爹娘的仇人！我怎么可能和仇人站在一起！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教给我的这八个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半晌，枫泾丁蹄终于松开大宝的衣领，大宝落回地上，第一时间却是挣扎着，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头。
丁大哥，镖局的规矩我懂，保密契约我也签了，就算我不知情，但今日弄成这样是我的错，是我引狼入室……
无论你要怎么罚我，哪怕要我的命，我都认！
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黄龙帮计划劫盗镖物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骗人，就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大宝挣扎着半跪起身，想要磕头立誓，枫泾丁蹄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暂且再信你一次，这趟镖还未走完，你坏了规矩的事情要如何罚，等结束后，问过你师傅再说。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离开，我先帮你们解开绳索……
枫泾丁蹄正要向我走来，恰好，我手上的麻绳应声松开。
刚好……我来京城之前，在家里学了一点求生小技巧。
……
枫泾丁蹄有些无奈，但先前沉凝的神色也因为这份无奈消解开来。
看来我应该多回去几次，一段时间不见，你给我的惊吓，或者说惊喜越来越多了。
待解开绳索，恢复一定体力后，三人正要悄声离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敲击声，不由提心备战。
那敲击声忽快忽慢，枫泾丁蹄听出其中节奏有些耳熟，似是前日民众所唱的漫花儿上句，当即模仿下句的节奏，在门板上轻轻回敲。
木板被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外正是那日民众所欢送的老兵之一——孙守备。
星夜下的漠北戈壁，几道人影正全速奔逃。风沙卷地，抹去他们留下的痕迹。
送到这里应该暂时安全了，多谢各位兄弟前来搭救。
我和大宝也随之行礼道谢。路上经枫泾丁蹄的介绍，我们知晓孙守备是枫泾丁蹄过往边关走镖时结识的。
那日被费掌柜绑回客栈的，还有我们三人的坐骑，孙守备认出其中一骑属于枫泾丁蹄，察觉异样，便集合其他几位退伍老兵，前来救助。
丁兄弟客气什么，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一直给我们义务走镖……能帮上你的忙，我们心里都开心。
孙守备别抢我的话，你们救了我的命，能帮你们走镖，我也很开心。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两人眼中似漫起同一片风沙。
我记得当时边关战乱，僵持了好久，有一夜将军决定对敌营发动突袭，我负责东边的……一路打进去，没想到在俘虏营里发现个……
发现个差点被抓的送信镖师。你们当时还不信，说怎么可能有人冒着危险，潜进乱党军营，就为了把信送到被抓起来的普通人手上。
最后还是找到你说的那人，让他拆开信看，要不是他作证，说信镖这事千真万确，你可能就要被我们关起来了。现在想起，你的胆子是真大啊！
我一直记着他抱着信大哭的样子。就像他说的，那趟信镖，一半要谢我，一半要谢你们。可以说，我每走的一趟镖，都要感谢你们。
乱世难行，但如果不是你们守住了边关安稳，我们连走都走不了。为你们走镖，是我自愿的，也是我应当做的事。
孙守备面色有所触动，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枫泾丁蹄的肩膀，开口道：
没有你带来的东西，我们也支撑不了多久。
丁兄弟，你们这一趟押送的镖物，一定要送到。
你这么说，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退下来的前一段时间，我们刚和一小波番鬼干过架，那群家伙手里的兵器好太多了，兄弟们是拿身体去填枪眼刀眼，耗到最后，才守住了城门……
军营上下，就等着你们把镖物送到，好好提一口气……没有它，不用等敌人来，军营里随时可以先闹翻天了，到时……边关还怎么守啊？
我一定会将镖物送到，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漠北的夜，风也不平静，枫泾丁蹄三人的身影渐渐没入漫天风沙。
走吧，我们是从前线上退下来了，可我们的战斗还没结束——绝不能让那群番鬼越过城门！
