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天城旧事(民国风架空/麻小X辣条/中篇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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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3-31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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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千年后
万年之前,传说中的人类还是这片大陆的管理者。人类的灵气滋养着两种智慧生命——
化生于食物之中,寄托着人之思念的飨灵;
化生于执妄之中,寄托着人之欲念的堕神。
相比脱胎于欲望却又自然凝结在天地间的堕神,由人造物化形的飨灵无疑与人类更为亲近。依靠着飨灵与生俱来的伴生灵体与人类的智慧,三种生命在缇尔菈大陆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由奈夫拉斯特烧起的堕灵之灾抹杀了所有人类。
那是一一场罪恶的实验;无论是堕神还是飨灵都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人祸之后,祸首灭绝,存留下来的智慧生物开始了漫长的疗伤。
耀之洲神君——最后一个人类——陨落之后,鱼形星球又在虚空中流浪了一千个来回。昔日雄伟庄严的建筑已化为寻常家舍,昔日神秘的奇观已成为陨落的遗迹。
争端与阴谋从未停息。
该由人上演的悲欢离合,将由他们延续下去。
一、灰色天城
这是天城被占领的第四年。谁也没能想到,当年盛极一时、飨灵繁多的耀之洲,竟会在百年之内衰落到人皆可欺的地步;最初陷落的,竟是当年的国之壁障,南部天城。
耀之洲之所以未被堕神全面侵占,不过是因为它太过庞大——它有太过广袤的国土,与太过深邃的历史;这两样东西使得这片土地上的抗争从未停歇过。那位深谋远虑的蛇君并不急于向玉泉镇进军;他只将天城这个原本是国之荣耀的地方变成一个笑话。上城区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恍若尚在盛世;中城区波诡云谲,暗战不断;下城区——
“抓住那个小兔崽子!”
“妈的,还挺能跑!”
几个堕灵在灰色的小巷中狂奔,终于把那个小小的身影堵在死胡同中。那孩童惊恐地转过身来,徒劳地召唤出几颗白色丸子,却被为首堕灵轻描淡写地打散了。
那个女孩被提溜起来。即使蓬头垢面又瘦骨嶙峋,这孩童稚嫩的面庞上依旧显出惊人的外貌美。那堕灵不由得贪婪地伸手抚摸着孩童的脖颈。
在一只极其有力的手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提溜起来时,他竟然没时间做任何反抗。
很快,他就变成了“它”。那只手上红文隐现,把他作为堕灵的神识吸尽,而他竭尽全力的反抗在对方的精神面前竟如蚍蜉撼树。
“到底是谁?!”
这是他作为活物的最后一个念头。来人吸干灵气,随手一拧,将那行尸走肉抽搐一番,便彻底不动了。小女孩惊恐地看着救命恩人与那恶魔一同倒下——那个连伴生灵体都没召唤便杀掉三个堕灵的青年,其实也浑身是血。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是反抗军的妹妹,是英雄的妹妹,现在她必须救恩人。可惜作为尚未觉醒的孩童飨灵,她弱小到搬不动救命恩人的身体。不知所措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雪!老娘不是说了——哎哟喂,这男的还活着?”
来人是一个窈窕的橙发女人。书院的酸梅汤先生常说“窈窕淑女”,而这女子“窈窕”有之,“淑女”则绝对沾不上边,单看那水蛇般的腰肢上盘着的长鞭,与那大腿上扣着的三枚飞刀,便知这女人是个不好相与的货色。
小雪并不怕她。见到这人她就像见到哥哥一样,委屈与惊恐随着泪水就涌出来——
“辣条姨姨,我被发现了……这个叔叔是不是要死了?”
辣条皱眉,伸手把那浑身浴血的青年扛在肩头:“先回去,阿海有消息了!”
“啊……嗯!”
辣条身形看着小,扛起个一米八的汉子却是丝毫不吃力,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薄雾弥漫的天城脚下。
二、神秘青年
辣条对她家酒酿不声不响就能捡到大麻烦的能力又头疼又欣慰。那捡来的男人肩上生着红甲,刀枪不入的那种;那是一个她也不敢惹的家族独有的伴生灵体。
那个疯狂的家族最近可不太平啊。
卖他个人情?胆大包天如辣条,想到这种念头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辣条桑,那个人马就醒。”一身樱岛打扮的青年从客房退出来,“那么,小僧便去接应朋友,正午再会。”
“您辛苦了。”辣条微微鞠躬。她没有送行,急匆匆走进客房,正好见那青年坐起身子,不紧不慢地穿上外衣。见她进来,青年下巴微抬,看着她,说:
“居然在下城区见到大名鼎鼎的辣条老板,没算白来。”
辣条明眸生波,玩弄着长鞭说到:“龙虾家族的贵客驾临,小舍蓬荜生辉。不知阁下是龙虾家族哪一位?”
青年笑笑,说:“麻十一。”
“阁下这样的身手,竟然不是特型?”辣条夸张地掩嘴作惊讶状,摆明了是不信的。被砍成滚刀肉还能维持人型,光是这生命的强悍度就足以让青年继承一个食物名号,哪里还用当一个冠以人类名字的普通飨灵?
青年把衣服扣好,悠然自得地说:“我确实是——你们救了我,我救了你们夏满楼的人,两清了。走了!”
说着这人竟然站起身来。辣条不由得后退一步——这人看着块头不大,但那一米八的身形挺拔起来便隐隐有一股子霸气,好像衣服下掩盖的不是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个自称“麻十一”的青年倒是干脆,辣条怀疑他用假名,他就大大方方认了,连一句“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客套话都不说,彻头彻尾的下城风格。辣条见是个难缠角色,兴致顿时被勾起,自然地现出千娇百媚的姿态,道:
“我看阁下也身陷麻烦,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麻十一打量了辣条一番,颇有些轻慢地说:“我的麻烦不是同官弄的混混可以搅和的。”
辣条不以为忤,指尖玩弄着鞭梢,不紧不慢:“我的麻烦也许是黑帮好手感兴趣的。”
麻十一不说话。辣条看着那双红瞳,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即将发生。她下意识地握住武器。麻十一点点头,抬步,出拳!
轰——
“唔!”
三、交易
麻十一又躺了——被辣条的伴生灵体正面击中,不得不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
辣条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麻十一打穿了客房一面墙后,她若没及时躲开又还了一招,怕是现在躺床上的就是她了。打发几个手下去探听消息,她抱臂站在麻十一床边,说:“现在,阁下该是欠夏满楼一面墙了。”
麻十一笑说:“就这一下还不够还?”他胸前又添了道伤,换成文弱点的,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辣条不接话,反而说到:“总之你现在是躺下了,听个故事,也不要紧。”
麻十一就笑,一点儿也没为人摆布的气恼:“是是是,那就请老板说说。”
“事情就从你救的那个孩子说起。她是酒酿那一族的,叫小雪。”
小雪被哥哥寄养在夏满楼只是一个月前的事。夏满楼有三个与她一样被寄在这里的童灵——布丁族的阿芒,生鱼片族的阿海,还有樱饼族的馨儿。几个孩子明面上是打工混口饭吃的,实际上则是辣条的小眼睛,专帮她收消息。十天前,阿海在下城区神秘消失,灵气的痕迹断在一条死胡同里。辣条与小雪这片区里找了许久,最后没找到阿海,却让小雪被堕灵们盯上了。
“那个小童灵的画像,本——我见过。”麻十一道,“敢带着通缉犯的妹妹逛下城,你胆量不错。只是这么个吃人的地方,你也敢让她落单?老板,那条胡同只怕不是死胡同那么简单吧!”
辣条毫无被戳破的尴尬,淡然道:“不错。阁下考验我的实力,说不得我也要考验一番阁下的脑子。毕竟那地方,可是吃人的。”
“吃人又如何?”麻十一嗤笑,“你本是特型飨灵,你还有——两个特型飨灵的同伙,就算是今天那种货色的堕灵,你们也收拾得住。除非那胡同里住的不是蛇君手下的狗,而是其他特型飨灵,还相当缠人——老板娘,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辣条那嘴角还好看地向上翘着,眼里却是蛇对猎物一般的审视。天城沦陷的这几年,但凡有什么坏事、怪事、惨事,飨灵们总是往堕神头上一推,交头接耳把入侵者骂上一通,又在猎犬闻风而来前悻悻散去。飨灵们都忘了,这个下城原本就是吃人不吐渣滓的凶险之地,原本还能见天日的真相,就在这些特别义愤填膺的骂声中永远被掩盖了。
她亦是在京爷的帮助下摸到事件的真相;这个人仅凭一点信息就能猜出全部,究竟是因为他和京爷一样清醒,还是说他与那群人本就有干系?
“老板很聪明。”麻十一坐起身子,“我确实知道地下那几条虫子的来路。现在,老板可还想跟我搅这麻烦?”
辣条定了定心神。她阅人无数。眼前强大的青年看上去态度轻慢玩世不恭,却没有恶心的蛀虫味。此人若真是虫群的一员,便绝不会重伤之下还救回一个孩子。
“是。阁下若愿交易,夏满楼便助阁下的主人夺回龙纹殿。”龙纹殿便是龙虾家族的大本营。这个耀州黑道势力的龙头家族,在天城陷落后逐渐四分五裂,便在昨日真正陷入了内斗。辣条猜想青年应当是麻辣小龙虾那一支的精英;那群疯子中的疯子向来不在乎命,包括他们自己的。
“行,那现在就去那地下街走一趟吧。”看,他们就是这么不要命的。
辣条让小雪端来吃食。青年对着一碗还算浓稠的鱼片粥,毫不掩饰地皱眉撇嘴:“浪费时间啊老板!”
“下城没什么好东西。”辣条颔首,“阁下就凑合着吃吧。”
“有辣子吗?”
“……没有!”
四、战斗
辣条和麻十一还是在正午前启程了。那条吃人的“死胡同”藏在下城最繁华的地段,也是辣条起家的地方——同官弄。在一切变得浑浊之前,同官弄也是出了名的风花雪月之地,夏满楼名义上是酒肆,实则衣香鬓角掩映中的风流场。自天城陷落、大人物们逃的逃降的降,这地方风流不再,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
“你们这地方不错。”麻十一颇有兴致地看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后者正在被一个男子拳打脚踢,“哎,你不管管?”
“小偷太多,偷没偷到东西我们都不管。”辣条目不斜视。那男子却在看到辣条后立刻停了手,点头哈腰地致意。麻十一看了打趣说:
“没想到你威信不错。”
辣条漫不经心地说:“那个人欠我十万金币,明天就到期了。”
“到期不还怎么样?”“他得给我一只手。”
这个“给一只手”可不是人类那样把肉体剁了完事的;那还意味着一只手承载的灵力。
“他要是偷奸耍滑呢?”也不是没有飨灵为了灵体健全,直接把一条肢体上的灵力全部抽光,任由肢体枯萎的。某种程度上说,枯萎的一只手也是一只手,麻十一家里做“大生意”,同样也见过这种赖账的客户。
辣条眯着眼瞟了麻十一一眼;她知道若自己是个男性,黑道出身的麻十一绝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解决方法都是公认的;只是因为她是女性,所以会有人一遍又一遍问她这个问题,仿佛所有女生在他们心里都是一个样子:善良、心软,看上去再铁石心肠也得寻找一个所谓的依靠。
但看麻十一那玩味的表情又跟其他人的不同,似乎是早就预料她的回答了;他只是喜欢从辣条嘴里听到那个答案。
辣条没跟有这种趣味的家伙打过交道,索性耸耸肩,解下鞭子,摆出战斗姿态:“最开始做生意遇到五六个赖账的,杀了我四个伙计。我取了他们的手脚,把剩下的部分挂在屋檐上当装饰,客人们呢,都说好看。”
“不愧是特型飨灵。所以你这儿才能开成酒肆,而不是青楼。”麻十一按下辣条握鞭的手,“冲我来的,老板不用出手。”
夏满楼的门口刚刚走出四尊“石像”,灰衣,头顶两根细长须,背后漂浮着薄似刀刃的鳞片,跟麻十一同样的血红色眼睛透着贪婪。麻十一连伴生灵体都化不出来,还是狞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辣条叹了口气——这家伙,到底跟其他男人一样自作主张。
她一把拉回要动手的麻十一,抖开鞭子,踏着一字步朝那四人“走”过去,只瞬息间便用鞭影裹住一个飨灵,随手一扯便将他拉翻在地。剩下三个虾族飨灵终于反应过来,操控鳞片便要割断她的脖子,辣条不闪不避,轻轻扭动腰肢,橘色瞳孔中登时送出千娇百媚的“秋波”。尖锐的鳞片几乎是贴着辣条的脖子停下,摇摇晃晃回到各自主人手上。
“呵……”辣条极轻地送出一口气。三人的鳞片顿时朝他们同伴挥过去,刹那间血光四溅,魅惑之中的短短三秒,三人竟自相残杀到齐齐倒下,而同时辣条身后传来“喀拉”一声,那个最先被绊倒的小兵被麻十一单手掐断脖子,也咽气了。
麻十一有些不满:“真会多管闲事!”
辣条毫不相让:“这是我家门口!”
麻十一把尸体扛肩上,说:“我吃了这个你不介意吧?”
“您在大街上吃都没人介意。”辣条摊手耸肩,打发几个小厮把其余几具尸体拖到后厨抽灵力去了。对飨灵而言,失去生命力的肉体若再被抽干灵力,便将很快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
早些年,即便是为了自卫,这样的行为也是绝不被允许的;那些夺取灵力充实自己的魔头都被群起讨伐了。而如今,夏满楼门前人来车往,大家见怪不怪地看着这一幕,连句制止都没有。
毕竟在这里想自己活下来都挺难的,又何苦去管几个小虾米的死活呢。
五、疗伤
夏满楼里的东西让麻十一大开眼界。一个下城区的酒肆能有丰厚的食材储备,也许能归功于辣条的手腕,但有那么多人类遗留科技造出来的针剂,可就真的超出麻十一所知的情报之外了。
何况这个地下室就像个小型的奈夫拉斯特啊!
“咱天城谁还有这样的门路,阁下应该很清楚。”辣条小心抽出一支绿色针剂,“阁下,应当不害怕吧?”
麻十一不说话,径直拿过针剂对准心脏插入,极快地把满满一针管液体打进灵脉,快到辣条怒骂一声劈手夺下针剂时,针管都空了。
再看麻十一,捂着心脏青筋凸起,还有心思冲她挤出个特别嚣张的笑容。
“阁下的家族,都是阁下这种疯子吗?”辣条语气不善。
“放心吧,老板……”麻十一咬着牙挤出几个字,“这种针剂,本——我小时候就常在里面游泳——死不了!”
辣条心里一动。在强化针剂里游泳,这甚至不是一个精英护卫能有的待遇,那种痛苦,等闲一个战斗型飨灵都承受不住。再看麻十一,虽然满头大汗,一副心脏快要炸开的样子,却是一丝一毫腿软的迹象都没有,连呼吸都不见得急促多少——他对这种药剂真的相当适应!
麻十一很喜欢逞强和炫耀,但又不是那种夸大其词的家伙。那么,他到底是谁?或者说——辣条看向麻十一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玩味——他是龙虾家族的哪一位少爷?
麻十一丝毫没有身份将要暴露的危机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恢复了平常模样;药剂滋养下,他原先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像是个被砍了十几刀、又用火烧伤口止血的飨灵。而随着他把手从心口拿下,又挺直了身子,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悄悄扩散开来。辣条见他这没事儿人样,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麻十一有几分嫌弃地说:“药的品质就一般吧。北京烤鸭那帮蠢才真够敷衍的。”
辣条觉得不对劲。她看看麻十一的表情再想想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然后明白了——合着,他往心脏直接推药是为了回应那具“阁下应当不害怕吧”。所谓“翻云覆雨龙纹殿,京城三杰天子院”,耀之洲的黑道首席势力跟正道领袖不对盘多年,到哪儿都得比一比。这麻十一看出来夏满楼有天子书院撑腰,拼着痛苦也要显一显自家皮厚肉糙——外加药剂质量更优。辣条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索性单刀直入跳到下一个话题:
“阁下的伴生灵体呢?”
“这次伤得太重,暂时不能用。”麻十一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不过对付地下那群虫子,也是绰绰有余。”
辣条奇道:“阁下似乎非常清楚那群人的来路。”
麻十一表情微变,眯眼看着她,问:“怎么,辣条老板还不清楚?”
辣条道:“探子马上回来。之前所得的消息,不过是醉虾一支在此有个黑作坊,专榨取普通飨灵的灵识。我想阁下应该是麻辣龙虾一支,不介意插一手吧。”
“哈哈哈,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辣条老板。”麻十一活动了一下关节,“走吧,听听你那线人怎么说。”
六、出击
走出地下室,小厮便来报:派去“死胡同”的探子回来了,受了很重的伤,怕是不成了。辣条与麻十一去二楼,在一件上房内见了那快要消散的飨灵。
那飨灵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极力把手里带着的东西往辣条面前送。饶是辣条这样泥淖里挣命的底层人,看到那东西也是浑身一凉。而先前等着看戏的麻十一亦是收起玩闹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那个半透明的、有些滑溜的小物件。
辣条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那探子说:“你的肉体要死了。这里没有多余的灵火温养你的灵体。还有什么愿望么?”
这就是永别的意思了。尽管灵识还会在缇尔菈大陆飘荡,总有一天会重新凝结或被召唤,但那样漫长的无意识飘荡会夺走这飨灵的所有记忆,而辣条自己大概也活不过那么悠长的岁月。
快要死去的飨灵把那东西再往辣条眼前送了送,眼里全是痛苦。
辣条点点头,说:“你放心。”
那探子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他闭上眼,手臂疏忽垂下,那个小物件也滚落到麻十一脚边,被后者略带厌恶地捡起来。
“明明是飨灵,却跟人类一样愚蠢。”麻十一评价道,“家族里有这种残害幼崽的废物,真是惭愧啊。”
辣条懒得理会这家伙跟主君一样的语气,径直问:“你的伤真的没问题了?”
麻十一认真地说:“没问题。跟我走。”
辣条在身上带了三支红色药剂。麻十一也想要几根,被辣条一巴掌拍掉爪子——辣条确信,这疯子打得激动了说不定能三管药一起打心脏里,灭掉敌人然后自己爆体了事。药剂不给,衣服倒是给了两件,免得让敌人觉得辣条带了个乞丐上门讨钱去了。麻十一换了件红底黑袖的风衣,再站到辣条面前还真像个——
“逛窑子的公子哥。”辣条非常诚实地评价。
麻十一耸肩,一面前头带路一面说:“老板还有心情开玩笑?恢复得很快嘛。”
辣条冷笑:“生气和同情救不了那些孩子。只要还能用拳头解决,事情就不算太糟。”
“不愧是辣条老板。”麻十一十分赞许,“可我很好奇,大老板亲自上阵,你要是倒下了,你的人怎么办?”
“我这样的人太多了。”辣条紧跟麻十一拐过一条小巷;天又开始下起小雨,衬得他们走的这段路愈发安静了,“我不在了,会有别人。”
“你没想过一直活下去?”
“想过,尽力。顺带一提,离开我就活不下去的手下,也没有牵念的必要。”辣条抖开皮鞭;她能认出来,快到地方了,“麻十一阁下,你这么不专注,可别被干掉了。“
“好吧好吧,最后一个问题。”麻十一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渐渐摆出防御姿态,“我看你也不是有那什么正义感的人。流浪的童灵一招一大把,非要为这件事招惹龙纹殿?”
辣条看着麻十一的背影。这人总爱问她些废话,赖账客户那次也是,现在也是。
“飞流台下,总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辣条停步;她前面的麻十一也停步了,在一面墙上左敲右敲,“更何况,我的探子都暴露了,你们那个睚眦必报的家族不会放过夏满楼。”
“飞流台下呀……说得好——躲开!”
两人一左一右后翻躲开,突然“裂开”的砖墙后飞出的灰色鳞片悉数打空。辣条执鞭等着后面的攻击,不曾想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漆黑的地道中飘了出来:
“少族长亲自为外敌带路,莫非,是准备把叛族的名头坐实了?”
地面的水洼慢慢结上一层霜。麻十一皱眉,道:“是醉虾。老板,小心毒气。”
“我没事。”“辣条”这种特型飨灵的灵力本身就有魅惑、麻痹的特性,她比较苦手的是麻十一这样有纯粹又强大力量的敌人,对醉虾的招数倒很有几分抗性,“少族长?”
