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WIKI编辑权限开放,正由 恋与深空Evol攻略组搭建基础框架ing,期待更多猎人加入WIKI建设!
反馈留言收藏方法加入我们

全站通知:

沈星回/逸闻

阅读

    

2024-04-02更新

    

最新编辑:恋与深空果冻攻略组

阅读:

  

更新日期:2024-04-02

  

最新编辑:恋与深空果冻攻略组

来自恋与深空WIKI_BWIKI_哔哩哔哩
跳到导航 跳到搜索
页面贡献者 :
恋与深空果冻攻略组


特别假期

01 特别假期

“以《我长大后想成为______》为题,了解自己喜欢的工作,完成作文……”

江越看完儿子的暑假作业单:“畅畅,你长大后想当什么呢?”

刚满七岁的江畅眼睛亮晶晶:“我想当深空猎人!”他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就像这样,唰,唰唰,唰唰唰地把流浪体打败,超酷的!”

江越有些意外:“真的吗?”

“真的!”

江越把儿子抱到膝上,笑着问他:“爸爸有位老朋友,他就是深空猎人,还是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猎人。你想不想住到他家里去,让他教教你怎么当猎人呢?”


很厉害很厉害的猎人,会是什么样的?

动画片里的猎人已经很帅气了,会穿着亮闪闪的制服,拿着炫酷的武器,每天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上天入地飞檐走壁,随便放出一个大招都是惊天动地,火光四射!

如果是更厉害的猎人,是不是会更酷更有范儿?

跟着爸爸来到那位老朋友的家门前,江畅满怀憧憬与期待,看着大门打开——

然后,呆住了。

里面的人穿着一双白色的居家棉拖,普通的睡裤,没有金光闪闪的制服,也没有帅气变身,衣服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居家服,头上歪歪地套着一副星星眼罩,打完哈欠后,还有点睡眼惺忪。

这个人……是深空猎人?

他在和爸爸说些什么,江畅没仔细听,只觉得他的表情先是像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变成感叹号,再变成一串省略号,最后,他蹲下来跟自己平视。

“你好,我叫沈星回。”

听这声音,也根本不像是会在放大招时喊出响亮口号的样子。

江畅心里打起了小鼓,捏紧爸爸的衣角:“我叫江畅……”

他看着沈星回的头发,犹豫着喊:“沈伯伯?”

但再看沈星回年轻的面庞,又不确定了:“叔叔?”

沈星回低下头,摸摸脖颈:“……叫哥哥就行。”


02 深空猎人的假期

爸爸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江畅面前只剩下沈星回一个人。

沈星回关上门,拎起江畅的小行李箱往屋里走去。江畅急忙跟上,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就是深空猎人的家!

有整整一面墙的武器库和炸弹吗?

有“咻咻咻”地飞过来飞过去的小机器人吗?

有像一间屋子那么大全透明的睡眠舱吗?

转了两圈后,江畅发现——这些……好像都没有啊?

“沈哥哥,你的武器库呢?”

沈星回站在榨汁机前摁按钮,被这么一问打乱了步骤,于是按下“取消”,重新来过:“我的武器不多,用不到武器库。”

“你的机器人呢?”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你睡觉的地方呢?”

沈星回环视一圈家里:“这里哪儿都可以睡。”

这根本和动画片里的不一样啊!江畅大失所望。

这时,沈星回递来一杯黄绿色的液体:“你喜欢武器和机器人?”

“不是……但是,猎人家里不是都有这些的吗?”江畅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忽然皱起眉。

这是什么味道?他宁愿去喝爸爸榨的蔬菜汁!他刚抬头想问沈星回这是什么,却见他已经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自己那杯。

“哪个猎人?”沈星回搁下杯子。

在别人家做客要懂礼貌,于是江畅硬逼自己咽下了那一口,猜测那也许是什么神秘的能量补充液,然后悄悄把杯子放在桌角。

“《猎人总动员》里的每个人都有,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基地,里面什么都有……沈哥哥,你的那些东西是都藏起来了吗?”

沈星回想了想,信口回答:“他们的东西是基地统一发的,我的基地比较简单,没有那些。”

看到江畅的杯子没怎么动,沈星回拿起来:“你不爱喝果汁吗?”

江畅瞪大眼睛——他刚刚喝的,是果汁?

03 猎人的休息时间

也对,《猎人总动员》里的猎人们都很厉害,总在“十大猎人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沈哥哥没被选中进入那个基地,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不管什么猎人,应该每天都会去打流浪体,拯救世界的吧?江畅重新打起精神,做好了明天被沈星回带出去大战一场的准备。

但第二天,当江畅起了个大早去找沈星回时,看见的却只是一个躺在沙发上睡得死气沉沉的人。沈星回穿着普通的外套,一只手垂在地上,眉头微微皱着,好像睡得并不舒服。淡淡晨光中,他肩上闪过些微亮,像是沾上了亮晶晶的尘埃,又像是某种碎片。

沈哥哥昨晚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

江畅决定等沈星回醒来后问问他。

但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沈星回依然一动不动,连睡姿也没有一丝变化,甚至把这种深沉的睡意也传染给了江畅。他等着等着,自己的眼皮也逐渐开始打架……


等重新睁开眼时,江畅正好看见沈星回站在玄关,按下门把手准备出门。

他迅速回神,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时刻终于要来了,一个激灵跑过去——

“沈哥哥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为了不给沈星回拒绝的机会,他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


就这样,江畅第一次和沈星回一起出门了。

老师总说,只有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可这个沈哥哥比自己还能睡懒觉,都已经到中午了,这样真的能找到流浪体吗?但沈星回走得不慌不忙,神色还十分平和舒展,江畅又猜,是不是沈哥哥知道流浪体都藏在哪里,所以才一点都不着急的?

也许接下来,他们就要去黑漆漆又阴森森的洞穴,或者会发出奇怪声音的废弃大楼了!


十分钟后,沈星回停下了脚步。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家火锅店。

正是午市时分,店里人很多。沈星回坐在窗边角落,随意扫了眼菜单便熟练地开始报菜名——

“兔咪秘制肥牛肉,兔咪招牌羔羊卷,牛上脑,牛里脊,牛舌牛肚牛小排,精品乌鸡卷,四宝鳕鱼丸……”

江畅听得瞠目结舌,直到对面放下菜单,说出那句“一个红椒辣锅,加麻加辣”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沈哥哥,爸爸不让我吃这么辣的!”

沈星回的目光落在江畅的脸上,眼神中全然一副忘记了身边还跟了个小尾巴的样子。

只见他摸摸脖子,看向服务员:“那再加一份兔咪小面。”


小面端上来后,江畅抱着兔碗,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往红锅中下肉的沈星回,陷入了片刻的茫然。

可茫然后,他很快恍然大悟——要和凶猛的流浪体对上,当然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打架呀!

沈哥哥做事,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于是开开心心地把面吃完,江畅放下碗,继续眼巴巴地看向沈星回。

现在,总要去打流浪体了吧?


然而,他又错了。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家超市。

沈星回推着购物车,路过超市里的一排排货架,不紧不慢地挑着东西,偶尔还征求江畅的意见:“你猜这两张唱片,哪个会更好听?”


再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又行走在一家书店里,柜台后站着位看起来凶巴巴的大胡子叔叔,见到他们却露出笑容。江畅听到大胡子叔叔跟自己一样,叫沈哥哥“沈哥”,然后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回素”是什么?“餐数”又是什么?

终于,沈星回离开书店,带着江畅——

回到了家中。

江畅茫然:流浪体,在哪儿呢?

沈哥哥这个猎人,怎么不打流浪体啊!