孙守备与兄弟们遥遥目送，行礼送别，走向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行至中途，大宝旧伤崩裂，加上一路疾行，三人都有些疲惫，枫泾丁蹄找到一个避风处，让众人休息半个时辰，再继续赶路。
大宝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就陷入昏睡，但考虑到安全为上，我还是拉过枫泾丁蹄在稍远处说话。
虽然大宝发誓与他无关，但我重新回想过后，从之前的半夜离开被抓，被作为人质要挟，再到水囊里的迷药……
这其中的巧合，多得有些不同寻常。再三犹豫后，我还是决定将这些顾虑说予枫泾丁蹄听。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这趟镖物事关重大，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你的顾虑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大宝说他父母留给他的这个名字，除了视他为珍宝，也是希望他拥有宝贵品性的意思……我也希望如此。
枫泾丁蹄脸上现出叹息之色。
……
他若有所欺瞒，违背信义……我必定亲手处置。
戈壁之上，两方人马正在打斗，一方人马守着内围镖车，正是源顺镖局王五等人，另一方人马蒙着脸，手持利刃，配合默契。
眼见敌人招式高强，不像江湖路数，所持锋锐兵器，不似寻常物，王五心下暗道不好，面上手起刀落，越发狠厉，不肯退让。
战场纷乱，众镖师奋力杀敌，镖师小谢一枪斜里刺中敌人，却不知身后一把大刀砍来，不远处的王五瞥见，正要出声提醒。
却听铮铮铮三声破空响，三枚枫叶镖接连赶到，第一枚飞镖打歪刀身，第二枚飞镖打落刀柄，第三枚飞镖扎入手臂，小谢正好回身，一枪刺敌。
枫叶镖……丁镖头！你没事！
枫泾丁蹄仗着脚力过人，一马当先闯入战局，长刀左支右拒，所过之处，无人敢撄其锋芒。
多留意身后，我没剩多少飞镖，不是每次都能刚好救你一命。
哈哈哈哈，回头让小谢给你打上百八十枚飞镖。
打就打，我镖礼不少，多少枚都打得起！
我和大宝也赶来加入战场，众镖师受到鼓舞，气势大盛，很快打退敌袭。
众人没有在此多逗留，王五安排镖车继续前进，直到寻到一个四面荒僻，方便探查之处，才示意停下，安排众人看守镖车，分散休息。
在与王五、枫泾丁蹄到一旁讨论之前，我留意到大宝独自站在角落，没有走动。
和你们分头行动后，我带着镖队绕路前行，直到今晚遇上这伙蒙面人。我试过和他们讲春典，但他们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听，一上来就打。
他们的武功路数不太对，不像江湖挂子，倒像是……官府那边的。
王五点头，肯定了枫泾丁蹄的猜测。
我和枫泾丁蹄对视一眼，想起之前遇到的钱大人，还有孙守备说的番鬼，深感不妙。
我们之前……
没想到掺和了这么多势力……
我和枫泾丁蹄互为补充，如实告知从费掌柜、钱大人与孙守备处探听得到的消息与猜测。
谭章京虽然走了，我与他的几个亲信还有联系。前几日我收到信，近来国内局势不稳，此事恐怕不单是官员和匪徒勾结插手那般简单，我怀疑……
那钱大人背后，有别的人在指使，毕竟北边的……对我们吃粮的地，可是贼心不死。
他们费尽心思想要抢走镖物，应该就是想要利用镖物失窃，引发边关大乱，到时……就是他们趁乱动手的时候。
绝不能让他们如愿……
我虽不知镖物究竟是何贵重宝物，但唯二知晓镖物真相的枫泾丁蹄和王五都如此说——运镖失败，将引起边关动乱，那么，我必将信任他们，协助护送镖物。
三人心中皆有所决断，正待三人肃然，准备商议具体事宜时，身后传来阵阵倒地声。
只见临时休息处，镖局众人几乎都瘫软在地，声音微弱，而在这一片倒地人群中，一个扶着镖车的人影格外瞩目。
可惜你们站在了上风口，迷药没能把你们放倒，不过没事，黄龙帮的人很快就到了……
乌云遮蔽了月光，大宝背对着燃烧的篝火，神色晦明。沉沉的黑夜仿佛压在他身上，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相认的压抑沉重。
不远处，如他所说，黑夜之下，戈壁之上，由流匪手中火把缀连成的长长火龙，正在步步逼近。
重重火把将镖局众人团团围住，大宝将镖车交给匪徒看押，匆匆走到费掌柜，或者说是黄龙帮匪徒首领的身边。
大宝，这次干得不错，人和物都齐了，接下来也交给你。
总瓢把子笑眯眯拍了拍大宝的肩，镖局众人纷纷怒目而视，枫泾丁蹄和王五的眼里，更是兼有痛心不解。
大宝侧头避开王五的眼睛，直视枫泾丁蹄。
丁枫，那把钥匙对应的宝库，究竟在哪里？
钥匙？那把你爹娘交给我的钥匙？你还记得他们死于匪徒之手？今日你却与杀害父母的仇人站在一起！
大宝猛然拔出长刀，架在枫泾丁蹄的脖颈上。
你没有资格与我说这种话。
枫泾丁蹄丝毫不惧近在咫尺的刀刃，上前逼视大宝，目光如炬。