“那个等会儿再说。”麻十一上前两步,隐有把辣条护在身后的架势。
随着冰气的蔓延,一个灰袍青年走出地道。那人与麻十一有同样的白发与红瞳,眉眼八分相似,却无端透出一股子阴沉。
麻十一冷笑着把探子带回的小物件掷在这人脚边:“花了那么大功夫一件事也没做成,我的醉虾大哥,你可真是废物。”
醉虾不回话,把那物件捡起来,贪婪地舔了舔嘴唇。辣条看得一阵恶心;任是泥淖里打滚过再久的人,看到个米八男子对着小一号的性具高潮,都会觉得恶心。
那种东西,是大人物们玩弄幼年男孩时专用的,所谓满足“身体需求”的肮脏道具。
七、巷中激战
醉虾只顾欣赏手中玩物,对麻十一和辣条不屑一顾。麻十一眼中冒火,却没有先动手的意思,反而厉声道:
“谁?!”
他说这话时目光投向醉虾身后的地道;辣条这才隐约感觉到一股子阴气——那是属于另一种生物的气息。
醉虾笑得十分灿烂,夸赞到:“哎呀呀,居然发现了,不愧是我们的战斗天才——殿下,您看这副躯壳如何?”
无声无息地,一个身着灰色和服、肩覆红绳的少年飘至醉虾身边。辣条的心猛然抽紧。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根染血的麻布头绳,上面有小雪亲自绣的梅花纹。那是阿海的头绳。那个失踪在胡同里的孩子,在这个仅仅看着就叫人觉得压抑的少年手里遭遇了什么?
麻十一牵起嘴角,眼中全无笑意:“樱井赤源?真是好、久、不、见!”
醉虾听到麻十一这称呼,表情一僵,随即丢掉那性具,眯起眼睛威胁道:“少族长,殿下的名字可不是你能直呼的!”
麻十一并不理他,只面对那少年握紧拳头;那少年双臂一抬,小巷的雾气几经变幻,最终化出十几把生满霉菌、长着一只大眼、口中拖出长长舌头的“纸伞”。这“生物”名叫青伞,是种傀儡堕神,自从天城被占领后,下城那些黑暗潮湿的角落经常能看见它们在毫无意识地游荡;它们本身并无威胁,可若是有谁能挥手便召唤乃至驱使它们——
少年五指变幻,如莲花开合,青伞们旋转起身体,锋利的伞缘闪着寒光朝辣条切割过来!与此同时,醉虾也召唤出一道酒气弥漫的“锁链”朝两人卷过。辣条也是用鞭高手,立刻招出皮鞭,如燕子般荡过醉虾的锁链,朝半空中的青伞舞出一片鞭花,却是一个都没打中。麻十一却是一动不动,待得辣条落地,他竟是被锁链缠个正着,风衣上立刻蔓起了一层薄双。醉虾后退一步正要勒紧锁链,辣条和麻十一同时发出一声轻笑——
“呵呵——”
始终一脸漠然的和服少年突然双眉一轩,挥手一道巨大的风刃向辣条削去,三只青伞却发疯似的飘在风刃前行轨迹上,被撕开的同时“轰”地炸开,麻十一也在此时单手扯起锁链狠狠甩动,醉虾竟被扯得往少年那边撞,少年身形飘起任由醉虾撞在墙上,双掌一合,空中青伞排成一线拦在双方之间,轰然爆开,醉虾的锁链也在此时被炸成弥漫雾气,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辣条谨慎地握鞭,无声地朝记忆中麻十一的方向摸过去。这雾气中有极为浓烈的酒味,“辣条”这种食物在烈酒中浸泡久了都会变味,更遑论“虾”。她担心麻十一会醉倒过去,快走几步,却见眼前脚下雾气忽地流动,三个黑色的傀儡小人破开雾气冲她围过来,离她不过一步的距离!
要糟!
辣条立刻腰肢一软后仰空翻,架不住傀儡炸开,浓雾中的爆炸声格外清晰,辣条刚落地稳住身形就觉得头皮发麻,拔足就跑,下一秒爆炸的气浪狠狠将她往前掀去,她双腿剧痛,就势骨碌碌翻滚几圈,却见五六把青伞冲她飞来,快靠近时张开伞骨,被包在伞内的傀儡小人借势超她炸过来。她正准备挥鞭防御,侧面跑出的魁梧家伙将她一把扑倒——
“轰轰轰——”
火光包裹了两个飨灵。辣条的脸被那家伙按在胸口,完全无法看到外面的惨状;可那只垫在她后脑的手渐渐抽紧按得她头皮生疼,正昭示着这只手的主人在承受怎样的灼痛。
她闻到了皮肉烧熟的味道。尽管对飨灵来说,肉体的重伤不会像人类那样致命,可辣条仍然觉得揪心。
轰炸结束了。爆响之后突兀的寂静中,单调的掌声一声接一声传过来。
辣条扶着麻十一缓缓坐起来。青年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她肩头,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刚才剧烈的爆炸中,辣条毫发无伤,代价是麻十一被炸成了比滚刀肉还惨的模样,离得这么近,辣条甚至能看见他绽开的后背中流出的电光一样的灵力,以及尚在跳动的火苗。
“喂,出发的时候不是挺自信的么。”辣条小声地说了句,看着信步走近的醉虾和樱井,在腰间抽出一管红色针剂,对着心脏插下,推入。
八.黑道太子
灵脉瞬间暴动,灵气以辣条为中心爆散开去,灼热的能量一时间竟让樱井和醉虾停住脚步。辣条小心地把麻十一侧放在地上,站起身;鲜血从她的双眼和口中流下来,而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冲两人妖媚地勾起嘴角,一双眼睛顾盼生波,望来极为可怖,又极为动人。
樱井赤源对醉虾点头示意。醉虾朝麻十一踏前一步。辣条就在这时带着血影冲上去,两个飨灵长鞭挥舞打成一团。醉虾这样由尊贵的食材化出的飨灵,本应比街头小食的辣条厉害许多,此时竟被辣条打得手忙脚乱——哪有使鞭的飨灵玩贴身肉搏的?!这拿着鞭子往脖子里勒是什么路数?双腿还飙着血就穿着高跟鞋来个踹裆?更难应付的是,每次对上辣条还在流血的双目,醉虾便觉得一阵目眩,仿佛下一秒就要沉浸在温柔乡里——
“你?!”醉虾猝不及防被辣条的皮鞭缠住左臂,登时被皮鞭上附着的灵力绞得筋脉尽断。眼看辣条下一刻就要缠断这家伙的脖子,旁边的樱井赤源挥出风刃斩断皮鞭,辣条及时撒手退后,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委顿在麻十一身旁。
这具肉体需要休息啊……
跟补充生命力的绿色药剂不同,红色的“勇气针剂”是要生生从身体中榨出潜力来;这本是堕神培养后代所用的针剂,现在却是被改造成飨灵用以背水一战的武器。原本该慢慢注射进灵脉的东西,这时被辣条极为乱来地使用,才造成了肉体的重伤。
“多谢殿下。”醉虾有些惶恐地朝樱井赤源道谢。樱井赤源不理他,却是看着辣条,问:“我听说过你们两个。你们从来不怜悯弱者。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是个少年,声音却喑哑得像十年不曾说话的老人。辣条也是怪自己竟未第一时间认出这人,否则她一定会设法送信给京爷求援。
毕竟,这“少年”是樱岛傀儡军团的下一任继承人,是现任蛇君亲手编织的“太子殿下”;虽然法术不及他那位活了两百年的君父,樱井赤源的傀儡术也会让任何敌人都不敢小瞧他。
她现在只能笑笑,啐了一口血,回答说:“太子殿下见笑了。‘辣条’本来就是街边大人小孩随手吃一口的普通小食,街边混混一个,连我那夏满楼也不过是弱者在一起取暖,谈何怜悯?”
樱井赤源漠然地看着辣条,过了几秒,扬起手,又放下,问醉虾:“都,带回去,做实验,可以?”
“是,殿下。”醉虾朝樱井赤源鞠了一躬,朝辣条走过来。辣条警惕地拦在麻十一前面,回头看麻十一还是没有动静,立刻说到:“等等!之前,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醉虾看了一眼樱井赤源,见后者没有不耐,便回头笑道:“辣条老板怕是没有听过吧?我的伴生灵体是我的触须化成的,故而,我自然能知道你在哪儿。不过能一举打伤我这个天才表弟,还真是老板的功劳呐。”
辣条心中一黯。她算是明白了,当她跟麻十一被包裹在“酒雾”中时,醉虾就能通过这“触须”探到他们的大致位置,樱井赤源则料到两个人会设法回合,在两人相遇的途径上撒出自爆傀儡。辣条先一步遇上傀儡,彻底暴露,却被当作诱饵引得麻十一相救——最后便被一锅端了。她在创办夏满楼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了。
“最后一个问题。”辣条看着醉虾朝她俯下身,“你的表弟,到底叫什么名字?”
“啊哈哈哈哈——看来这次全族通缉给表弟的压力很大嘛,他可是耀之洲的黑道太子,居然隐藏真名?”醉虾伸出锁链把辣条绑起来,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是啊是啊,他在药罐子里泡了很长时间,天子书院的废物怕是都不知道他。不过呢,若是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
这句话成了他的遗言。
一双泛着电光的红色虾螯撕住了他的腰身和脖颈,只“喀啦”一声,醉虾的头便扭成不可理喻的角度,整个身体的灵力发了疯似的往外跑流泻。一眨眼的功夫,那具残躯便化成了灰烬。
“喂,辣条,他说得没错,你可以直接来问我。”青年身冒电光,站起来,火红色的龙须在暴动的灵力中飘荡。
他回头,露出满脸嚣张的笑容:“麻辣小龙虾——作为同伙,你就叫我麻小好了。喏,这个还你,质量不错。”
麻小丢给辣条两管针剂。针剂已经空了。辣条叹了口气。麻小应当是在扑到她身上时就顺走了两管针剂,借助针剂强行催发潜力,扛住了堕神的轰炸。
辣条起先以为麻小是疼昏过去了;她本想给自己注射三支针剂,最后拼一把,摸药的时候才发现药被顺走,也就瞬间明白了麻小的计策,一路演戏将醉虾引到自己身边,终于让麻小一击得逞。
现在,这个青年丁点不像个狡猾的骗子。他分明浑身上下血流得像小溪一样,却如同毫发无伤那般理所当然地挡在辣条身前,与蛇君的继承人对峙着。哪怕只是看着背影,辣条也能感觉到这个黑道太子不可一世的火热与霸道,仿佛前面是天也要凿塌,是地也要烧穿!
“喂,辣条,你还能打吗?”
“阁下在问什么废话……”
“那么上吧——狂欢才刚刚开始!”
九.救援
攻击,攻击,攻击!麻小那对巨大的伴生灵体坚不可摧,一路追击中,直将身处的窄巷拆成了一方小院子。他看似拼命进攻,实则不断用巨螯上的热量逼退的樱井赤源,将他牢牢隔在地道之外;樱井赤源挥出的风刃与自爆傀儡统统被巨螯挡下;然而这未来蛇君形如鬼魅,麻小防住他的全部伎俩,他也躲开了麻小的全部攻击。两人交战的空地被灵力炸出一道道深坑,辣条行动不便,不能贸然加入,却也毫不气馁地握鞭,伺机而动。
麻小与樱井赤源你来我往,倏忽间交手十几个回合,麻小后跳一步避开傀儡炸弹,不经意地瞟过辣条;辣条心里一动,却见麻小的一只巨螯被自爆傀儡掀飞,樱井赤源没有追击,反而后退一步,伸手,在麻小再次冲上之前召出三把青伞将他阻了一阻,辣条见势不对挥鞭去缠,仍是晚了一步,樱井赤源右手捏诀,左手在虚空中连点数下,十几个炸弹小随之浮现在麻小的前后左右,齐齐冲着麻小撞过去——
“轰!”
火光照亮了辣条的瞳孔;那之中没有半分犹豫和恐惧。就在樱井赤源全力以赴围杀麻小的刹那,辣条已经绕到他背后,用灵力再度召唤出伴生灵体,将他死死缠住!
樱井赤源不耐烦地瞥了辣条一眼;下一刻他猛然回头,却已来不及闪躲冒着火光的巨螯。只听“嗤”的一声,樱井赤源的左右双臂都被巨螯夹断,身子也烧焦了大半。片片剥落的和服下掩藏着由红线与纸片编织成的“身体”,在所有红线的交汇处,隐隐能见到一颗暗红色的“心脏”。
麻小劈手将那“心脏”扯出,用滚烫的灵力将牵连在“心脏”上的红线烧断。失去这“心脏”的瞬间,樱井赤源的身体化作纸片,扑簌簌地散落一地。
“你是怎么做到的?”辣条心有余悸地看着麻小散去那对巨螯;方才麻小那眼神来得太快,辣条心里也有三分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麻小手里捏着心脏模样的石头,一面往地道里走,一面说:“据说人类食物里的‘麻辣小龙虾’越烫越好吃,所以对我来说,不够格的火焰反而会增强我的伴生灵体。这小子比以前聪明多了,不故意卖他个破绽,他还真不上当啊。”
“你又受伤了。”辣条不想理会这人的得意劲儿,“还能撑多久?”
“撑个一小时吧。”麻小毫不避讳,“所以我留了这个——要是堕灵把出口堵了,我们就拿他们少主子的命换。”
辣条打量着那个被麻小扬了扬的“心脏”;那是一块暗红色石头,表面密布血管一样的纹路,现在还在一闪一闪,乍看之下真像跳动的心脏。辣条自己也掏出过不少堕神的命核,但长得这么像人类心脏的还是头一回见。
而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做了什么。一夕之间击碎耀州的繁荣、让许多耀州飨灵朝不保夕的,正是那位蛇君;那位君主只有一个继承人,方才被他们击溃了身体,连命核都被拿捏住。单是这样的一个理由,已经足够蛇君停下目前的缓慢侵蚀,用更强硬的方式血洗耀州。
这样的事,一直都是京爷想引蛇君做的;只有战线全面铺开,京爷他们才有机会用耀州广袤的疆土拖死堕神。
“别分心,辣条。”麻小拿着那颗石头在地面探着,石头的光变暗,他便不去踩那块地方。辣条明白他是在躲机关,当下紧跟他的步子走。两个人一路留下斑驳的血迹;这一场战斗下来,他们早就是强弩之末,却还得把那群孩子救出才算成功。
堕灵那几个头目要多久才能感应到他们的少主出事?或者说,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巡逻队还会留给他们多久的时间?两人都没讨论这个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一扇敞开的铁门前。完全不同于天城这边古色古香的室内装潢,铁门另一端是真正的奈夫拉斯特风格,严谨,冰冷,内里埋藏着不知多少冷酷的实验。
没有敌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飨灵尸体,看着装与外貌,当是醉虾的手下。再往里是一排翻开的培养槽,躺在培养槽里的童灵大多皮包骨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灵气;一个培养槽里似乎发生了惨烈的爆炸,血迹与衣服碎片糊满舱室内壁;一个槽子空着,可不知为何辣条总觉得那里有活物;还有两个槽里——
“阿海。”辣条放低声音,拖着伤腿朝那个眼神涣散的男孩走过去。这男孩与他身边槽子里的女孩都灵体完好,肉体却惨不忍睹。那样的伤与不该出现在孩子身上。
麻小没有注意那边,而是站在那个空槽子前,沉默片刻,伸手掏出一颗小小的石头。仔细看去,那石头除了稍小一些,颜色也是明亮的米黄色外,跟麻小手里的“心脏”一模一样,连纹路的雕刻也分毫不差。
很久以前,人类召唤飨灵,改造飨灵,最后引起堕灵之灾;活下来的智慧生物对这样的技术讳莫如深,可是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些实验从来没停止过,无数弱小的灵类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抽干、分解、重构——最为可怖的是,即使变成了这样一颗“石头”,那飨灵依然活着,连自我了断都不行。
“我知道你听得见。”麻小面色黯然,“你想再见那个老混蛋一面,还是让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石头”微微闪烁了一番。麻小说:“不。不必考虑帮我。”
“石头”还在闪烁着。麻小皱眉,然后把石头收起来,一面嘀咕着“如果你想的话”一面转向辣条。辣条已经不由分说把两个幸存的孩子敲晕,一手捞一手扛,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这两个是谁?”
“阿海。另一个不认识,看衣服是天子书院的学生。你那个是谁?”
“我表弟——白灼虾那一支的。”
“……你还成吗?”
麻小没有说“还成”,只是带头朝实验室外走去。以两人残存的灵力,却是连毁灭这罪恶的场所都做不到。辣条已经感应到外面的动静,所幸灵压不大,来的应该是巡逻队。她已经握好鞭子准备战斗,面前的麻小却突然停步,摇晃两下,扶着墙慢慢滑倒。
“喂!”辣条放下两个孩子,跑到麻小身边;他的眼中口中都冒出血来。
“嘘……听……外面打起来了……”
空气中隐隐传来细微的振动,随即便是一连串肉体倒在水洼中的声响。紧接着,一个腰悬太刀的少年走进来,脚边还无声无息跟着两只猫。这少年是一身浅蓝色宽袖束腰的樱岛法被,腰间飘逸的灰蓝色羽织没有被染脏半分,只有木屐留下的血印昭示着他方才斩杀了多少来敌。
他朝辣条和麻小深鞠一躬,说:“老板娘,贵人,十分抱歉来晚了。味增汤已得天子书院帮助。我们这就走。”
麻小点点头,说:“那,就在这里分开——”
“砰——”
执刀的少年讶异地看着辣条一掌切在麻小脖子上,更讶异地看到这个瘦小的、双腿受伤的女子稳稳把他扛起来。
“秋刀鱼先生,劳烦您抱着那两个孩子。我们走。”
十、齐聚天子院
麻小醒来时连睁眼都不用,便能知道自己是到了个讨厌的地方。更讨厌的是他刚动了动眼皮子,那个特别熟悉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喲,你终于醒了!还以为你要冬眠了呢!居然被樱井那个小毛头打成这样,你还行不行啦!”
麻小青筋暴起。麻小很想打人。可他偏偏动弹不得。幸好下一刻就有“啪”的一声飞来,那聒噪家伙立刻喊:“噫!老板你干什么!”
“你很吵啊。”
是辣条。从那与平常无异的妖冶声线听来,她没事。麻小有一点开心。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成功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跟他感知到的一样,这里是一间颇有古意的客房。檀木书桌与那画着白云青松的屏风,都昭示着这个房间的所属——天子书院。
这客房非常大,大到两个飨灵敢化出伴生灵体相互对峙,也不怕伤到躺床上的病人。不过,见麻小终于动弹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收起灵体,一个朝他走过来,一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丢下一句“我去找酸梅汤”,便溜走了。
两个劫后余生的人互相看着,一时谁也没说话。辣条披着一件棕色毛边袄子,头发也随意散着,妙曼身线一藏,看上去没有初见时的凌厉,无端生出几分庄重来。她的腿上还是那双初见时的黑色纱网,当初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已经恢复如初。
相比之下,麻小就惨多了——除了脸,全身上下都被纱布覆着,有些地方还留着血迹。他试着动了动手脚,还成,没残废。
“这个给你。”辣条一颗心脏状石头递给麻小,“大家都看过,已经没办法变回去了。”
麻小沉默着把那块小小的、禁锢着族弟的石头放在掌心,看了看,放在床头。
他问:“几天了?”
“你就昏了一整宿。”
“蟹黄都告诉你了?”
“他想说,但我没听。”辣条在床边坐下,随意地翘起二郎腿,“你可能更喜欢我来问你。少族长、醉虾,还有实验室里的孩子们。”
麻小这次是真的很开心。他看着辣条那毫无逼问意思的表情,舒了口气,说:“少族长的事以后单独告诉你。另一些事,就让北京烤鸭他们一起来听,省得你还要再说一遍。”
辣条有些诧异。她从京爷隐晦的话里猜到,麻小跟天子书院的纠葛甚至超过了黑白两道的恩恩怨怨;也难怪麻小拖着重伤的身子,都不愿到这里避难。京爷他们对这个实力强大的黑道太子更是颇为忌讳,也是有辣条做这个中间人,才敢把他藏在天子书院里。
“去吧。放心,我们现在还是同伙,我不会让你为难。”
辣条明白了。既然麻小这么说,她也不必拖泥带水。不多时,天城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客房里:万华珍宝馆的馆长鱼香肉丝,天子书院的院长北京烤鸭,“回春圣手”酸梅汤,“望京之盾”蟹黄小笼包。之前那樱岛来的少年刀客——秋刀鱼也抱着太刀,默默站在屏风边听着。
“我先问一句。”麻小的神情难得严肃,“下城的胡同你们善后了吗?小间谍撤走了吗?”