江畅思考,随后豁然开朗——就像小朋友去学校上五天课后、要休息两天一样,沈哥哥也不是每天都在打流浪体,也是要休息的。

所以,等沈哥哥休息完,他就会去打流浪体了吧?



04 猎人的神秘训练

就这样,江畅等啊等,等啊等,依然没看见爸爸口中很厉害很厉害的沈星回出门打流浪体,假期反而越等越短了。

一周后,江畅不得不翻开作业本,开始写暑假作业。

“深空猎人每天会睡到下午才起床,然后就吃饭。吃完饭之后,有时会在外面走来走去,有时会在家里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继续睡觉。

“深空猎人不挑食,什么东西都吃,也不挑睡觉的地方,在哪里都能睡着。

“但是……”

江畅停下笔。

深空猎人……也有一点不太寻常的地方。


比如有天半夜,江畅起来上洗手间,路过客厅时明明看见露台上空无一人,出来后就看到那里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吓得他一蹦三尺高。

“是我。”

“……沈哥哥?”

“嗯。”沈星回走进客厅,顺手关上露台的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沈哥哥,你是去打流浪体了吗?”

沈星回没说话,只是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时江畅又看见他身上好像有亮晶晶的碎屑,但是逆着光,他看不太清。

“你去打流浪体怎么不带我!”

沈星回顺手推着他往房间走:“回去睡觉,长不高不许打流浪体。”

“哦……”

重新躺回床上后,江畅又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问题:沈哥哥为什么不走大门,要从露台回家呢?


江畅趴在桌上,不确定要不要把这一段写进去。

“你在写什么?”沈星回走过来。

“暑假作业。”

沈星回有点诧异:“暑假还有作业?”

“当然有。”

江畅把本子举到沈星回眼前,沈星回一行行看完,沉默了,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如果只要每天睡觉,努力长高,就能当深空猎人,那也很好……可是……总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沈星回在桌边坐下:“其实……深空猎人不完全是这样的,平时除了要打流浪体,应该也会做别的事情。

“比如……去考试,或者进行特别的训练之类的。”

“可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你去打流浪体。”

“因为最近市内很和平。”

“一只流浪体都没有了吗?”江畅追问。

沈星回又想了想:“因为现在的猎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都很厉害,每次一有流浪体出现,他们就抢先去消灭了。”

这句话太长,江畅花了点时间才理解:“那你是抢不过他们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江畅举起拳头:“沈哥哥,我觉得你要更努力一点!”

沈星回笑了,也伸出拳头跟他的一碰:“好。”


“那你什么时候去考试?”

“我不用考试。”

“训练呢?”

“也不用。”

江畅继续往作业本上写:深空猎人不用考试,也不用训练——

沈星回按住他的笔。

“虽然我暂时不用训练,”许久后,沈星回说,“但可以临时加一场。”

江畅精神一振:“沈哥哥,要不你教我怎么打流浪体吧!”

“教你?”

江畅依旧不给沈星回反悔的机会,立刻改口:“师父!”

沈星回不与他辩驳:“……叫哥哥就行。”


05 真正的战斗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中央公园内,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在散步野餐,其中不乏和江畅年纪一般大的小朋友们,在草坪上开心地跑来跑去,或者在各种游乐设施上蹦蹦跳跳。

沈星回将背包放到草地上,坐下后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挑一个?”

看到地上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武器”,江畅“哇”地开心大叫,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拿起了一柄小木剑:“我要这个!”

他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两下,然后见沈星回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比比看?”

“……沈哥哥,你是不是在小看我啊?”

沈星回从容:“你如果能打飞我的树枝,我就换更厉害的武器。”


十分钟后。

江畅气喘吁吁,沈星回拿着树枝,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剑不适合我!”江畅丢开木剑,换了一把水枪,跑去喷泉边装满“弹药”后跑回来,来势汹汹。

沈星回淡定地把树枝换成一个纸杯。


又十分钟后。

江畅不小心嗞了自己一脸水,而沈星回倒掉纸杯里的水,全身上下毫发无损。

“枪也不适合我!”江畅丢开水枪,又换了一对沙槌。

沈星回重新捡起树枝,一掰两节,分左右拿在手中。


又十分钟后。

江畅满头大汗,被太阳晒得有点眼花,手心也被磨红了。虽然依然连沈星回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但他反而很开心。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在沈星回身上看到了深空猎人的样子!

“沈哥哥,你以前就是这么学会当猎人的吗?”

没想到沈星回摇头:“不是。”

“可是……你不是要教我当猎人打流浪体的吗?”

沈星回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从地上站起来,扫视着四周。江畅着急地又问了一遍,才听到沈星回的回答:“刚才那些还打不了。”

当头一棒!

江畅呆住,之前心里的所有疑问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明明说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猎人,结果家里什么厉害的东西都没有,武器也没有,而且从来没好好打过流浪体,还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就连说好的“猎人训练”,也是假的!

这个沈哥哥,难道其实是个骗子?!


“畅畅,你先在这等我,我去那边——”看见江畅的表情,沈星回话音顿住,“你怎么了?”

江畅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气呼呼地刚要喊,耳旁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但还没过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被人抱着护在了怀里。

睁开眼,江畅愣住了,傻傻地望向巨响传来的地方。

沈星回却在他眼前覆上一只手:“别看。”


流浪体来了。

刚刚还明媚晴朗的天空在转眼间阴沉下来,尖锐的警报声吓得江畅回过神来。

“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出这个发光的地方。”沈星回一抬手,一个暖金色的透明光罩就像圆圆的帐篷般出现在江畅头顶,他只留下了这句话,转身就风一样地冲向远处。

江畅看到他右手中一瞬间变幻出一柄长剑,光芒熠熠,比他在电视上见过的所有武器都要帅气。

在慌乱逃跑的人群中,他又看见了沈星回逆着人流腾空而起的身影。

从漆黑的树影中窜出几只凶相毕露的流浪体,沈星回一挥长剑,剑招变幻成无数光剑。瞬息间,流浪体就在一片辉煌夺目的光中消失了。他又一个翻身,足尖发力,疾速掠到一旁的充气城堡前,似一道闪电劈开另外两只流浪体。一声轰鸣后,流浪体灰飞烟灭,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大人与孩子们怔在原地。

“赶快离开。”

烟尘弥漫中,沈星回背过身再次跃起,手上长剑转动,向另外一只扑向人们的流浪体冲去。江畅睁大眼睛,视线中的沈星回就像一束光,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光焰万丈,流浪体纷纷在他的剑下化为乌有,光点流散,如同无数绚烂的流星。

最后一只流浪体被干净利落地击杀,沈星回落回地上站定,手腕一转,长剑消失在手中,只剩那些光点萦绕着他,在还没散开的阴云下,像站在漫天的繁星里。

江畅——

震撼了!


}

06 需要保守的秘密

和沈星回从便利店出来时,马路对面的公园入口已经被警戒线包围起来了,旁边还停着许多警车和救护车,扛着摄像机的叔叔阿姨也在跑来跑去,一片忙乱。

“吃吧,吃完回家。”

江畅接过沈星回递来的甜筒,安慰自己被吓到的小心脏。

“沈哥哥,你为什么不跟警察叔叔们说,是你把流浪体们都打败了啊?”

江畅有点遗憾,他还想看沈哥哥被表扬上电视呢,结果沈哥哥收拾完流浪体,拖着他就往公园外跑。

沈星回一本正经:“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做好事要不留名吗?”

