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猎人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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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已经死去,孩子们可以放声歌唱了。” 猎魔人缓缓收回燃烧的羽翼,自高天降落在人群中央。腰间猎枪散发的热量,正昭示着她刚刚完成了一场狩猎。 残象,由人类残存的、混乱的频率与能量构成的超自然存在,世间恶意与毁灭的具象。尽管它们已经被科学地分门别类,但在某些地区,人们仍会以“恶魔,邪灵”之类的名讳相称,并从各种传说怪谈中取得灵感为他们命名。而这世上,也总有一些出于各种目的专门狩猎强大残象之人,或为赏金,或为研究,又或是单纯地寻求挑战。为向那些可怖存在表示“敬意”与“决心”,他们也将那自古相衬的名号沿用了下来——“猎魔人”。 猎魔人们大都会用终端取得频率,或者带回声核证明成果,但她却总是“空手而归”,只是宣称自己已经将目标解决,并将猎物弱点与应对方法逐一转述。口说无凭,她只好伸出自己的右手,轻声呼唤……当“千喉歌者”的身影自她体内再度浮现,人们才彻底相信了她的说辞……周围的空气,也因恐惧而随之凝结。 类似的情形总是无法避免。她聆听着人们的窃窃私语,对她的怀疑,误解,敌意,却从不出口反驳:有人说她是某种人与残象融合的实验品,杀戮本是她的使命;也有人说她是某种残象频率变异的造物,生来便带着罪孽;还有人传言她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因此丧失了情感——关于这点,她往往欣然承认,这总能成为她用来回避一些问题的借口。 换作平常,她只会在此刻转身离去,但她难免也想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在人们各异的目光中,她在一家露天餐吧坐了下来,点了几杯蓝莓冰激凌奶昔静静品尝。只有方才与之同行的猎人们知道,在那冷峻淡漠的外表之下,究竟隐藏了怎样炽热的一种杀意;战斗时,她又会对敌人施展怎样凶残的手段——
千喉歌者,一种活跃于林间幽谷的兽型残象。它诞于人间的嫉妒之心,通过模拟人类声音引诱孩童靠近,以掠夺他们的歌喉为乐。尽管她已经提醒过同行的猎人不要在它的主场作战,但出于对她年轻外表的不信任……他们还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刺耳的音波在谷壁的反射下成倍增幅,小队几乎瞬间崩溃。年轻的猎魔人却在此刻刺破了自己的耳膜,鲜血先行,烈火后至,几息间便冲到敌人身前,枪管直抵胸膛。枪声过后,林间只剩下了她阴冷的低语:“该赎罪了。” 人们随即便见识到,那妖物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何种代价:她以右手紧扼妖物的咽喉,恶火如长蛇蜿蜒直上将其包裹,“歌者”只能发出惨烈扭曲的哭嚎,直至化作一缕残魂,融入了她的体内——这也是她行狩所求的报偿。而她那浴血焚腾的身躯,也以一种极为恐怖的再生能力完成了愈合。一时无法分辨……谁才是真正的“恶魔”。 但所有人都无比清楚,她的能力足以支持她独自逃离,而她却选择了留下……若非如此,他们无法活下来。 而后,她只是拍了拍肩上的余烬,不知从何处变出了几根雪糕,一脸平常地向着惊魂未定的众人询问:“来一根?” 这凶险的狩猎,仿佛只是她生活中,再稀松不过的一件琐事。 待寒凉的甜蜜将杀戮的余温彻底冷却,她便再度展开羽翼,留给人们的,只有一个神秘的背影。 无人知晓她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方。懵懂的孩童会在她畅饮三大杯冰激凌后,将她称作一只“冰激凌恶魔”;广识之人则因她散发着恶意频率的火焰,联想起那只传说中的“火魔”……如有人拾起她散落的羽毛,会发觉那足以斩断残象的锐羽,竟也附带着柔和的气息,还有一种……久经磨砺的苦涩。不由因此怀疑,也许她的自由与洒脱,只是因为无处落脚。 她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有人问起,也只会是轻描淡写,几笔带过。 关于她的故事,还要从很早很早以前说起。那时的她,还拥有一头淡金色的短发,一双闪烁着熠熠金辉的眼眸……那时的她,也还没有被人们称为……“嘉贝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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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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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安吉尔是在“光明与火焰的怀抱”中降生的。她生于一个金黄色的黎明,生而带有璀璨的火焰。 安吉尔父母的共鸣能力并不出众,若是在拉古那,人们会将她的降生视作一种“神迹”……但很可惜,七丘是没有“神”的,这里只以征服力量为荣。 对孩童而言,过早地拥有强大的共鸣力,未必是一种完全的馈赠,那往往意味着失控的风险。儿时的安吉尔牢记着父母的教诲,时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防那些跃动的火苗灼伤他人。在最该肆意欢笑的年纪里,她也因此显得与一众同龄人格格不入。孩子们总称她是一个冷冰冰的女孩,更有人将那种疏离感,视作一种傲慢。胆小的孩子选择远离,好斗的孩子则是挑衅,将她视作必须打倒的劲敌。那或许并非出自恶意,只是在孩子们眼里,无论性格,天赋还是身份,她都与他们太过不同……如同一个异类。
