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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煜/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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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2更新

    

最新编辑:恋与深空果冻攻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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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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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与深空果冻攻略组


独一无二的红

01 | 未完成之作


唐知理策划的画展,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开展了,展览馆里的墙几乎都已经挂上祁煜的画作,却还有一面大墙是空着的。
他对内称,开展之日,大墙上将会挂着祁煜准备已久的巨作,但是在开展之前,谁都不能先看这个压轴之作,哪怕是赞助方的高层也不行。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祁煜那幅“大作”根本还……
收藏室内,唐知理终于看到了祁煜的身影,此前他已经快把岛上的草坪踩秃了皮。

他喘着气,一手擦额头上的汗,一手抓起衣领给自己扇风:“你在这里啊,今天怎么没去泡澡了?”
祁煜并不看一眼他,视线专注在身前的“建筑”上――横在那里的,是由上千块形状相同的骨制品搭建成的一座座长矮不一的“堡垒”。
“知道你会来吵我,泡澡前先把浴室的门反锁了,但是自己忘记进去了。”祁煜将手里的小骨块掂了掂,稍许思考后摆向“堡垒”的左上角。
唐知理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钥匙呢?”
“不知道放哪了。”
“丢三落四的鱼脑子啊……”
气息平稳下来,唐知理注意到祁煜正在搭建的东西:“画还没画完,你搭这个干嘛?”
“也许我就是因为画不出来才搭这个?”
心里一着急,看什么作品都觉得是神作,唐知理往前走去:“这个很不错啊!不然就以这个作为展会的压轴作品怎么样?也让大家看看我们祁画家的装置艺术。”
祁煜瞥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去展会那里,把这两千块骨头重新搭一遍吗?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唐知理像瘪掉的气球—样蔫下去,他揉着太阳穴:“今天赞助方那边又打电话给我了,他们很关心那幅巨作的情况……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这不仅是你的事情,也事关你好友我的名:誉,我不能……咳,我们都不能翻车!
祁煜拿起一块较粗的鱼骨,在空中虚比了两下,又放回桌子上。他专心于眼前的“搭建工程”,对老朋友的啰嗦不作任何回应。
看祁煜油盐不进,唐知理无可奈何,只能说:“你也画这么久了,不然你先让我看看那幅画怎么样了吧。”
画室内,一幅快和墙壁一样高的画作靠在墙上,上面浓重的颜料还没风干,散发着丝丝天然矿物的气味。
唐知理自问自己已是个很懂画的人,也实在看不出这幅巨作究竟还欠缺什么,对世人来说,这幅画已足够震撼。
“这不是已经画得很完整了吗?”盯着画发完呆,他回过神来问祁煜。
“还差一个颜色。”祁煜轻揉自己的眉心,看起来略是苦恼,“没有那个颜色,这幅画就不算完成。”
“差的那个颜色很重要吗?光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可以震撼很多人了……不如,先拿去展出,展会结束后再补上去?”唐知理的情绪从赏画中抽离出来,心里塞满了不可告人的想法。
“我没完成的画,绝对不会公之于众的。”祁煜瞥了一眼唐知理的表情,半是警告的语气说,“别打那些算盘,你要是想硬搬走这幅画,我就把它烧了。”
心里的想法一下子被打散了,唐知理抿抿唇:“你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行吧,但是你总得给我一个时间吧?两天的时间够不够?三天?不能再多了啊。”
祁煜闭上眼,敷衍地点了两下头。

02 | 缺失的颜色


转眼,三天已过,唐知理还是没有收到祁煜任何的消息,他唯有再次来到人工岛上。
不远处的沙滩上,一根粗树枝在沙面上游走,弯腰拿着树枝的人,不时直起身看沙面上的画作。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已经都准备好了啊!不会!怎么会骗您呢!”唐知理把手机一会儿放在左耳边,一会儿放在右耳边,“我们这画家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开展前真的不能让任何人看见那幅巨作,您也是一样的……
结束和赞助方高层的通话,他迈大步伐向正在沙滩上画画的那个人影走去。
“已经过去三天了!”来到祁煜身边,唐知理克制不住地使用丰富的肢体语言,“还有四天就要开展了,画家大人啊!你现在在干嘛?“
“你年纪轻轻的视力就不好了吗?”祁煜直起身,右手撑着粗树枝,在他脚边展开的是一片海景沙画。
“你要是画在展会,上多好啊,画在这里有用吗?”唐知理快速欣赏完他的沙画后,忙问起正事,“你那个颜色找到了 没有?”
祁煜手里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沙面上,语气透着轻微的沮丧:“找到了就不会在这里画沙画了。
唐知理双手叉腰,呼吸变得重了起来:“说真的,不然就去我朋友那个颜料厂看看吧,里面千百来个颜色,我不信你找不到你想要的。
“不要。祁煜斩钉截铁地说,“ 颜料厂里出现的颜色是被别人选过无数次的,被别人选过的颜色不会出现在我的画上。”
身心俱疲的艺术经纪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要不是实在等不及了,我也不会提这个建议。
垂下头发出一声轻笑,唐知理感叹道:“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抬头望向无际的碧蓝大海,他目光深邃起来,“记得当初,我还想跟你一较高下……”
唐知理回忆往昔——那个他还对画画充满激情的年纪。