可是,沈哥哥的样子,还是有点奇怪,好像不愿意让别人发现他一样。

……不过,沈哥哥奇怪的地方,早就不止这一个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确定沈哥哥的确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猎人了,那他做什么事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江畅仰起脸,同样一本正经:“放心吧,你不想说,我就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假期的最后一天,江越来接儿子了。

江越坐在沈星回家的沙发上,阅读着儿子激情洋溢的作文。

“这个暑假,我认识了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猎人,所有流浪体都不是他的敌人!他用一把超酷的剑,那把剑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锋利……

“他告诉我,当猎人就要做好事不留名,我以后也要当一个像他一样的猎人……他,就是我的偶像!”

他抬头看向沈星回:“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有啊。”沈星回正在和江畅用筷子过招,声音听起来依然懒懒散散,“就是带他吃了次火锅,逛了超市和书店,还有去公园散步。”

“爸爸!沈哥哥就是超级超级厉害的!他吃的是最厉害的火锅,散的也是最厉害的步!

“但沈哥哥究竟有多厉害,我不能告诉你,因为——”

江畅看向沈星回,他依旧穿着一双普通的居家棉拖,一套普通的睡衣睡裤,可这些现在在江畅亮晶晶的眼里,都是比金闪闪的铠甲还要更厉害的装备。

“因为,这是我和沈哥哥的秘密!”

江越哭笑不得,拎起儿子的小行李箱,把还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模仿沈星回的江畅捞回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和沈星回达成了什么小秘密,不过……

算了,这应该不是江畅的问题。

毕竟就连他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曾经这么被沈星回“欺骗”过。


路过人间

01 特遣013行动队


16年前的那个春天,陈如海的记忆还没退化到如今什么都不记得的地步。

那时刚过完年不久,临空市大部分市民还沉浸在假期的氛围里,特遣署临空市花浦区分部,特遣013小队,却乱成一锅粥——他们时隔五年迎来了新人报道。

“听说Evol是什么‘光’,平常也就在出任务的时候负责照照明、探探路之类的后勤工作,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厉害角色也不会发配到咱们队啊,在这儿呆一年,跟地里埋了十年差不多。”

“那就是像咱们一样没有存在感的边缘人。”小路把新人的资料递给大头,“他来了是不是就能把咱走道里的灯泡修好了?”

站在办公室门前的陈如海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这是他当特警的第十六个年头,成为013行动队队长的第九个年头。年轻时凭着一腔热忱立了不少功,可五年前那次高危级任务让他受了重伤,行动力大不如前了。陈如海痛定思痛,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就算名声再差,但还是得借着新鲜血液注入的劲儿,想办法让这群烂泥重新糊上墙。

“全体注意,各就各位!”陈如海推开门,晴天霹雳一声吼,“下午三点,新人报道,还剩两个小时,咱们得准备起来了!”

“大头你副业收破烂呢?这披萨盒堆这儿几个星期了?快点收拾!”陈如海一通乱指,全然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搭着个肩颈舒,“还有小路你桌子上摆的这什么手办——都说了别往咱办公室里放,有损警威!”

特遣013行动队,是一众特警小队中的吊车尾。成员几经淘洗,只剩下一名行动队长、两名特警和一名刚提交转队申请的后援技术员,实在是难以称得上是个“组”。早年还因为破获过几桩大案立下功劳,可如今人才不济、青黄不接,又因为查案接连碰壁,在内部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又因为分部迁址时,遗留在这里的老旧档案太多太难处理,他们也就被迫留下,美其名曰“照看”,至今还窝居在这栋偏僻的老楼里。日子一长,除了总部那边调档、查档上的走动,早就被人遗忘。

二十三岁的新人沈星回抱着纸箱站在办公室门口,制服笔挺,眉清目秀,像是这阴暗的楼道里唯一的活物。

“请问——”

刚推开门,一群人手忙脚乱抬起头,见到沈星回时,都被白炽灯下的这张脸唬住了。

“大学生?”

“毕业了没啊……”

“果然来我们这儿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陈如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个新人苗子:“你就是小沈吧,要不先做个自我介绍?”

“沈星回,男,二十三岁,新来的特警。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年轻人简短地丢下一句话,径直走到角落里的工位,将纸箱放在电脑边,默默地整理起来。

大头小路不约而同交换了下不爽的眼神——这人在拽什么啊?


不过相处的日子一长,小路就发现他想错了。无论是上级还是前辈指派的任务,小沈都能很快且有条理地做得很好,不过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绝不多做,也绝不少做;从不迟到,也绝不晚退。问他为什么申请调任到他们分队,他也只是语调平平地回答,这里有临空市库存最多、最久远的卷宗和档案,而看遍天下所有的卷宗,是他的梦想。

“可是光线上数据库里大概有超过500万份犯罪记录和指纹记录……没录入系统的那些就更多了,这个世纪初的卷宗加起来就有几千万页了吧?”

小沈沉默了一下。

看着沈星回一瞬失去梦想的表情,陈如海自以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学是好事,但也不能总泡在档案库不是,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吃个牛肉火锅!”小沈别的爱好没有,只有吃火锅的时候特别主动。涮牛肉、涮羊肉总是一盘接一盘的点,陈如海很欣慰,总觉得知道了一个人的爱好就等于接近了他这个人。

一次新人特警组队出任务,小沈因为救人意外负了伤,住了小半个月医院。出院后,他却坚称那次救人只是意外,还说那次意外给自己留下了心理阴影,申请转文职,当一名后勤档案管理员。

小沈就像是窗台上那株被人遗忘的仙人掌,无论风吹日晒,总是低碳而平淡地活着。


02 心照不宣的秘密


总是在大家都出任务时整理文书,在楼道灯不亮的时候被小路叫去帮忙——时间一长,大家也都觉得小沈这人虽然话不多,但挺好相处的,Evol就更好用了。有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追捕犯人时随便在高处拿光一晃,对面的犯人就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这次的抓捕对象,是咱们的老朋友赵老三。”

这天,特遣013行动队照旧开起了行动前的作战会。见半晌没有人说话,老陈尴尬地咳了声,拿激光笔指了指白板上的画像:“长什么样子你们也清楚了,天行市那边的分部查到赵老三最近潜藏回了临空市,让咱们小心盯紧。”

赵老三贩卖Evol致幻剂发家,货源流通向临空市、天行市各大娱乐场所。可不知是此人太过狡猾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他们每次赶过去不是人没了就是货没了,抓不到现行,还暴露了好几次精心策划的行动。

上个月老陈还垂头丧气地说,这次行动如果再失败,就会被移交给其他队了……大头很清楚,这是上头婉转表示,013行动队以后没有单独存在的必要了。

“咱们这次的任务呢,比较特殊。”陈如海环视众人一圈,斟酌着措辞,“据线人可靠消息,下个月赵老三——将前往新开业的洗浴中心罗马皇宫供货。”

“所以,这次作战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选出一个卧底。”他的眼神满怀期待,“扮演一名从业人员,想办法接近目标。”

大家推推搡搡扭扭捏捏,最终决定抓阄解决。众人打开揉皱的纸条,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大头看着上面的小乌龟,欲哭无泪:“刀山火海我都认了,可那种地方,太危险了吧!我还没谈过恋爱,怎么就要去站街?”

陈如海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就你长这个样子,牛都打不过你,还危险,长成小沈那样还差不——”

众人噤声,忽然齐刷刷看向角落里吃泡面的沈星回。

沈星回原本在放空,感受到炽热的目光,才慢半拍抬头。


本市最著名的娱乐一条街是个前后不到百米的巷子,被几座恢宏气派的大楼紧夹着,背后的小路却窄而深,几乎没有光线,想要做点见不得光的生意的,都心照不宣地聚集在此地。夜深时,三五个穿着豹纹衬衫的男人踩着锃亮的黑皮鞋从路边走过,嘴边不时夹着几句酒气熏天的脏话。路灯、墙边贴着大大小小的招工广告,底下的电话号码已被人撕了不少去。其中一人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衬衫牛仔裤,高高瘦瘦的银发少年正倚着电线杆听歌。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叼着烟走来,上下打量这个埋头玩手机的年轻人。

“高中生?”