等等……大宝你还没和他们说清吗？要不要我帮你？
听到这话，一直对匪徒首领表现得温顺服从的大宝，陡然大喝出声。
你答应过我，那件事绝不说出去！
事到如今，你们还隐瞒了什么？难道还能改变你与匪徒同流合污的事实？
同流合污？哈哈哈……丁枫，你口口声声说他与仇人站在一处，却不知道，你才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不可能！李氏夫妇的死，与丁枫绝无干系！
李氏夫妇确实不是他所杀，可大宝也不是李氏夫妇的孩子，他的父母是我的手下，当年在黄沙客栈被丁枫所杀。
镖队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大宝身上流的是匪徒的血，他再如何伪装，也和镖局格格不入，改变不了他是个坏种……
你闭嘴。
被打断话的总瓢把子面色阴沉，枫泾丁蹄视若无睹，直直看向大宝。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生闷气？老陆找你好久了。
镖局后院的墙角处，大宝蜷缩着身子，躲在层层掩映的绿植下，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这里藏了个人。
那群小屁孩说话挺不着调，你师傅也说要好好教训一顿。
不用，他们说的也没错，我是没爹娘了。
我见过没了爹娘的小孩生活是什么样的，他们会被奴役欺压，一不小心就没了命……我现在这样有饭吃有屋住，已经很好了，被说几句也不会掉肉。
年纪轻轻怎么想这么多……走！我教你几招，下次那群混蛋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直接打回去！
枫泾丁蹄从绿植中一手拉出大宝，揽着他的肩向练武场走去。
丁大哥，如果我不是我爹娘的孩子，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又胡思乱想了，你就是你爹娘的孩子，不会变。
你要是不帮我们，我们就把你假装李氏夫妇之子的事情捅出去！
你还记得是谁杀了你爹娘吗！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你爹娘是匪盗，你是匪盗之子，你天生就是个匪盗！
不！走开！你们统统都走开！爹娘说了要我做个好孩子，不要像他们一样……
大宝，醒醒，快醒醒！
大宝猛然从梦中惊醒，第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做什么噩梦了？梦里也在大喊大叫。
你听到我喊什么了？！
你说得含混不清的，我想听也听不明白，你究竟梦见什么了？
大宝侧过身，避开与枫泾丁蹄正面相视。
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怎么想的有区别吗？！那是事实，我改变不了！
记忆中少年尚带着稚气迷茫的脸庞，与眼前这张愤怒扭曲的脸庞，最终融在了一处。枫泾丁蹄心情复杂，沉声问道：
我只问你三件事，黄龙帮劫持镖物的计划，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没错，一清二楚！
第二，老陆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是！他发现了我的不对，我要赶在他说出口之前除掉他！
枫泾丁蹄的瞳孔越发赤红鲜艳，充斥着失望与愤怒。
最后，你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大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梗着头道：
不悔！
枫泾丁蹄大笑出声，大宝似被这笑声刺激到，架在枫泾丁蹄脖子上的长刀抖了抖，染上鲜红的颜色，枫泾丁蹄依然无所畏惧。
换我问你！当日如果不是你杀了我父母，今日也不会弄成这样，你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当日你父母在黄沙客栈劫掠杀人，再来一次，我还会动手！
你要恨我那就恨，要杀我那就杀！走到今日，不是因为我，而是你一手造成的！
枫泾丁蹄扬手挥开颈上刀刃，那长刀在空中转了几圈，最终直插入地。
废物，我让你问的是钥匙的事情，下去。
大宝沉默低头，顺从地退下去，身影淹没在众多匪徒中。
丁镖头，我知道你是有尖挂子的人，可再尖的挂子，也救不了所有人。你要是不乖乖交代钥匙宝库的下落，源顺镖局所有人马，今天都要折在这里。
枫泾丁蹄大致扫了眼众流匪，有那日以大宝为人质的拦路匪盗，有假扮果园主人，杀了老陆的匪盗，有与他交手过几次的匪盗……乌泱乌泱，数不胜数。
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宝库，前提是你们要答应我的条件……