她的父母是拉古那的流民。二人一路辗转至此,听闻怪物作乱,父亲便出手相助;路遇讨者,即使日子再穷,母亲也会把食物分给更穷的人。在两座城邦彼此偏见尚未打破的年代里,这些品格使得他们被这座小镇接纳,在这落脚生根。 母亲常以圣典中的箴言,教她恩慈仁爱,宽容忍让,她都有很好地吸收进去。只是,在七丘,一味忍让是无法换来尊重的。在两种文化的交错熏陶之下,安吉尔也创造出了自己的信条:与人为善,从不惹事……但如果有谁打了她一拳,她一定会加倍奉还回去。 好在,在七丘,孩子们身上若是没点“磕碰”反而不够正常,但安吉尔并不总想为父母招惹麻烦,渐渐也习惯了独处,常会去到父亲好友费罗大叔的铁匠铺“避静”。不仅因那少有孩童光顾,许是天生对火焰亲近,她喜欢燃烧的炉火,迸溅的火星,还有铁锤敲击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也是在那里,安吉尔与一位红头发的女孩相识,因她那直爽的性子结交了不少伙伴,童年也有了更多欢笑,不再那么孤单。她们曾在炉火旁促膝长谈,诉说彼此的困惑,名为奥古斯塔的女孩更在意每把武器承载的故事,安吉尔则对名为“淬火”的神秘仪式充满好奇,费罗大叔常如此解释:再好的刀胚,不经淬火磨砺,是不会成为一把好武器的。 她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为何七丘的风总带有铁锈的气味,那时她还只当作是熔炉与风箱的鼓息。但随着成长,也逐渐明白了其中含义——那风自狩原而来,来自陨落的枪尖,折断的剑脊……还有战士们淋漓的鲜血。
十六年前,狩原的涨潮期到来。法比亚纳的人们日夜忙于行猎,她看到父母疲惫的身影,目睹人们伤痕累累地归来,也听见人们谈论着关于“力量”的种种……不由在心中立下了一个小小的誓言。 自那天起,安吉尔便开始了近乎疯狂的苦训。她向大人请教武艺,跟随巡林队学习狩猎,四处寻找对手挑战,如一只渴水的小兽一般,在世间所有泉中痛饮——一切都是为了七丘的“青训选拔赛”:获胜者将提前接受更专业的角斗士训练,更早地成为一名猎者。 付出总有回报,赛场之上,安吉尔战胜数十名对手脱颖而出,与时下种子选手阿奇莉娅展开决战。据说对方曾在野外独自击退黑潮造物,那经历生死考验的心性将安吉尔逼得连连败退。她不想错失这次机会……最终,选择释放出了自己的共鸣力。 光芒如火焰迸发,炽热却未灼伤对手,耀眼却未刺痛众人双目。但只此一击,足以将局势彻底逆转……胜负既定,安吉尔上前关心对手,却被其不甘的话语刺痛——“为什么,你生来便可以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也是她儿时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是自己? 明明有更多、更努力、更优秀的人,他们为什么没能得到这份馈赠? 如果人们都拥有和我一样的力量,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如果我能运用好这份力量,是不是也可以帮上大家?如果…… 天空中,狩王鹫的啼啸打乱了她的思绪,它们正整齐划一地向着狩原飞去——那里是所有狩猎的起点。 是的,至少,现在她已经证明,自己能够掌控这份力量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乘着狮王鹫在猎场上翱翔,用她的力量,去猎杀那些邪恶的造物,守护更多的人……这即是她所立下的誓言。她的“狩猎”,很快就会开始。 一切本该如此,一切的确如此。命运和她开了一个简单的“文字玩笑”,又或许,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捉弄,命运终于向这个孩子展露了它那可憎的狰狞面容:凡赠予的就会收回,凡向善的就要教她作恶,凡不畏的,就要打到她屈膝伏地,长跪不起。 只不过,她从未去过四方殿,不曾理解命运,也不想理解命运。她只知道,如果有谁打了她一拳,她一定会加倍奉还回去——无论对方是谁……是人,是神,抑或是命运,都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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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吉尔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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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吃掉”一只残象时,身体所产生的“排异反应”:那是一种灼烧五脏六腑的痛苦,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焚噬殆尽……但相比之下,更令她痛苦的,是自己的弱小。 