“大学生。”

“成年了啊,来这干什么的?”

那年轻人摘下耳机,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我想赚点快钱,你有门路吗?”

……

老汪领着沈星回走进罗马皇宫最顶楼的私人包厢。推门进去时,最里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张红木长桌前斟茶。

“这是咱们罗马皇宫的负责人,叫罗哥。”

“罗哥好。”沈星回跟着老汪叫人,“我叫沈大勇。”

叫罗哥的男人长着一张在道上混了很久的脸,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就在沈星回以为身份这么早就要暴露、要不要立刻实行Plan B时,男人忽然起身,从身后书架抽出一本英文原版书,哗哗翻了起来。

“你这名字太朴素了,不符合我们罗马皇宫的格调。”罗哥沉思片刻,抬头对上他的脸,“克里斯蒂安,你叫克里斯蒂安吧。”


罗马皇宫刚开业一个月,上岗的都是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年轻。沈星回领完工服工牌,这边刚接受完新人培训,领班就催促他去上钟。

“亚历山大呢?”领班着急地四处张望,“……什么?忽然拉肚子了?那谁去枫丹白露?罗哥说了要给赵老板看看这批……”

沈星回主动举起手:“领班,我去吧。”

“你是那个新来的吧?”

领班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年轻人,一时没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只好点点头。

“赵哥今天是来跟咱们老板谈生意的,仔细点说话。”领班看着沈星回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长得怪好看的,被送去噶腰子是有点可惜了……”


沈星回站在名为“枫丹白露”的包厢前,门口站着两个门神似的保镖,上下搜身之后才放他进门。沈星回走进去时,按摩床上已经躺好了客人。

他将工具车推到床边,一边拿出精油,一边戴上手套。

“老板好,第一次来?要办卡吗?”

骨节分明的双手按在男人的脊椎上。第三节、第五节……到第七节时,忽一用力,赵老三疼得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刚想要抬头,却发现自己被死死按在垫枕上动弹不得。

“你的货藏哪儿了?”

“你、你是什么人?!”赵老三大骇,“你放手……放手!来人啊——哎哟!!!”

话音刚落,有人破门而入,一群打手顷刻将门堵得水泄不通。沈星回瞥了眼闻讯赶来的保镖,松开赵老三。

“册那,跟我狠三狠四?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方!!”赵老三从手下手中夺过枪,那些黑衣人也都举起枪来,枪口一致对准了沈星回——他正慢慢摘下手套,众人拿不准他要做什么,竟一时都按兵不动。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前面的几个就被一道飞来的光掀翻在地。

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仿佛月光化成的剑,等赵老三回过神来时,这些黑衣人都倒下了。

沈星回走到男人面前,将男人的脑袋踢正,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那现在可以说了吗?”


等负责在后方支援的小路赶到时,沈星回一个人站在一圈倒地的黑衣保镖中间,角落里是被床单五花大绑、看上去脖子像是落枕了的赵老三。

“沈……沈沈星回,刚刚这一屋子人都是你干翻的?!”

“没有,你看错了。”穿过走廊,沈星回揪着他的衣领一路疾行,“他们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撞到我的剑了。”

“消息到手了,去请求支援。”快步走了一会儿,沈星回忽然停下,小路跟着抬头,看见从电梯里又涌出乌泱泱一群黑衣人。

“我力气小,打架还是要你上。”沈星回松手,小路只觉得衣领一松,下一秒不知自己怎么就飞了出去。

“可你刚刚看上去不像打不过的样子——啊啊啊啊!”


半个月后,在结案后的表彰会上,小路挠挠头,在众多特警同行下的热烈注目中走上演讲台。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他们人多,我心一横,想要么就闭上眼睛赌一把吧!然后就左一拳、右一拳,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唰唰唰全倒下了。”小路努力回想着那天的情形,嘿嘿一笑,“可能他们真的很弱吧!对了,这件事最大的功臣还是我们队的小沈……”

这还不是结束。

一个月后,非法贩卖Evol药剂的“白熊”被五花大绑在分部门口,哭着忏悔自己是个罪人;

两个月后,利用自己Evol进行电信诈骗的“钞哥”在Metube上直播扇耳光,哭着告诫大家不要相信境外陌生号码来电;

三个月后……

鉴于特遣013小队成绩突出,总部的行动队的长官前来借调小路和大头,言下之意希望他们有更好的发展,这俩人却都摇摇头拒绝了,表示能抓到罪犯纯属运气,自己实在难当大任——借调可以,转队就算了。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们总觉得自从小沈来之后,一摊烂泥的特遣013队,才长出了这种叫斗志的东西。

至于这些“运气”是谁带来的,小沈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戳破。

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守着一个秘密。


03 熟悉的面孔


又到年底,总部的荣誉勋章和表彰信送来时,大头和小路两个奔三的汉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一时不知道小路是因为激动得哭,还是被大头那钢丝球般的胡茬刺痛得流眼泪。

多年的吊车尾终于得到了认可,众人的梦想又重燃起火花。小路用力推开大头,揉着自己红起来的半边脸;大头想去抱沈星回时,沈星回在工位上又摆了一盆仙人掌,隔开几人和他的位置。

“明天就是除夕了吧?今年的卷宗还没整理完,估计又回不了家了。”

“嗨,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反正总要有人值班,一起凑活凑活过吧。”

“小沈,明天你来不来?”见他要摇头,小路立刻补充一句,“肉管够,你随便吃。”

“……嗯,我去。”


除夕前一夜,沈星回披着夜色一个人走回署里时,屋外鞭炮声正高亢,休息室里面冒着热气,也愈发热闹。桌子正中间是鸳鸯火锅,小路从家里带了刚包好的饺子,和大头随即就“猪肉馅还是三鲜馅更好吃”展开了冗长的讨论。还是陈如海招呼他赶紧进来:“愣着干嘛,等锅开的时候,来把窗花贴了。”

饺子吃完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雪。屋子里暖气太足,沈星回走到外面透气。没过一会儿,陈如海也跟了出来,递给他一罐啤酒,自己却点了根烟。

“上个月进行年底盘查的时候,我发现库里少了一份档案。”他吐出一个烟圈,并不看沈星回,“编号SD19940122,说起来也很离奇,几十年前的事,当事人明明早就不在了,特遣署也早已放弃追查,到底还有谁关心这件案子呢。”

沈星回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立刻向总部申请,调查了你的个人档案。可你身世背景清白,没有一丝纰漏,就连在这里的日子,行事也绝无出错。”

“后来在人像对比库里,我还发现了这个。”陈如海这时看向沈星回,递给他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从中能勉强能辨认出一个银发的青年,身形高挑清瘦,不过只留下一道高度模糊的白影。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笑了笑,又吐了个烟圈,“年龄大了以后,对新的一年其实没什么期待,因为不管日子怎么过,都一样细水长流,浑浑噩噩。

“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

落地窗里,几人正跟着电视里的主播手舞足蹈地说着新年快乐。沈星回叹了口气,心想这群人真的能当好特警吗?

他抬起头,看向零点到来那一刻,千楼万厦头顶夜空中绽放的新年烟花。

他想,自己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04 旧友


大年初二,街上依旧冷冷清清。沈星回将那份特殊的档案放进楼下的信箱里,照旧喂了附近的流浪猫,才上楼。

热饭的功夫里,沈星回抽空看了一眼手机,昨晚发出的消息在24小时后终于有了回应。

Noah:你不问我拿这个去做什么?