鱼香肉丝跟辣条交换了一个眼神。辣条说:“善后了,但童灵还没有撤走。怎么?”
“还好。”麻小道,“那么,上杉千濑要到今晚才能知道,他们的少主出事了——别插话,蟹黄,这个故事长得很。”
很长的故事在麻小的嘴里讲出来却是短得吓人。黑道太子去押送一批灵石,回到龙纹殿后便发现族弟不见了,而族人三缄其口,欲言又止,连族长都暗示他不要插手。最后还是那个族弟软弱无能的父亲偷偷暗示他:醉虾。
麻小立刻明白了。醉虾是他们这一代“最像个奴才的”,在那之前他便想把族人献给上杉千濑——也就是蛇君派驻天城的大将——做灵力来源,甚至被麻小当面训斥过。但是随着龙纹殿的内部分裂愈发严重,暗地里,越来越多的族人都想拉拢蛇君作为后盾,也包括灵力开始衰退的族长。
麻小先找了借口把自己的护卫队送去中城区,自己暗中查了樱井赤源的反常,再闯到龙纹殿那处死胡同里的产业,亲眼见到醉虾伙同蛇君的继承人做着灵体转化实验,在飨灵看来无比残忍的方式——亵玩,剥脉,挖眼,挤压——对只要有命核就能活下去的特型堕神而言,不过只是测试灵体的实验。
麻小看到他的族弟还活着——仅仅是来得及看到;随后他就掉入陷阱,被奈夫拉斯特的技术抽走灵力。他从未想过族长会选择蛇君而不是他——直到“叛族”和“勾结堕神”两项重罪扣在他头上。拷问、逃狱、通缉,无意识中救下酒酿族的小孩,然后遇到辣条。
“樱井赤源想换一个命核。”麻小笃定地说,“这么危险的事,他却瞒着上杉千濑,连他的两个家臣都只知道他要‘修炼’两天。要说是为什么……恐怕,他早就不甘心做蛇君手里的傀儡,终于敢行动了——当初是谁给他出主意换命核的?”
蟹黄小笼包心虚地低头。麻小嘲讽地笑笑,对辣条解释说:“我们几个在奈夫拉斯特的时候,樱井赤源就因为他的身体全是被蛇君编织的,整天垂头丧气,你旁边这个阳光灿烂的白痴就给他出了很多主意……不多说,我安稳躺到现在,就说明上杉千濑还以为他的少主在研究傀儡。但是下城区巡逻队一天一报,巡逻队昨天深夜被干掉,今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定会有人追查。如果善后干净,你们还有三天时间。我还有一天时间——镇压家族叛徒,夺回龙纹殿。”
麻小说到这里把目光投向北京烤鸭。
“北京烤鸭,你永远都说需要准备,现在机会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麻小抬起已经被解开了绷带的右手,对着北京烤鸭伸出。北京烤鸭那万年沉静的脸上露出了许多表情——从惊讶,到了然,再到微笑。
他握住麻小的手。
“能与太子殿下合作,某,万分荣幸。”
十一、暗流涌动
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就这样握手了,众人皆是一惊;麻辣小龙虾确立合作之后就要立即动身回龙纹殿去,众人再吃一惊——随后纷纷反对。作为医师的酸梅汤态度最为坚决:“你这个身子再打一次,灵脉一定会废掉!”
“上次蟹黄受伤你也是这么说的。”麻小毫不在意,“有衣服吗?”
“硬要走你小子就裸奔吧。”无端被扯过来的蟹黄没好气地说着,却是扔给麻小一件华贵的风衣,“在军校就是这样,疼得要死还一刻都不肯停下来——”
“蟹黄!”一直没出声的鱼香肉丝厉声呵斥;蟹黄小笼包讪讪地收住话头,又特别顽强地嘟囔一句:“硬要回去,你好歹带个帮手啊。”
麻小随意地披上衣服,说:“带谁回去?烤鸭加上我是能打了,可龙纹殿里全是蛇君的眼线,我们两个合作的消息传到上杉千濑那儿,他马上就能动手。”
“那辣条老板……”
“辣条得回夏满楼。”麻小给辣条递去一个眼神,“夏满楼跟你们天子院关系不浅,这件事醉虾都能知道,上杉千濑一定也知道。我受伤去夏满楼避难情有可原,但我去争龙纹殿辣条还全力相助,跟天子院全力相助没区别。”
众人都无法驳斥这一点,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天子书院和龙纹殿里的部分势力都跟堕神对着干,而上杉千濑一直没有对他们动手,一是因为遵循着蛇君的“教化”策略,二是因为天子书院跟龙纹殿黑白两道泾渭分明,两者交战不断反而给蛇君势力钻空子。若是两股势力真的联合起来,凭蛇君他们掌控的那个傀儡皇帝,怕是会将他们这几年“怀柔”收拢的一大批民心全部丢出去。
天城这几个擅长战斗的特型飨灵也许能从堕神大军中杀出,但更多的普通飨灵——尤其是那些已经丧失战意的飨灵,可能连被自愿改造的堕灵都对付不了,更遑论堕神大军。而飨灵的诞生本就比随手做出来的傀儡更为艰难,正面强攻的消耗,绝不是一直想将堕神赶出耀州的北京烤鸭等人愿意看到的。
但龙纹殿的事也不能拖。堕神的少主子最近跟谁走得近,这总是瞒不住的。一旦那几个武将发现不对,直接打上龙纹殿、趁机收服整个龙虾家族都有可能——那样,就轮到天子书院扛不住了。
麻辣小龙虾在地下势力中威望极高,“黑道太子”参加家族内斗再顺理成章不过,连堕神势力都不能明目张胆地插足。可按照龙虾家族一贯的武斗之风,麻小回去想不动一兵一卒就收拾掉其他几个势力,也是不可能的。
麻小身上伤得有多重,他们在昨晚已经全见识过了;而他心里伤得有重,没人能猜出来。
不论之前恩怨如何,没人放心让麻小单独回去。好在这时,一直抱着太刀的少年终于开口,说:“那么,在下与味增汤负责护卫麻小殿下,如何?”
六个飨灵一齐看向这不声不响的少年。耀州陷落,罪魁祸首便是身在樱岛的蛇君;这几年外来飨灵借机揩油、落井下石、掳掠灵体的,真不在少数。这少年——
“那就拜托秋刀鱼先生了。”
辣条抢在所有人发问之前,径直下了决定。言罢她甚至不让其他人发声,又对鱼香肉丝说:“夏满楼那边,还要劳驾您同我走一趟。”
天子书院自然相信辣条作为一个情报头头的眼光;麻小么,见辣条相信秋刀鱼,很干脆便点头了。酸梅汤叹了口气,只好又为麻小施展了一遍治疗法术;作为一个声名远扬的医师,他也有许多人要联络。
于是辣条和鱼香肉丝便回夏满楼准备安排眼线、散布“堕神要大量抓捕飨灵、制作命核”的消息;北京烤鸭去往上城,联络天子书院的战力准备撤离平民;蟹黄小笼包则去万化馆帮助转移珍宝;酸梅汤则要带着樱井赤源的命核,联络唯一一支名面上对抗堕神的反抗军。
如果一切顺利,三天之后,天城会沦为战场;五天后,飨灵会带着血债撤离这片土地,从此与蛇君率领的堕神不死不休。
这是一步险棋。谁也不知道耀州是会在即将到来的战火里重生,还是彻底沉沦。
商议之后酸梅汤、麻辣小龙虾、秋刀鱼都立刻动身,辣条等四人则留在天子书院,毕竟他们的活计得联在一起办。
“希望没有打乱京爷的计划。”辣条一面同众人画着扩散流言的范围,一面说。
北京烤鸭温和地笑着,说:“老板不必自责。麻小少爷应当没有料到樱井赤源会亲自去实验室,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带你同去,这是第一变;麻小少爷居然会答应同我合作,这是第二变;樱岛来的贵客竟然插手耀州战事,这是第三变。三变加起来,某若固守原计划,岂不是耽误了大好时机?”
辣条想想也是。麻小看上去狂傲,实则心细,做那么件危险的事之前,甚至还会事先把手下安排好。眼下麻小带着秋刀鱼,也并非直接打上龙纹殿,而是要将先前散出去的旧部召回来,借此收拢龙纹殿几支弱小势力,夺权都是最后一步。
等等……“不好!”
“怎么?”
“以他的实力,如果不是被内鬼出卖行踪,怎么可能会掉到陷阱里?”辣条越想越觉得麻小的护卫队里出了叛徒。北京烤鸭却摇摇头,有些苦涩地说:“老板稍安勿躁。麻小少爷的下属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恐怕是……他以前最相信的人。”
中城区。
秋刀鱼和味增汤跟随着麻辣小龙虾,在中城区的大街小巷、明道暗道间穿梭。相较于下城区赤裸裸的混乱与恶意,中城区这个悬在半空、靠着各类机关连通的区域却是“内敛”许多,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静水流深——从这些不知是谁建的错综复杂的密道就能看得出来。
秋刀鱼沉默寡言,味增汤心事重重,麻辣小龙虾也不是话痨,一路上众人安静无比——就连跟在秋刀鱼脚边的猫咪也不发一声。直到三人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扇沉重的石门前,麻小才突然问他们两个:
“辣条相信你们,是为了什么?”
秋刀鱼跟味增汤对视一眼。秋刀鱼抽出他的其中一把太刀,旋开刀柄,拈出一卷粉绢,奉给麻辣小龙虾。麻辣小龙虾略微惊讶,展开粉绢一看,脸上立刻明了,问:“送粮食的突然变成打仗的,这不是你们首领的意思吧?”
秋刀鱼收回粉绢,道:“犬神大人一向不喜争斗,如果有机会结束争斗,在下万死不辞。”
“结束争斗?”麻小并不打算停止问话;他是耀州飨灵,把一个没明白局面的樱岛飨灵拉入局,可就太冒失了,“你要明白,事发之后,蛇君为他儿子报仇,我们会撤出天城;蛇君不为他儿子报仇,我们也会逼着他报仇。”
秋刀鱼皱眉,问:“我明白会发生什么。但是,你们为何要将国土拱手让人呢?”
“如果可以,北京烤鸭一步也不会让,甚至会夺回来更多。只可惜四年前的‘碧空十三日’,太多战斗型飨灵都战死了,在天城这么个小地方打,他赢不了。”麻辣小龙虾嗤笑道,“至于我,无所谓国土不国土,我只知道龙虾家族要么胜要么死,还没有给堕神跪下当奴才的先例。”
味增汤这时接话到:“以退为进吗?可是,平民会被扯进来。”
“平民吗……”麻小神色嘲讽,“童灵都成了间谍,耀州早就没有平民了。”
他在铁门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熟知耀州文化的秋刀鱼听出来,这是耀州飨灵歌颂胜利时唱的《扬沙调》。
过了十几秒,铁门缓缓升起,屋内齐齐站着五列穿暗红战袍的飨灵。秋刀鱼以为“护卫队”十几个人也就够了,哪里想到这城墙内的密室居然藏得下五十个战斗飨灵,灵压强大,神色肃然。
“少族长!”“少族长,您逃出来了!”“少族长没事!”
麻辣小龙虾抬起一只手。屋内立刻安静下来。
“麻十三。”
“在!”
“伤亡如何?”
“亡十,存五十,全员到齐。”
“这两位,是樱岛来的特型飨灵,此回也将参战。”麻小将秋刀鱼和味增汤略做介绍,“跟我走!从今天开始,家族蛀虫和蛇君的走狗,我们会一个一个清算!”
十二、破局
短短一个时辰,来自樱岛的两个飨灵便见识到了麻辣小龙虾的实力。五十名飨灵分散行动,各找出路,居然都在麻辣小龙虾规定的时间内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是下城区难得有秩序的地方。空气中隐隐漫着血腥味,昭示着昨夜发生过一场多么大的混乱。弱肉强食显然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巨大的利益在实力差距面前亦是毫无吸引力。当麻辣小龙虾领着秋刀鱼、味增汤走过那道二十米高的双虎抱珠门、穿过长长的白虎大街时,尚有人看着价值百万金币的悬赏令,对三人转眼珠子;可当一个、两个、十个身形挺拔的飨灵从酒肆、街边茶摊、窑子、乐坊里走出来,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时,所有贪婪的目光都被惶恐地收回。
今天这条白虎大街似乎是歇业了。黑道太子领着严整的队伍直扑第一座府邸,他那长长的红色战衣如同火焰般在风中舒展,衣服下摆绣着的大片黑色水纹宛如怒涛。
第一座宅子里正在上演一场武斗。一方是“捉拿内鬼”,一方是“拼死抵抗”,庭院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伤兵。麻小等人什么话也没说,只如蔓延的野火般一路朝战团走过去;感受到这支新势力的强大力量,兵戈碰撞之声从外到内,一点点消隐下去。
“少族长!”
“少……少族长?”
庆幸和感激,惊疑和恐惧——两派人发出两种声音。麻辣小龙虾目不斜视,直入中庭,直到确认他要找的老家伙并无大碍,才开口道:
“白叔叔,姨,我把你们的儿子带回来了。”
庭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麻小身上。“白叔叔”的儿子便是之前失踪、让麻小以“残害同族”的罪名被拷问、引爆龙纹殿四大势力武力争权事件的那个童灵。那孩子十分乖巧,平日很得兄弟姐妹们喜爱,是以这次才有太多人借题发挥。
而现在,被指是“暗中绑架同族”的少族长去而复回,还声称带回了失踪的族人。有心眼的已经在麻辣小龙虾身后一群人里寻找,看看谁的身形跟那个小童灵相似。
只见麻辣小龙虾从他腰带上的一个小皮囊里掏出一块闪光的“石头”。那石头白中带黄,晶莹剔透,就像那个孩子的眼睛。
人群死寂。两个中年飨灵看着那块“石头”,从呆滞,到嘴唇颤抖,到最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堕神的命核是什么样,这些生活在天城坚壁之外的飨灵都认得。
麻辣小龙虾往前走两步,有些烦躁地把命核放在那个瘫软在地的飨灵手里:“叔叔,姨,戚儿还活着,他有话对你们所有人说。”
这话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楚。所有飨灵看着他们的少族长交还命核,退后三步,眼中对他的敌意也少了一大截。交出命核就是交出主动权,现在如果失踪的童灵想说什么对麻小不利的话,他也来不及阻止。
瘫倒在地的成年飨灵渐渐停止哭泣,认真看着那块命核。众飨灵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怒,再到绝望。他哀求似的看着麻辣小龙虾,后者抬手止住他想说的话,命令说:“传给下一个。”
那块命核被小心翼翼地传了下去。不论是白家这边的护卫,还是那身穿黑风衣的打手,在听到命核中那灵体的呼喊后都面露震惊。这时屋外隐隐传来呼喝声;更多的打手踹开宅门,涌进来,将手中的枪对准他们。
麻小抬起手,制止了即将行动的手下,高声说到:“龙纹殿的兄弟姐妹们!四年前,你们都曾发誓不做堕神的走狗!现在族里有叛徒,将族中幼崽献给蛇君,做成命核。我们的族人现在回来了,就在这颗石头里,哪怕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状态,也要告诉我们真相!”
“他在这块石头里待的每一秒,都承受着全身被碾碎的痛苦!现在是你们选择的时候了:浪费时间执行一个愚蠢的命令,还是知晓真相,一起向我们那些已经跪下的长老,讨一个公道!”
这番话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道惊雷。一个幼小的族人被害,只是让飨灵们心痛和愤怒,可这样的事永远都会发生,何况“虾”这一族幼崽众多,能活着长大的本就是少数,相比其他族群,他们对幼崽的爱护本就不那么多。
可麻辣小龙虾这番话,分明是要借此让整个龙纹殿翻个天。他是现任族长的小儿子,是即使被抓进家族监狱拷问,也没被立刻撤掉“少族长”名头的年轻一代第一人。此刻他看上去毫发无伤,带着证据回来,不仅要洗冤,更有可能为龙纹殿漫长的内斗划下出人意料的句号。
来者们衣领上的家纹跟麻小的手下们一样;他们都是龙虾这一系的飨灵,对这位少族长的脾气更为熟悉,现在也就更不敢动手。
麻辣小龙虾说这番话时,那块命核又流经许多飨灵之手。每个在场的飨灵都听到了醉虾犯下的罪,然后在同行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痛心。那个孩子潜力无限,也许十年后又是一个像麻辣小龙虾一样的战斗天才。
一触即发的场面居然诡异地僵住了。当那块命核传到新来的打手那边,秋刀鱼还有些担心地握住刀柄。麻辣小龙虾却颇为自信地说:“没关系,他们不敢。”
听到真相的飨灵越多,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销毁“证据”的打手就越少。麻辣小龙虾放心让秋刀鱼看着,自己走到那两个仍是满脸悲痛的父母面前,问:“之前保护不了你们的孩子,现在想不想为他报个仇?叔叔,姨,赶紧决定,我时间紧。”
他嘴里喊着两个人,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果然,当“白叔叔”还嗫喏着“我……我们……”之时,穿着白色旗袍的女性飨灵已经红着眼眶,道:“任凭少族长调遣!”
“那就好。”麻辣小龙虾对这个女性微微鞠躬,低声说,“也要谢谢您,在监狱里救我。”
他转身,召唤出他那冒着热气的虾螯。强大的灵压再次聚集起所有飨灵的目光。他什么也没说,走到最后一个得到命核的飨灵面前,伸手,那人忙不迭把命核双手捧上。
他灼人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飨灵,只说一声:“走了。”便转身离去。
再没有慷慨激烈的陈辞;龙纹殿的飨灵也不吃这一套。麻辣小龙虾的伙伴们自然紧跟着他。随后,白家的夫人也整整衣袍,带头跟了上去。而先前的打手犹豫半分,两两三三地,也加入了队列。
暗中观察的眼线立刻把消息传了回去。四座府邸里有三座严阵以待,连下城区的异动也没工夫管。可是麻辣小龙虾压根儿没按照惯例打上门去,而是晃晃悠悠地走访了两家管洒扫清洁的家族小分支,接着又是一家专门做衣服的分支……
当那支队伍终于转向龙虾家族的大本营——龙纹殿时,许多人惊恐地发现,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
十三、沉冤
作为龙纹殿的首领,香辣龙虾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如此焦心。他的两个孩子早早地分担了他的责任——醉虾有惊人的经商天赋,而麻辣小龙虾已经是那一代人心中的战神。他们总是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争执不断,香辣龙虾也乐见其成,毕竟,龙纹殿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了,即使面对北京烤鸭带领的白道势力,也不再那么乏力。
舒服的日子到他发现自己的灵力开始衰退为止。就算族人没有觉察,他也明白,他迟早有一天会输给麻辣小龙虾。
而在那之前,龙纹殿三支势力的紧逼也让他力不从心。他明白这些蠢货背后有堕神的支持,只是他们从不敢明着来。
醉虾是唯一一个觉察到他焦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劝他向堕神借力的人。他严厉地训斥了醉虾——只是训斥而已。于是醉虾明白了,开始向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樱井殿下”的好;他也在“樱井殿下”出手教训了几个不听话的长老后,尝到了甜头。
但麻辣小龙虾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早年间他在奈夫拉斯特接受那些可怕的实验时,便跟樱井赤源结下深仇;更莫说他是那么珍视兄弟姐妹的飨灵。
香辣龙虾又开始头疼。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曾经是他全部的希望和骄傲;那是一出生就被这片土地选择,获得名字成为特型飨灵的天才;他无数次鼓励这个儿子成为堕神的克星;他手把手地教他使用虾螯与灵力;他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个儿子从奈夫拉斯特回归,把他立为少族长,像展示珍宝一样把他推到所有人面前。
可是,自从四年前耀州陷落,父子之间的裂痕便越来越大。麻辣小龙虾嘴上看不起天子书院那些飨灵的“伪善”,可他的目标其实与天子书院一样——迟早要把蛇君的堕神大军赶出耀州。
至于龙纹殿,至于祖宗基业,这小子似乎不那么在意。
在麻小又一次接着押送货物的名头,抢了一支堕神的药剂运输队后,香辣龙虾终于下定决心。监视、跟踪、构陷,最后是他在麻小递给他罪证的时候,亲手把那个抽取灵气的机关扣在他手腕上。
他忘不了麻小那时候的眼神——悲凉而又自嘲,偏偏没有怨恨。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所有长老发了疯一般想置麻辣小龙虾于死地。黑道太子不是那么好处理的,那些罪名必须全部坐实。可是麻小扛过了一波又一波刑求,连皮肤被一点点撕开剥离都不曾发出一声痛呼,唯一的一句话还是句嘲讽:“来来来,打重点儿吧,你们就这水平?”
