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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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柩,激荡起一种潮湿的味道,空气像发酵了的苦酒。 珂莱塔不喜欢这味道,但她必须承认,这天气也有好处,连倾覆的雨水都无法阻挡的出行者,怀揣的绝不是轻易被满足的欲望,而更艰涩的欲望,意味着更难被遮掩的意图。
角落里,那女人衣着陈旧却竭力保持体面,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拍卖师的动作,如一个走投无路不得不孤注一掷的赌徒。前厅中央,那客人夸夸其谈、腔调十足,整整二十分钟,他不舍得将自己从焦点处挪出分毫,但偏偏连基础的流派都区分不全。另一扇窗边,那孩子忍不住又瞥了眼珂莱塔,然后非常快地移开了视线,嗯,有点僵硬但总不算大问题。 至于自己……这是一场博弈,而她要掌握输赢。 这并非她第一次参与拍卖。 时间流转,台上的作品在柔和的灯光下来来往往,逐一展示。台下的人们低声交谈,分析着每一件的市场价值,仿佛这些它们只是待价而沽的筹码。 艺术很纯粹,关于艺术的买卖却不。涉及到价值的投资,每一笔,都是对未来的承诺与押注。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会对不被大众主流看好的作品举起手牌。每次竞拍,无异于一场小型的博弈,究竟是毫无意义的几何光影,还是忠于自我的解构表达……时间很快揭晓了答案,以远超预期的回报。 当质疑变为笃信,不断有人追捧她的青睐,被她的选择引领。 她却清楚地知道,究其根本,自己只是用理论知识、美感、流通性等多重标准搭建了一套框架,却又跳出这框架的限制,看得更远、更多一些。 就好比,好比此时此刻——
在拍卖师询问前的最后一秒,珂莱塔不顾在场众人的讶异,再次举牌加码,而那腔调十足的客人见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拍。 倒数、举牌,倒数、举牌……回合持续,越来越短促的间隔将气氛推至焦灼,那女人因高涨的数字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那孩子顺着加码的声音左右回转着脑袋,险些忘了自己可以呼吸。 终于,在拍卖师即将落锤的时刻,珂莱塔没再出价,只是冲着那客人摆摆手,遗憾地叹了口气,“真不敢相信,除我之外,还有人能看出这幅画的价值,甚至不惜加价至此……好吧,按照规矩,现在这是你的了。”
临近散场,但珂莱塔还有些事宜需处理妥当。 她目送那客人带着画作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隐没身形,来到暗处的角落。那等待已久的孩子凑过来,小声叨叨着,“小姐,你要我传的消息,开场前我就搞定了……今晚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大作品,莫塔里家的珂莱塔对它志在必得!”是的,的确如此,珂莱塔笑了笑将约定好的酬劳交到对方手上,如果对方乐意,她不介意和他保持更多亲密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合作,至于另一位在不远处着踟蹰的女人—— “珂莱塔小姐,我很感激你为我和我父亲所做的一切,只是,只是……”女人喏儒着,似乎有些羞于启齿,珂莱塔却了然地接过话头,“不,今晚的成交价并不含有水分,我的确使用了些许方法,但你父亲的画作确实值这么多。只是有时候,人们还没有足够的耐心。” 这是一场博弈,而她会掌握输赢。 有人得到了备受瞩目的快感,有人得到了长期合作的机遇,有人得到了物质层面的援助。 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也一样。 珂莱塔这样想着,转身离开,没入夜色也没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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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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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这一次雨来得很急。 雨幕倾倒,冲刷着街边的建筑,把零点前的最后一刻填充得更为暗淡。珂莱塔抬眼看去,灯光透过雨水层层消减,湿影憧憧,她突然觉得,穿行于这样的雨幕之中的自己,也像是一个幽灵……幽灵?是的,鬼魅的幽灵追讨着过去,直至将死亡献上才肯松口。 这雨,阻挡不了她找要找的人。