03 | 充满激情的色彩


在一场公益画展上,唐知理的作品凑巧和祁煜的挂在一起。
很早以前他就听过祁煜的名号,自认为自己的才能不输祁煜,早就想跟祁煜比较一番。
也许,今夜他的画能卖出远超祁煜那幅的价格,而他会―夜成名?抱着一丝这样的幻想,他这天晚上早早就去了画展。
这次,唐知理和祁煜的作品色调很相近,他比对两幅画,能够发现祁煜的作品确实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但他不想承认。他始终认为,自己的作品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每个来到这两幅画前的人,都对祁煜的作品啧啧称叹,对旁边的作品毫不关心。
唐知理心里给自己打气:这些人不过是知道祁煜的名号,在这里附庸风雅,根本不懂艺术的真谛。
画展快结束的时候,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唐知理一眼认出老先生是有名的藏画家。他心想,这回总该来了个会看画的。
老先生来到这两幅画前驻足,目光却只盯着祁煜的作品:“真是充满激情的色彩……也只有祁先生能用色彩把情绪表达得这么好。”
唐知理心里醋海翻波,忍不住说:“旁边唐先生的画也不错吧?
老先生拉下老花镜,只看了他的画一眼,摆手说:“这个红色差远了。”
这一晚,唐知理的画始终没卖出一个好价格。也正是这一晚,他决定“放下身段”去拜访祁煜。

04 | 闲散画家


祁煜听说来者是同行,才让对方进门,这是唐知理第一次见祁煜。
他本来还想以高傲的画家姿态和祁煜进行一番色彩交流,但祁煜对他好像并不感兴趣,正伏案用一次性纸杯调制颜料。
唐知理问他知不知道他的画卖了个好价钱。
祁煜头也不抬问:“什么画?”
“你在公益画展的那幅。”
“哦。”
看祁煜反应平淡,他奇怪道:“你不想知道卖了多少钱吗?”
“反正只要能用到公益上就行了,多少钱和我没关系吧。”祁煜低声念着说缺了什么,拿起画笔在调色盘里找色彩。
想起老先生的评价,唐知理问:“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颜料?”
祁煜听到什么稀罕事似的,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他:“牌子?”
“玛德琳、贝利、奇好……我都用这些牌子。”怕祁煜不肯告诉他,唐知理先交代了自己的宝贝储藏品,“我可以拿一些给你,跟你换。”
小号画笔在一次性纸杯里搅拌,祁煜好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谢了,我可以自己做。”
唐知理吸了口气,心说:这就是名画家的个性吗?
“那你画上的那个朱红,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他追问道。
将纸杯里的颜色试着抹了一笔在画纸上,祁煜心满意足,再次抬头看向唐知理:“你今天是来拜我为师的吗?”
听到这句话唐知理便有些来气,但为了知道真相,他不惜放下自己的架子:“如果你告诉我,我会让你成为更有名的画家。”
祁煜端着调好的颜料走向画布:“我画画又不是为了出名。”
思绪回到现实,唐知理凝望拍打沙滩的海浪,无限感慨。
“后来,我研究商业运作,成为了你的经理人。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画时,我就被震惊到了,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绘画奇才……所以,我相信像你这样的天才,一定不会为一时瓶颈绊住脚,一定会——”回过头,他的肺腑之言戛然而止。
祁煜的身影渐行渐远,已是远处的一个小点。

05 | 应急预案


距离画展开幕还剩两天时间,唐知理秉持着“靠人不如靠己”的信念,决定自己解决横亘在眼前的困难。
黑夜笼罩着大海和整座岛屿,画室内,月光透过玻璃,将室内照得颇是明亮。
他悄悄摸摸走进画室,粗略扫了一眼四周,没望见祁煜的身影,便将视线定格在靠着墙壁的那幅巨作上。
唐知理脚步无声,步速却不慢,来到巨大的画作旁,快速戴上早准备好的手套,蹲下身子,想要试着将画搬起。
这时,暗处里的人冒出来,“擦”地一声划开一根火柴。
唐知理惊呼了一声,忙收回手站起身∶“你、你、你拿着火柴干嘛!”
祁煜冷冷地盯着他,警告道:“这幅画要是离现在的位置偏差一厘米,我就把这根火柴丢过去。”
“别别别!我怕了你了!”唐知理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
祁煜举着火柴走过来,停步在巨画旁,目光始终盯着对方。
看他手中的火柴离画作那么近,唐知理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他急忙说:“最多偏移九毫米,绝对没有一厘米!不信你量一下!”
祁煜的目光向下扫去,不过不是看画作的方位,而是看唐知理脚下的东西:“脚拿开,你踩到我的螺了。”


角落里摆着祁煜从中午睡到现在的木板,唐知理打开灯后,顺手将木板挪到一旁:“这块木板这么硬,你躺上面也能睡得着?你想守着你的画也不用这么拼吧?”
灯闪烁两下亮起,他看清祁煜手中拿着的东西,是一种他没见过的螺。
唐知理嘶了一声,双手叉腰看着祁煜∶“还有两天时间就要开展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吃海鲜?”
祁煜看着他沉默不语了两秒,说:“你看到大自然的生物,脑子里除了吃,想不到别的东西了吗?”
唐知理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你要拿它做颜料!”
“答对了。”祁煜宝贝似地用袖子擦着手里的螺,“我要的颜色,说不定就在这里面。”
唐知理愣怔了一下,立刻双手抓住祁煜的手臂,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那你赶紧画啊!还等什么啊!”
祁煜将手臂抽出来,说:“现在画不了,要提取里面的颜色,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
“三天?!”听到这个数字,唐知理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他大口大口呼吸,抱着一丝希望问,“它有没有可能提前两天被提取出来?”
祁煜拍拍对方的肩,回答道:“不可能。”
兴奋在唐知理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死寂。


展会开幕前夕,唐知理第十次拨通祁煜的电话失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说:早知道这小子会这样,好在我有个预案。
虽然那称不上是什么绝妙的预案,但事到临头,也只能放手一搏。