肉体上的伤口最后血流不止,他们不得不用火烧去止血。就这样麻小也没昏过去,把所有对他用刑的人都刻在一双血红的眼眸里。这时候有个妇人来看麻小。是白家那个“失踪”孩子的母亲。香辣龙虾想起来麻小那张苍白的脸,一时心软便放了那个妇人去暗室。
当天麻小就一路杀了出去。吸取灵力的手环炸开了。香辣龙虾恍然间想起来,因为是他做主放那个女子进去,手下没有搜身,而虾族每一家都有虾蜕化成的药丸,两百年成一颗,是保命神药。他偷偷派出去的探子告诉他,白灼虾一家的那一粒药丸,不见了。
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派去夏满楼打听消息的飨灵被杀;死胡同下的实验室爆炸;醉虾失踪……对麻辣小龙虾的通缉令几乎成了一纸废文。他们终于派人去捉拿白灼虾一家,可是杀回来的麻小头一个要招揽的,也是白灼虾一家。
他猜不到这个孩子想做什么。分明是要回来整肃龙纹殿,却把权力制衡完全仍在一边,纠集了一批做饭洗碗的杂牌军,就这样杀到龙纹殿来。
现在,空阔的龙纹殿里站满了各家各系的飨灵。许多地位低下的族人原本一生也没机会踏足这地方。而长老们带来的打手则把控着各个通道,只看族长要如何处理这场闹剧。
龙纹殿的现任当家与少当家一个坐在主位,居高临下却忧心忡忡,一个站在大堂正中,身陷重围却信心满满。
沉寂没有持续太久。见七位长老都到齐了,香辣龙虾便厉声问到:“带这么多人来,你真想叛族不成?”
“跟那相反,父亲。今日龙纹殿有大麻烦,还是先将族人聚在一起比较好。”麻辣小龙虾说着还往前走了两步,他身后,味增汤与秋刀鱼也跟着出来。不少人见到这两位的服饰,都皱起眉头——樱岛来的?
立刻便有一位长老皱眉道:“少族长带着外人进龙纹殿,怕是把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两位是樱岛来的贵客。”麻辣小龙虾笑着说。
那长老不满地说:“带着猫进龙纹殿的贵客?”
麻小制止想解释的秋刀鱼,道:“长老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别人是秋刀鱼一族都不在乎,我们又在乎什么——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相比养猫的鱼,眼前突然凌厉起来的麻辣小龙虾显然更为棘手。长老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纷纷把目光投向香辣龙虾。后者看上去仍然安稳,只问:“先不说你之前犯的错……你说龙纹殿有麻烦,又是怎么回事?”
麻辣小龙虾坦然说:“蛇君派驻天城的继承人——樱井赤源,昨天晚上在家族的黑胡同实验室被我干掉了。”
这话立刻掀起轩然大波。樱井赤源那是什么人物?初到耀州便以一敌三,用傀儡陷阱杀死了三个特型飨灵的小蛇君!黑胡同的实验室,那是醉虾管理的产业中最会下金蛋的母鸡!
“以及——”麻辣小龙虾的声音一起,所有飨灵屏息宁神,“醉虾勾结堕神,出卖家族成员为堕神实验体,挑起家族内乱,昨晚已被我处死。”
寒光袭来。麻小一动不动,任由那柄利刃离自己的脖颈越来越近,然后在“叮”的一声中被弹开来。秋刀鱼不知何时出现在麻小身侧,手还按在刀柄上。
“——请大家看好。这就是证物——或者说是证人。”麻小召唤出他的虾螯,用虾螯小心夹起了那块命核,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这是就是所谓的被我‘残害’的同族,白戚。我第一次在黑胡同实验室找到他,他还有人型。昨晚我第二次找到他,他已经变成这样了。”
香辣龙虾的手开始颤抖。这话与这诡异的情形很快传遍殿内殿外,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窃窃私语。麻辣小龙虾不耐烦地挥一下手,火红虾螯飞出猛地把地面撞出个大坑。
“安静。”
从麻辣小龙虾那陡然一沉的语气听来,接下来的话便是重中之重。
“白戚还活着。以他的灵体感知来看,他现在被挤在这么一块小小的石头里,骨头,内脏,血肉,五官,全部都碾在一起。”麻辣小龙虾盯着他的父亲,“他不肯让我帮他了断,一定要回来告诉你们真相。如果不是他坚持,凭你们在监狱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早就让某些蠢货十倍偿还了!”
“现在,跟着我的这些人,厨子,扫地的,洗碗洗衣服的,都已经听过了真相。那些埋伏在房梁上的,堵在门口的,在动手以前,你们的胆量和头脑比他们如何?你们有胆子听一听族里的幼崽想说的话么?”
话音一落,他就将的那块命核远远抛出。命核落在一个长老的亲卫队员手里。跟着麻辣小龙虾来的族人纷纷盯着那一队人,沉默,还是沉默。
看上去,选择权在他们手里。只要用虾螯轻轻一夹,“证据”就不复存在。可惜这一支护卫队并不需要帮族长毁灭证据,他们同样也想知道真相。一支小队放下武器,开始聆听一个孩子忍着粉身碎骨的痛苦也要说出的冤屈;接着又是一支小队;命核最后传到了醉虾那一系飨灵手里——方才突袭麻小的、醉虾的母亲,现在如同面对着十人高的强化型堕神一般,惊恐地往后缩去。
白戚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所有飨灵只能碰触那块命核,用灵力与被挤压在其中的灵体交流。无人会相信白戚在这种早就不成活的状态下还要专意说谎,更何况他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被切开拿去做实验的幼崽,跟天城最近发生的不太平事都对得上号。一个飨灵也许会慑于麻小的积威而假装愤懑、假装应和,两个也许也会,但十个、五十个、一百个族人都对醉虾一支怒目而视,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哪怕现在捏碎命核、杀了麻辣小龙虾,醉虾勾结堕神用同族做命核的罪,也已经被坐实了。
罪不可恕。
十四、偿还
真相在醉虾的母亲强忍眼泪把命核交给族长时就再无转圜余地。大人物们其实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但麻小偏偏选择了众目睽睽之下传播真相,再多的手段也来不用,再多的关系也来不及调,这群平日里处在最底端的族人黑压压一片,就要长老和族长们当场给个公道,为了惨“死”的幼童,为了被诬陷的少族长,想含混说话瞒天过海,他们的战斗本能也许能瞬间拆了这龙纹殿。
圆滑?制衡?关系?粉饰太平?
龙纹殿的少当家用他自己的方式,把大人物的手段变成了大笑话。
戒律长老不得不站起身来。
“事情已经查明了。醉虾勾结樱井赤源,贩卖、残杀幼童,按照龙纹殿规矩,应当剥除灵脉,处决于白虎大街。少族长麻辣小龙虾事急从权,将之当场格杀。虽然不合规矩,但我等从来不是死板之辈。现在罪魁祸首已死,樱井赤源也已身死,大仇得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至于少族长麻辣小龙虾之前被指残害同族、勾结堕神的罪名,因本人从未承认,加之真相确凿,自此一概不可再提!当初对少族长不敬之人,戒律殿将逐一——”
“等一下,息长老——”麻辣小龙虾拖长了声音,语气不善,“当初对我动刑的下人只是遵照命令,我更不想对小虾米动手。比起去追究根本没意义的事,我们不如趁族人都在,来清算一桩早就该清算的仇!”
原本惴惴不安的族人立刻停止骚动;想夺权的长老都希望麻辣小龙虾死,也就是说他们的手下或多或少都趁着麻小灵力尽失而折磨过他;这要是清算起来,不知有多少“小虾米”会失去兄弟姐妹。
现在,这些侥幸逃得一命的飨灵都特别专注,他们仿佛都很想知道少族长要报什么仇,并为之出力,仿佛这样便可掩盖他们曾经做下的事。
麻小转身,坦然面对着整个家族的目光:“樱井赤源才是这件事的罪魁!非但我们的幼崽被抓,榨取灵力,变成这样求死不得的样子,下城区,中城区,同样有幼崽被抓,灵脉剥离,血肉炸裂,甚至是被以人类交配的方式侮辱!两百多年以来我们龙虾一族从未对敌人低头,这次残害幼崽的事也不能善了!”
“够了。”香辣龙虾终于站起身。麻小毫不畏惧地回身,道:“族长有什么指教么?”
这时,即使是再迟钝的族人也意识到了问题。麻辣小龙虾对普通族人还算耐心,可当他对着他父亲问答时,空气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差一粒火星去引爆了。想想看,几天前醉虾意气风发、麻辣小龙虾被捕,从降罪到用刑到通缉,哪件事没有这个族长点头?他可是麻辣小龙虾的父亲!这做派,只怕是脾气再好的飨灵也会翻脸!
某三个有些坐不住的长老这时又坐稳了,就等看戏。
“你若是对家族冤枉你一事还有怨言,大可直说。”香辣龙虾负手说,“醉虾已死,白戚的仇已报,照你所言,樱井赤源也被你斩杀,这件事还有什么可说?你是怕堕神追查他们少主子的死,我龙纹殿不肯护你?”
“族长,难道听闻这种事,龙纹殿能做的也只是回护我一个?”麻辣小龙虾说着陡然提高声音,“仅仅四年!龙纹殿就忘了我们以前是做什么的!父亲你也忘了,我这幅身体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的!”
“混帐东西!”香辣龙虾须发怒张,猛地亮出一对火红的虾螯;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怒气,也止不住所有族人窃窃私语。
四年前龙纹殿是干什么的?无非和现在一样,收收保护费,抢点官老爷的东西,跟天子书院打几架。可那时,他们收的保护费并非如同现在这样的“地租”,而是真真正正的“保护”费——从耀州特有的堕神爪下,保护那些非战斗型飨灵的商铺和生命。
所谓黑道,不过也是在光鲜地界活不下去的飨灵聚在一起取暖的地方。从最后一个神君陨落,第一支皇族飨灵开始统治耀州起,天城作为灵气汇聚之地,便逐渐失去了作为“防御工事”的职能,成为一个山丘状大城市的骨架子。最上层的飨灵自然住在顶端,聪明的飨灵在中层找到立足之地,而脑子笨的、孤僻的、不能跟飨灵和平共处的、看上去像个异类的、特别好欺负的种种飨灵,都渐渐流落到天城之南最混乱的底层地带,,整日在堕神的威胁下讨口饭吃。
天城原本就是白虎神君建来防御南部堕神的工事。建在天城脚下、不断往南延伸的贫民区,自然要面对两种堕神的威胁——东南方的沼泽里时常爬出的暴食家族、西南方的平原上游荡着暴饮一族;不是战斗型飨灵的小商贩,实在很难在他们的掠夺下活命。
而龙纹殿这个“黑道头头”,最初只是由龙虾家族结成的一个好斗的小门小户,后来成了整个虾族闻名前来投靠的大帮,一面抢抢富家粮食给兄弟们打牙祭,一面——尽管没有飨灵明说——代替天城继续为耀州的南部边疆抵御堕神。
麻辣小龙虾和他的二十几个兄弟姐妹,都是为此被制造出来的兵器;他的母亲为此献出了整个灵体。而漫长的改造中,只有麻辣小龙虾挺了过来,回到龙纹殿,在对抗成年暴饮的战斗中一战成名。
四年前,来自樱岛的堕神入侵天城,血战之后,飨灵败退,这些灵智很高的堕神却没有大开杀戒,而是以“交流”的名义住下来。这一支灰色的傀儡系堕神看似“交流”,实则渐渐把所有耀州飨灵都教化成跪下的奴才;食物、珍宝、传说、荣耀都渐渐被剥夺或遗忘,本该是耀州的土地,却渐渐地形成了蛇君之流一等,樱岛与格瑞洛的飨灵二等,耀州飨灵三等的分野。
如果今天麻辣小龙虾不吼出来,哪怕是天性好斗的虾族们也要默认这状况了。
“父亲,族长,各位长辈。”麻辣小龙虾也亮出虾螯,“四年前,龙纹殿参加‘碧空十三日’,战死英雄至今仍供奉在祠堂里;三年前,薛长老被上杉千濑斩杀于中城,龙纹殿血战三天,尚且能换回灵火,温养族人灵体;两年前,十八名族人离奇失踪,醉虾把事情查到江长老头上,最后不了了之;一年半前,下城零星有幼崽失踪,陈长老主张听之任之,反而是夏满楼接手调查,自那时起,下城飨灵不再信龙纹殿;半年前,刑长老私自与堕神交易军火,族长查出后不了了之——”
被突然点名的长老们猝不及防;三个不怎么安分的长老比族长更早勾结堕神,偏偏查出来之后拉关系的拉关系,制衡的制衡,各种理由,只能让这些事成为下人们的秘密谈资。
同样的事到了少族长嘴里,就不止是“谈资”。沉渣泛起,桩桩件件都在揭龙纹殿的伤疤,而这些丑事早已四处流传,麻辣小龙虾甚至连证据也不用举出。
“兄弟姐妹们,哪怕是三年前,堕神怎么敢把手伸到我们的幼崽身上!我们中的大多数都与暴食和暴饮战斗过三天三夜,从什么时候开始,樱岛来的堕神就能让我们闭口不言,连残害幼崽的事都想匆匆揭过!”
“你!”他突然指向一个普普通通的、带武器的小护卫,“龙纹殿规矩,伤我族人者该如何?!”
大人物和小人物的目光纷纷集中在那护卫身上。小护卫战战兢兢,小声说到:“十……十倍……偿还……”
“大点儿声!”
小护卫左看看右看看,所有族人都在认真等他回答。他抱着武器,心一横,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大吼:“十倍偿还!”
麻辣小龙虾猛一转身,又点到一个他曾亲手训练的护卫:“你!说!”
“是!十倍偿还!”
“你!你!还有你!”
“回少族长,让堕神十倍偿还!”
来不及阻止。麻辣小龙虾那强大的灵压与极具侵略性的问话方式,反而激起了年轻一代的狂热;单说龙虾一族,当年正是为了打最刺激的仗,才会定居在这个南部边境啊!
偿还!偿还!偿还!
麻辣小龙虾眯起眼睛,微笑着看向他的父亲。后者的虾螯在尚未断绝的回音中愈发红亮,仿佛下一秒就要清理家门。可他最终散去了那对巨大的伴生灵体,坐回自己的位置,问:“你杀樱井赤源,是打算引堕神来下城决战?”
“并不。”麻辣小龙虾道,“事实上,引堕神过来的是醉虾。樱井赤源失踪前与他频繁往来,上杉千濑一定会派人来问。”
“那么,樱井赤源的命核?”
“应当在夏满楼手里——或者说,现在该交到反抗军手里了。”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麻辣小龙虾抱臂一一打量着三个与堕神勾结的长老,终于将他此行的目的说得清清楚楚:“伤害族人的债,让堕神来还;出卖族人的债,让蛀虫来还!”
十五、爆发
龙纹殿里的局势几乎要瞬间爆发;几个被点名的长老几乎是被逼迫着招出伴生灵体,以免自己被殿内殿外敌视的目光压到腿软。
而未被点名的三个长老则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本家那边,看着族长,不发一言。
香辣龙虾此时进退不得。他自己也被这个儿子指摘进“蛀虫”一列,还是那带头的;可年轻一辈都支持着这个少族长。今日之事,若想不流血便解决掉,似乎是不可能的。
大敌当前,龙纹殿必然不能自己人先杀起来。
唯一让香辣龙虾感到欣慰的,便是麻辣小龙虾到现在也无招出虾螯一战的意思;他带来的两个特型飨灵也没有亮出武器。
就在香辣龙虾想开口再周旋一番之际,堕神的气息陡然逼近。所有族人的龙须都躁动起来——来者不少,来者不善!
随着那股阴沉的气息迫近,族人们不由自主地看向麻辣小龙虾。后者先看了秋刀鱼一眼,然后两手在空气中往两边扒拉一下,示意大伙儿将堕神放进来。于是飨灵们往两边退开,让进来一队少年模样、手拿风车的堕神。众飨灵认得为首那个;这个“少年”叫松下池,其实也活了一百年,常常作为上杉千濑的传令兵到下城“宣布事宜”。
敢光明正大走上龙纹殿的堕神,这还一队还真是第一个。麻小使了个眼色。那条让出来的通道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族长今天有家务事?”松下迟丝毫没有被包围的觉悟。
香辣龙虾铁青着脸,说:“正是。”
松下迟“哦”了一声,继续道:“那么可以请醉虾大人跟我们走一趟么?”
这时麻辣小龙虾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偏头回答:“醉虾犯了个大错,已经被处决了。”
堕神们的目光都转移到麻小身上,他们手里的风车也慢慢开始转动。麻辣小龙虾觉察到自己已经被这种名为“般若”的堕神瞄准,却丝毫不在意,摆摆手接着说:“所以你们留在这儿吧,龙纹殿的家事还没解决呢。”
家事还得让堕神在场等着,再傻的堕神也该意识到什么。这群传令官手里的风车传得更快了,族人们见状,纷纷亮出自己的伴生灵体。眼看形式一触即发,一道暗色封印从天而降,把松下迟罩了个正着;秋刀鱼的身影倏忽闪现在堕神身后,刀光一闪,已将几个般若用纸片扎成的脖子齐根斩断。
“嗤——”
闪电朝着一群妇孺喷出!松下迟击破封印!
麻辣小龙虾这时终于召唤出虾螯,像盾牌似的挡在身前,生生拦住这一波闪电;虾螯上立刻现出大块焦黑。松下迟扬起风车再要招雷袭来,秋刀鱼已经从背后再次拔刀,斩向他的脖颈——
“咔——”
刀刃只在松下迟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小缺口。松下迟被打歪了身形,转身喷雷,秋刀鱼的身影一闪而逝,雷光打在地面,碎石飞溅中,秋刀鱼再次现身,拔刀——
居合·镜花水月!