啪嗒啪嗒,似鞋跟落地不断迫近的脚步声,也似卷烟燃烧过半的火粒声。 门吱呀一下推开,珂莱塔径直走向里间,她穿过大半个拉古那,来到那个几乎被时间忘却的老人面前,向他问好,“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我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以莫塔里的名义,宣读你的讣告。”
“我知道你会来。”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破旧的墙纸般层层叠叠,他淡淡开口,语气中没有惊讶,仿佛早已预见过这一刻的到来,“莫塔里人从不会真正放下血债,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被找到。”
墙角的窗户开着,寒风微微吹进,带来了夜晚的凉意。 老人瑟缩着,仿佛一个等待宿命降临的影子,珂莱塔却对他的示弱感到厌烦……多么轻巧的口吻?仿佛他不是当年那个在家族纠纷中滥用诡计的人,仿佛他不曾向翡萨烈献媚,在莫塔里谈妥西区的买卖后,发起了针对本部的袭击,致使那样多的成员丧命。
“别将这归咎于命运,这只是选择的后果,你的选择。” “呵,你这固执而冷酷的莫塔里!十年了,一切早就结束,你们拿回了西区,而我,像只阴沟里的水狗一样,担惊受怕……每个雨夜,我都担心,会有你这样的莫塔里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杀掉我……” 老人微微叹息,随即神色凛然,将手伸向了藏有武器的暗格。 同一时间,珂莱塔没再言语,只以类似宝石的晶体生成枪与弹,替代了回应。
比起复仇,珂莱塔更愿用清偿债务来形容今晚这种行动。 莫塔里的成员会死亡,但只要还有一个莫塔里人活着,莫塔里就不会消亡,他们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家人,他们可以舍弃生命延续更为必要的价值,因为他们知道,会有另一个莫塔里人替他们做完未尽之事。所以即便过了十年,这笔旧账总要画上句号,才算真正结束。 这不仅关乎代价和结果,更关乎信任和承诺,她需要拿回属于莫塔里家族的那份尊严。
砰,伴随最后一声枪响,又一颗“宝石”碎裂。 倒地的躯体不甘地望着珂莱塔的身影一点点离开视野,但他已不能回头,不能再动上一分一毫,\"\"咳,咳咳……别以为你们已经赢了……欲望的游戏……从不会因死亡而结束……”
是啊,它从来只以倦怠收场。 珂莱塔在心中默念着,走出这角落,任由夜风轻拂过她的脸颊,带走屋内的沉寂。 她关上门,一张印有“债已清偿”的莫塔里的纸笺,轻飘飘落在老人的脚边。 至此……窗外是拉古那,门内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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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与舞的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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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雨水不断从珂莱塔的发梢滑落,淌至脸颊,她晃悠悠往前走去,只觉得四肢乏力,就像是淹在雨里,细密的雨丝几乎要将她吞没。 突然间,珂莱塔有点懊恼自己那不爱带伞的坏习惯,或许至少, 她能休息片刻,等这一场雨过去……但很可惜,那越发迫近的脚步声的所有者们,并不满足于她的松懈。 那么,就让她更专注一些吧。珂莱塔咬住手套,利落地从手上褪下,和她的对手们继续先前那场,以生命为筹码的舞约。
舞约……是的,灯光交错,舞会的宴请在城中最盛大的主厅举行,修会、翡萨烈、莫塔里,所有在城内叫得上名号的势力都怀揣着自己的目的,悉数到场。 珂莱塔也一样,礼服与鞋跟不会阻挡她的步伐,今晚她将游走在与其他家族的交际间,为暗处的行动做遮掩,拖延时间。