趁着匪徒不注意，我悄悄和枫泾丁蹄打了一个手势。他的视线匆匆扫过，没有多做停留，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相信你们的承诺，所以在我带你们去宝库时，镖队的人也要一起，一个都不能落下，另外，我要检查他们的身体情况。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如果你们还想知道宝库在哪里，它对我不重要，但对你们来说呢？不放心的话，我们检查的时候你们尽管监视。
总瓢把子，我们人多，一起去也看管得过来，不怕他们闹事，而且到时宝库一开，不也需要人手搬运宝贝？
哼，宝库一开，你眼里除了钱财宝贝，还有别的？
那日的“果园主人”正站在匪盗首领身旁，应该是亲信一类的人物，此时他谄媚笑道：
总瓢把子，押着人和箱子一起去也是个法子，一来能让弟兄们看看黄龙帮的威风！京城镖局的人，到了咱们这也得低头，二来也能时时看守，不让他们有机会偷溜。
几个领头的匪盗彼此都怕对方趁机独吞宝库，争执片刻，最终决定所有人连同镖车，一起去找宝库。
就是这里了，要我开门吗？
荒僻破落、早已无人居住的村子深处，枫泾丁蹄带头走进一户简陋萧条的民居，停在后院的地窖门前。
你一个人去开门，走进去转一圈再出来。记住，不要耍花样！
枫泾丁蹄全部照做，众匪徒见枫泾丁蹄安全无虞，再按捺不住内心对珍宝的贪婪渴求，纷纷越过门口的枫泾丁蹄，冲进地窖之中。
很快，地窖内传来阵阵声音，像人在争执，也像在捶墙发泄，未几，几道人影冲出地窖。
你小子耍我们！里面都是空的！宝藏去哪儿了？！
这地窖本来就是空的。
不可能！一定是你小子动了什么手脚！
枫泾丁蹄施施然向后滑步，避开匪盗来抓他衣襟的大手。
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带的路，开的门，我能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地窖本来就是空的，它不是什么宝库，只是一间粮仓。
多年前，李杜两位掌柜深感边关将士辛苦，一直暗中送去粮食，十年前，盗匪横生，送粮路上险象环生，只靠他们自己，无法安全将粮食送到。
因此他们委托我往边关送粮，十年前大火那一夜，他们说，想委托我长期将粮食运往边关。这样的委托太漫长，我不想被它牵绊，想将镖单介绍给其他人……
偏偏那夜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份镖单只有我能接……这把钥匙，就是这粮仓的钥匙，也是我对两位掌柜的承诺，只要粮仓不空，我就要将粮食送往边关。
奇怪的是，每次我将地窖中的陈粮送完，就会有其他匿名捐助的义士将新粮放在门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互相体恤的将士与民众，边关才能长保平安。
满堂寂静，众人仍沉浸在钥匙真相中未回过神来，只听一人朗然笑道：
两位掌柜高义！丁兄弟高义！我王五佩服！
气氛像被大风搅乱的湖面，平静荡然无存，波澜频出。
哈哈哈哈哈！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
故事编得不错。
今日就算是把地窖拆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宝藏！
抱歉，你的如意算盘今天要落空了。
我出声打断总瓢把子的话，而在我身后，镖队众人解开身上束缚，纷纷站起身来。
早在出发之前，空桑的诸位家人就为我准备了各式用品，从防水防盗防火的器具，到医治疑难杂症的神丹妙药，用处五花八门。
因此在枫泾丁蹄与黄龙帮谈条件时，我悄悄和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我有解药，需要他帮我想办法，创造靠近镖队众人的机会。
之后，我趁着检查众人身体情况的机会，将解药放在他们身上。
不可能，他们没有吃任何东西，怎么可能解开药性？
因为解药被做成了香丸，嗅闻就能使用。
重获自由的镖队众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誓要从匪盗手中夺回镖物，而黄龙帮一行人贪婪猜疑，视镖物为己物，双方终有一战。
血战中，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王五一马当先，拼杀在最前方。
信义当头，镖在人在！各位弟兄！让他们看看镖师的血性！
众镖师
我持弓射出一道道寒芒，指腹被弓弦反复勒出深而重的血痕，但我浑然不知。战至酣处，眼中只剩敌人和镖物。
黄毛小子，今日让你见识见识黄龙帮的厉害！
呵，区区一条虫，也敢谎称龙。