刀光笼罩了松下迟的右臂。只是一瞬的功夫,当秋刀鱼收刀与麻辣小龙虾换位,松下迟的右臂已经碎成片片纸壳子,混合着断成六节的红线在空中飞散。这时麻辣小龙虾已经冲上前来,冒着火红透亮的虾螯重重砸在松下迟背上,生生将这个傀儡的后背砸得凹了进去。这时味增汤承坐禅姿势浮于半空,口中念念有词。纷纷扬扬的绿色萤光随着他的布道笼向麻小,让后者在一击之后稍显黯淡的虾螯再次燃烧。
松下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他感觉不到痛,但麻小刚才那一下子震断了他的命核与四肢的连接。
麻小用虾螯钳着堕神传令官的脖子,把他举起来。
“你们抓童灵来制造命核、给你们的蛇君造新傀儡;现在,该还了。”
他伸手,从松下迟身侧的破洞中扯出一颗红色命核,烧断了命核上的红线。刹那间,精致的傀儡碎成纸壳,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最后化为飞灰。
他把那颗命核高高举起,仿佛炫耀着一枚勋章。
族人们这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真的把堕神的传令官杀了。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无可避免。年轻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开始欢呼,而年老一辈大多面色铁青,仿佛觉得少族长此举无异于自杀。
欢呼在麻小把那枚命核交给秋刀鱼后渐渐消隐。大家都在等着他们少族长的下一步。麻辣小龙虾则是看向他父亲——确切地说,是看向尚且被握在他父亲手里的,族弟白戚的命核。
“父亲,是时候结束了。”
香辣龙虾顺着儿子的目光,终于想起那个引爆这一切的小童灵还在他手里。那个孩子忍着天大的痛苦,一遍一遍给每个族人传递真相,用这种对他自己而言毫无益处的笨办法,让整个家族走出了意料之外的一步。
曾经伤害他的飨灵已经被处死,身为幕后主使的堕神也在麻小的运作下变为家族敌人。现在,他也该解脱了。
香辣龙虾自觉无颜面对这孩子,对着族人里眼巴巴看着的白灼虾一家子示意。身穿旗袍的妇人——也就是前些天偷偷救了麻小的那位——走近前,接过命核,召唤出两把鳞片做成的“镰刀”。
“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妇人强忍眼泪。那透亮的命核闪动了一会儿。妇人点点头,把命核高高抛起,两柄“镰刀”裹着灵力,一左一右夹上去,看似坚硬的命核竟瞬间被剖成两半。
命核能毁得如此轻易,只因为其中的灵体已经彻底放弃生命。
一团白晃晃的灵体飘出来,不舍地在母亲身边绕一圈,在家人身边绕一圈,最后留在麻辣小龙虾肩头,开始飞散。
“哥哥,谢谢你。”
那是名为“白戚”的幼年飨灵留在缇尔菈的最后声音。
所有族人都垂下头,默送这个孩子离开。这一阵沉默很快就被远处的爆响打破。所有族人的虾须都不安地晃动着;作为天生的战士,下城区难以忽视的骚乱的气息,已经蔓延到他们的辖区之内。
麻辣小龙虾抬起头,灼人的目光慢慢扫过被他点到的几个长老,最后却面对着所有族人,不紧不慢地说:
“堕神们这一年来残害童灵、制作命核的事,已经在外面传开了。除了龙纹殿,下城、中城同样也会有堕神的传令官被袭击。”
“从碧空十三日的大败之后,天城,乃至整个耀州,都是粉饰太平的飨灵。从今天开始,这种虚伪的太平将不复存在。”
“现在,战斗型飨灵,拿上武器跟我走。其余的,回你们的屋子,准备至少十五天的灵力补给。修长老,越长老,带你们的人,把龙纹殿的宝库清点一下,天黑之前,走地道转移。”
他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仿佛是在招呼各位玩累了回去喝茶吃点心。可他这一条一条安排,分明是要族人们准备好放弃这片土地,打一场真正的仗。还没有飨灵来得及说“是”或“不是”,一块“巨石”轰然砸塌前院的围墙,飞溅的砖石让外圈族人纷纷避让。而远处中城区上方的天空中,因为灵力暴动而出现的阴云还在层层叠加,看来不久之后那片暴雨便会浇到天城最南的一角。
族人们意识到,在少族长为了那个孩子讨回公道、历数几个长老叛族行为之时,怒火化成的战火已经烧起来了。
而长老们意识到的是,一旦天城的飨灵和堕神正式开战,他们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表面按兵不动,暗地里两头讨好——必须站队,而且身为飨灵的他们必须站在飨灵这一边。
这场仗要怎么打?怎么保全弱小的族人?怎么跟其他势力合作?怎么解决兵力劣势?更重要的是,怎么面对那个鬼魅一样的堕神大将军?
然后长老们都若有所悟地看着他们的族长——香辣龙虾。后者只能坐在那个族长的位置上,失神地看着越来越多年轻族人按麻小的安排开始行动;而麻辣小龙虾甚至不用再看原来的大人物一眼,径自带着同伙,赶往下城区。
“还愣着干什么?”香辣龙虾扶着额,“正好干杂务的都在这儿了,赶紧带着收拾东西吧——耽误了时机,又要成为那小子的把柄了。”
“族长,你去哪儿?”
香辣龙虾把风衣稍微拉开一个口子,道:“儿子上战场,老子搞后勤,我这个族长就不用当了。亲卫队,跟我来!”
香辣龙虾走得很急,却始终是跟在麻辣小龙虾后面。众族人看着这一点,仿佛是明白了少族长的用意。被当众指摘、桩桩件件勾结堕神丑事的族长与长老们,已经没有立场在即将到来的战火中发号施令;但他们作为特型飨灵,依然是珍贵的战斗力。
不想被彻底落下,就得听从麻辣小龙虾的安排;这个少族长表面上没有废掉任何一个长老,却已经让龙纹殿处于他的掌控下。
至少,在战火重燃之际是如此。
十六、夏满楼的行动
当麻辣小龙虾一行在中城召集旧部时,辣条和鱼香肉丝已经迅速回到夏满楼。昨夜的风波没有在这儿留下任何痕迹;就算老板一整天连影子都不见,伙计们还是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今天来这儿的客人显然更多了,连带着雅间都不太够用,前厅后院坐满交头接耳的飨灵。辣条跟鱼香肉丝一走进来,便立刻有混杂着各种意味的目光投来。作为珍宝馆的馆长,鱼香肉丝偶尔也需要到下城这种地方回收几件宝物,鱼龙混杂、情报流通极快的夏满楼无疑是她的首选,几个常客对她颇为眼熟,见两人进来,都打了个招呼。
辣条妩媚地对他们挤挤眼睛,一路领着鱼香肉丝来到地下室。出乎鱼香肉丝预料,原本应当满满塞满补给的地下室已经被打扫得整整齐齐,食材、药剂、珍宝被分门别类地打包好,而完成这些事、安安静静地在地下室等待她们的,不过是三个小女孩。
“辣条姨姨,东西全都收拾好了。”
“辛苦了,小雪。”辣条一面说着,一面从包裹里翻出一支绿色针剂,慢慢从手臂上推入,“阿海伤得不轻,要一直待在书院。你们若想为他报仇,便快些准备好。”
报仇?就凭三个连伴生灵体都没完全觉醒的小丫头?鱼香肉丝皱着眉,毫不意外地看着三个孩子红了眼圈,泫然欲泣——然后就带着这样一副表情走了出去。
“这是做什么?”鱼香肉丝心中有些不舒服的预感。
辣条这时推完了半管药,抑住有些急促的呼吸,笑道:“馆长跟上去看看便知。我先安排着把这些货转出去。”
辣条的安排用不了多少时间。二女一前一后走出储藏室,在一个角落静静看着几个孩子们。那个金发的布丁族小女孩很快吸引了一个客商的注意力;鱼香肉丝听到那商人关切地发问:
“小芒今儿怎么的,哭过了?”
小芒恰到好处地咬着嘴唇,上菜,不肯回话,眼中的泪水却快要溢出来。那客商不乐意了,提高了嗓门嚷嚷到:“诶,这谁欺负这小姑娘了,咱们小芒妹子平时都乐呵呵的,今儿是怎么了?”
这一嚷周围的目光都给吸了过去,小芒这时已经上完了菜,揩掉眼角泪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不是我,是阿海让人给欺负了!”
鱼香肉丝听到这里就是一惊,立刻要出面制止小芒;辣条却道:“诶,馆长,别着急,让阿芒把话说完。”
鱼香肉丝气道:“阿海的事如果传出去,以后有飨灵对他指手画脚,让他以后怎么过活!”
辣条嘴角一挑,道:“你现在已经知道阿海被堕神给侮辱了,你是觉得他很脏呢,还是觉得他该立刻自戕?”
鱼香肉丝立刻说:“我当然不会这么以为。可一定会有人——”
“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小鬼不一个人去死胡同玩儿,又怎么会被抓走了?”
“——觉得阿海也有错。”鱼香肉丝握紧烟杆儿,勉强把下半句接上。可还没等她再对辣条说什么,最先觉察小芒异样的客商便大声说:“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小孩子爱玩儿怎么了,以前哪个胡同口儿不是玩儿的地方?”
立刻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附和说:“是啊,堕神来了以后,哪儿都不安全了,连孩子都保不了了,唉!”
先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那位嗫喏到:“哎,那也是那小鬼自己——”
“他娘的,你就有胆子骂一个孩子。一个巴掌拍不响是吧,把脸伸过来我告儿你拍不拍得响!”
急脾气先生眼看就要动手,小孩子的哭声突然飘来,让场面一僵。这回哭的不是小芒,却是小雪。她原本就是个害羞内敛的软妹子,这一哭更是楚楚可怜,成年飨灵们赶紧放下手头争执,又安慰起来,却被这孩子边哭边灌进了许多堕神做出的恶事。近年来天城总有飨灵失踪,下城区这种混乱的地方更失踪案的重灾区,今天几个小童灵这么一哭诉,酒肆的客人暗暗一回味,便在脑中将种种恶事——不论那到底是不是堕神干的——与蛇君带来的走狗们联系了起来。
一时间,夏满楼里皆是偷偷摸摸的骂声;有干系的没干系的,都想在这场对堕神的怒骂中掺上几脚,仿佛与这么多飨灵有同一个敌人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鱼香肉丝皱眉,对辣条道:“这些人现在骂得狠,真打起来愿意出手的又有几个呢?”
辣条看她一眼,笑道:“馆长这就不知道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这团火在天城压了很久了,咱们,只需要点个火——啊,那个要出门的想去跟堕神通风报信,还请馆长帮忙拦上一拦。”
鱼香肉丝很快便注意到那个鬼鬼祟祟的飨灵,别有深意地看了辣条一眼,转着烟杆缓缓走了出去。辣条看着两个飨灵的身影消失在夏满楼外,轻笑一声,随即变幻神情,一脸严肃地走进众人视野。立刻便有人问她今日怎么披上了袄子,莫非是身体抱恙?辣条并不回答,只吩咐哭花了脸的小雪回去整理一番。
“哎,老板,那阿海的事儿是真的吗?”
求证的目光纷纷聚过来。先前孩子们说的话也许引人同情,却终究不能全信;可辣条身为几个孩子的老板、临时监护人,又是夏满楼的当家,说出来的话自然分量极重。
辣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痛心,叹了口气,沉声道:“确实如此。昨日我才救出阿海。他已经无法说话,无法进食,连小雪也不认得了。”
飨灵们大惊,也有几个敏感的抓住了重点:“救出?”
“自然。”辣条说着脱下了那件鱼香借给的华贵袄子,露出双肩来。酒肆内顿时响起倒吸凉气之音——辣条的双肩布满红色“裂纹”,对飨灵而言,这便是发力太猛、灵脉破碎的征兆。这下一楼的许多客人都不吃喝了,有几个急脾气的站起来,大声嚷嚷到:“老板,这是谁干的?!”
辣条抬手示意众飨灵稍安勿躁,道:“无妨,有医师的帮助,里面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于是谁干的——昨日我查到堕神的太子,樱井赤源,在那条死胡同下面弄了个实验室,便跟我的一位朋友去闯了闯,万幸救出了阿海。”
“樱井赤源”这四个字如同一发高爆法术,在酒肆内掀起了巨大波澜。不少飨灵看辣条的目光是又敬又畏,毕竟能从那傀儡大师手底下抢人还活着回来的,从四年前往今天数起也只有北京烤鸭一个,而辣条的灵力跟那位京爷比起来实在差得远,居然也能成功,算是一奇。众飨灵尚未平复,大门一开,忽地跌进来个瘦小男子,跟着走进来个身穿正红旗袍的女子,正是珍宝馆的馆主——鱼香肉丝。
“鱼香先生。”“鱼香先生好。”“鱼香先生,好久不见。”
众飨灵尊敬地跟珍宝馆馆长打招呼;待得他们看见被鱼香肉丝掼在地上的是谁,气氛便稍显异样起来。那地上獐头鼠目的家伙名唤陈四,是被油条族逐出家族的幼子。这家伙白长一颗聪明头脑,镇日里干些跟堕神打小报告的事,偏偏众飨灵还找不到理由办了他——帮堕神大人做事,名面上也是一件光荣的事。
现在这陈四被上城区来的大人物狠狠拾掇一番,大家一面觉得解气,一面也感觉到,今天果然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老板。”鱼香肉丝对辣条点头示意,不疾不徐地说着,“我方才见此人鬼鬼祟祟从前门溜走,便跟了过去,果然叫我发现他在同一个般若悄悄说着什么。好在那般若不成气候,叫我一招击败,这人我便给捉来了,全看大家伙儿如何处置。”
鱼香肉丝说起话来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在众飨灵听来却带着一股清冽的杀意。他们敬畏地望着鱼香肉丝手里的烟杆;那古色古香的物件并非珍宝馆中文物,只要鱼香肉丝灵力一吐,这烟杆中涌出的火焰便能将陈四烧得面目全非。
这陈四也觉察到气氛不对,一骨碌爬起来,跪倒在地大喊饶命。鱼香肉丝眉头微蹙,轻轻一挥烟斗,陈四便像突然卡壳的老唱片似的,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响。
“诸位。”鱼香肉丝挺直腰身,双手端在腹前,郑重其事地说,“上城异动,堕神开始明目张胆地征发幼年飨灵,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征发队便会来到此地!这次事情牵扯到樱井赤源,天城将再次迎来‘碧空十三日’,请诸位早作准备,速速离开此地!”
楼内众飨灵本来一肚子火气,此时听说“碧空十三日”将再演,登时反应不一:脾气爆的已然一副拍案而起的架势,心思深的转着眼珠思考这其中因果,胆子小的脸色苍白,俨然觉得大难临头。鱼香肉丝跟辣条对视一眼,接着说:“辣条老板,您也请快些带剩下的孩子们走吧。”
她说这话本是出自真心;她本就极不赞同童灵去做间谍,更遑论上战场。没想到她话音刚落,便听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抗议道: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给阿海报仇!”
十七、无名的英雄
众飨灵的目光立刻集中在那穿白袄的小女孩身上。那正是阿雪;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她的腿都开始发抖,还好馨儿走到她身边,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有勇气把话说完:“哥、哥哥说过,飨灵都是天生的战士!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当逃兵!”
阿雪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已是红了眼圈。众飨灵只当她一个孤儿想起伤心事,见她那分明害怕却还要咬牙坚持的模样,顿时心生感慨。立刻有个高大的飨灵拍桌子怒道:“混账,这简直是欺人太甚!老板,这是酒钱,我先回去把那口子安顿了,回来跟那群堕神拼命!”
辣条立刻道:“这酒钱不必付了,就当是壮行!”
那汉子并不推辞,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去。这时又有多个心眼的飨灵问辣条:“老板,夏满楼要撤吗?”
辣条嘴角一挑,抱臂笑道:“诸位以为,夏满楼能护得诸位在此议论许久而不为堕神所扰,是因为什么?!”那人被这喝问震得吓一大跳,立刻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辣条又接着冷然道:“我辣条身为特型飨灵,哪里有不战而逃的道理!四年来堕神不得入夏满楼一步,今日不可能,今后还是不可能!”
众飨灵被她鲜少迸发出的凛然战意所激,眼中的彷徨之意又少了些许。辣条却对众人拱了拱手,道:“堕神这次必然会来夏满楼盘查,大家伙儿还是快回去安顿家事吧,咱们有缘再见。”
她这话说得轻松自然,众人听来却有永诀之意。辣条作为商人便以强硬手段闻名,却鲜少有飨灵能见识到她作为战士的强硬。此刻情形有几分荒唐,女子与小孩决定奔赴战场,楼里比她们更强大、更灵活的飨灵却要收拾细软提前跑路。终于有一身穿白衣的使剑女子猛地灌下大口烈酒,高声道:“我这就回去让局里先走,完事儿就回来帮老板!打他娘的堕神!”
“说得好!”“妹子好样的!这酒我请了!”“有仗一起干!”
许多飨灵起身跟着义愤填膺,也有飨灵偷偷来到辣条跟前塞上几颗灵石,抱歉或是心虚地笑。那陈四此刻捂着喉咙,偷偷摸摸逃了,也无人有心思理他。
辣条一一接下临别赠礼,笑吟吟地对每个飨灵说好走。偌大的夏满楼转瞬只留下一成客人,不紧不慢地喝酒吃肉,却已暗暗亮出伴生灵体。鱼香肉丝十分警觉地看着他们,却听辣条说:
“大家伙儿,谢谢了。待会儿还是小心点儿,别刚开战就让人给干掉了。”
开战?
正疑惑着,鱼香肉丝便觉察到空气中的阴冷气息——蛇君的手下过来了!下一刻她突然觉得危险莫名,猛推一把辣条的同时自己也跃向另一侧,只见一道炽烈光芒“唰”地从她们中间穿过,一个飨灵躲闪不及被当胸击中,顿时浑身冒烟地倒在地上。
“趴下!”鱼香肉丝朝屋里厉喝一声,深吸一口气,借着烟杆将一股灵力朝门外喷吐而出。一股深红火焰朝着门外席卷过去,辣条俯下身借着火焰掩护冲出门去,紧接着便传来呵斥与打斗声。鱼香肉丝用眼神制止了三个想一起出去的童灵,自己带着烟斗跟出门去,只见辣条在六个般若的包围中闪转腾挪,空中却还有青伞伺机进攻,情势十分危机。鱼香肉丝扬起烟杆挥出一团火光,将一个正要喷出闪电的般若打歪一边,高声道:“蛇君大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么!竟然在夏满楼闹事!”
她嘴上说着,手中烟杆不停,弹无虚发,直将空中青伞击得东倒西歪。听她这话,般若们却都顿了一顿,辣条趁隙冲出包围,站到鱼香肉丝身边,警惕地与敌人对峙着。
“鱼香先生,辣条老板。”为首那般若僵硬地作了个揖,“夏满楼中有反抗军的逃犯,他们绑架了樱井殿下。我们需要进去搜查。请老板和先生见谅。”
这时夏满楼里的飨灵纷纷涌出楼来,站在两个特型飨灵身后。他们都认得为首那个帽子上有一道缺口的般若;那堕神名叫浅草赤鸣,是把首中城区与下城区进出口的卫士长,力量不强却极其心狠。然而此时鱼香肉丝出面,他却不得不在名面上礼让三分,让众飨灵有了些底气。立刻有个荤菜一系的汉子怒道:
“逃犯?什么逃犯?怕不是又要打着搜捕的名头,抓走咱们的孩子!”
“前几天,在夏满楼做事的那个女孩子,是叛军黄酒的妹妹。”
“果然是来抓孩子的!什么年代了还搞株连祸结那一套!滚出耀州去!”
情势一发不可收拾;这汉子一嚷,应和声四起,辣条和鱼香肉丝警惕地防着,却没曾想一道闪电从侧面穿过来,倏忽间打翻了最开始嚷嚷的汉子——是另一队般若!那个上杉千濑的传令官在带队!
“将军有令,杀无赦!”
一声传令远远飘过来,那一队堕神径直往龙纹殿的方向去了,这边浅草赤鸣立刻挥动风车,召唤出一大批青伞就对着飨灵攻过去。辣条一面喝道:“散开!”一面挥着鞭子当先朝浅草赤鸣攻过去。浅草赤鸣本已要对着一群普通飨灵喷出闪电,却在长鞭及身后猛然一顿,转个向挥动风车往同伴身上砸过去——是辣条的魅惑!
敢留下的飨灵都有几分胆色,也都知道若不趁现在抢先干掉几个,他们这群普通飨灵加上两个特型,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六个般若。只见辣条长鞭一笼将六个般若捆到一起,鱼香肉丝跟着吐出火焰,生生把几个般若即将喷出的闪电掐灭在嘴里。随即辣条撤鞭、鱼香肉丝后退,普通飨灵召唤出伴生灵体,魔法、暗器、刀剑统统朝六个般若招呼过去!
这时辣条和鱼香一面攻击着傀儡的关节处一面默数着秒数;鱼香肉丝这招“业火红莲”伤害不大,却能将中招者灵力封住极短的几秒,照她现在的功力,众飨灵还有五秒时间!
五——
辣条用鞭拉开浅草赤鸣的风车,一个高壮大汉趁机一锤子砸在他胸口;
四——
鱼香肉丝在飨灵掩护下成功烧瞎了一个般若的眼睛;
三——
蓝色眼睛、头上长着羊角的少女挥洒出一阵肉香,被风车划伤的飨灵们竟又有力气站起;
二——
炽烈的光芒从浅草赤鸣口中喷出,光的速度快到辣条来不及警告!只听“轰”的一声,那个被鱼香肉丝烧瞎眼的傀儡被击中命核,当场爆炸,残肢断臂顿时飞了出去——那般若身边却也有数个飨灵在围攻啊!
一!
从天而降的半透明布丁笼罩住浅草赤鸣,而其他般若喷出闪电,街面上顿时弥漫着肉体烧焦的臭气,紧跟着被击中的飨灵便被风车攻击划出狰狞的伤口。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却是有重伤的飨灵拼死抱住一个般若,在心脏被切开之前自爆了灵体。飞溅的鲜血和灵力中般若被炸掉半边身子,活着的飨灵不顾尚且麻痹的身躯,争相攻击那露出的命核。
转瞬之间,夏满楼前的战场便无可抑制地朝着惨烈与疯狂变化;辣条和鱼香肉丝却第一时间向那困住浅草赤鸣的小女孩发出指示——
“孩子,藏起来!”