她步入舞池,与那位自翡萨烈的代表交换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你今晚看起来格外迷人呢,珂莱塔小姐,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 “不,只是在享受一个普通的夜晚罢了,和你一样。” 她将手搭上那位美艳的女子的腰际,对方同样握托起她的小臂。 掌心交握,身影婆娑,两道不同的裙摆摇曳,绽放如花。 “是么?但我却觉得……你今晚的目的,不只是来跳舞这么简单。莫塔里来的人不止你一个,对吧?” “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地点。你如此在意,想必今晚对翡萨烈意义非凡。” 美艳女子率先变换了步调,手上拉拽发力,试图占据主导,珂莱塔却借着这牵引,将自己变成一道优雅打出的弧度,旋身,再转回。 “修会掌控着城市的未来,而我们翡萨烈……并不打算让你们打破现有的秩序。莫塔里的想法,太过激进了。” “激进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对权力的渴望。你们以为可以永远掌控一切,但世界并非静止不变。” 双人的舞步在陡升的音阶中越发缭乱,时而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迫近追逐,时而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游离周旋,就在舞曲将推至高潮的时刻,美艳女子却倏地撤回手,准备先一步离去——她所注意的方向,正是莫塔里其他成员行动的所在。 行动必须继续,所以抱歉,这场舞还不能就此结束。珂莱塔拉过对方撤回的手,将她代入自己的节奏,与细密的颤音交织的是小而碎的环步,美艳女子找不到体面地停下的间隙,又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她愤恨地瞪着珂莱塔,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莫塔里的消息很灵通,从一开始,你们就是冲着我新饲育的‘孩子们’来的……呵,但愿你真做好,舞到至死方休的准备。”
于是,共舞的定义和对象就此发生了改变。停步,旋转,重击,倒地……珂莱塔和美艳女子的手下们、她所饲育的成熟的“孩子们”从撤退的路上,一直缠斗到此处,舞在雨中。
致幻的毒素顺着创口流向体内,铁锈味的红色液从唇齿间涌出,珂莱塔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轻笑出声。 上一个倒下的舞伴也是这样的吗? 果然,为他人送葬的带来安息的人,与死亡共舞的人,怎会被死神幸免?
倘若死亡不可避免,那么就让我把这场舞变得更美一些吧……毒素破坏了她的认知和感官,也撕扯开理性和体面身份的约束,她微微躬身,随即笑着为她的舞伴招致足以使雨夜亮如白昼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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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莫塔里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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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珂莱塔知道,外面大概是又下雨了。虽然隔着窗直接看,看不太出来,但如果留意就能注意到点点湿痕,加重了窗玻璃上的花色。 珂莱塔这样想着,对着镜子撩开了衣摆,是的,先前行动导致的伤口也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了,毒素什么的已经完全排除。她不是很想歇息,尽管她从来没对谁说过,但什么都不做的时间会让她觉得恐慌,就像是漏了些什么,要不还是再去找「祖父」问问吧,看看能不能尽快继续处理那些“麻烦”。
然而在前厅的回廊里,珂莱塔比她预想的更早地遇见了「祖父」,他们都是习惯了与夜色同行的人,这个点「祖父」没睡不奇怪,但他静默地站在这里,是在看窗外的雨景,还是在看墙上的画作,又或者,是…… “祖父,您在等我?” “不全是,准确地说,我是在想你才加入家族时的样子。”
珂莱塔有些讶异,坦白地讲,她不是特别喜欢那时候的自己,稚嫩而弱小的旁支孤女,距离莫塔里这个姓氏太过遥远,关于拉古那和家族,关于如何优雅地解决问题,有太多需要她掌握和适应,而除了「祖父」,几乎没人真正看好她。 她唯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共鸣能力,力量于珂莱塔而言,是天生就知道如何使用的武器,所以那后来,她一边掌握和适应着莫塔里的规则,一边用力量替家族处理那些不便言明的事宜。 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吗? 珂莱塔自认为,现在的她,已经站在了最有利于家族未来的位置上。家族接纳她,家族肯定她,家族需要她,现在的她更像是「祖父」的孙女,远比那时候的自己更配得上一声莫塔里的称赞。 但为什么「祖父」会向自己提起那时候?