06 | 独一无二的传奇


画展结束后的第三天。
画室的角落里,骨螺壳堆得似一座小山,沿路到颜料堆前,碎壳散得―地都是。
祁煜握着画笔站在巨画前,他左手端着的调色盘五彩斑斓,其中有一抹拇指盖大小的颜色亮得格外突出。
唐知理脚步轻盈地迈进祁煜的画室,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
他坐在茶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瞥了眼祁煜,笑着说:“你可以不用画了,画展已经圆满结束了。”
祁煜的脖子并不转一下,在画面上重重抹下了一笔。
“那面空白的墙壁啊,我直接挂了个大画框上去,然后随便取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来看展的人纷纷夸这是艺术!没想到,准备了这么久的压轴作品,原来只要一个画框就能解决了,看来我还是很有艺术细胞的嘛!”兀自说得兴起,见祁煜不理会他,他觉得有点没意思。
放下咖啡,唐知理走到祁煜身边,望向祁煜眼前的画作。
祁煜的画作上,多了些许点缀的红紫,这个颜色来自祁煜调色盘上格外突出的这抹亮色。
唐知理眉头微皱︰“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颜色?”
“嗯。”祁煜终于给了他回应。
唐知理往后退了几步看画,又往前站了几步看,说:“我没看出这个颜色和颜料厂里的酒红紫有什么区别啊。”
祁煜看着他,欲言又止,眼神里透着无语。
他瞟见不远处一地的螺壳,接着问:“这就是从那种螺里提取出来的颜色吗?”
祁煜说:“嗯。这个颜色叫骨螺红,我收集了一万只骨螺,才提取出一克的骨螺红出来。这和酒红紫完全不是一个颜色,不知道我们的知名经纪人是怎么分辨不出来的?”
唐知理挠了挠头:“骨螺红嘛,嗯,我知道。”
尘封多年的艺术史知识在唐知理脑中早已经模糊,隐约只记得,那是在古代皇家才用得起的染料,是比黄金还珍贵的红紫色。
“不过这个颜色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吧?”他说完心想,毕竟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了。
“当然是不可替代的。”祁煜沾了沾调色盘上的珍贵色彩,在画面上又添了一笔,“你还记得你当年一直在找的那个‘朱红’吗?”
唐知理别过头去:“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不找了,反正不管我用什么颜料去调,也调不出你画上的那个颜色。”他自嘲般地冷笑,“独一无二的朱红……有那种东西存在吗?”
“当然有了。”祁煜与他闲聊起来,‘朱红’在古时候是很难得的颜色,这你应该知道。”
“是啊,因为当时冶炼水平不发达,更没有工业时代的技术,所以只能用虫子去做那个颜色,需要抓虫子的人力,也需要去储存的物力,要花一堆钱在制作它上面,当然珍贵了。”唐知理脑子里有成套的成本计算公式。
“耗费人力物力固然是一方面,但它珍贵的理由还远不止是如此。”祁煜一边在画上添色,一边说,“一只昆虫里面,仅有那么—点碳基物质,可以成为画家作品上的一点红,而后来时代的‘朱红’,则可以用化工轻易地合成。”
唐知理找不准祁煜话中的重点:“时代在进步不是很好吗?更多人都可以画画了。”
祁煜接着说:“更多人画作上的颜色,是某一个时刻,在一个工厂里诞生出无数个同一种化学物质、同一种比例配方、同一组加工数据的同一个颜色。
“无论这些人怎么去将这些颜料组合、调整,都是被框定在其他人给他们的颜色公式当中,他们调出来的颜色,不再来自于某只独一无二的虫子。同理,红紫色不是来自某只独一无二的骨螺。”
换位思考后,唐知理明白了祁煜的意思。已故画家的画作之所以无价,是因为他们画作的稀缺性,世界上不再有人能复制他们的画作,他们的画是独一无二的。
这世上,绝对没有比独一无二来得更珍贵的东西,颜色也一样。
画完最后一抹骨螺红,祁煜收笔,望着他说:“这就是我找到的独一无二的颜色。”
唐知理有些发傻,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祁煜的画作上,被骨螺红点缀完的画,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些不一样了。他说不出它的不一样在哪里,但是他知道,立在他眼前的,将是未来这世上最珍贵的画作之一。
几个月后,祁煜的这幅巨画被挂在一场盛大的展会上。
一位年轻气盛的新锐画家站在这幅画前,不屑地笑道:“我听人说这幅画最传奇的地方是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紫色,但是我现在一看,觉得跟我用普通颜料调出来的也没什么不同。”
刚笑脸送走某位富商的唐知理,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
他走到那位新锐画家面前,正了正身姿,郑重地说:“这位先生,让我告诉你,在你眼前的这幅画里,你所认为的普通的红紫色,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名画家祁煜先生,从一万只独一无二的骨螺里,提取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颜色,而不是你颜料盒里那被工厂里无数个人筛选过的颜色。这就是这个红紫色被称为传奇的原因,也是祁煜先生传奇的地方之一。

成瘾之痛

01 | 引燃


临空市今年的夏天本是平静的,却在某一个夜晚,一幅名为“幻”的作品横空出世,掀起了艺术界的轩然大波。
紧跟着,“祁煜”这个名字就像从海洋彼岸推来的浪潮,狠狠冲击着临空市每一位艺术家的灵魂。他的影响力就跟他的作品一样,迅猛地烧遍了整个艺术圈。