“阿芒,看准机会再用灵力!”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浅草赤鸣已经破除禁锢,不能有表情的脸渐渐转向金色的女孩,却被辣条一鞭子抽歪,紧接着更密集的鞭影罩过来,“啪啪啪”连着三次击中他的右腕,纸壳子深深凹陷,最后竟是被撕开一个大裂口——辣条的力量竟比方才提高了十成十!
浅草赤鸣用左手拿住风车,飞快后退几步。一飨灵一堕神过了几十招,堕神步步后退,飨灵也受伤不轻。辣条双肩伤口崩裂,鲜血顺着灵脉的纹路流成小溪,却是毫不停顿,就着浅草赤鸣的步伐再进三步,手中长鞭如剑一般迎面劈下,浅草赤鸣不得不用风车去挡,“啪”的一声被抽飞出去。
“辣条小心!”
已经去帮其他飨灵的鱼香肉丝突然高声警告。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倒飞出去的浅草赤鸣用左手将风车举在嘴边,灵力流动,闪电喷出,下一刻他便再次被阿芒的伴生灵体禁锢;辣条侧身躲过闪电,却发现她身后就是阿芒,她没有犹豫,转过身朝浅草赤鸣劈出一鞭,绞裂了他的脖子。
惨叫在这时响起,那声音却不是阿芒的;最初大骂堕神的汉子扑过来,帮这小童灵挡住了致命一击,他自己却被彻底烧焦,倒地后不住抽搐,最后只有星星点点的灵力从他体内冒出。
辣条飞身上前,双脚蹬住浅草赤鸣的双肩,狠命收紧鞭子。诡异的“喀拉”声中,软鞭竟把那傀儡的头颅整个割下。辣条把左手伸进那具无头躯壳中,不顾马上要爆发的闪电,生生扯出命核。一发打偏的法术在她脚边炸开,她抓着命核,连着那具即将炸开的躯体倒飞出去,突然手里一轻——红线被什么弄断了。
她重重摔在泥水里。面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几个般若报复性的闪电。
她爬起来,耳朵嗡嗡作响,面前一个模糊的、高大的影子,头顶两根虾须十分眼熟。
“麻小?不……阁下是龙纹殿的哪一位?”她费劲地站起身,同时意识到,在她跟浅草赤鸣打得不可开交时,越来越多的参战者都赶到了这条街上。
那救了她的飨灵没有回头,只是用辣条从未听过的声音道:“辣条老板,谢谢你昨天救我儿子——看来他眼光不错!”
言罢那飨灵挥起巨大的虾螯,加入到战团中……
十八、兵对兵
夏满楼这条街上的乱战已经扩散到整个下城。先前从夏满楼出去的客商们已经把恐慌与愤怒传得满城皆知,紧跟着到来的战火更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战斗能力的飨灵纷纷往中城逃窜,狼狈的姿态与可疑的行迹引来堕神盘问,随后便爆发了一处又一处混战。但血腥味的中心仍是夏满楼;飨灵与堕灵的血肉、傀儡堕神被斩杀后散落的残渣把地面盖得几无下脚之处。
这一处的战场却是飨灵们逐渐占优;原本他们便是战意最浓的一群,而在龙纹殿的大批龙虾族飨灵加入后,般若那可怕的闪电喷射也在他们特殊的防御装置威胁大减;而三个新的特型飨灵的加入,也让原本微妙的实力天平迅速倾斜。
“会治疗的飨灵都到夏满楼二楼去!龙纹殿的,把盾立好,下一波要来了!秋刀鱼!那个孩子!味增汤,这边需要援护!”
辣条往战场中心赶着,老远便听到麻辣小龙虾那中气十足的指挥。若不是亲眼所见,辣条很难想象这家伙是站在堕神与堕灵大潮的最前端,一面斩杀敌人一面发出一道道命令。这么大的动静,下城能调动的堕神兵力应该全都往这边聚集;她看见一把青伞已经摸到麻小身后,正准备切割他已经冒血的后背,便立刻挥鞭卷走那小怪物,顺势来到麻小身边,小声道:“你这疯子,回去肯定要被酸梅汤先生唠叨了。”
麻辣小龙虾大笑道:“彼此彼此!现在可不是停下来的时候——抓住它!”
辣条眼疾手快,挥鞭缠住前线最后一只般若的脚踝,麻小左手搭在她手上用力将那般若拖过,右手引着虾螯狠狠砸碎了这般若的外壳。
飨灵发出欢呼;随着麻小与辣条的这一合击,最后一只能将飨灵们笼罩于射程内的般若,也消失了。麻辣小龙虾高高扬起右手,冒着火光的虾螯随之高举,仿佛绝无仅有的信标——
他将手挥了下去。
夏满楼前的灵压瞬间高到令普通飨灵窒息;而麻辣小龙虾在挥下手的瞬间,便用左手揽着辣条的腰飞快退进飨灵群中——
“轰轰轰轰——”
飞剑、火球、落石、冰霜……站在屋顶上的飨灵纷纷发动最强一击,用他们天生的法术将中城那个方向来的堕灵与伴生堕神全数笼罩。而更擅长近身格斗的飨灵则亮出伴生灵体,清理着混进飨灵中的堕神。
震动从中城方向传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让所有飨灵静默的、堪称“恐怖”的灵压。
残存的堕神与堕灵开始窸窸窣窣地撤退。飨灵们却冷汗涔涔,呆望着灵压传来的方向,除了——
“轰!”
麻辣小龙虾跳到正在撤退的堕神大潮中,每一钳子都能准确砸碎两三个堕神;而速度更快的秋刀鱼与鱼香肉丝,业已在堕神撤退的路线上砍瓜切菜。飨灵们如梦初醒,一路追杀到这条街的尽头。再往前的数百米街道上便没有任何房屋了,依山而建的、通往中城区的天梯清晰可见,而东边传来的、飞流台那兽首泄洪的轰鸣声,也清晰可闻。
中城区隐隐约约传来魔法爆响的嗡鸣;看来堕神的官长决定先镇压中城区的骚乱。
“山上那个……是上杉千濑?”辣条紧紧握住鞭鞘,咬牙望着天梯尽头那模糊的黑影。那“东西”给她的压迫感太强,若不是有麻辣小龙虾在身边,她也许已经顺从本能、夺路而逃。
麻辣小龙虾眯起眼睛,望着那黑影,然后摇头说:“是碧空十三日的‘那个东西’……是一头完全放弃理性的野兽——各位,还能打的,分头去肃清下城区的堕神,集合所有还活着的飨灵,准备去中城支援!上面这个怪物,让特型飨灵来清扫!”
麻辣小龙虾方才浴血奋战的样子本就十分得飨灵们敬佩,现在把普通飨灵摘出最危险的任务之外,自是无飨灵有异议。去往中城区、甚至直接通向天城内侧的密道,龙纹殿和夏满楼都是准备了一两条的;此时此刻,那些还活着的、平日不甚起眼的伙计和战士,都自然担负起引导之责。
飨灵们一队又一队地离去;最后留在天梯之下的,只有少数几个未决定去处的普通飨灵,以及麻辣小龙虾等六个特型飨灵。
“族长,少族长,您二位……都要留下来吗?”麻十三走有些迟疑地过来问;作为麻辣小龙虾亲手训出来的亲卫队长,他其实已经看出了麻小此刻的勉强;龙纹殿刚经历动荡,如果麻辣小龙虾在这里出事,刚才在殿上所谋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麻辣小龙虾斜眼看着另一位头顶虾须、身穿红色风衣的男子,抱臂道:“‘您’就回去带领族人吧。我们两个如果都死在这里,龙纹殿以后的局面可不好看。”
“闹出那么大动静,还想一死了之?”那男子抱臂打量麻小的动作和神态,简直跟后者如出一辙,“你还站得住吗?要我提醒你你的绷带全散了吗?还是说,因为你是上面那头东西的手下败将,就偏要在这时候找场子?”
“哈哈哈哈,父亲您当然清楚我伤得怎么样,就算吃了一颗白家的虾蜕,也只能勉强行动。”麻辣小龙虾笑着走近男子,“不过,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男子不自然地后退一步,别过脸去,额上却是青筋凸起,仿佛是在强忍着不要给自己儿子一拳。他试着放缓语气,说:“你的事……着实是为父伤你。既然伤重,为何不撤?这里不是非你不可!”
“当然非我不可。”麻辣小龙虾一把扯开风衣,露出散开的绷带,“父亲,我就是为了对付这种怪物被造出来的兵器,您都忘了么?只要灵体完好,就算肉体烧得只剩骨架也能继续——这些东西,当初不都实验过吗?!”
“麻辣小龙虾!你给我适可而止!你——”香辣龙虾的呵斥,在看到麻小胸前的累累伤痕后戛然而止。麻辣小龙虾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对辣条道:“辣条,帮我重新包扎一下吧。麻十三,你带好他们,如果我和族长都回不去,就让扶持白姨暂代族长的位置——放心,吓你的,我什么时候没回去过?”
麻十三看香辣龙虾气得双手发抖却不发一语的样子,也无可奈何地带最后一批人走了。辣条对那个火冒三丈的父亲微微鞠躬,走近前去,帮麻小重新包扎。
她这时候差不多知道了,原来方才救她的飨灵就是麻小的父亲,也是龙纹殿的现任族长。在天子书院看到麻小身上的刑伤、听过北京烤鸭的推论后,她其实对这位算计自己儿子的族长很没好感;现在一面看着他为受伤的儿子火冒三丈,一面看着麻小前胸后背数不清的、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打出来的伤口,她的心情着实复杂。
特型飨灵们默默等待着。味增汤没有为麻小施展他的援护法术;每一分灵力,在此时都是珍贵的。在场飨灵多多少少都受了伤;麻小的状态固然吓人,灵压却依旧厚重。事实上,灵压最微弱的是辣条。之所以没有飨灵劝她离开,是因为大家都清楚,辣条和鱼香肉丝那能干扰灵力流动的特殊能力,也许就是此次能战胜的关键。
“辣条,上面那东西,你见过吧。”麻辣小龙虾突然开口,脸上还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色,“以前在军校,樱井赤源就跟我们说过这玩意儿。他说他如果成了失败品,就会被拆分重组,变成个丑八怪,所以他要拼了命拿第一。他那时候说话还不利索,就把那玩意儿画给我们看,蟹黄笑他画得丑,没想到‘碧空十三日’看见了,比画的还丑。”
“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辣条一面把绷带扎紧一面问。她其实不太擅长包扎,这一下把一条细长伤口勒个正着。
麻小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说:“喂……系太紧手会麻的!”
“哦,抱歉。还是换个人吧。”辣条连忙“松绑”;这时一双大手接过她手中的绷带,相当娴熟地把伤口包好。麻辣小龙虾不悦地别过头去,哼了一声。
“对手是土蜘蛛,有什么脾气先收起来!”香辣龙虾为麻小系好扣子,严肃地站起身,把一粒闪光的药丸丢在麻小手里,“五分钟时间吸收,有问题吗?”
辣条有些气恼,刚想说什么,就听麻辣小龙虾说到:“是我们家的虾蜕?比白姨那颗大多了。一分钟。一分钟以后,去把土蜘蛛拿下!”
不等香辣龙虾阻止,麻辣小龙虾一口吞下了他们家的祖传救命药;这药的功效比白灼虾一族传下的那颗霸道得多,他几乎是瞬间被焰色的灵气吞没。
十九、王对王
“这小子!”香辣龙虾气恼地挥手。其他飨灵们相互对视一眼,表情甚是复杂。辣条终究是觉得不吐不快,站起身干脆地说:“族长阁下,有件事您得明白。”她走得离麻小远了些,将将站在香辣龙虾身侧,压低了声音。
“您的儿子昨天逃到夏满楼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有很多伤,我以为那是被仇家追杀的。”
“后来我们跟樱井赤源和醉虾决战,他为了救我,又受了一次伤,整个后背都烧焦了。”
“再后来,是京爷收留了我们。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之前身上的伤是刑伤。我们都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刑罚会让他左肩上的皮肤跟血肉全部剥离开;他胸口那么深的伤是用什么一点一点刮出来的,又是谁居然会想到用烙铁止血——真是天才的做法!酸梅汤先生甚至不敢一口气用法术让伤口愈合,怕肉体折腾太过,折损寿命……”
香辣龙虾垂下头。
“您知道那有多痛。”
“……”
“您也该知道,接下来这一战您千万不能死。因为您对您儿子做的事,不是一颗灵药、几句关心,就能还得清的。”
“……辣条老板,我保证。”
话音刚落,强悍的灵压便从麻辣小龙虾的身体里爆出。不同于对战樱井赤源时那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狂热,这次的灵压宛如喷发的熔岩,滔滔不绝,深不见底。
麻辣小龙虾周身隐隐有细小的电芒流动。他站起来,欣喜看着自己的双手,随即道:“开始吧!”
众飨灵点头,纷纷跟在那红色身影之后,踏上天梯。
上面那“东西”名叫土蜘蛛。说是蜘蛛,它却没有那种昆虫的连接身体与腹部的纤细节点,而是一个巨大的梨型傀儡。“碧空十三日”的第十日,这个由蛇君和般若的身体部件拼接起来的怪物突然被投放到下城的混战区,无差别地、迅速地吞食了上千普通飨灵,一面“吃”一面当场排出一堆血肉。那可怖的场景连最坚强的战士看了都想作呕;下城区的拉锯战就此结束,特型飨灵被上杉千濑等大将牵制,而这三人多高、有着巨大腹部的八足怪物则彻底粉碎了普通飨灵的防御。皇帝以炸毁飞流台为威胁,与上杉千濑签订了不屠杀飨灵的魂契,最后以身殉国;而新任的皇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上杉千濑把这么一个怪物放在这里,便是明晃晃的威胁和轻蔑。他们这些特型飨灵自然有十几种办法去中城区,可这横亘在天梯上的怪物转瞬之间也能去到战场上,到那时,上万普通飨灵会来不及撤往内地,只能在那怪物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化为齑粉。
兵对兵,王对王,上杉千濑用一个怪物拖住了下城这些特型飨灵,中城那边,便要由天子书院与堕神大军分个高下。
“鱼香肉丝,北京烤鸭那边没关系吗!”已经能看清那怪物的身形时,麻辣小龙虾亮出虾螯,大声问到。
“有蟹黄在,没事!”
“好!你在后面准备好业火红莲!正面我来!”麻辣小龙虾举起虾螯,快步冲上天梯,不一会儿那二级平台上便传来怪物嘶哑的咆哮。众飨灵纷纷跳上平台,鱼香肉丝则是闪身躲在通往东边飞流台的四轮石道上,暗自蓄力。
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四年不见,那土蜘蛛似乎又庞大了些,累赘的鼓胀肚腹被两双后腿撑着微微抬离地面,两对前腿以与那庞大肢体完全不符的迅捷打得飨灵们几乎无法近身,几下之后,连坚实的神石石板都被砸出裂痕。这怪物的心脏就十分招摇地在他肚腹上方的躯壳后闪烁;但不论是秋刀鱼的斩击还是香辣龙虾的重锤,都只能在那半透明的黑“皮肤”上留下细微的痕迹。
比起四年前,这家伙的铠甲又被强化了许多!
突然,土蜘蛛抬起粗壮的脖颈,镶嵌在那脖子尽头的鬼面缓缓张嘴,灵压顿时如怒涛般暴涨——那狂暴攻击要来了!
“鱼香肉丝!”麻小高声喝到,同时举起钳子冲向鬼蜘蛛立在地上的一条后腿;他往左,香辣龙虾立刻以同样的速度往右。眼看那鬼蜘蛛的“心脏”随着鬼面张嘴愈发猛烈地搏动,麻辣小龙虾与香辣龙虾同时砸歪了鬼蜘蛛的第三对长腿。长腿离地,鬼蜘蛛猛然失去平衡,腹部砸地,脖子也跟着甩到地面,那张鬼面之前已赫然站着穿红色旗袍的女子——
鱼香肉丝那亮色火焰猛然烧猛然从烟杆中吐出,径直穿入它体内;暴涨的灵压霎时如同被掐住源头,烟消云散。鬼面上的表情由狞笑变为哭泣,张嘴便往鱼香肉丝咬去;辣条却早有准备,长鞭一卷将鱼香肉丝拉走。
这时麻辣小龙虾和秋刀鱼跃上土蜘蛛的后背;秋刀鱼开始对着土蜘蛛后腿与身体的接缝处斩切,麻辣小龙虾用双腿夹住土蜘蛛的脖子,仿佛骑上去一般,随即用冒火光的虾螯猛砸土蜘蛛那面具与“皮肉”的接缝处。
土蜘蛛发出惊天动地的长啸,人立而起,一面无意识地往东爬行,一面疯狂地甩动着脖子,连同两对“前肢”也开始疯狂舞动。那前肢受限于关节,无法反转过去抓背上麻辣小龙虾,可前肢上缠着的红线如同鞭子一般疯狂地抽上铠甲,也抽在麻小背上和脸上。
风衣立刻变得破烂,一道道伤口里将将涌出鲜血;在同一瞬间,味增汤跟这土蜘蛛上了往东那条石道,呈盘腿坐状漂浮起来,将所有援护灵力全数送到麻辣小龙虾身上;后者伤口愈合的同时,土蜘蛛的四只前腿化作尖刺,径直向味增汤扎过去!
“滋——”
千钧一发之际,香辣龙虾挡在味增汤身前,两只巨大的虾螯死死夹住四柄尖刺;他自己的双手也握在腹部前,将那尖刺前段死死抓住。土蜘蛛尖啸一声,那心脏又开始急剧跳动。辣条顾不得其他,沿着土蜘蛛被禁锢住的前肢一路跑向它的心脏。土蜘蛛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咧开嘴对着她“狂笑”。灵压铺面而来,直打得辣条精神恍惚,耳中鲜血直流。但她始终记得自己该做的事——用长鞭扰乱这怪物的灵力流动,不能让它将“那一招”用出来!
五脏六腑都在灵压中剧痛,身后似乎传来一声闷哼;辣条咬紧牙关,迈步,蹬腿,跃向那怪物的心脏,长鞭附着灵力如同乱红般舞出,每一击都打在之前留下的痕迹上。那心脏周围的血色灵力流瞬间乱成一滩;而辣条也扑在土蜘蛛外壳上,伸手抓住了它银灰色的、与樱井赤源同样的“头发”。
“辣条!松手!”麻辣小龙虾的警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辣条下意识地松手,头晕目眩地从四米多高的地方摔落,随后被什么家伙扑在一边,避免了被土蜘蛛碾在腹下的命运。
刀剑相交的清脆响声让辣条一个激灵。这时她才意识到鱼香肉丝一直在喊她。她使劲眨眼,往战场上看去,却发现瞬息之间战场又发生了变化。另一股强大的灵压从她们不知觉中已经远离了的平台传来——秋刀鱼正与来者拼着刀法,味增汤则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那新的敌人穿着与樱井赤源同样的灰色樱岛服饰,只是双肩上的纹路换成了白色盘蛇纹——这是堕神武将的标识!
“那是上杉千濑……”鱼香肉丝竭尽全力也止不住她声音中的颤抖,“血止不住!来帮忙!”
辣条终于意识到她身在血泊之中。土蜘蛛的四根前肢仍被一对虾螯紧紧钳住,而虾螯的主人已经双臂齐断,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
想来,在掩护辣条去干扰土蜘蛛的灵力流动之时,死死制住土蜘蛛行动的香辣龙虾被上杉千濑偷袭;然而即使双臂被齐肘斩断,胸口也被斩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香辣龙虾依然没有散去伴生灵体,反而用本可救命的、深厚的灵力,稳稳地维持住了对土蜘蛛的牵制。
而麻辣小龙虾也没有从土蜘蛛脖子上退下来,反而是紧紧夹住土蜘蛛那摇得随时能将他甩出百米开外的脖子,继续锤击土蜘蛛的面具。血从渐渐松脱开裂的面具后涌出,土蜘蛛的叫声从狰狞转为凄厉。那边上杉千濑挥出一道刀光劈向味增汤,秋刀鱼赶紧闪身去挡,这一瞬的空隙,已足够上杉千濑冲着辣条他们袭来;鱼香肉丝怒目圆睁,手握烟杆挡在两伤兵面前,哪怕下一秒她就会被一斩两段。
呜咽般的号角声从天梯之上传来。诡异而悲壮的声响中,上杉千濑挥刀前那一秒似乎被无限拉长。而比他刀光更快的,是一从悄然飘至鱼香肉丝身前、颜色深得不像话的“烟雾”。
“轰!”