那匪盗被激怒，攻势越发猛烈，枫泾丁蹄沉稳应战，直至匪盗不慎露出空门，枫泾丁蹄抓住时机猛地向前，长刀直入对方心口，留下一个血窟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当日老陆心口多了一个血窟窿，今日枫泾丁蹄便替他讨回来。
不等枫泾丁蹄感慨，当此时，几个匪盗围攻过来，枫泾丁蹄打眼一看，大宝也在其中。
这样被针对围攻的情况，枫泾丁蹄上一次经历，还是果园外的交战，只是那日还能交托后背的人，今日反戈相向。
耳听得身后有破空声，枫泾丁蹄伏腰避开，再直起身时，正好看到大宝狼狈侧身，却仍被暗器刺中伤口。
哈……和那日一模一样的结局，你为什么要避开？！
那日我不避开，是怕暗器伤到同伴，但今日……你我已是敌人。
你我一直都是敌人！
长刀挥向，足下飞踹，几名匪盗被打中要害，一时栽倒起不来，枫泾丁蹄兵刃直指大宝，心头有如怒火烧灼。
是，我是你的仇敌，那你师傅王镖头呢？老陆呢？镖局的一众兄弟呢？！他们和你也一直是敌人吗？
当初是谁发誓，说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镖师！
大宝神色复杂，似嘲笑似悔恨，他避而不谈与王五老陆等人的关系，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镖师？镖师！
镖没了，镖师也就没了！
大宝倏然飞身直奔镖车，挥刀砍向镖箱，枫泾丁蹄抬手射出几枚枫叶镖，钉入大宝前方路上，想要拦下他的脚步。
大宝视若无睹，长刀挑开地上飞镖，依旧直奔镖车。
……
枫泾丁蹄转过头去，不再看大宝，牙关一咬手一抬，“铮”地一声轻响，一枚枫叶镖飞出去——大宝应声倒在镖箱前。
匪盗一波接一波地攻上来，枫泾丁蹄一心对敌，握刀的手越来越紧，眼睛自始至终没有去看故人倒下的方向。
混战间，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总瓢把子当即笑出声来。
哈哈哈，官府的人到了，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王五当机立断，将我、枫泾丁蹄和另外几名镖师推向镖车。
你们先走！官府和黄龙帮有勾结，等他们来了就走不了了！
丁兄弟，你熟悉边关一带的地形，带着他们护送镖车去嘉峪关，我和其他人留下来拖住流匪和官兵！
时间紧急，我们匆匆踏上镖车，王五等人散漫开来，围在我们四周。黄龙帮的匪徒察觉异样，纷纷扑杀上来，都被王五等人奋力拦住。
吼声、倒地声、兵刃交接声，声声连绵不绝，火光、鲜血、满是血污的面容，一一划过眼前。此刻，小小一方后院却成了浴血的战场。
所有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再坚持一下，把镖物送出去！
不远处，黄龙帮见势不妙拿出弓箭，已攀上房顶，众匪盗弯弓搭箭，箭似急雨般向我们飞了过来。
枫泾丁蹄拔了镖车上的镖旗杆子，一跃跳到最后一辆镖车上，直面密密麻麻的箭雨。
你们都到前面去！后面的我来解决！
箭雨已经来到，枫泾丁蹄奋力挥舞手中长杆，长杆如风，如电，如网，将密密麻麻的箭矢阻拦在外。
镖旗仍牢牢绑在旗杆上，此时正随着枫泾丁蹄的动作猎猎作响。那面写着“镖”字的旗帜早已被箭矢留下无数洞眼，变得破烂不堪。
但只要枫泾丁蹄仍站在镖车上，那杆镖旗就依旧在所有人眼中巍然不动，迎风飘展。
他是镖旗，没有一根箭可以越过他。他是镖旗，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中夺走镖物。镖旗，绝不轻易倒下！
走！
我和其他几名镖师驾着马，载着镖物，疾驰在血路之上，生怕辜负了同伴们的拼杀出来的机会。
身后，王五等人目送镖车一路遁入黄沙之中，浴血奋战之余，纷纷大笑出声！
眼前，初升的太阳悬挂天际，灿烂的阳光照在路上，却仿佛氤氲出一片血色。
嘉峪关，士兵们手持长枪，或巡逻，或站岗，于城墙下，于城壕上，似星星，似墨点，散落在这座巍峨蜿蜒的“天下第一雄关”上。
远处，十余架镖车排成一列，自关内奔驰而来。
停——来者何人？
在下是源顺镖局副镖头丁枫，奉命从京城护镖至嘉峪关，今当众开箱查验镖物情况，恳请诸位帮我见证。
枫泾丁蹄和一名士兵站在最前方，揭开镖箱上的封条。我和几名镖师落在稍后的位置，屏息以待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偶尔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对镖物真相的好奇与期待。
从京城一路护送到嘉峪关，碍于保密契约，一直从未知晓的镖物真相，伴随着枫泾丁蹄的动作，将展现在我们眼前——
麻布袋？！不等我多思考，枫泾丁蹄迅速打开镖箱中一个又一个麻布袋，示意士兵查看，我也奋力探出脑袋。
粮食？！这……镖物是粮食？！
那袋子中，装着正是满满的、金澄澄的粮食谷粒。我和几名镖师还在惊愣之中，士兵们纷纷欢呼出声。