上一条信息,是沈星回通知他来自己家取那份档案。

沈星回:那是你的事。

那边沉默了。“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又亮起,反反复复几遍。他望着手机,等到微波炉里的食物“叮”的一声热好时,信息才再次响起。

Noah:我想拿这东西换个身份。

Noah:我想做这个时空的普通人。

Noah:……你不说话了?你也觉得我很好笑?是啊,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沈星回:只是热饭去了。

Noah:…………

Noah:又是那些营养系数低于标准值的地球垃圾食物吧?真不知道你在喜欢什么,他们的便利店甚至一百年都懒得更换鸡排饭的口味!

沈星回:那你呢。

沈星回:你说自己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不喜欢这里的食物,却喜欢上了这里的一个人。

Noah:……

沈星回:不过这是你的自由。

Noah:别说我,说说你,你非要等到那个人吗?

沈星回:嗯。

Noah:等多少年?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Noah:回溯时的跃迁点出现了失误,深空隧道波动早就超出了飞船可承受范围。

Noah:以太芯核和“她”都下落不明,说不定早在坍缩的隧道里变成一堆星际尘埃了。

沈星回:我知道。

Noah:你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沈星回抬头看向窗外,有些窗户已挂上了过年的红色装饰,装饰品的轮廓映着柔和的黄色灯光,人影在其中走动,看上去安全而温暖。沈星回走到门口,点开对讲机的可视屏,看见屏幕里徘徊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他点下通话键。

“你要的东西放在门口信箱,拿完就走吧。”

“你……!”年轻男子像是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才板着脸对准摄像头。

“再见。”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凝视着屏幕另一头曾经的同伴。

“当心,他们快找到你了。”


05 路与路的尽头


在一个地方停留得太久,总会留下引人注目的痕迹。沈星回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年里,他走过许多的路,到后来觉得这些路与路之间,并没有真正的不同。这些路依然值得走,尽管总有尽头。

火烧得足够大,足以让人死无全尸,不留任何痕迹也不会引起怀疑。

这一次,他决定“死”在这场大火里。

沈星回转头看向这布置的像军事基地般的废弃厂房,心想这个特遣署系统里的S级要犯,还真是挑了个不错的藏身处。

他将被敲昏的男人拖到雪地上,又原路折返,将身上的证件、警棒丢在厂房角落,刻意做出打斗的痕迹。

大火节节攀升,点亮了天空。

几栋稀稀疏疏的居民楼在夜里亮起了灯,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仓促的警笛声。

公交车站台下,沈星回目送着疾驰而过的警车,正准备搭夜班车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他转过头,看见街道一角,孤零零蹲在路灯下的小女孩。

那女孩年纪不大,脚边躺着一只很脏的兔子玩偶。看到有人来,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

沈星回:“……”

“走丢?离家出走?算了……等我走之后,你再哭大声点,让他们找到你。”

“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善良啊?”

“嘴里的糖明明还没含化,你是离家出走还没多久吧。”沈星回走过去,拂去她头顶的雪,“既然家在这附近,就赶紧回去。”

“那你呢?”小女孩仰头看他,好奇早就盖过了害怕,“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吗?哥哥你脖子上一闪一闪的是什么?”

沈星回摸摸脖子,从一串问题里挑了个最简单的回答:“待会就走。”

“真巧。”突兀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靠在“CLOSE”招牌前的年轻男人兴致盎然地盯着沈星回,同样是一头银发,看上去比他稍年轻些,“好久不见。”

“确实是很久不见。”沈星回平淡地看着这位昔日同胞,“你一路跟过来,到了现在才现身,真是辛苦了。”

“我只是好奇,一直以来你都是怎么躲掉我们的。”他慢慢直起身子,走过来,“大隐隐于市,做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和我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不过我以为你会在离开前把他们一个个杀掉呢。”

男人耸了耸肩,眼中含笑,“结果,你只是又做了逃兵,像当年在回溯小组那样。”

“这一次,你又打算以什么方式抹除自己的痕迹?要么杀掉我,要么被我……”

话音未落,一阵耀眼的光从男人眼前晃过,视线再次恢复时,沈星回和那个小女孩都不见了。

男人表情阴郁地盯着雪地上的脚印,手中幻化出一枚光刃,快步朝能量细微波动处追了过去。


一街之隔的距离,沈星回抱着女孩稳稳落入小巷,扬起的雪尘掩盖了地上的脚印。他将落在地上的兔子玩偶捡起,拍拍灰,弯腰递给她。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它帮的你。”

小女孩抱紧了兔子,用力点头,又问:“哥哥你真好看,等我长大后,你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沈星回:“不行。”

“为什么!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沈星回轻轻嗯了声,无视她垮下的脸,快步又走出巷子:“我走了。待会可以抬头,看看天上的流星。”


……

周围的光一点点在他手心汇聚。

近处的路灯,远处的探照灯、高楼大厦,每扇窗格的灯火忽然都熄灭,就连月色也跟着暗了下去。

城市陷入黑暗,黑暗中的脚步声顿了几秒,紧接着快步接近。

沈星回睁开眼,并没有看向身后来人,而是抬头看了看天:“你当年从来没打过我。”

“当年是当年!而且学院里的老师只会把最厉害的东西教给你……!”

太黑了,叫做伊澄的年轻人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靠声音辨认他的方位。

“那你猜猜,我会怎么样抹除你和我的痕迹。”

暗下去的天空忽然亮起。光芒吞噬了两人,而天空中,一簇簇光划过天顶,仿佛千万颗坠落的流星,每一条尾迹都清楚地闪耀着万千光芒。

无处不在的光照亮了市政大楼,照亮街边的每一棵树,整座城市刹那间明如白昼。


“妞妞!你怎么在这里!叫妈妈好找!”

女孩屏住呼吸,抱紧了怀里的兔子玩偶,动也不动地望着天空。

年轻女人哭着扑过来抱紧她,她却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妈妈,刚才有个很帅的哥哥救我……”


陈如海是被一通紧急来电的吵醒的。

临空市南一处废弃化工厂发生了爆炸,现场检查到了强烈的Evol波动痕迹,有匿名来电说在那里看到了S级通缉要犯“灰鹰”的身影。等他赶到现场时,熊熊烈火包裹着的厂房大楼已经被烧了个干净,浓烟飘到了数千米外。而灰鹰本人,此刻正浑身哆嗦地躺在雪地里,冻得几近半昏死过去。

“发生什么了?”陈如海有了不详的预感,转向身边早抵达一步的分部同事。

“你们队里有个银色头发,年纪不大,不爱笑,也不引人注目那个——叫什么来着?”特警想了想,“小沈,是小沈吗?”