“还记得吗?你向我提出成为执行人的请求,我将那副嵌有欧泊石的手套交给你,就是在这里,”「祖父」轻轻拍了拍珂莱塔的肩膀,“我永远不会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我开始思索,那是否可以算作你真正想要的。”
自己真正想要的与自己现在所做的……珂莱塔并不认为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人生漫长,人们总惯将某种信念、某个理想,甚至是某个人当作自己的锚点,而莫塔里就是她的锚点,莫塔里甚至可以是她的全部。
“不,正因如此,才有所不同,”「祖父」看透珂莱塔所想,以一种有力的口吻将一切娓娓道来,“一个真正的莫塔里,不会以莫塔里为全部。她不会依赖他人的规则生存,无论这规则是我还是家族制定,她必须真正的感受这世界,定义自己的规则。” “但……我欲使原石变成雕琢后的珠宝,只因为原石天然就拥有璀璨的本质。最开始,在你被莫塔里这概念限制之前,你就已经在定义自己的规则了。”
天微微亮起,「祖父」最终拒绝了珂莱塔尽快继续执行人工作的要求,而是让她写下了一封送给黑海岸的邀请函。珂莱塔朝窗外看去,夜雨过后,拉古那的清晨笼罩在一片灰蓝的雾气里,整个城市像一座沉睡的巨兽,等待着一场足够盛大的狂欢将它唤醒。 那时的珂莱塔尚且不知,正是在这个雨夜,祖父做出了有关莫塔里未来的决定,他将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将选择的主动权交到她手中,而她也将如最初的自己一样定义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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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珂莱塔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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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今日不再有雨。 落日的余晖轻柔地照拂在珂莱塔身上,她端着咖啡寻一处码头停下,看遍染鎏金的潮水不断起落,正如这城中更迭流转的千百个日夜。 不带任何目的,只是随意地走走停停,她以前不常这么干,但以后……她应该会多试试,正如她逐渐开始寻找除莫塔里外的,只属于珂莱塔的部分。
在和那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同举办了狂欢节之后,在{TA}与自己一同揭露科波拉的背誓之后,珂莱塔终于明白了「祖父」在那个雨夜未能言明的深意。 他担心自己受制于家族所需,做出违背本心的抉择,他并不以自己的旧路为自己划下方向,只希望自己不沉溺在既定的平衡中。 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她选择在执行人的位置停留,当然有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但每一个需要选择的关键点,她都是真正做出决定的那个人。她选择这样去做,仅此而已,她从没有被教条束缚的打算,过去是,现在是,此后也依旧是。
当然,作为家族的一员时,她并不能仅考虑她自己。她偏好极致的、肆意的方案,并不忌惮变化和风险,但决策或行动时,她必须克制这部分的偏向。客观来说,这的确是身份赋予的枷锁,但这同样是珍贵的联结和羁绊。 珂莱塔·莫塔里,她将被一直需要,她永远不会被再度遗弃。 而抛却这点限制,她已经足够的自由。
一生只为一副佳作的创作,珂莱塔见过很多。 未来是个足够有趣的议题,为完成这副名为自我的画作,她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去摸索。方法是,以对这个世界的诸多感受为素材,裁剪、堆叠、拼贴……直至她觉得足够丰满。 只是现在,请允许她一如既往地保持那小小骄傲。 她暂时还不预备向他人袒露更多只属于珂莱塔的部分……不,或许{PlayerName}会是意外。猫眼石,果然自己还是更喜欢这样称呼{TA}。他们曾并肩一起走过,尽管终点时,他们谁也没有为对方完全停留,但作为{TA}毫不避讳地指出自己“过分完美“的回礼,作为答应过的“更加不加掩饰的自己”的承诺,她会将那颗光彩照人的猫眼石纳入关于自我的部分中。 更何况,她有种预感,命运还会将{TA}再度带到自己面前。至于那时,她又将和{TA}处于何种境遇,展开怎样的冒险……她尽可以去期待。
远处,贡多拉结束了一天的航行,向码头归航。船上和岸上的人们彼此呼和着,结束了这一日的喧嚣。 雨停后,无人知晓漆色的夜晚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往事,但此刻,太阳的余晖照拂着她,直至下一个夜幕再来。 于是她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饮尽,转身向朝那个夜色走去。 在万物静止的时刻,她自会跳自己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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