她清楚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因何而来,也记得自己曾立下的誓言,可当她真正面对那些“邪恶的真身”时,才发现自己竟是那样的无力。 于是,她出让了自己的频率,选择与体内的恶魔“签订了契约”,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但她始终认为,这是她本该开始的“狩猎”:那未能参加的出猎仪式,本该由谕女点燃的圣火……不过是被她以“嘉贝莉娜“的恶火所点燃。
就这样,少女负火而行,游历文明与荒野,从流言与传说中探听情报,出没于充斥尸骸与白骨的偏僻地界,只为狩猎那些因世间种种情感而生的可怕造物。 她曾在险峻的峭壁与敌人搏杀,与之一同坠入崖底——哪怕那时的她尚未学会飞翔。 她曾在幽邃的湖底与敌人对决,只因对方惧怕深水——即使她自己的水性并不出色。 她杀死过许许多多的怪物,也险些死于许许多多的怪物手下。 奇美拉本以为,一个侥幸获得了第二次生命的人,理应格外珍惜自己的生命,苟且偷生,直至意志磨灭,落入它的圈套……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被它所钟意的血性所反噬:这个女孩会无数次选择挑战远比她强大的对手,甚至以生命为筹码,将自己化作了束缚它的血肉囚笼。 这第二次生命本就来之不易,若是一味苟且偷生,此生未免太过虚无漫长。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为了驯服体内的那只“恶魔”,也是为了从命运那里,夺回更多的力量。 奇美拉的话语并非一无是处,没有力量的善良是最可悲的,若想拯救他人,必须也要拥有“作恶的能力”。她记得母亲亦曾说过:“树木的根若无法扎进地狱,它的枝叶也无法触及天堂。”不过,她从未想过进入天堂,如果能触及地狱的话,她只想往地狱去得更深一些,要将更多的邪魔恶灵拖入进去,让它们在那浊燃的烈焰中臣服,或者永世沉沦……纵然那业火也会灼伤她自己。 但有时,她也会质问自己,她几乎已经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恶魔,甚至……自己的这副身躯,真的还能算得上“人”吗?她又是否真的可以驾驭黑暗为善,却不被其吞噬? 尽管她会向人们毫无保留地施予善意……但她也做过一只恶魔该做的事。 她曾去向南方大地的边陲小镇猎杀“无名影魔”,传言在它的影响下,当地人们迷恋上了某种“调换频率”的技术,他们残害收集过路者的频率,换来自己的长生。可当影魔死去,仪器崩塌,不朽之人瞬间衰老,陷入癫狂,直到生命尽头仍不知悔改:他们仍在思考,如何献祭别人的生命令自己生还…… 她终于明白,并非是影魔影响了他们的心智,而是他们非人的欲念“召唤”出了影魔……最终,她用一场大火,将那化作“人间地狱”的小镇烧为了灰烬,让那些罪恶彻底断绝在了自己这里。 那场狩猎教她明白,世间邪魔并非只有残象一种,以及……所谓恶魔,究竟因何而至。 也许自己仍会思考这个问题,便是依旧为人的答案——又或许,这个世界早就给予了她答案。 她曾见过人们为了蝇头小利你争我夺,也曾见过人们为了微渺希望献身赴死;她看见一座城市毁于人们的私欲,也看见泥泞的废墟中开出最洁白的花朵……人性总是迷人又脆弱,善良与邪恶,卑劣与伟大往往同道而行,世界也并非是纯粹的黑与白,那道“灰色”恒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这是最适合她悬停的位置。 年轻的猎魔人逐渐习惯了人们对她的态度,也习惯了在夹缝之中生活。过去她因无法适应长成的火羽而撞得头破血流,如今已经学会了游刃飞翔。 白日,她便长久地在那道边界之上徘徊,如猎鹰般寻找着猎物,也默默守望着这片尘世;夜晚,她就在无人的枝头栖息,独自守护着历代星辰,也被历代星辰所守护。 她依然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曾经,她也会对那些“阴影与力量”感到恐惧,后来她选择利用恐惧,现在,则要选择成为“恐惧本身”,成为……令恶魔也感到恐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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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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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黄沙,硝烟。这次的猎场,不比以往的更加残酷。 昔日的少女如今愈发冷酷成熟,身上早已布满累累疤痕,破旧衣衫下散发出的杀伐气息,足以令无数残象避之不及。 