画展结束后,果不其然,会场外等待祁煜的是十数家艺术界的媒体。
“祁煜先生,我们是《Face to Art》的团队,请问能接受一下采访吗?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祁先生,请问您突然决定回国的动机是什么?”
“有人抨击您的画是无来由的空想,毫无灵魂,您对这个评价怎么看?”
祁煜的嘴角保持着一个弧度不大的笑,始终不发一言,和人很疏远的模样。
不像他那身贵族气十足的红西装,张扬着火焰般的炽热。
还有记者不依不饶,想从他身上挖出大众更好奇的秘密:“祁先生,方便问一下您是哪里人吗?有人猜测说,您其实是某个岛国的王室?”
“岛国?”祁煜并未停步,微一莞尔,“亚特兰蒂斯么?”
“您的作品确实有那方面的浪漫气质。”
这个问题,便在记者们的笑声中结束了。
上车前,还有人群追到路边:“最后一个问题,祁煜先生,您为什么会选择来到临空市?”
祁煜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那抹神色出现得很短暂,谁也没捕捉到。
“临空市……和临空市里的人,给我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能形容一下那个感觉吗?”
脸上冷淡的笑意有一瞬间松懈,祁煜说这个感受时的语气很认真——
“像抹在手掌,和点在舌尖的辛辣。”
“原来是一种味道?”
“是味道么?”祁煜进了车里,关上车门,没给这个反问一个明面上的答案,也没有让提问者回答的意思。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知觉——
一种让人上瘾的痛。

02 | 另一层伪装


床头的手机不知疲倦地震动着,把祁煜从酒店的床上吵醒。
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邮箱已被塞满各式各样的邀请函和拜访请求,大多是来自一些艺术协会、媒体、个人艺术家。
他快速往下刷,一连刷了好几页,手指才突然停住。
“聚焦临空市各大高校,34个专业的学生代表访谈”。
这样的标题,在那些艺术气息浓厚的邮件中格格不入,却一秒夺去他的目光。
“高校……算算时间,她倒的确还是个学生。”
这邮件显然是被什么人特地转发给他的,祁煜点开,将每一张照片都看得很仔细。进度条快要拉到末端时,他停了下来。
照片里,那所高校的学生代表们笑得很开心,他们身后有一栋玻璃尖顶的建筑,建筑上挂着大学名字的字牌。
手机恰到时机地收到新消息,是这封邮件发送者发来的——
“临空大学。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这时有人敲门,祁煜按掉手机,起了床。
“您的信件到了,请拿好。”站在门外的是酒店的智能机器人,两只金属块拼接的手捧着一沓信件。
意料之中的,纷至沓来的不仅仅是电子邮件,还有实体信件。
祁煜拿起那沓信回到房间内,随意放在桌子上。
他仍在想着,要以什么样的借口出现在临空大学。
一个当红的艺术家,每天在校园里东走西逛,打听某个女生的下落,估计立刻就会上八卦新闻的头条。
那件事……还是要在秘密中进行才好。
正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看见几封学校讲座的邀请信。
视线停驻在上面片刻,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临空大学的艺术中心,是一座有玻璃尖顶的建筑,祁煜的讲座就开在其中最开阔、观众容量最大的那个讲厅。
这位眼下最当红的新锐艺术家优雅地坐在台上,一边聊着他的艺术,为这一场精彩绝伦的讲座收尾,视线一边轻轻扫过下面的每一张脸。
她就在这个学校,有可能就在他的方圆几里之内,但是,妄想让一个寻找多年的人主动出现在讲座下方的某个座位上,显然比较异想天开。
“祁老师,请问我可以问你一个专业以外的问题吗?”讲台下学生的问题,把祁煜拉出那一层朦胧的思绪。
祁煜调整了一下坐姿:“欢迎。”
“听说你不太喜欢在公开场合和别人聊自己的艺术理念,连专业艺术院校的邀请都拒绝了,但为什么愿意来我们学校办讲座呢?是我们学校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吗?”
学生脸上挂着嬉笑,他的问题看来远不止于此——
“难道学校里有祁老师曾经的恋人吗?”
起哄声瞬间充满整个讲堂,好一阵子,学生们稍微安静下来,祁煜方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不定真的有呢?”
刚要平息下去的取闹欢呼声,又似海水般掀起一层浪潮。
祁煜假装融入他们的欢乐中,笑眼里的视线,逐渐定在窗外的那片世界里。

讲座结束后,祁煜离开讲堂,艺术学院的院长邀请他去办公室里喝茶,顺带又提起了签外聘教授的事。
校园里绿荫葱葱,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来往而过,祁煜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心情不觉也好起来。
只不过这样的平静,恐怕持续不了太久了。
“多谢美意,我想自己走走,感受下学校的氛围,茶就不喝了。”
“等下,我还有其他的事。”

03 | 入局者


蚁巢酒吧二楼包厢内,祁煜坐在沙发上,手中玩着一枚硬币。
“当红新锐艺术家,现在想见你一面,真是不易。”对面坐下一个人来,话里有话地寒暄。
祁煜没有看他,将硬币放在桌子上:“只要你还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总有机会见面。”
“临空大学的讲座办得很火热,看来你是收到我的邮件了。”
对面的人说着,慢悠悠拿出一个档案夹,打开,将里面的照片一张张排在桌面上。
“这是你要的信息。盯上她的人不少,根据这些迹象判断,有些已经在布局了,还布了很多年。
“那些看不见的暗线,已经围着她织成了一张网,祁先生现在入局是晚了点,不过……
“要是立刻下手,说不定能捷足先登,打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
祁煜闲闲地听着,随意翻看那些照片,心中波澜不惊。
现在入局……的确是晚了,可是,他不是需要入局的人。
这个局,他早就身处其中了。
“布局人的信息呢?
对面耸耸肩:“ 再往深的我够不着,但以你现在的身份,想知道这些,门路应该比我多。说着,他又翻出一张照片排在右边,“顺带附赠你一张。”
照片里的人是她,从一个较远的距离拍摄的侧影。
祁煜的神情微不可察地冷了下来:“ 我好像提醒过你,不要擅自靠近她。”
“她发现不了。追踪下来,就是很普通的大学生而已,白天上课,下课后跟朋友待在一起,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对于我们这一行的事,她完全不知道。
“抛开那一层因素看……你该不会就喜欢这个类型的吧。”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祁煜冷笑,拿起女孩的照片,起身离开,“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背后,骤然腾起的火舌烧毁了那人手中的档案夹,明亮的外焰直逼眼前。桌面上,其他的照片也都被付之一炬。
“否则,你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和任何人合作。