陈如海重重点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困在里面。”同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目光看向大火,“出不来了。”


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寂静无声。大雪在天亮时就停了,这时只有零散的小雪花飘落在他的脸庞。新霁的积雪在靴子下嘎吱作响,沈星回越走越沉,逐渐感到吃力。等回到住处,他才靠着墙缓缓坐下。他想,自己走了很久的路,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那一年的冬天,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除了新年愿景外,还有那一夜骤然陷入黑暗后,忽然出现的“流星”。有人说是数万光年外的中子星爆炸,有人说是邻国被击毁的侦察机,也有人说是新型生化武器。

一天后,特遣署对厂房大楼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最终在三楼的废弃隔间里发现了编号为ST-1101的特警配枪和残存的证件。

沈星回,男,23岁,隶属于临空市花浦区分部。于2033年冬,在独自缉捕要犯“灰鹰”的行动中光荣牺牲。


06 路过春天


2045年,立春。

除夕夜的前一天,沈星回来到市郊一处偏僻的墓园。年岁更迭,11年前那场灾难没有摧毁这里,阳光却已经把花岗岩晒得发白,就连逝者的信息也被草皮和鲜花掩盖。不过按照特遣署一贯的保密作风,碑上没有照片和姓名,只有生卒年和一串特警编号。

起先,沈星回只认识自己的“ST-1101”。再后来的许多年,他的旁边多了不少邻居。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说过话的和只有一面之缘的。他并不常来,可来的时候,墓前总放着应季的花。

他想起自己刚“死”后的那个月。参加他葬礼上的人并不多,可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哭了,小路摘掉眼镜抽着鼻子哭,大头抱着老陈嚎啕大哭,就连老陈也背过去擦了擦泛红的眼角。

这是种奇怪的感觉,那墓碑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藏着他的一段人生。这不是“被死去”的荒唐,而是第一次被不该记住他的人记住的陌生。仿佛远行的旅人时隔多年再次回到离开时的站台,才发现仍有人注视着他消失后的位置。

“新年快乐。”

卖花的人接过钱,把花递给他。沈星回收回思绪,道谢,也祝他新年快乐。

陵园里,沈星回将花放在那些“邻居”的墓前,年轻女孩推着老人的轮椅从他身后匆匆经过。

“老陈,你都念叨多少遍了,这个什么小路,那个大头,哦还有你的好徒弟小沈——”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沈星回下意识回头。

只见轮椅上的老人正颤颤巍巍指向自己:“小沈,小沈不就在那儿呢。”

女孩一愣,正抬头对上沈星回的眼神,露出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爷爷岁数大了,不清醒的时候总是认错人。”

沈星回摇摇头:“没关系。”

他没有多说,女孩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头凑在老人耳边说了什么,声音不大,他依稀听见一句“应该是和我们一样”。

“那个,你也是特警家属吗?”女孩叫住要走的沈星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能帮你和爷爷拍张照吗?”

沈星回看向轮椅上的老人,点点头。他推着老人到墓园边的一棵松树下。夕阳西斜,树影和人影交叠,投在年岁已久的白砖墙上,顿时生动起来。

“我人是老了,但清醒的时候,记性还没那么差。”轮椅上的老人慢慢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担心什么,真当我还能记你多久呢。”他边说边笑边咳嗽,喘了好几声,“再过几年,别人问起什么小沈、老沈的时候,我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远处,年轻女孩举手比了个“OK”的手势:“好了!看下镜头,三,二,一——”

快门声响。

时隔多年,他终于还是在别人的故事里留下了点什么。

“相片需要给你留一份吗?”

见沈星回摇头,女孩只好挥挥手,推着老人离开:“好吧,新年快乐。”

沈星回也笑了笑:“新年快乐。”


流星降临的夜晚

01 远星


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一百次不自觉地瞄向沈星回了。

先转过身,假装看教室后面的挂钟,然后目光再不经意地飘到他的脸上。一定要按捺住鼓噪的心跳,避免和对方的目光撞上,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他抓了个正着。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视线平滑地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挪开,转回身来。

根据宇宙吸引力法则第一条:当你不自觉地看向什么人时,有98.8%的概率是因为他也在看你。

所以说不定,是我把他抓了个正着。

我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道。


回想起三年前,沈星回刚来到我所在的学院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那是菲罗斯星诞生的第214年,也是地球解体后的第214年。

听出生在地球时期的老师们说,我们用一颗能量强大的人造星核替代了已经熄灭的地核,碎裂四散的陆地板块有了它的牵系,才不至于飘散在宇宙中。

所以,除了尘埃大一些,阴天多一些,板块间穿梭不便一些,我们现在的星球和地球故土没有什么区别。

我没去过菲罗斯星上其他的地方,学院所在的板块也相当小。而和我们这种Evol刚觉醒就被带来学院的人不同,沈星回是唯一一个转学过来的学生。

也许是那天阳光太好,又也许因为别的,我总能想起他第一次闯进我视线时的样子。高高瘦瘦,穿着宽松的学院白衬衫,眼睛是浅蓝色的,像那天的天空一样。他就这样背着把木剑走进教室,目光在座位表上扫了一眼,走到靠窗的最后一排,一声不吭地坐下。

平静又利落,像一束光。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谢谢”和“借过”以外,我和他几乎没有其它交流,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同学间的口口相传。传说他不住在学院是因为家庭背景不简单,还有不少人看到过他身边围着一圈保镖,越传越离谱,越传越神秘。

而他越神秘,我就对他越好奇。

好奇他上课发呆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整天塞着的耳机里听些什么,为什么要转学到这里,哪里学的剑术,怎么这么厉害,智商有多高,为什么明明不听课还总是能考第一。

甚至有几次我还想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用Evol共鸣一下他到底做了什么美梦。可惜每次伸出手去,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收了回来。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这种好奇和犹豫不决,原来叫作“喜欢”。


本以为我和他就会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云雾般继续相处下去,直到某次天文课上老师讲到了宇宙天体时,无意中提到了下个月有一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

在这颗连晴天都很少见的星球上,竟然有流星雨,还是百年难遇。

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那就此生无憾了。


02 引力


要落不落的太阳像把天烫了个洞,正漏出一圈红光,而沈星回此时正站在那片余晖之下,练习着新学的剑法,多少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蕴,让人不敢走近叨扰。

我抱着木剑坐在不远处的廊檐底下,一边看他练剑,一边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发出邀请。打腹稿容易出差错,闲来无事,我便用剑尖在沙地上写写划划,罗列出一二三。

百年难遇,这个词对于菲罗斯星上的人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像沈星回那样的正常人,以后会经历多少个百年呢?只要人造星核不熄灭,他们就会和这颗星球一样永恒吧。

要是让他知道我是个连一百年都活不到的人,出于怜悯而答应我什么,那就没意思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正要站起身,却发现目标人物已经消失无踪了,四处张望了一阵,才在学院门口的人潮里找到那个背影。

我赶紧追上去,却没想到真的目睹了那条关于沈星回的传说——

那些人并没有像寻常的保镖一样身穿黑色,也克制地和沈星回保持着距离,但就是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沈星回挎着书包走在中间,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旁人的侧目,只是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少了几分生气。

跟刚才在落日下练剑的他,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想带他去哪里。我只知道,他现在并不开心。

“沈星回——!”

我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远远把他叫住,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晚风穿过街道,他在人群中向我回身,略带迷茫的目光在与我的视线相遇时变得温和起来。

我走上前去,一边说有老师找他回去,一边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反方向跑。

至于要跑去哪里,我还没来得及打算。虽然也来不及看沈星回的表情,却觉得他原本被我草草牵着的手,逐渐也用力地将我反握住了。

“他们追上来了。”他的话散在风里。

我愣怔之间,他拉着我一个变道拐进了一座圆形塔楼,找了间空礼堂就躲进去。

礼堂里关着灯,我和他像两只刚出笼的小兽,伏在黑暗里喘着粗气。花窗外细微的光漏进来,我盯着他一只手撑在窗沿上的影子,感觉心快要跳出喉咙口。

隔了一会儿,他就近拉开了一张椅子,然后随意地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我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让我过去坐。

“为什么要帮我?”坐在桌上的他更比我高出一大截,昏暗中一双流转着光的眼睛正俯视着我。

“看你好像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这个么……大家同学一场,我对你好歹也是有点了解的。”

我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不将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却没想到沈星回淡淡地开口:“靠上课偷看吗?”