“烟雾”爆发成耀眼而灼热的火焰,炽热的温度甚至燎焦了上杉千濑袖口的红线;使刀的堕神猛地退后,再退后,每一步都险些被炸伤,终于他忍无可忍,拔刀劈碎了再次追来的灵力。
爆炸声盖过了吹角。尘埃落定之时,带着眼镜的儒雅男人已经走到鱼香肉丝身边。这时,土蜘蛛发出凄厉的惨叫——那鬼脸面具终于被麻辣小龙虾生生撕下,露出半面血肉模糊、半面是俊秀少年的一张“人脸”。随着面具的脱落,土蜘蛛猛烈抽搐,麻辣小龙虾却完全无视着被甩下飞流台的危险,双臂高举,操纵他那对巨大的伴生虾螯冒出电光。那电芒再不是细小蚯蚓的模样,而是粗若巨蟒,连上杉千濑都不得不遮住眼睛退避。
重若千钧的一击下,土蜘蛛的头部被彻底轰烂,那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便完全没了动静。
二十、惨胜
土蜘蛛的脖子如同倾塌的塔楼般砸在地面。麻辣小龙虾轻巧地从那颈部跃下,默默走到他父亲身边。
“武器可以收起来了……”他似乎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最后只得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很合情理的话。如果收起虾螯,香辣龙虾也许还能凭那强大的灵力展开自愈,也就更有可能在重伤之下活过去。
上杉千濑发出一声嗤笑。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嘲讽,香辣龙虾那对伴生灵体开始生出裂纹。暴动的电芒在烧红的虾螯上流窜,与华丽外表相反的,是所有飨灵都能觉察出的灵力枯竭。
“为了掩护队友把自己耗成空壳,该说是令人敬佩,还是愚蠢呢?”上杉千濑漫不经心地笑道,“还是该夸赞你们一句,居然进步大到毁了陛下最得意的兵器呢?”
仿佛是为了讲明他漫不经心的理由,天空中、土地里都冒出了大量伴生堕神;如此巨大的数量差距,若是状态完备的特型飨灵也许能一招消抹,可现在,即使是法术强大的北京烤鸭也是灵力衰微,显然另一端的战场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尽管敌方的精英只有上杉千濑一位,平台上明目张胆的杀意也叫飨灵们不敢妄动。麻辣小龙虾亮出虾螯,挡在所有飨灵面前,沉着的战意并未动摇半分,而上杉千濑的目光其实也一直锁在他身上。若说威胁,在场的特型飨灵中只有麻辣小龙虾够得上号;秋刀鱼虽然刀法精湛,却为救味增汤受了太多不必要的伤。
上杉千濑是这么坚信着的。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香辣龙虾挑起的嘴角,甚至在麻辣小龙虾脸色大变的瞬间都未能作出丁点反应。
电光暴涨,一对虾螯砸在上杉千濑胸口,随即轰然爆开。随着这剧烈的爆炸,麻辣小龙虾怒吼着冲上前去,用他的虾螯狠狠砸向上杉千濑原本的位置,却只砸得砖石飞溅,而上杉千濑已被几把青伞勾着飞上半空。麻辣小龙虾愤恨地想要追上,却被铺天盖地的青伞与鬼面埋住了身形。
“麻小!”辣条咬牙站起,就要前去相助;北京烤鸭伸手拦住她,看着那一堆堕神,拿出烟杆,平静地说:“殿下,已经结束了。”
以麻辣小龙虾为中心的地带猛然爆发出强大的灵压;离得近的伴生堕神甚至连“伤”的概念都没被来得及附加,便被纯粹的灵力烧为灰烬。灵力中心的男子张开双臂,全不设防,仿佛暴怒的君王般仅凭怒火就将逆臣喝退。
堕神狂潮稍稍有些迟滞。麻辣小龙虾一言不发,朝辣条这边走过来。北京烤鸭这时转动他那大得离奇的烟杆,将灵力寄在这武器上对着空中堕神吐出。烟雾飘去,最后在堕神潮中爆开。以那道火力线为界,伴生堕神们纷纷撤退。
麻辣小龙虾冷冷看着北京烤鸭,道:“这不是还能打吗?你到底——”
北京烤鸭平静又苍白的脸色扎眼地掐断了他的话头。事到如今质问什么都没有意义,上杉千濑为什么可以抽手跑到这边,中城战局怎么样了,反抗军的影子到底在哪儿,这些话都没有意义。
他的父亲刚刚自爆了伴生灵体。没有了那么一个燃烧灵力的兵器,香辣龙虾现在倒是止住了血——本来也没剩多少可流。但失去了伴生灵体,对他们这样以战斗为生的飨灵来说,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其他飨灵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都假装各自休息,不敢介入这对父子的对话。只有辣条默默帮香辣龙虾按着伤口,扶他坐起来。香辣龙虾抬眼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儿子,吃力地笑道:“就这样吧……就把我留在这儿吧……”
他果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麻辣小龙虾再也无法遏制心头的强烈情感,冲他父亲大吼大叫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的帐还没算完!牢里的事还没算完!背叛我的事还没算完!——”
“不准死!”
“不准死!!”
“不准死!!!”
他一面说着,一面愤恨地按住香辣龙虾的胸口。与他那激烈的话语截然相反,那股从儿子身上流过去保护父亲心脏的灵力是那么小心翼翼。香辣龙虾苦笑着说:“任性……谁都有倒下的时候,现在到我了。”
“胡说。我永远不会倒下。”麻辣小龙虾狠狠地说着,在试探一番后输去更多灵力。香辣龙虾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肉体似乎重新开始为了挽留生机而搏动;这并非什么治疗法术,而是只有灵脉相连、血肉相承的至亲才能创造的奇迹;但与之相对的,麻辣小龙虾的灵压开始急剧下降。
“我会把一切都解决掉,内奸和蛇君统统除掉,什么龙纹殿什么天城全部抢回来,你就作为一个废物在旁边给我好好看着吧,敢自杀的话——”
红衣青年满头冷汗,咬牙切齿地宣告着,却还未思索该用什么手段来威胁。而香辣龙虾低声说了一个字,让他僵住了。
“……你说什么?”
“好。”香辣龙虾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本来就答应了这小姑娘一件事。我不自杀。别送灵力了,马上要当族长的战士,灵力枯竭可不好——把那个怪物的命核毁掉,然后,去中城吧。”
飨灵们无言地照做。秋刀鱼扛着味增汤,鱼香肉丝扶着北京烤鸭,麻辣小龙虾则背着他父亲,加上一个勉强还能自己行走的辣条,七名飨灵如同败军之将缓缓往中城那边走去。走了一半的路,他们便遇到前来接应的飨灵们。那群年轻的飨灵虽然也是身上带血,却有无法隐藏的兴奋;直到看见香辣龙虾的惨状,他们才沉默下来。
从他们左臂绑上的白巾来看,这些年轻飨灵来自反抗军。从这一路走来再没感应到堕神气息便可明白,中城的战斗应当是飨灵这一边暂时占优,堕神已退守上城区。
四年来第一次,飨灵在天城取得了优势。哪怕这优势只是暂时的,哪怕许多飨灵都明白,堕神的武将们很快会展开报复,失去的土地会立刻超过得到的部分,这样的胜利也能稍微扫除四年来的压抑。
然而压抑扫除,“失去”带来的悲痛又铺天盖地地吞没着天城的飨灵。中城区的玄武大街两旁,抱着亲人的残躯痛哭的飨灵,颤抖着握住好友的手边哭边说着鼓励话语的飨灵,咬牙切齿地指挥着救援的飨灵,蹙着眉头指指点点的飨灵……太多与“扬眉吐气”无关的面孔聚集在战后的此处。
飨灵们的目光在他们这一行人走过大街、去往行营时投过来——敬畏、好奇,甚至是怜悯。辣条也在审视着这条面目全非的街道。坍塌的房屋上粘着未曾干涸的血肉,十个兄弟一起投入战火,却没能十个兄弟一起回家。
这就是战争。这只是战争的开端。而她作为京爷、麻小他们的同伙,还会把这一切引向耀州全境,直到堕神跨越海洋而来的漫长兵线被彻底拖垮,直到耀之洲重新回到耀系飨灵手中。
“我们以后会犯很多罪吧。”辣条突然对鱼香肉丝这么说。后者苦笑,说:“能把孩子都派上战场,我还以为,老板不会有这种想法。”
麻辣小龙虾看了她俩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到:“虽然是幼崽,却也有资格选他们的路。”他目光深邃,仿佛是想起了他那个为了真相而痛苦活到最后的弟弟。短短几天的时间,亲族背叛、处决堂兄、送别堂弟,而今父亲还成了双手齐断的空壳废物,麻辣小龙虾内心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辣条意识到这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重的气氛直到他们到达军营才有所好转。这里本是中城区最大的广场,现在扎满帐篷,药味弥漫。阿雪、阿芒早就到了这里,抱着辣条又哭又笑。天子书院的学生也围过来,为他们两位先生的平安归来道贺。麻辣小龙虾和秋刀鱼悄悄去了医营,在这里找到了忙得不可开交的酸梅汤。后者用药剂让两个被背过来的重伤飨灵安睡,并对他们保证,药剂充足,病患现在安全了。
“对了。”酸梅汤一面检查香辣龙虾的伤势一面道,“龙纹殿就驻扎在旁边。下城平民转移过来的路上被伴生飨灵偷袭,幸亏龙纹殿出手才没有伤亡。那边的药物,被一位白夫人做主暂时分给医营,族长如果介意,现在也可拿回。”
麻辣小龙虾先是对“族长”这个称呼皱起眉头,然后淡淡说:“没事,不过龙纹殿若有战士受伤,就优先处理,算作是交换。”
“那是当然。”酸梅汤没有多言语;这种要求对飨灵而言如同欠债还钱一般,天经地义。
尽管自己身上也有些伤,秋刀鱼和麻辣小龙虾都婉拒了治疗,离开医营。空气中的寒意让两个飨灵稍稍有了些精神。
“我回龙纹殿,你呢?”麻辣小龙虾问;他当然不可能指望秋刀鱼一直冒充他的“护卫”。
秋刀鱼安抚着怀里的猫咪——那三只猫咪居然没有任何损伤——对麻辣小龙虾说:“我去看看阿海。那孩子太容易受惊吓,不知怎么样了。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麻辣小龙虾摆摆手,说:“‘黑道太子’之类的只是外号,我不是真正的皇族。既然当过同伙,你也叫我麻小即可……从上杉千濑手里救了我父亲和辣条,我很承你的情,有机会再还——走了!”
秋刀鱼有点愣神地看麻辣龙虾飞速道谢又飞速离开,半晌才轻声嘟囔道:“父亲和……辣条老板?麻小殿下,您……”
他摇摇头,匆匆消失在长街尽头。
二十一、幕间的闲谈
麻辣小龙虾回到龙纹殿的行营后,便立刻被各式各样的疑问包围。尽管这一族的大多飨灵都是天生的战士,离开下城、离开龙纹殿的势力范围,还是让族人们不安。接下来是一口气打到上城去吗?飨灵这边伤亡惨重,还有办法迎击堕神的武将们吗?还有——
“少族长,族长他已经……?”
若这话不是白姨问的,麻辣小龙虾怕是要当场翻脸。他站在行营门口,沉默了半晌,随即平静地宣布:“族长在击杀土蜘蛛的战斗中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北京烤鸭那边治疗,谁也不准去打扰。”
他说到此处,有意无意地瞪了那几个之前勾结堕神的长老;之所以说是在“北京烤鸭”那边治疗而非说是在医营,便是为了防着他们趁夜使坏。
“兄弟姐们。”麻辣小龙虾抬起双手,示意众族人安静,“四年前,没有飨灵能奈何那种怪物。而今,尽管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留下下城的特型飨灵把‘那东西’斩杀在了飞流台下。”
意识到少族长要说的并非是庆贺胜利之类的话,龙纹殿的飨灵们都安静下来。
“今后只会有更多强敌,我会付出代价,龙纹殿会付出代价,耀州会付出代价,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不给任何保证。”
族人们安静地听着。若是以前,这位少族长一定慷慨激昂地命令所有族人跟在他身后,吼着“让堕神滚出耀州”这种话冲在最前面。通常他的所有被认为是“疯狂”的愿望最后都实现了;但现在,他这样平静地说着一个事实的样子,反而更让大战后的族人安心。
麻辣小龙虾放下手,扫视着每一个族人:“我会暂代族长的位置。以往发生的事,我不会再追究。接下来的战斗,我要你们每一个都把命交给我。只要我麻辣小龙虾还活着,这一切就绝不会结束。”
“该休息的休息。今晚别睡太死。亲卫队,跟我来!”
在说出了“把命交给给我”这种妄言后,麻辣小龙虾没有在意是否有谁不情愿,自顾地开始了下一步。曾经隶属于香辣龙虾的亲卫队与麻小自己训出来的亲卫队面面相觑,最后全都跟了上去。麻辣小龙虾分好了守夜的队伍,最后与两个亲卫队长在他自己的行营里长谈。两个队长都知道了香辣龙虾的真实情况,并发誓保守秘密;而麻辣小龙虾也听到了北京烤鸭独力击落上千堕神的“壮举”。
“啧……”他的顿时咬牙切齿,“这家伙!”
“少族长?”两个亲卫队长一时还没能改口。
麻辣小龙虾猛地倒在榻上,说:“一个钟头以后喊醒我!北京烤鸭那边有任何动静也叫醒我!”
两个亲卫队长莫名其妙;年长的那个开口还想请示两句,被年轻的那位拦住。
“嘘。”麻十三用眼神示意。年长的亲卫队长这才发现,他们的少族长已经睡着了。
与此同时,天子书院旧址。
曾经的“京城三杰”还在指挥着学生们修整已被炸成一片狼藉的书院;之所以是指挥而非亲自动手,实在是因为蟹黄小笼包和北京烤鸭实在伤得不轻,而并非医师的鱼香肉丝,也不得不担负起照顾两个伤员的工作。
驻扎在一旁的夏满楼的老板也在此处;辣条在土蜘蛛一战中被震伤了灵脉,跟同样“用力过猛”而伤了灵脉的北京烤鸭一起,立刻就把从夏满楼带出的药剂用上了。
这边的气氛就完全不像龙纹殿或者医营那么沉重;有蟹黄小笼包在的地方,气氛大概永远沉重不起来。
“……所以鱼香和老板你们没看到啊,那——么多青伞啊鬼面啊般若啊之类的,被京爷直接轰平了,平民还一根头发都没烧焦!那个上杉千岁一下子就慌了,好可惜啊,差点就能抓到他……”
“王对王”的作战以香辣龙虾残废而惨胜,中城的“兵对兵”也同样代价巨大。比起下城那些时常在动荡中挣扎的飨灵,中城大多普通飨灵在安稳时光中失去了战斗本能,哪怕是普普通通的青伞、鬼面这样的小堕神,也能让他们伤亡惨重。下城开始大混战之前,中城区便由反抗军和天子书院带头开战;锋芒之下两支队伍都暂且退避,大量堕神涌向平民。
鲜血和惨叫浸透了这片土地。普通飨灵出乎意料的溃败牵连到了反抗军,中城战局一度一溃千里。眼看局势不可挽回,铺天盖地的“黑烟”绕过所有敌阵中的平民,裹着上千堕神爆炸。残渣瞬间遮盖了所有飨灵与堕神的视线,连杀得兴起的堕神武将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尘埃落定后,飨灵们看到了发出这惊天一击的援军——并非千军万马,并未英武豪杰,那只是个穿着黄袍马褂、带着金丝眼镜的文人。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转动着烟杆,平静地、镇定地再次挥出烟雾。威力毫不逊于前一击的大爆炸结实地笼罩了堕神的军队;无论敌友都没料到,威力如此强大的法术竟能不经任何准备接连发出。
让普通飨灵们恐惧不已的小堕神,就在特型飨灵——北京烤鸭的两击之下折损大半。做完这件堪称奇迹之事的京爷依旧沉稳,仿佛随时可以发出第三击、第四击。
“京爷用完第二发‘焰击流沙’,就说了两个字,‘进攻’……嗯我学不来那种轻轻说话的语气,总之我们这边的都跟疯了一样往前冲。那个上杉千濑还想偷袭京爷,我眼疾手快就……”
蟹黄小笼包越是把北京烤鸭的“伟大战绩”说得绘声绘色,鱼香肉丝的脸就越黑。一旁打坐吸收绿色生命药剂的北京烤鸭却还镇定,居然在鱼香肉丝投过一记责备的眼刀后,还能笑着说:“你就放过我吧,那种情况下不用焰击流沙,普通飨灵会全军覆没的。”
“是啊,我应该夸你控制精准,灵力深厚……四年了,你还没听得耳朵起茧子吗?”鱼香肉丝叹息到,“亏你自称是教书先生,疯起来也就龙纹殿那位敢比一比。”
“不敢。”北京烤鸭笑道,“四年了,第一次有飨灵击杀土蜘蛛……殿下居然会想到弱点是面具,着实了不起。”
蟹黄小笼包嘿嘿笑着,说:“那家伙四年前被一掌拍飞了,决战都没打成。现在终于报了仇,肯定扬眉吐气吧!”
鱼香肉丝与北京烤鸭顿时沉默了;辣条这时吸收完药剂,睁开眼睛,有些难过地说到:“麻小他……恐怕不好受。上杉千濑偷袭,他父亲受了重伤还是坚持掩护他……最后生生耗成了空壳,还自爆伴生灵体,这才打退了上杉千濑。”
蟹黄小笼包惊讶地睁大眼睛;重聚后,他一直在鱼香肉丝的追问下说着中城战斗的经过,还没仔细听另一个战场上的同伴讲述讲述土蜘蛛一战的惨烈。他低下头,说:“抱歉……是我没盯好他。”
“不是你的错。”北京烤鸭轻轻摇头,“拖着上衫千岁和上杉千贤,你已经让伤亡减少太多了。”
蟹黄小笼包蔫吧吧地不接话,只接着追问辣条:“那位族长葬在哪儿?麻小他身边没人陪着?”
辣条有些怔愣,说:“香辣龙虾阁下只是成了空壳,并没有牺牲啊?”
蟹黄小笼包也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说:“他……居然没有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辣条心里就是一沉;她想起了开战前她一时愤懑而对香辣龙虾说的那些话。
蟹黄小笼包摊手,正要说什么,却极为罕见地被北京烤鸭抢过话头。
“辣条老板,您可能也知道,飨灵一旦失去伴生灵体,要花上几十年才能恢复。”京爷面色沉重,“战争在即,作为特型飨灵,却变成连普通飨灵都不如的空壳,成为亲族的拖累,对那位族长来说恐怕是奇耻大辱。”
“是啊,龙纹殿出来的,连个小兵都有变态的自尊心。”蟹黄小笼包说到,“我要是也变成空壳了,肯定不会自杀——但是应该也会藏起来,悄悄帮你们。哈哈,要是成了空壳还赖在你们身边,那就太不像话了是吧。”
辣条很想反驳一句“受伤有什么不像话的”,却又很明白,连她自己这样不靠战斗力立足的飨灵也会做类似的选择。越是强大便越无法忍受成为空壳后的空虚,越是一个优秀的首领便越不能忍受成为累赘后的愧疚,越是好斗便越会视无法战斗的生活为耻辱——这么想来,要求香辣龙虾活下去,是比杀了他更大的折辱。
当初只是为了麻小不忿而说出的话,不经意间成了相当过分的要求啊……
“这样也好。”鱼香肉丝突然说,“香辣龙虾活着,至少对麻小来说是件好事。”
辣条苦笑:“我没想到麻小会这么难过。”
“唉,小时候在军校,只有麻小经常有个爹来看他。”蟹黄小笼包说着仰面躺倒,“虽然这次是被背叛了,但搞不好他还是很在乎那个族长的。”
北京烤鸭也叹息道:“辣条老板,也许您恼怒麻小殿下被他父亲算计受伤,但您也要明白,十年前的香辣龙虾正是麻小殿下如今的样子,殿下正是在香辣龙虾的期望里成长为现在这样的。就算香辣龙虾阁下后来动摇了,这些事也永远算不清。他愿意活下来,着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好了,休息两个钟头。上杉千濑这次伤得不清,待会儿还有‘那件事’的成算,又大了不少啊……”
辣条心里百味杂陈。原来是这样啊……悍勇、坚定、担当……被制造出来的天才长成父亲期望中的模样,年岁渐老的父亲却走上另一条路,渐渐无法相互理解——那对父子之间只是这样一个让听众叹惋的故事而已。
幸好……
困意袭来。辣条的思绪中断在最后的安眠里。
二十二、格瑞洛的友军
天子书院、龙纹殿、夏满楼的主事们都在小憩片刻时,樱之岛来的客人并未休息,而是抱着三只猫咪,来到了童灵收容站,看望在战前便被转移到这里的阿海。简陋的收容站就设在医营旁边,三间幸存下来的屋子搭一个大院,挤进去二十几个童灵。让秋刀鱼惊讶的是,战争刚过去不久,孩子们却已恢复幼童应有的样子,开开心心地做着游戏。
秋刀鱼很快便注意到这院子里唯一的成年飨灵。那是个穿着淡色百褶裙、长发及踝的女子,正半蹲在灰扑扑的地面,十分温柔地对阿海说着什么。而孩子昨天还惊恐地不让任何飨灵靠近,现在竟能安安静静地听这女子说话,精神头看着也好了许多。
“秋刀鱼哥哥!”