04 | 饵料


临空大学的校园对所有人开放,祁煜漫步在林荫路下,几百号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
自从上次开了讲座后,他就喜欢上了校园里的氛围。
翠绿的树叶,砖红色的步道,简单清脆的笑声和叫喊声,就连空气都浸润着夏末的花香,沁人心脾。
真是一片自由的,清浅的海洋……阳光下澈,水清见底。
所有的人,都是这片海洋中的鱼群,就连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条。
但只有她是饵,一条伪装成红色小鱼的饵。
有可能,此刻她就在人群里面,有可能她还在某一间他不曾经过的教室里,有可能某个他不留意的瞬间,她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不论在哪,她的气息已经吸引来了太多不属于这片海域的猎杀者,祁煜知道,如果自己在此刻咬钩,贸然出现在她身边,无疑会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更有甚者,或许还有人正躲在暗处,把她当成钓他的饵。
祁煜想得很清楚,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不必要争取在下一分下一秒就见到谁,出手的前提是要确保绝对安全。
何况,他也愿意和她来日方长。
那一笔账,他想和她一点点,慢慢清算。
想到这里,那种久违的辛辣又点在他心尖,逐渐往下,漫过心房。这过程必然是痛苦的,却又让人上瘾。
一片叶子落在祁煜的肩头,他停住脚步抚掉落叶时,视线落在旁边的成绩公示栏上就是那么巧,熟悉的人的照片就贴在上面。

多年后再见,祁煜依然能一眼认出来。这张照片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张都清晰,他清楚地看见她的样貌,和印象中相比,有一些变化,但不是很明显,只是褪去了稚气,笑起来的眉眼一如往昔。
有一个从心底来的声音在说:“真是好久不见。”

“你不是那个很红的画家么?祁——”
旁边的学生注意到他,激动地叫嚷起来,祁煜转过身,比了个“嘘”的手势。
对方依旧难以按捺住兴奋之情,祁煜便点点布告栏上的照片问他:“请教一 下,这个专业的学生平时都在哪里上课?”
没有人会拒绝帮助一位彬彬有礼的知名红人:“ 上课没有固定的教室,但大部分学生都会在第五教学楼上公选课——”他指着身后的教学楼,“就是那一栋!”
祁煜凝望着那间教室有-会儿,目光又移到地上,一,二,三,四……在数着什么。
他数出了五十个步子。
五十步,他跟她原来已经离得这样近了。
“谢谢,请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件事。”
“没问题!不过,难道那个专业里有你的……”
“就当是你想的那样吧。”祁煜转身离开了布告栏前,“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得知的信息越多,他反倒越不着急了。
在这里行走的每一个足迹,总有那么几个,是他们重合到一起的。
何况,由她垂落的钩,他也早就咬过一次。

05 | 不期而遇


一周后,院长办公室内。
“太好了,那以后祁先生就是我们院的外聘教授了!为期一年。”看着祁煜在合同上签好字,艺术院院长心满意足地把这两张薄薄的纸珍藏进文件袋里。
“合作愉快。”

祁煜还是决定签下这份外聘教授的工作。
有时候,看小鱼独自在未知的巨大漩涡里悠游,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那第一期的课题,祁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他早就想好了,笑笑:“ 就从艺术史讲起吧。”
说着,祁煜看向窗外。
“就讲一段,没有被写进课本里的艺术史。”

很快,由祁煜为主讲人的《遗海——利莫里亚艺术与文明系列讲座》的海报便贴满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校内的咖啡店,祁煜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着一本不厚的色彩书,桌上是一杯已经见底的咖啡。
有了当红画家的名气加成,“利莫里亚”这个许久没有再引起过话题的古老文明,一时间成为了风靡校园的话题。
“来来,这里还有一张空桌。”
“对了,上次我们点的那个蛋糕叫什么来着?那个好好吃!”
正赶上午休时间,几个女生结伴而来,在祁煜背后的位置落了座。
其中的另一个人回答:“好像是那个……海盐芝士?”
一瞬间,熟悉的声音轻轻敲打在祁煜的耳膜上。
“海盐芝士,像夏天的海边一样,那个贝壳造型……”
窗外,一片在树枝上挣扎的叶子掉下来了。女孩还在和自己的同伴说着什么,但祁煜不再听得清接下来的内容了。
夏天的海边。
贝壳……
海。
虽然声线已经变得成熟,可她的发音,咬字的习惯,谈吐间的节奏,甚至句子中的重音,每一个字,都像鼓点一样唤醒他脑海中久远的回忆。

“最近艺术学院的利莫里亚讲座,你们关注了吗?我好想去啊,听说旁听的名额刚开放就预约不到了!
同伴满心遗憾,女孩的声音里却带着些许疑惑:“利莫里亚?”
“你不会不知道吧!”
“……在忙着准备毕业论文的开题嘛,哈哈。”
女孩的疑惑有些意味不明,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没有听说过利莫里亚,还是不知道讲座的信息。
咖啡勺缓缓地沿着杯沿划动,祁煜安静地听着。
要是佐料放得不够,辛辣的味道便会沦为平庸。
背后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其他方向,继续在这里坐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祁煜将勺子放在杯垫上,抬起手,礼貌地叫住路过的服务生。
“结账。”