“……这是有原因的!”

沈星回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约你……啊不,是邀请你,下个月和我一起去天镜盐湖看流星雨——听说盐湖很浅,真的像镜子一样,到时候流星反射在上面一定很好看!而且下个月的流星雨可是百年一遇的……过了这次就没下次了。”

“下一个百年很快就到了。”

“对你们当然很快,可对我来说……”

“嗯?”

“没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去不去?真的很漂亮。”

我的邀请被激动地抛在空中,却因为沉默,陡然坠地。

沈星回的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黯淡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应我。

“我去不了那里。”

“去不了?是跟你刚才的那些……”我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到底该怎么称呼那些人,“……那些人,有关吗?”

沈星回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不过我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看着他注视我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嘴角:“别不开心了。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好了,到时候把你的愿望一并带给流星。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没有什么愿望。”

“人怎么会没有愿望呢?那要不要,把我的愿望分给你一个?”

我从椅子上起身,面对着沈星回,双手交捧闭起眼睛,诚心许愿:“祝沈星回,永远自由。”

沈星回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我:“那你呢,想许什么愿望。”

“身体健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灵验。”

我默念了三秒,等着心里的流星划过,才睁开眼。

突然,黑暗里真的划过一束星光。

我再仔细一看,沈星回的掌心里捧着一簇光团,正在黑暗中荧荧——

“流星说,答应了。”


03 碰撞


明明预报说是晴天,下午却还是忽降暴雨。雨珠挂在玻璃上,将窗外灰蒙蒙的景象映成了模糊的色块。

植物课教室内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我郁闷地看了一眼课桌边空荡荡的地面,想起自己把雨伞落在了宿舍,便撕了一张作业纸,在上面大吐苦水:

> A < 好烦,今天竟然下雨了,我没带伞,你呢?

我将纸又撕成条状,揉成纸团,瞄准老师回过头,扎扎实实地扔在沈星回的桌上。只听后面刷刷两声,我很快收到了向前传来的回应。

自从礼堂花窗下的那一晚之后,我和沈星回之间好像发生了变化,但表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他仍旧被“保护”着,每天准时踩着放学的钟声离开教室,我们也没有其他的交集。只是我有时候会假装不当心地走进那个包围圈,然后悄悄地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也偶尔会戳戳我的背后,给我分享一只耳机,又或者互相传纸条,像今天一样——

只不过,正当我一心准备打开沈星回传来的纸条时,却没想到被一只手夺了过去。我抬头一看,正是老师怒目圆睁的脸。而后课堂死一般的寂静,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所幸他最后只是没收了我的纸条,罚我今晚留下来打扫教室。


暴雨一路从下午降到傍晚,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

待同学一个个都离开教室,我便收拾好桌上花草起身,准备从清理桌椅开始我的工作。正当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沈星回竟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我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暗道今天到底是什么特殊日子。

“你留下来,不会是为了帮我一起打扫教室的吧?”

沈星回摇摇头,而后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把伞,放到我眼前的课桌上:“为了告诉你,我带伞了。”我想起下午被老师没收的那张纸条,上面还留着半截还未揭晓的答案,不由得愣了一下。

“可是你身边的那些人……”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望向窗外,“这时候不会正在窗外盯着我们吧?”

“有可能。”沈星回淡淡吐出一句话,而后一只手张开,屋内所有的光汇向他的掌心,随着他的轻轻一握暗了下去。

“这样就看不到了。”

本来就灰蒙蒙的天,现在又多了些昏幽的气氛。我故作镇定地转开脸,轻声嘀咕:“但这么暗,也没法打扫了。”

“你在等雨停吗?”沈星回手里拎着块布,靠在教室的门上看着我。

我立刻回过神来,跑去他身边。


多亏了沈星回的帮忙,教室很快便打扫完了。我归还完工具,他正站在楼门口的石阶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见我走过来,才撑开雨伞:“走吧。”

我和沈星回躲在同一把伞下,仿佛外面的狂风暴雨都与我们无关。听着我倾诉自己以前对沈星回的印象,我清晰地捕捉到他唇角的笑意。

“沈星回,我发现你认识我之后笑容好像真的变多了。”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别人说?”

“好吧。”我不服地应了声,继续和他一起朝前走。

偏偏在两人默契的沉默中,只听“咕——”的一声,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我第一时间看向沈星回,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眼睛弯起来:“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可以吗?”

我瞥了一眼四周,总感觉暗夜里藏着无数只眼睛。望向沈星回,他像是犹豫了几秒,然后瞬间调整了伞的角度,让它彻底地遮住我们两个人——他加快脚步,于是我跟着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都要跑起来。


甩开了那几双眼睛,我和沈星回站在路边屋檐下,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看着这依旧不见停的雨势。

我咬了口面包,无聊地观察着身旁的沈星回,最后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剑:“沈星回,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剑?”

他有点疑惑,但还是从剑鞘里抽出剑递给我。我突然有点紧张,用手在衣角上抹了抹,然后双手接过。

我伸出手,在木剑上蹭了一把,然后满足地用手指感受它的每一道豁口。

木剑是不开刃的,沈星回的这把也一样。虽然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道口,一看就是岁月的痕迹,但任谁都能识别得出这把木剑的材质不一般。

“沈星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剑?每次剑术课都能看你从头练到尾,身上也总是背着剑……”

“也不算很喜欢。”沈星回将空了的面包袋随手叠起,“练剑,是我小时候唯一能做的出格的事。”

我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等待着下文,但他的话就此戛然而止。反倒眼睛一瞥,换了个话题抛给了我:“你之前说那场流星雨什么时候来?”

“下周。怎么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了?”

我期待地望向沈星回,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点犹豫。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笑容也停滞在了脸上——

屋檐前的阶梯下站着一群熟悉的人,他们只盯着沈星回,不开口,我却能明确地知道他们的意图。

顿时,雨幕无声地将两边分割成了阵营。

我看向沈星回,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人。两方之间的僵持,感觉随时都要崩盘。

终于,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妥协了。他将那把还淌着水的伞递给我,然后跟着他们转身走进了雨夜。

后来我问过沈星回,如果那天他不走会怎么样。他想了想,告诉我追求自由就是放弃自由。

我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含义。

如果向流星许愿真的能灵验,那我希望身体能够健康。

或许这样我就能等到下一个百年,和沈星回看那场流星了。

04 摩擦


可我没有想到,还没等到我向着流星许愿,我的心脏就开始不安分了。

学院医疗室的冷气有气无力地工作着,凉飕飕的,一点都没有关怀病患的意思。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眼沈星回的脸,又觉得不应该责怪冷气。

好像动一下眼珠都会打破这僵持的沉默。

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于是我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听着药瓶在他手里被不停拨动着,倒下去、站起来又倒下去。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听着有些焦躁,所幸没多久,他啪的一声把药瓶竖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在剑术课上出了状况,你准备再瞒多久?”

“……”

“不要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

他语气淡淡的,却让我避无可避。我转过身来,决定直面这场风雨。

“怎么说呢——”

我其实想过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要么泪涕俱下地讲述自己从出生起的故事,要么潇洒地丢下一句“罕见的先天缺陷嘛,没办法的”。可不管哪一种设想,到了嘴边都先变成“嗯嗯啊啊”的不知所云。

好不容易啰里吧嗦解释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从床上坐起来,装作乖巧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芯源病是什么?”他看着药瓶上的说明,抬起头问我。

“大概是让心脏越来越衰弱的……绝症?”

“没有任何治愈的方法了吗?”

“有……但好像要找一种特殊的芯核。”

“什么芯核?”