剩余的查验工作由士兵和其余镖师进行，枫泾丁蹄撑着镖车，看着他们一辆辆镖车查验过去。我站在他的身旁，人还未从粮镖的真相中回过神来。
没想到是粮食，这趟镖是一趟粮镖……之前孙守备说如果不将镖物送到，会引发军心大乱，边关不稳……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
兵马不动，粮草先行。边关将士背井离乡，在战场上搏命拼杀，与番鬼争，与流匪斗。
若没有充足的粮草，他们如何在前线安心奋勇杀敌？断了将士的粮草，就是伤了他们的心气……
我想起那日遇到的杨大娘，想起黄沙客栈两位掌柜，还有许许多多没有留下名姓、往边关送粮的好心人士。
粮草危，则危及边关；边关危，则危及国运。
枫泾丁蹄赞同地点了点头，身子却随之晃了晃，我连忙伸手扶住他，恰好这时守城士兵查验回来。
粮食的种类、数量和保单上所说的一样，都对得上。
最近军中不太安稳，有流言说今年的粮饷不会发了，许多兄弟面上不说，心里都有些冷了。丁镖头你们一来，谣言不攻自破！真是来得太好了！
……
枫泾丁蹄张口欲言，却忽然眼一闭，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众人纷纷伸手接住他。
我扯开一直被枫泾丁蹄拉到身前遮挡的披风，只见他腹部上赫然插着半根箭矢，箭头已深深扎进血肉之中。
几日后
军粮的顺利抵达，让军营内外近日都充斥着快乐的气息。休息时分，常能听到士兵们唱起花儿。昏迷多日的枫泾丁蹄醒来时，窗外正好又响起了歌谣声。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日子里好不过今头。麻不过花椒辣不过酒，甜不过丰收的粮草。
你终于醒了！
咳……一切还好吗？
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枫泾丁蹄倚坐在床上慢慢喝水，我坐在桌旁慢慢说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之前王五收到京中来信，有事先返回京城了，不过他刚刚来信说，钱大人背后确实有北边国家的影子。
他们图谋边关疆土，于是谋划以军粮告缺为引，掀起边关动乱，也是因此，我们这次运镖之行才会遭遇那么多风险。
王五在京中还有几位认识、信得过的官员，这些事他都已写信告知。
也好，京中有人知道了，也能有所防范……
还有，王五大哥回京城的时候，也带走了大宝，说会为他另寻个地方安葬，不和镖局的人在一起。
枫泾丁蹄定定地望着手里的茶杯，过了一会才慢慢喝了一口。
应该的，也算全了他们十年来的师徒之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冒出几个熟悉的身影。
丁镖头今天醒了吗——真醒了！
其他兄弟都先回去了，我和小谢都是孤家寡人，左右回去也没事，就留下来等你醒了。
咳……你，要不要加入源顺镖局？
不了，我这种人还是喜欢漂泊，习惯了孤身一人，留在镖局不适合我。
枫泾丁蹄大概是又想起大宝之事，我想了想，提议道：
要不和我回空桑吧？你现在伤势未愈，漂泊江湖也不方便，不如和我回去养伤，伤好之后，你何时想要浪迹江湖都可以。
也好……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古兄他们了。
离开嘉峪关前，枫泾丁蹄避开他人，独自到了军营附近一处偏僻地界。
两位掌柜，各位镖师兄弟，还有士兵兄弟们……许久未见了。
枫泾丁蹄半跪下来，独自对着一座座衣冠冢，面色温和平静，像是在叙家常一样说着什么。
掌柜们，我本来想押完镖后，带大宝到边关看看你们，可是……算了，还是不打扰你们的清静了。
天边有云遮住了一块太阳，在这衣冠冢前投下一角清凉。
各位镖师兄弟，别担心，我这趟往边关走镖，路上虽然出了不少事，但还是顺顺利利走到了……看来我没那么快去见你们。
漠北的风卷着黄沙刮过，粗糙干涩，让人睁不开眼。
还有各位边关的英雄们，粮食如约送到！边关的百姓没有忘记过你们，他们和你们一样，一直期待着不用再打仗、期待着你们回家的好日子。
远处，军营内传来马群的嘶叫声，嘹亮欢快。
枫泾丁蹄就这样在衣冠冢前说着话，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可边关的云和风，万物都在回应他的话。
无数个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为了和平安乐而努力的生灵，无论他们的肉体在不在此长眠，他们的灵魂都永远与这片辽阔的土地同存。
运镖归途，一望无际的戈壁，零星缀着几个帐篷。大风呜咽而过带起阵阵黄沙，压灭篝火堆仅剩的火星。
唔……
突然，篝火旁的值夜镖师被黄沙覆体，快速沉入沙下，他拼尽全力从喉头挤出的几声挣扎淹没在黄沙中。一声镖鹰啼叫划破寂静夜幕！
风紧！
沙子在下沉！