06 | 最佳时机


清晨,艺术中心穹顶画室。
学生们把画板都移到教室两侧,目光专注在正中间祁煜摆上的画布上。
“祁老师,最近利莫里亚的系列讲座结束了,那下个系列讲什么呀?”
“我猜是颜料!你看那个玻璃缸……”
这是一堂少见的画课,祁煜坐在画布边,没有画笔和色盘,而是直接把手伸进一缸鲜红色的颜料里。
学生们仔细一闻气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辛辣。
“这颜料里的植物元素,是辣椒?”
“这都能当颜料,不愧是祁老师。”
“那以后不是可以用辣椒酱画画了!”
“你就知道吃,不愧你是个学生。”
周围吵吵嚷嚷,祁煜依旧专注在颜料上。
“不同种类的辣椒可以提取出不同的颜色,用植物色素入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捻出一抹红,在指尖揉开,嗅了嗅。
——色彩已经在手中铺开了,可气味还是太淡,还没有到他想要的程度。

“辣是一种知觉,除了口腔,皮肤也可以感受得到。画画也是类似。”祁煜把这抹不成熟的红色涂在画板上,“颜色也是一种知觉,如果只用眼睛来判断,就太浅了。”
“色彩不仅会根据不同时间的光线而变换,在不同生物的眼中,也完全不一样。”
“所以,作画的时机和赏画的对象,这两者都很重要。”
学生们面面相觑。这是很简单的绘画原里,但从祁煜嘴里说出,总让人觉得另有深意。
“祁老师,在你眼中,难道……这不是红色的吗?”
“你们看到的,只是红色吗?”
祁煜笑笑,没有再聊下去,学生们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那祁老师,你还打算在临空市待多久呢?你结束外聘后,我们还能再联系到你吗?”
“是啊是啊,你什么时候再办画展啊?
……
画布上,逐渐叠上了深深浅浅的红。辛辣的痛觉渗透了指尖的皮肤,开始刺激起兴奋的神经。
这个临空市,也许他还会停留很久。
毕竟他还没有正式对那位赏画的人发出邀请,他的颜料也还没有调制好。
最佳的时机,还远远没有到。

塞壬之歌

01 | 悬念


莫亚终于来到大海边,那个欺骗了他的海妖少女远远坐在礁石上,在破碎的浪花中回头,露出微笑。
绵延百年的家族已经灭亡,族徽上染着亲人的血,正是被他视为此生挚爱的海妖少女亲手挖出了他们的心脏。
他淌过浅海,爬上礁石,掌心被划出伤痕。
染血的手掌捧起少女的脸,轻抚她雕塑般精致的容颜。
她的爱,是一场用谎言精心编织的网。

海水打湿莫亚的衣衫,他缓缓开口,对着曾经的爱人吟唱起婉转的恋曲。
那是她曾教给他的,塞壬的歌谣。
他的歌声时而低沉时而悠扬,从日落到月升,从潮涨到潮落。
他唱得如此动情,连海妖也醉心于他的天籁之音。
他一步步走向曾经的爱人,轻抚她脸庞上尚未洗尽的血迹,拥抱她,在她耳边深情吟唱,而他袖中潜藏许久的短刃,也在歌曲的终结之际,从背后刺入她的心脏。

鲜红帷幕如同血瀑一般缓缓落下,咏叹调的余音仍然回荡在偌大的歌剧院里。
舞台上,饰演“莫亚”的男子优雅地鞠躬,一双藏在面具后的晦暗不清的瞳淡淡扫过观众席,从容谢幕。
这时众人才从歌声中醒过来,哗然一片,掌声雷动——
“他一定会是歌剧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旷世奇才……”
“我已经想好了文章标题了!就叫《海妖之声再现人间》——皇家歌剧院10周年纪念演出!”
就在众人极尽溢美之词时,骤然,一声尖叫打破了穹顶,像兽爪撕开华美的袍。
“费先生……死……死了!”

幕布背后,祁煜背靠着候场门,把喧嚣隔绝在外。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终于能够感知自己。
嗓子传来灼热的痛感,和心跳的节拍一样,一下一下地快速刺激着神经。
他一边摸着喉结,一边冷静地从皮革手提箱里撩起一条新领带,绸缎在指间缠绕。冰凉丝滑的质感逐渐包裹了脖颈,像是在为刀入鞘。
舞台上铺着象征大海的蓝丝绒地毯,皮鞋踩在上面,被吸收了所有的杂音。
演出还远远没有结束。

“请无关人士听从剧院指挥,迅速离开现场!”
作为本市知名财阀家族的私家侦探,路易斯也收到了今晚演出的邀请函,此刻正逆着慌张的人流向舞台方向挤去。
他勉强镇定下来,拐进舞台的上场口,躲在幕布前的灯具旁,观察事态的发展。
观众席的贵宾席中央,死者已经被围在警戒线内,仍然保持着观剧时的坐姿,安详地微笑着——像一尊被谋杀了的雕塑。
然而,他感觉身旁一阵浮动——某个人正与他隔着幕布两面,掠过舞台。
路易斯拉开幕帘,却只看见那人压低了礼帽帽檐,消失在了舞台下场口的尽头。

02 | 舞台监督


维罗诺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祁煜推开门,风铃发出了脆响。尾音未落,祁煜已经径直朝着一处空位走去,落了座。
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坐在窗边,人们总能从这个年纪的女孩口中听到时下最火热的话题。
“你们也听说‘海妖之声’的怪谈了吗!”
“被海妖歌声蛊惑的人,最后会笑着死去……”
“费先生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警方一直查不出来。”
“说不定那个歌剧演员真的是海神,来向他复仇的呢。”
“听说他叫Mo……”
祁煜划动着手机屏幕上的新闻,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演出与费先生意外死亡的报道。
仿佛没有看到想看的新闻似的,他百无聊赖地把手机屏幕翻朝桌面。