身后的欢呼打断了秋刀鱼对那女子的观察;一回头,他便看见阿海在夏满楼那几个小朋友开心地跑过来。
三个小女孩的吵闹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阿海也注意到了这边,似乎吓了一跳;秋刀鱼觉得他会立刻跑进屋子,没想到阿海犹豫了一会儿,便在那女子鼓励的笑容下朝他们走过来。
“……哥哥……”阿海有些局促地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耷拉着头,不安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秋刀鱼再次惊讶地发现,昨天连走路都困难的阿海,现在竟然痊愈了。他放下猫咪,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头,说:“嗯,我回来了。哥哥想在这儿歇一会儿,阿雪她们会陪着你。”
“啊……嗯。”阿海有些胆怯地走向三个小伙伴;他的神情里还带着秋刀鱼至今无法明白的“愧疚”;好在三个女孩开心地迎接了小伙伴,又去一旁做起他们最爱的跳绳游戏。
这时,秋刀鱼才走向那女子,微微鞠躬,道:“您好,在下是樱之岛来的秋刀鱼。我家小主人多亏您照顾了。”
“您好。”女子提起裙边行了一个屈膝礼,“我是格瑞洛的薇拉,来自提拉米苏一族。”
秋刀鱼点点头,径直问到:“请问,我家小主人的伤是您用法术治好的吗?”
薇拉愣了愣,随即微笑着说:“请您放心。我的法术与酸梅汤先生的不太一样,是从这个世界汲取力量注入到灵体,即使一下子治好也不会折损寿元。”
秋刀鱼松了口气。酸梅汤先生的法术,实则是激发飨灵灵体的潜力,促进损伤自愈,可如果让灵体潜力激发太过,肉体便会因为负荷不住过快的再生而透支,如同吃了过量强化药物那般在兴奋劲儿后疲软下去——太严重的,甚至会导致减寿。
他立刻向薇拉道:“谢谢您。误会了您,实在对不起。”
薇拉温柔地眯起眼睛,说:“啊,这个问题我已经习惯了。耀之洲和樱之岛的法术,跟我们那边的不太一样呢。对了,您是阿海的家臣吗?为什么他说您是他哥哥呢?”
秋刀鱼解释到:“阿海的姐姐是家中嫡子,也是在下的主人。阿海与我一同游历,名为主仆,实际上,他却一直将我视为兄长。”
“那真好啊。”薇拉眨眨眼睛,回头往院子里的一个角落走去;那里驾着一口大锅,薇拉召唤出一根比飨灵还高的大勺子,伸到锅里搅拌着。秋刀鱼头一次见飨灵拿自己的伴生灵体做饭的飨灵,一时好奇,便想过去看看,却又觉着这样不言不语盯着人看,实在太不礼貌。薇拉似乎觉察到什么,冲他笑笑,问:
“秋刀鱼先生,您能跟我说说怎么成为特型飨灵吗?”
“特型?在下是三年前在樱之岛修行时,突然被大地承认的。在下……也并不清楚,到底为何会被缇尔菈选中。”
薇拉垂下眼帘,似乎是在专心熬汤,却难掩声音里的失落:“是我修行不够吗……是啊,如果是姐姐,一定能彻底驱除阿海的心魔。”
“阿海他并未痊愈吗?”秋刀鱼担上了心;三只猫咪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安静地立在他脚边。
薇拉摇摇头,往汤里加了些蔬菜,道:“圣光治好了他的身体,可心里的创伤还在。他现在不敢去认识新朋友,不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刚才有间房子里有个白茶杯好像勾起了什么回忆,他躲在柜子里,不让任何孩子安慰他……那孩子,一定经历了最可怕的事吧……”
秋刀鱼是知道和同意过辣条的煽动计划的,阿海到底经历了什么,很快就不会再是秘密。可看着阿海与往常无二的、跟阿芒拌嘴的样子,他隐约觉得不该将阿海的事说给薇拉,只道:“心上的伤并不是法术能治愈的……还是很谢谢您。还没问您……您的姐姐,是获得了‘提拉米苏’之名的特型飨灵吗?”
勺子一瞬间停止了搅拌;薇拉有些失神地看着天空,半晌才浅浅笑着说:“是啊……这次来耀州,就是为了找她。”
“对不起。”秋刀鱼立刻鞠躬。从薇拉的语气听来,她姐姐已经失踪许久了。他有些疑惑;薇拉这种没有战斗天赋的飨灵独自来混乱的耀之洲,似乎也是很危险的事。
“秋刀鱼先生,不用担心,我们雇佣兵小队是很强的。”薇拉已经恢复了微笑,“我的队友去战线那边了——接了这边一个叫‘京爷’的大人物的委托呢。”
秋刀鱼顿时了然——原来是友军。天子书院遍布耀州,外来飨灵想在这片土地上找谁,与北京烤鸭做交易自然是很好的选择。他点点头,说:“我也去战线那边看看;谢谢您照顾这些孩子。”
“哎,别走啊。你不好好休息一下,今晚可吃不消。”薇拉一把拉住秋刀鱼,塞给他一大碗浓浓的粥,“你刚才肯定也参战了,好好吃点东西,再睡一觉吧!你的伤我待会儿帮你治哦!”
秋刀鱼觉得自己不该吃孩子们的粮食;但提拉米苏已经开始招呼孩子们排队领饭,秋刀鱼则不知不觉地在一旁打起了下手。最后一群飨灵坐成一圈吃了虽然简陋却相当愉快的晚餐;孩子们争着抢着要收拾碗筷,薇拉居然相当放心地把院子交给一群童灵,不由分说地拉着秋刀鱼进屋休息——虽然行动上是“不由分说”,但薇拉如同邻家阿姐般温柔又清爽的气质,让秋刀鱼没有半点不舒服。
“薇拉姐姐……哥哥不舒服吗?”
“你的哥哥刚才去打坏蛋,现在累了,来,我们去院子里玩……”
并不太软和的床榻唤起了少年刀客的倦意;原本没打算休息的秋刀鱼有些愧疚地沉进梦乡。这一觉他睡得十分结实,待到被某种冰冷的气息惊醒,竟已是深夜了。屋外是孩子们的喧闹声;听上去并不像有敌袭。
秋刀鱼警惕地起身,把两把太刀别在腰间,轻手轻脚地来到房门口往外看。孩子们已经排好了队;院子里除了提拉米苏,还有另一名身形奇异的成年飨灵——让秋刀鱼觉得异常冰冷的气息便是由他发出。
“哥哥!”
“秋刀鱼哥哥!”
几个孩子的喊声立刻暴露了他。那飨灵转头看他,点点头,又回身听提拉米苏说话。秋刀鱼这才看清楚这家伙的特异之处——那家伙肩上居然用蒸汽机械接续了一对翅膀;显然这是一个在奈夫拉斯特诞生的“被制造的飨灵”,不论有没有长成“人心”,力量上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秋刀鱼拍拍几个孩子的脑袋,走上前问:“薇拉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是京爷吩咐要做的事。”薇拉抱歉地笑着,“总之要送走这些孩子,我的队长已经去跟天子书院联络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
“晚上好!我来护送孩子啦!”
这元气十足的声音,一听便是蟹黄小笼包。秋刀鱼只与他在书院有过一面之缘,拿不准是否要上去问个清楚,蟹黄小笼包已经一眼看到他,热情地打起招呼:
“哎,秋刀鱼!晚上好啊!休息好了吗?虽然上杉千濑被炸飞了,今晚还是不能放松啊!不把这些小家伙们平平安安送走,咱们也放不开手脚去大干一场呐!”
蟹黄小笼包似乎把秋刀鱼也当成了护卫之一。薇拉正要解释,秋刀鱼却已应道:“我与先生是同样想法。”
蟹黄小笼包活动着还不太灵活的左手,挨个跟孩子们打招呼。他身形本就矮小,加上永远带着一张喜气洋洋的娃娃脸,很快便同那些真小孩打成一片;唯有阿海抓着秋刀鱼的裤腿,似乎有些害怕院中的喧闹。
秋刀鱼唤来他那只橘黄猫咪,让阿海帮忙抱着,自己上前对蟹黄小笼包问到:“蟹黄先生,孩子们如此吵闹,真的不碍事吗?”
蟹黄小笼包说:“没事。蛇君他们从来看不起平民的战斗力,更不用说是幼崽了。就算他们真的派堕神来拦,凭我们三个特型,也一定能搞定。”
看着蟹黄小笼包自信满满的样子,秋刀鱼却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毕竟出身樱之岛,对上杉千濑那几个堕神大将的劣迹早有耳闻——这些堕神徒有武士之技,却无武士之心,为达目的挟持幼崽的事,他们做得出来。
“别担心!”蟹黄小笼包“笼络”好了大多数孩子,冲他神秘地挤挤眼,“就算那几个能打的来了,鱼香先生可也藏了三个后手!”
秋刀鱼稍微放心了些;可某个想法,又让他在踏出院落时警惕起来——
仅仅是一个转移幼崽的、堕神不怎么可能来骚扰的行动,怎么会让鱼香肉丝来费心筹谋呢?
二十三、夜幕下
走上大街,孩子们便逐渐安静下来。路上偶尔会有成年飨灵含泪将孩子送到这队伍中,三步一回头地离去。被送进来的孩子都很安静;想来,不是早熟懂事的孩子,也不会让父母放心地送进这支要提前远离战场的队伍;毕竟若没有运气眷顾,这一别就是永诀了。
这时天色已暗,长街上却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幸存的成年飨灵们提着灯为幼童送行,还有些年迈的婆婆将一些点心塞在孩子手里。对这些已经活了上百年、肉体连通灵体都开始衰老的飨灵来说,他们已注定见不到未来,只好让这些年幼的眼睛替他们去看看了。
秋刀鱼觉得奇怪;分明知道明日又是一场大战,耀之洲的成年飨灵居然无一位跟着逃难的。这街上只有离别的伤感,却没有大战临头的惊慌;他想了想也明白了,能先行逃脱的成年飨灵在他休息的当口肯定已经离开了,现在留下的,是再怎么恐惧战斗也不会背弃家乡的战士,与不敢单独行动的弱者。
他当然也感觉到了藏在黑暗中窥探的眼睛;他朝那地方投去刀子般的一瞥,希望能让鬼怪消弭于无形。
小小的队伍很快在中城外与辣条带的飨灵会合;作为情报头子,夏满楼的几个间谍会先行一步,去往耀州腹地布置事宜;几个曾经在夏满楼担当间谍的童灵也会被送去书院,过上孩子应当过的生活。天子书院也有十几个少年背着重重的行囊,与他们一道离开。
除了这些耀之洲的面孔,一同等在那里的还有一名穿着黑色紧身衣、腰间别着一双燧发枪的卷发女子。
“薇拉,鸡尾酒,你们辛苦了。”女子原本神色紧绷,见到薇拉才露出笑容来。她见到秋刀鱼,皱起眉头,似乎并未预料到有多余的成员出现在此。
好在辣条及时解围道:“红茶队长,这位就是秋刀鱼。”
“原来是您。”年轻的雇佣兵队长对秋刀鱼行了半个屈膝礼,随即对那半身是机械的男子点了点头;男子从背后展开机械双翼,如同蝙蝠一般飞上天空,很快便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小点。
“侦查由鸡尾酒来做。如果有危险,他会发出信号,也能从天上支援。”红茶用不高却很清晰的声音同众飨灵解释着,“那么,我们走吧。”
从天城外壁穿到内壁的通路有三条,其中只有一条刚刚回到飨灵掌控之下——便是那条通往飞流台的、现在还躺着土蜘蛛尸体的山壁石道。平台上的血迹在月光下分外清晰,而原本宽敞的道路被土蜘蛛庞大的身躯堵在正中,更显得有几分阴森。
孩子们有些害怕。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小声地问:“辣条姨姨,这就是你们白天打的那个大怪兽吗?”
问这问题的是阿芒;作为唯一一个真正上了战场、还用伴生灵体困住过般若的孩子,她这时没显出分毫害怕。
“嗯。——你秋刀鱼哥哥出了很多力。”辣条说着对秋刀鱼挤挤眼。秋刀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众多孩子崇拜的目光淹没了。他有些局促,但还是走到队伍最前,领着大家一个个绕过土蜘蛛庞大的躯体。
走了许久,休息了六七回,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湿意。大人们都有倦意了,反倒是小孩子们精力旺盛,一个个开心起来。他们是第一次走入这人类时代遗留下的奇迹;空中侦查的鸡尾酒始终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也让一行飨灵渐渐放松,享受静谧的夜色。走了这么长一段路,飞流台那边的水声在夜里更如雷鸣,读了些书的大孩子开始边走边给伙伴们讲述飞流台的故事。
供道路依凭的山脉渐渐消隐。前方的道路开始悬空,一分为二,一条是通往传说中的飞流台兽首,一条则拔地而起,成为攀附在天城城墙上的石阶,通往千年来几乎无人涉足的东部天城。
“孩子们孩子们!”蟹黄小笼包跳上石阶,招呼着,“接下来,我们要玩一个冒险游戏!”
他那兴致勃勃的娃娃脸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力;见孩子们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蟹黄小笼包才继续道:“这个游戏叫‘串葫芦’。现在所有大孩子小孩子都排成一排,前一个牵着后一个的衣角——喔,很快嘛!然后呢,所有孩子都像葫芦藤一样,贴着这面墙,好,就这样,然后我们开始往上走——嗯,好孩子,就这样!一个也不能落下哦!”
幼年童灵们兴奋而又小心,还真的将爬悬空石阶这样的危险的事,当成了游戏。蟹黄小笼包、红茶、辣条等成年飨灵走在外侧,护着这群孩子;鸡尾酒也飞下高空,在悬梯外盘旋着。由于堕神偶尔也要借助这条通路的关系,这条陈年旧道一直被保养得很好,并无让行人脚下一滑摔下深潭的青苔一类。随着高度的攀升,秋刀鱼便忍不住往脚下看去,却只看到水雾笼罩中的一片未知。
唯有在这样无飨灵居住的荒凉之处,秋刀鱼才能感觉到天城究竟有多庞大。依山而建的、供上万飨灵居住的三个城区,不过是这横贯东西的宏伟建筑中极小的部分;就算走上另一条路,去到使得这片大陆两千年来免受水患之苦的飞流台,也不过只是窥见了这天城的一隅。
“喂,这么看当心脚软哦。”蟹黄小笼包轻松地调侃到,“怎么样,我们耀州的先祖厉害吧!这么大一座防御工事,还是人类时代造的,几千年了一点儿也没坏。”
“确实了不起。”秋刀鱼的家乡虽然也有紫藤天守、月见台等等保存完好的古迹,却绝无这般宏大,也绝无这天城一般,千年来一直守护着那个建造者的愿望。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心思一般,走在前面的红茶却说到:“恕我直言,天城屹立千年固然了不起,但当初白虎神君的愿望早已被践踏了。”
蟹黄小笼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惆怅地说:“是啊……白虎神君要看到天城现在的样子,恐怕要从祭坛里爬出来砍我们的头。”
辣条冷笑一声,仿佛正要说什么;一阵阴柔的轻笑穿破水声而来,生生掐破她的话头。
“不必劳烦神君陛下收拾你们这群废物——让吾等来代劳吧!”
这声音令薇拉脸色大变;伴随着这声宣战,几十只青伞从天而降。鸡尾酒“唰”地冲上高空,召唤出一根法杖对准青伞群挥动,无形的子弹自虚空中生出,准确地命中了所有青伞——
轰!
爆炸的气浪将孩子们掀得东倒西歪——青伞里藏了自爆傀儡!
“红茶队长,掩护我!”蟹黄小笼包身后倏忽出现五块白底金边的甲片,头顶也浮现出蟹王金纹。他如同炮弹一般冲上最后几步石阶,秋刀鱼把手按在刀柄上,紧随其后;红茶的燧发枪极有气势地爆响,将前去拦截他们的伴生堕神一一击破。
金铁相撞之声在蟹黄小笼包越上天城之巅后便接连响起;秋刀鱼一步跟上,便见一对灰衣红眼的蛇君型堕神极为默契地冲蟹黄挥刀——那是双胞胎姐妹,上杉千贤与上衫千岁;蟹黄小笼包以一敌二,丝毫不乱,操纵着那五片不断挡住斩击。秋刀鱼想去帮忙,蟹黄却喊到:
“拦住那个飨灵!”
话音未落,一股洪流便冲着秋刀鱼裹来。猫咪的凄厉叫声中,秋刀鱼身形如电,向后跃出的同时劈出一刀,将那洪流生生斩散。这时他才看清,城墙上的特型敌人并非只有一对双胞胎,而是两对;那两个站在堕神身后的家伙穿着杂耍班子的衣服,眼窝下有颜色极深的黑眼圈,褐色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堕神与堕灵的眼睛都是无神的。两个敌人的外貌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秋刀鱼,他们是飨灵,帮助堕神的飨灵!
“锵”的一声,那对堕神将蟹黄小笼包劈得倒飞出去——虽然外貌被做成女性的样子,这对双胞胎的力量却丝毫不逊于特型飨灵。秋刀鱼赶紧将蟹黄小笼包接住,道:“必须把通路抢出来!”
“我——”蟹黄小笼包说着将五片甲片合拢成盾,扛住又一次法术攻击,“我们两个开路!先杀上衫千岁!天上的蝙蝠先生,掩护我们!”
被新起了外号的鸡尾酒没有任何犹豫,挥动法杖将光弹射向敌方两个飨灵,同时见缝插针地击落源源不断从空中飞过来的伴生堕神;蟹黄小笼包与秋刀鱼则与那对双胞胎拼着近身战。
这城墙的顶端原是设来布阵和瞭望的地方,极为平坦开阔,城台与城台之间相隔数百步之遥,中间没有任何岔路。秋刀鱼和蟹黄小笼包身后的城台里便有通到内壁劵门的楼梯,只要抢占眼前的石阶入口,让孩子们从他们身后这个城台离开,下到耀州内陆,雇佣军便可护送他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现在,蟹黄小笼包与秋刀鱼竟始终冲不破上杉氏的防御,鸡尾酒更无法完全在兼顾着小兵的同时限制施法;青伞在重重干扰之下,还是成功将几个般若投到城墙之上;那个左眼角有一刻梅花痣的飨灵眼睛极尖,几次将要从石阶上到城墙顶部的辣条逼回石阶;若是被鸡尾酒的法术伤到,另一个眼角没有痣的飨灵则会使用法术,不紧不慢地将伤口治愈。
僵持不下中,一道法术突然朝蟹黄小笼包打来;蟹黄不假思索合盾去挡,秋刀鱼突然大感不妙,一声“躲开”来不及喊出,那法术已结结实实被蟹黄拦下;然而紧接着,一直坚如磐石的蟹王盾,竟被上山千岁一招劈散!上杉千贤紧随在后,双手握刀捅来——
“嗤——”
刚刚从垛口翻上来的女性飨灵看到了这样一个剪影:娃娃脸的金发飨灵被串在长刀上,双手还紧紧抓着刀刃。
下一刻,刀光一闪,头颅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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