顷刻间，黄沙化为利爪拖着众人下坠。枫泾丁蹄扔出枫叶镖切开黄沙之爪，提刀跃至我身边，挥刀斩沙，随后也将众人从黄沙的束缚下解救出来。
哪儿来的脏东西，赶紧把火点起来！
先互相照应着，退到沙丘高地上。
话音未消，地下传来剧烈震动，一个庞然大物破沙而出！
黑夜里碰上扫帚星，是个难搞的大家伙。
都醒目点，听丁兄指挥！
被击溃的巨怪瓦解成沙，与凛冽的夜风一同飘远。自黄沙中掉出许多不明物体，蜿蜒地洒在归途方向。
先前被黄沙吞噬的镖师小谢也坠落在地，身上布满磨破的伤口，幸好解救及时，未伤及要害，只是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回家……回家……
把人抬着！保不齐小谢在地下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这好像是面镖旗？
我拾起脚边的一片碎布，借着火光，勉强能看出半个“镖”字，其余散落的物件也被收集起来。
都是过路商队和镖队的东西，这玩意儿到底吃了多少人！
大漠有个传说，夜风吃人，黄沙埋骨，千日不解，必将成怨。
这么说，是过往生灵被风沙吞噬，怨气聚集形成了愤怒的沙骸吗？
就算是化为骨骸，他们也没忘记要回家。
早年间传出失踪事件的地方都靠北边，现在离内地越来越近了。
他们是想回家，可多少人又因为他们回不了家！
一时间众人无话，齐齐望着归途的方向。
你急着回空桑吗？我想把这些东西送回他们亲人手里，但时间久远，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急，时间再久，也比不上他们家人等待亲人归乡的时间长。
我们源顺镖局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怎么安排，丁兄说了算！
所有可以辨认的物品都被整理装箱，等待回归故乡。
而那些被风沙侵蚀，失了模样的物件，都将长眠在衣冠冢内。愿无数被困在漫漫黄沙下的生灵，可以安心离去。
楔子
男少主
女少主
李掌柜
杜内掌柜
李掌柜
丁枫
李掌柜
流匪头子
流匪头子
丁枫
流匪头子
杜内掌柜
丁枫
流匪喽啰
旧雨重逢
镖师大宝
我
大刀王五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我
？？？
丁枫
丁枫
镖师小谢
丁枫
丁枫
丁枫
大刀王五
丁枫
大刀王五
我
我
枫泾丁蹄
大刀王五
我
我
枫泾丁蹄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众镖师
鞭虎挡风·一
我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镖师老陆
大刀王五
镖师老陆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果园主人
镖师大宝
果园主人
镖师大宝
镖师老陆
镖师大宝
果园主人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丁枫
丁枫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丁枫
丁枫
镖师大宝
丁枫
镖师大宝
丁枫
丁枫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丁枫
镖师大林
镖师小谢
枫泾丁蹄
鞭虎挡风·二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前车之鉴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大刀王五
我
我
大刀王五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费掌柜
大刀王五
费掌柜
枫泾丁蹄
镖师大林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小谢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杨大娘
枫泾丁蹄
杨大娘
杨大娘
我
枫泾丁蹄
杨大娘
杨大娘
我
杨大娘
枫泾丁蹄
杨大娘
杨大娘
枫泾丁蹄
杨大娘
杨大娘
杨大娘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蹊跷连连
枫泾丁蹄
孙守备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孙守备
枫泾丁蹄
孙守备
费掌柜
枫泾丁蹄
费掌柜
枫泾丁蹄