美式喝下半杯,高跟鞋轻敲地面的声音伴随着风铃声由远及近,祁煜垂着眼睛没有抬头:“你又迟到了。”
谭灵解下围巾,落座在他对面:“对你的小姨客气一点,我可是演出一结束就赶过来了。”
祁煜:“那是不是还得给你点杯什么?”
谭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丝绒拿铁,谢谢。”见祁煜还是不动,她又叩击了几下桌案上的报纸,“我教人唱歌可是很贵的。”
祁煜转身点了一杯拿铁,正要递给谭灵,手却在空中停住:“东西拿来了吗?”
“在包里呢。”谭灵要去接咖啡,祁煜又往后收了三寸。没办法,谭灵只得先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推向桌面中央。祁煜这才放下咖啡杯,开始翻看材料。
“脾气越来越硬……”谭灵一边喝,一边看着聚精会神处理资料的祁煜。
她迟疑了一会儿,又像没话找话般地补了一句:“你演出的那天,我也看了。”
祁煜还是没有抬头:“嗯。”
“在维罗诺还习惯吗?”
“无所谓。反正也就来这么一趟。”他仍然神色无波,但是谭灵看见他一笔一划记下那些人的名字,力度已经快要穿破纸张。
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如何启齿。
利莫里亚遭遇了那件事后,祁煜变得太多,连谭灵都觉得有点不认识他了。如果说以前的祁煜像一簇炽烈的火焰,那现在的他就像一块被吹打了太久的礁石,看似冷硬的外表下布满裂痕,不知道哪一个浪再打来,就会崩裂瓦解。
谭灵仍在思考着,祁煜已经把资料收起,捎起西装外套准备离开了。
她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祁煜转过身来:“还有别的线索?”
“不是。”谭灵摇摇头,“维罗诺下周有一个国际画展。”
见祁煜没有说话,谭灵继续说:“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画画,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祁煜沉默了良久。谭灵并不习惯处理这种安静,只是觉得压抑得有些发慌:“我知道你会处理好一切,我只是希望你——”
“K死了。上周六,我们为他做了海月仪式。”
祁煜打断了谭灵。他看着玻璃窗外,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谭灵倏地站了起来:“什么?”
“利莫里亚的幸存者,他们不是每个人都等得起的。”祁煜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色彩。也许是眼泪,但谭灵不确定。
那是他今天唯一的一句解释。现在轮到谭灵沉默了。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对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们是彼此世上唯一的至亲,但她此刻只能透过玻璃窗,目视着祁煜独自离开。

03 | 第四堵墙


有人从玻璃窗里看向街道,而路易斯正从窗外目视着咖啡厅。
出于社会舆论的压力,警方匆匆以“意外疾病”结案,但费先生的至亲给了路易斯数倍的酬金,委托他继续调查。
路易斯认出来,咖啡厅里那个挽着鎏金发簪的女子,就是知名的女高音歌唱家谭灵。
他也曾接受委托调查过谭灵,作为炙手可热的名人,她的私人资料却少得离奇,也没有任何亲人和男伴。
意外之喜。
这个Mo先生,看来比他想象得更有趣一些,他开始有些期待和Mo的较量了,不仅仅是因为酬金。身为侦探,最期待的就是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种好奇和欣赏甚至可以超越本职。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男人也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
路易斯的脚步比思维更迅捷,他一个箭步就追了过去,手也搭在了相机上——他甚至都忘了,对一个私家侦探来说,能够保证自己始终居于暗处才是最重要的。
但那个男人拐入街角的巷口后,就没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是第二次擦肩而过了。路易斯很懊恼,只得停下脚步。
出乎意料地,小巷的尽头蓦地燃起了一束火光。
“说吧,跟踪我的目的。”

04 | 即兴表演


这也许会是路易斯离真相最近的一天。

一家高档餐厅内,路易斯颇有些厚颜无耻地直接落座在了祁煜的对面。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回答我一些小小的问题,我就保证不跟着你了,怎么样?”
祁煜不说话,路易斯把这理解为默认。
“祁先生平时爱看都市传说吗?我最喜欢的一则是‘歌声杀人’。”
无稽之谈罢了。隔壁餐桌上,原以为有什么新鲜八卦可听的母女转回了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面前的玉米浓汤上。
“不过,听说那是被后人篡改过的版本。”路易斯压低了声音,“最早的故事,祁先生应该最清楚吧?”
祁煜吃得很认真,一手执刀,一手握叉,细细地剔着盘中肉,优雅得像一个名门望族的贵公子:“我没兴趣写童话书。”
“那正好,”路易斯笑起来,“我给祁先生分享一个我很喜欢的版本吧。”

传说,海妖塞壬并非是个婀娜的女子,而是一条俊美的雄性人鱼。与歌剧里的故事正相反,他与岸上的女子相识,但女子却骗去了他的鱼尾,割去了他的鳞片。将死的海妖唱起了悲戚的挽歌,岸上的女子,最终在歌声中微笑着死去。

祁煜捻起勺子抿了一口汤:“这个版本也不错。”
听完故事,祁煜只是给了这样一句评价,路易斯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我觉得这个版本也太普通了,所以斗胆改写了它。”

被歌声诱惑的人并不会安详死去,微笑不过是塞壬施舍给对方的掩饰。相反,那些人会在濒临死亡时看到最诡异的画面,陷入永无止境的折磨中。他们胸口会出现代表塞壬的蓝色纹样,不断地提醒着他们生前对海洋犯下的罪行。

“您觉得我这个改写得怎么样?”
“想象力很丰富。”祁煜仍然不为所动。
“多谢您的夸奖,”路易斯仍然步步紧逼,“不过,祁先生,您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还没结束?”
“所以我还扩写了它……”