尽管如此,在那尊钢铁之躯面前,她的存在仍是如此渺小——杜拉罕,在大地之上四处征伐的无头骑士……它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交手过后,嘉贝莉娜很快便发觉“黑潮感应”失效的原因:它的频率太过强大,以至于成为了黑潮都不敢妄图染指的存在。 她早已解放了奇美拉,任由其享受着久违的生死搏杀……但这也仅仅是限制住了杜拉罕的战马。 要逃走吗?她不仅一次产生过这个想法。但她知道,自己身后几百米,有一对正在逃命的母子。自己能多拖住敌人一秒,她们幸存的概率便能多上一分。她们会前往几公里外的部族报信,让那里的人们远离这场灾难,更有机会唤来其他势力的支援,将它的铁蹄拦在文明之前——只要自己还站在这里,希望就能再传播出去一点。所以理由也很明显了:这不是她能否战胜的问题,而是她必须站在这里。 她不畏惧死亡,却也不甘在这里终结。哈尔庇恩化出的锐翼已经折断,现在……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嘉贝莉娜”奄奄一息的业火。但在这空无人烟的战场上,她已无处吸食更多的恨意。 “……想要点燃这团火焰的方法,你一直都知道的。”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她心中无端响起。 “如果嘉贝莉娜生来以恨火为食……” “那就憎恨你自己吧。” “憎恨你的弱小,憎恨你的无力,憎恨你的犹疑……” “如果‘火魔’的火焰还不够……那就用那些火焰,去点燃自己。” “如果‘眼魔’告诉你,它的外在坚不可摧……那就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那声音究竟来自于何种存在,那话语却提醒着她,教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像她一路以来,一直相信着自己一样。 恨意与火焰一同自她的指尖缓缓浮现,虽然微弱,但足以支持她划过自己的伤口,引燃她的血液与身体。 杜拉罕的巨剑再度挥来,她已有一战之力,却不再与之正面相碰,而是瞄准了它头颅处的空缺,纵身跃入那空心的铠甲之中。 滚滚烈焰瞬间将她吞没,但如她所想,这里正是它的弱点——它内在的火焰是如此孱弱,远不及她的烈火炽热。 两股火焰交织碰撞,那庞大的身躯也开始轰然作响……最终,一切归于了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嘉贝莉娜在那对母子的怀抱中醒来。 自己是被救活了吗?嘉贝莉娜为此庆幸。于是,她于指尖再度燃火,尝试引燃自己——她庆幸的是,同样的招式,她又可以再用一次了。 好在最后,她还是被劝阻了下来……因那无头的铁骑早已不知去向。据人们所言,救援赶到时,只看到天边燃起了一道金色的黎明,嘉贝莉娜则独自昏倒在黄沙之上。直到旁人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体产生的变化:在那场纯粹内在的比拼里她早已获胜,杜拉罕的频率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无头骑士的再生能力修复了她几近死灭的躯体,连同昔日的累累伤疤一并洗涤——不死的火魔,现在名副其实了。不过她还是没什么活着的实感,只是知道,同样的招式,她又可以再用无数次了。 她那身残破的衣装也被烧得不成样子,有人拾起地上几片散落的白羽,想要以其为材,为她织就一身崭新的行装。她只是指了指自己肩上的黑羽,说道:“这样就好”。 她猜想,杜拉罕也会惧怕耀眼的金黄,至于那金色的黎明由谁带来,她已无从知晓,或许只是一场天地异象,白羽也只是路过的飞鸟所留,它们与自己实在搭不上什么关系。黑色的行装,更符合她行事的风格。 不久之后,嘉贝莉娜再度启程时,奇美拉也终于苏醒。她询问: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 “那是你体内最为古老,也是最为强大的恶魔。” “比你还要早存在于我的体内?” “当然。她早就存在于你的肉体与心灵之中了,不然我也不可能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掉’你……也是她,帮助你战胜了‘嘉贝莉娜’。” “我不记得我有吸收过这样一头残象。” “未必是残象……你当真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道。” “……你的无知总是令我怀疑,你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少废话,说。” “……安吉尔。她的名字是,安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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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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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将枪口对准自己,但这里并非是她的梦境。 她已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斩杀了无数黑潮造物,也因此而疲惫不堪,重重跌倒在黑色的潮水之上——又一次,她落入了“命运编织的罗网”,迷失在了这里。 “不能在这倒下……还有很多未竟之事,和{TA}还有一个约定……绝不能在这倒下……” 再度睁开双眼,法比亚纳的景象却在她的眼前浮现……她的对手,她的伙伴,她的家人……正带着温暖的笑意,向她缓步走来。