费掌柜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我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荆棘拦路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大刀王五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拦路匪盗
镖师大宝
拦路匪盗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拦路匪盗
镖师大宝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一箭双雕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我
我
拦路匪盗
拦路匪盗
我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镖师大宝
猫鼠同眠
费掌柜
钱大人
费掌柜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费掌柜
钱大人
枫泾丁蹄
钱大人
费掌柜
镖师大宝
费掌柜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费掌柜
枫泾丁蹄
费掌柜
钱大人
钱大人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镖师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孙守备
枫泾丁蹄
孙守备
孙守备
枫泾丁蹄
孙守备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孙守备
孙守备
枫泾丁蹄
孙守备
孙守备
枫泾丁蹄
孙守备
反戈一击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小谢
枫泾丁蹄
大刀王五
镖师小谢
大刀王五
枫泾丁蹄
我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枫泾丁蹄
我
大宝
恩仇难断
总瓢把子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总瓢把子
大宝
枫泾丁蹄
总瓢把子
我
总瓢把子
总瓢把子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大宝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匪盗亲信
总瓢把子
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十年之托
总瓢把子
总瓢把子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总瓢把子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总瓢把子
匪盗亲信
枫泾丁蹄
总瓢把子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拦路匪盗
枫泾丁蹄
总瓢把子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大刀王五
大宝
总瓢把子
总瓢把子
我
匪盗亲信
我
浴血突围·一
大刀王五
浴血突围·二
匪盗亲信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大宝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大宝
大宝
枫泾丁蹄
总瓢把子
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
枫泾丁蹄
我
镖在人在
守关士兵
枫泾丁蹄
我
我
我
我
守关士兵
守关士兵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镖师大林
镖师大林
镖师小谢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途危情·一
镖师小谢
枫泾丁蹄
我
镖师大林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大林
镖途危情·二
镖师小谢
镖师大林
我
镖师大林
枫泾丁蹄
我
枫泾丁蹄
枫泾丁蹄
镖师大林
枫泾丁蹄
我
镖师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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