塞壬回到深海,以为一切终于结束,却没想到,眼前的海国在一夜之间竟然成为了一片血染的残垣断壁,所有的族人都消失了,化为血沫,或是被强行掳走,故乡成了一座死寂的空城。哦,对了,我还擅自给这个海国起了个名字,叫——
利莫里亚。

路易斯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的“续写”,此时大厨也为他们上了最后一道菜品,并精心地摆了盘。
一条躺在白色迷迭香之中的鱼。
祁煜还是没有言语,只是细嚼慢咽着。他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品尝味道。
“怎么了,祁先生?”
“有鱼刺。”祁煜仍然慢条斯理。
路易斯拿出一份旧资料,推向祁煜。上面写着,2034年,在临空市东南远海处出土的海底城池被考证为利莫里亚的遗迹,这一发现证实了利莫里亚文明的存在。
路易斯继续道:“我的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祁先生觉得这个扩写怎么样?”
“也许你当私家侦探是埋没了天赋。”祁煜把资料推了回去。
面前人沉静的面孔上像戴着一层戳不穿的假面,路易斯不甘心,决意做最后的一战。
“不过有一处故事情节,我还没有想清楚。”
“什么?”

当塞壬再次离开大海,回到岸上后,他会怎么一一
报复那些毁掉利莫里亚的人呢?

路易斯掏出一份厚重的人员资料,摆上台面,同时观察着祁煜的表情。
祁煜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反而是信手翻了一翻:“我想,也许他反而要先向他们学习。”
“学习?”这回轮到路易斯愣怔了。
路易斯不仅没有看出面前男人的任何破绽——除了刚才他在这顿饭中第一次笑起来以外,甚至没有任何的异常——甚至,他还被祁煜所给的回答给困惑住了。
“学习他们的狡猾和残忍。”
祁煜起身离开,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第三次擦肩而过了。路易斯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仍旧两手空空。

05 | 独角戏


少年独自坐在礁石中央,口中低吟着《塞壬之歌》。
千万里的潮水倾扑上来,把岸染成了一片深红,几乎和远处血色的残阳浑然连为了一体。
那些欺骗了他的人们,早已坐着巨大的船艇,嬉笑着扬长而去。
《塞壬之歌》不是什么复仇的歌谣。
那是一首为利莫里亚而唱的挽歌。

祁煜甩了甩碎发上的水珠。
仿佛是进了水似的,耳边仍然充溢着族人们濒死的呜咽,滋滋地响着,像一张坏了的唱片还在磨下去。
胸腔里有什么在啸叫着,要他睁开眼睛,为他们复仇。
祁煜想要起身。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被黑色的暗流缠住了身体。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许多被他亲手葬送的人的影子,他们拖着他往下坠,往下坠。
他只觉得浴缸里的水很重很重。
两者不断撕扯着,似乎要将他割裂为两半。
……

“不要害怕。”混沌之中,祁煜好像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忽然地,他便想起了上个周六。
他推着K的轮椅走出病房,一直推到了海岸边。
祁煜说,不要放弃,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K却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海:“我站不起来了。他们拿掉了我的鳞片,一次次抽我的血,我再也不是利莫里亚人了。”
值班的医生偷偷告诉他,K好像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痛苦地活到现在。
辽阔无垠的陆地与天空曾是许多利莫里亚人的梦,可他们从未想过,那会是一场没有止境的噩梦。
其他几位幸存的族人也一起来了,他们已经答应了K,为他举行海月仪式,然而祁煜仍然于心不忍。
等到月亮升至天空最高点时,他们将把K向着海深处推远,直到他渐渐与海水融为一体。
K透过人群,朝向祁煜,微笑着。
祁煜看懂了他的唇语,那是——“不要害怕”。
祁煜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时的画面在脑海中已经泛旧,他躲在举行海月仪式的母亲身后。
母亲温柔地将他拉至身前,让他看着海月仪式,轻轻安抚着:“不要害怕……”

世界在祁煜面前逐渐明晰起来。
他深呼吸几口,裹上浴袍,光脚踩到了地毯上,打开了谭灵给的资料。

06 | 保留节目


当心有不甘的路易斯追到码头时,祁煜早已登上了离开维罗诺的游轮。
这正是个航行的好天气,一派天朗气清,码头电台还在24小时不眠不休地播放着市民热线——
“这已经是关于特别庆典演出的第176个来电了,尽管已经落幕多日,但无数亲临其境的观众依旧称赞它是惊世骇俗的表演,留下无限回味的余韵,连乔安娜我都后悔没能去看上一看了!下面我们接听下一个来电——”
接通后,电话对面的声音异常尖利:“Mo——那个歌剧演员!他是真正的塞壬——他的歌声能诱惑人、杀死人——我会永远追随他——”
节目被紧急掐断了,听起来像是那场演出的发烧友已经失去了理智,陷入癫狂。

游轮在万顷蔚蓝的海面上航行了许多天,前方终于露出一线银白的地平线。
祁煜站在甲板上,脚边的手提箱镶着精致的金搭扣,频频引得乘客侧目。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目的地,临空市,就在前方了……”
他拿出一摞资料,又燃起一簇火,纸张瞬时湮入海风。他又从名片夹中捻出一张名片,在指缝之间上下翻转着。
没想到,那个私人侦探调查的人员线索,某些方面比他现有的资料还更加丰富。
“好了,好了,我要下船了。”跟随了祁煜一路的海鸥,这才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肩侧飞离。
临近靠岸,海风忽然大了起来,一张照片从祁煜胸前的口袋飘了出去。还未飞远的海鸥衔住了它,飞了回来。
祁煜看着眼前照片中的女孩,笑了起来,拍了拍海鸥:“下次给你送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