又是鸣式创造的幻境吗?利维亚坦竟认为,她在恐惧着“幸福”?还是说,祂认为自己是在恐惧着某种“不配得的幸福”:一个拥有着如此黑暗力量的人,要如何被他人真正看见、接纳、所爱…… 在过去,她或许还会思考这个问题,可现在,她已不再需要那个答案……她只要知道,自己的靶心向谁就好。 她起身,引火,上膛,将枪口对准了面前的“故人”…… “哈哈哈!小姑娘,看来,你已经把自己淬炼得无比锋利了。” 如果这是梦的话,费罗大叔的笑声未免太过真切……但当她看到人们身上被黑潮侵蚀的痕迹时,终于明白:这些曾为她献出了几乎所有频率的人,本该成为利维亚坦眷属的魂灵们,十几年间,依然在抵抗着侵蚀,至死未曾接受“馈赠”……他们被利维亚坦放逐到了黑潮最深层的境界,承受着最深的痛苦与折磨。 她陷入了沉默。这一路上,她有过松懈,有过游移,也许她应该再努力一些,这样她便能更早地掌控这份力量,能够早些回来,也能拯救更多的人……也许…… “猎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要抬头挺胸,自由且骄傲地活下去,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愿望。” “你永远也是我们的骄傲。” 人们以出奇统一的笑容回应了她,而母亲的话语,则回答了她长久以来,从未有过机会,也从未敢问出口的疑问。 “但……我的孩子,你知道的,这里不是家。” “你该起程了。还有人在等你。” “就像当时揍我一样,对利维亚坦狠狠来上两拳!连带着我们的份——愉快地复仇吧!” “再见了,安吉尔。这一次,也许是永别了。” “不要忘记,我们永远在你的身边。”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父亲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姿势,向她比出了一个大大的V字。 这个笨蛋老爹——她心中如此笑骂,却明白,父亲的手势意味着什么:不必拥抱,不要回头。既是抚慰,亦是告别。 众灵的身影变得模糊,化为点点星光,为她指明了一瞬的方向……这即是他们出现的理由。尽管他们已无多余力量相赠,但,又一次,她被拯救了。 这就是利维亚坦的诡计,多么可笑——祂本想用黑潮将她拖入无尽黑暗,却帮助她完成了那场未来得及完成的告别。 法比亚纳在她眼前逐渐远去,瓦解,消亡……她也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她的过去或有美好,但她不会沉溺在那里;她的心中或有柔软,但她必须将自己打磨得更加锋利。 于是,她不再犹豫,转身向黑暗走去。
再一次,奇美拉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从未奢望这头生性暴戾的残象能够通晓人性,更不会与它建立平等友好的情谊,只希望它在自己目标清晰时,不要再惹是生非,四处寻衅。为此,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驯服它。 她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可这次,奇美拉却出奇安分,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她走来,静静地在她的火焰中燃烧——那是属于安吉尔的火焰,是属于她的火焰。 过往的许多谜团,如今终于得到了解答。 “才这点火焰就承受不住了?” “笑话。你才是,可别死了。我们的狩猎,不会在这里结束。” “类似的险境,我们不是已经跨越过很多了吗?” 世间不存在无法狩猎的邪魔,鸣式不过是最强的一种……更何况,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奇美拉不再言语,让开了道路。而在它身后,是更多的,她所吞噬过的,无数残象的身影。 她曾与它们展开生死搏杀,在无数梦境与它们中再度交锋,只为从它们手中借来力量……但如今…… 她无视了它们的存在,从它们面前坦然走过,一条无尽的火路,也于她的脚下逐渐展开。而在这条璀璨火路的两旁,那些曾令万千生灵畏惧的造物也纷然屈膝,如同恭送着自己主人的出征。 它们是在恐惧着另一只远比它们强大的恶魔,还是在恐惧着……另一种同样会令恶魔感到恐惧的存在? 是什么都无所谓——她的力量早已凌驾在它们之上,无需认可,只应服从。 而她,则会用这些罪恶的力量,去猎杀更多的罪恶——正如她儿时立下的小小誓言一样,至死不易。 为她自己,也为那些无法归来的人。为了法比亚纳的悲剧不再重演,也为了她的苦难不再重演…… 她的狩猎,永远都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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