“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颗芯核,什么都病都能治愈……”

沈星回没有回应我,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眉毛皱了皱,眼里什么东西一闪。

“不过菲罗斯星那么大,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我的情况暂时还可以靠吃药控制的,别担心,而且万一真的有奇迹,说不定我就好了呢。”

我语气轻快,想要消解一下现在的氛围。没想到沈星回看了我一眼,完全不领情。他只是沉默了半晌,转头望向窗外西沉的落日,然后转过头注视着我。

“你想去看的流星,一起去吧。”


05 燃烧


深秋的晚风已经褪去了夏末的潮湿,吹得很潇洒。

我几乎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睡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按捺不住自己躁动雀跃的心。我只能等待,等待暗下的天能够赶快亮起来,等待亮起来的天再次黑下去。

终于,我的闹铃在第二天凌晨准时响起。

列车走走停停,开了一路,终于在终点站停下,却离天镜盐湖有一段距离。我朝着目的地快步走去,走着走着又变成跑。最后跑过月光下的矮坡,穿过弯弯绕绕的小道,我终于见到那片梦想地,犹如镜面一般的盐湖。

而在那片盐湖的正中央,那片仍旧平静的星空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穿学院制服的沈星回,他的身影被月色照得融融的。我迫不急待地跑上前,踩上只没过脚踝的盐沼。

沈星回回过头,晚风裹挟着一股好闻的香气钻进我的鼻腔,清清冷冷,像月光一样。

他抓住我的手,引着我走到一旁横筑在盐湖上的栈桥坐下。我一边交叉晃悠着腿,一边想起了什么,左顾右盼。

和我并肩的沈星回转头看向我,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不用找了,他们没有跟来。”

“你终于摆脱他们了?”

“嗯。”

我隐约觉得沈星回的目光似有些闪躲,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又被天地映得更亮了几分:“不是约我来看流星?怎么心思在别人身上。”

还没等我开口,脚下盐湖倒映出的夜空,正划过第一束星光。

“来了!”

瞬间,我和沈星回齐齐抬起头。

墨色的夜空中点缀着明暗不同的星群,一束流星从中坠下来,又很快结束。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出现又消失——目光所及的整片天地里,仿佛只有我和沈星回两个人,这片流星雨,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看到的风景。

我双手合十,向流星许下我的愿望。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沈星回也在许愿。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摇摇头,说不告诉我。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天地之间,等到远处的夜空泛起淡紫色才站起来。

“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想起了什么,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拽出一只星星剑穗,举到沈星回的面前。他先是一愣,然后接过剑穗看了又看,问我:“你做的?”

“嗯……我知道是有点不好看,但是……”

“好看。”他打断我,然后将剑穗递还给我,“能不能帮我挂起来?”

我冲沈星回笑了一下,将剑穗挂在他的木剑上,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片盐湖,便想拉着他往回走,却不料他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沈星回沉默地看着我片刻。

“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什么?”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看向沈星回的眼睛,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我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淡的,像风一样飘进我的耳朵里。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靠近了几步,然后弯下腰拥住我,还是那个平静又利落的样子。我愣了两秒,手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脊背——

原来和他的拥抱是这样子的。

“谢谢你,我的愿望实现了。”他在我耳边说道。

“下次有流星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来这里吧。”他又提议,我点头。

我多想时间就能停留在这一刻,多想我的愿望也能够实现。

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惩罚贪心的人,自那夜之后,我的生活也如同流星一样,从最顶点划落了。


06 尾迹


真是病来如山倒。

自从上次看完了流星,我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干脆连医院都不能离开了。其实这没有什么,是我早可以预料的,只是没想到那么早。

唯一的意外是,自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再也没有见过沈星回——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当然尝试过联系他,可依旧杳无音信。一天,两天,三天,我开始越来越着急。就在我偷偷跑出病房想去找他,却连医院的门都无力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他之前的那句话——追求自由就是放弃自由。

他因为陪我去看流星,做了不被允许的事,而彻底失去自由了吗?

我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辗转反侧地想,如同去看流星的前一夜一样。可天色不会因为我的暗祷加快亮起来的速度,正如沈星回也再没有出现。

就算再迟钝,我也能从护士姐姐进病房的脸色里读出我时日无多的消息,而且再怎么说,那颗衰竭的心也是长在我的身体里。

于是,距离流星夜正好过去的一个月之后,我强撑着从医院偷偷溜出来,重新又回到那片盐湖,哪怕是为了当初那个约定。

况且,我有预感,他会来的。

听着脚踩在盐沼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之前来的时候,我还能跑和跳,明明就在没多久之前。

我在那条栈桥上坐了很长时间,比那天和沈星回一起看流星的时间还要久,毕竟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这片空旷的天地间,倒映出了一颗与众不同的星星——那颗星星正挂在一把木剑上,一晃一晃的,由远及近。

是沈星回。

那个身影朝我跑过来。

等他驻足在我面前,我才惊觉他的脸和手上覆着深深的伤痕,他蹲下来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芯核,正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些哀求。而等他靠近,我才看清有一圈光环箍在他的脖子上,正频闪着刺眼的、令人窒息的红光。

“……这是你用自由换来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这是那颗可以救我的芯核,他找到了。

可是那颗衰竭的心还是长在我的身体里,它现在就像一簇将灭的烛火,靠着我对沈星回的意念,才强撑着多亮了一会儿。

我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口,有的已经结出了一道血痂。我不明白,这么冷静又聪明的沈星回怎么会算不出这件事的利弊,为什么要为了我身体里这颗奄奄一息的心脏飞蛾扑火。

“已经来不及了。”我想要触碰沈星回的脖子,却伸手抓了个空,“你把芯核还回去,然后把这个摘掉好不好?”

沈星回没有说话,攥着那枚芯核的指节泛起白色:“你答应过,我们会一起再看流星的。”

“人各有命嘛……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的……”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开心点,我这一个多月可是过得很开心哦。”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句话自己眼泪就掉了下来,本来不想哭的。

沈星回帮我擦掉眼泪。如同镜面一般的盐湖将夜空倒映在地上,天地看起来更无际了,也将我们衬得更渺小。

“……来陪我聊聊天吧。”我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让他坐近一点。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度,好一会儿,才松开紧攥着的手,坐到我旁边来。

“你说,如果我没有得这个病……你之后会不会陪我去看更多次流星?”

“嗯。”沈星回一只手搂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肩上,“不止是流星,还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我们都会去一起看的。”

“其他可以,可是爬山好累哦,我才不想呢……”

“累了就慢慢走,走累了……我就背着你。”

“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就算你想休息再久,我都等你。”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靠在沈星回的肩膀上,畅想着没有得病后的未来。

逐渐地,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气力已经快要耗尽了,只好用最后残余的一点点仰头看了一眼夜空——

“好可惜,今晚没有星星……”

“有的。”

然后我看见他在我眼前摊开手掌,掌心里亮起了一簇光。正如之前在那间空礼堂里我看到的,只是今天的似乎更为明亮。

他的那颗流星,又为我亮了一次。

我闭上眼,轻声做着这一生最后一次的许愿。

“希望下辈子还能认识沈星回……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灵验……”

“……会的。”

他握住我的手,手掌包着我的手背,很轻,很温暖。我向他安心地点点头,忽而真的感觉到了上天对于我生命的召唤。

眼皮沉沉,而后,便再也睁不开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好像被人抱住了。周遭一片寂静,我好像又听到了星星在夜空中燃烧的声音,一束又一束,如同一场盛大而灿烂的流星雨。

月光一样的香气中,那个温和的声音像流星划过的抛物线,落在我的耳边——

“无论多少次,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