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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虚指《烟雨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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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

本文由 施固穷 原创。未经许可,请勿擅自修改,转载请注明出处并附带链接。

第一章 论剑

“芙蓉十锦绣,万载落蜀秋”,尽管国朝定鼎中原后,将古蜀道改做了剑南道,可百花争艳、极尽研态的秀丽天景,仍是为这偏隅西南的古城,留下了不输东都洛阳的偌大美名。  

成都,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喜欢称它为蓉城,或是锦城。可在江湖中,人们更愿意叫它“古蜀剑城”。  

“自来蜀地多剑客,逍遥挂壁铮龙鸣”,单单一句话,就道明了因由,这也是为什么国朝改制,称剑南道的原因。  

在江湖中,说及天下最厉害的刀法,大家往往都会想到天刀门;说及拳法,却是少林与太乙双雄并立;枪法之中,又以西北黄沙大地的苍狼门夺魁。  

可一旦论及剑道,后辈的江湖中人往往都会争论不休,其中最大的原因,不外乎习剑的人委实多了点。  

除去无门无派的散修不谈,单是可以列举出来的剑道宗门就一大堆:  

像是北岳恒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东岳泰山、中岳嵩山的五岳剑派,峨眉剑派,泠月剑宗,太乙剑道一脉,拘魂阁,以及封山一甲子,最近又重新开山的屋山剑王阁等等。  

要说谁是当今天下的剑道魁首门派,还真不好说。  

这不,不到午时的成都天府客栈内,早早就宾客满座,满室的杯儿碟儿咣咣乱响,五大三粗的各色好汉七嘴八舌,就这个问题,说长论短。  

方今春始,惊蛰时节。  

在客栈二楼的临窗一角,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赤焰长袍,腰间系着条白玉绦,女子却是粉绒蝶衣,姿色秀美,脸上却有些掩饰不住的娇气,其右手边的桌面上放着柄带鞘长剑,依稀可见剑柄之上镶嵌有颗天然的红松石。  两人相对而坐,男子俊秀神清,眉眼洒脱,此时正拿着一杯酒缓缓品尝,其靠窗的桌沿上,放着个翠绿喜人的葫芦。  

瞧着模样,两人年岁该是相差无几,约莫都十七八岁上下。  那男子喝完杯中酒后,情不自禁抿了下嘴唇,有些意犹未尽,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一杯,面前的菜肴倒是没怎么动过。  

对面的女子在浅尝了几口春笋后,像是有些不大满意,没有去动男子面前的那壶酒,只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此时都没说话,那男子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正饶有兴致的瞧着楼下。  

却听那楼下有人高声叫道:  

“放你娘的屁,五岳剑派如今式微不假,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水深着呢。太乙教拳剑双绝怎么了,他清虚再厉害,可曾有胆子去和邱白打一架?”  

这话一出,客栈内顿时安静下来,那人像是得胜的将军,豪气道:  

“所以我说,千万别小看五岳剑派,你今儿瞧着人家面上不显山露水,说不定里子就藏着个绝世高手,这剑道第一宗门,我看还是华山剑派。”  

说完后,那人向四周瞧了瞧,多半觉得自己见识高明的家伙还没上头呢,就听见有人冷声回道:  

“我看你才是放屁,太乙教道蕴深湛,历经千年,已是国朝当之无愧的道教祖庭。清虚老祖既是出世人,练的也是出世剑,岂能像我等一样,以剑术高低论长短?”  

当先说话的那人不想还有人反驳自己,听得这一席话,只是微微皱眉,旋即也冷笑道:  

“俗话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书生文章要论个高下是千古事,可咱们练武的糙汉子要比拼武艺高低,不拉出来溜溜比划比划,你说要怎么比?总不能是看谁活的长久,谁就厉害吧?”  

后面回答他的那人有些吃瘪,只觉得他这话不太对,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一时默然。  

楼上窗台那边,穿粉绒蝶衣的俏丽女子像是听到了好玩的物事,她放下茶杯,忽然凑近,眨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对着那男子笑道:  

“臭李子,你不说自己是太乙教的俗家弟子么,刚楼下那家伙,明显讥讽你家老祖只是活的长久,未必有真本事,是变着法诋毁太乙教呢,你就没啥想说的?”  

女子说完,还特意朝楼下那边使了个眼色,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被称臭李子的赤袍男子显然也听到了,他缓缓放下酒杯,对面前女子的插科打诨毫不在意,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只是转头定定看了看她,笑意温纯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漏出雪白牙齿的男子突然神秘说道:  

“苏姑娘,我和你说个秘密,剑道一途,清虚老头还真就一般,那人也没说错。”  

原名叫苏念雪的女子很是讶然,倒不是惊诧于男子不遵礼法的称呼自家长辈,而是问道:  

“李一尘,你瞧我像白痴么?这段时间,外面都盛传清虚练成了《天罡剑指术》,我又没聋。”  

女子眼神灼热,嘟着小嘴,像是有些怒气。  

李一尘倒是光棍的很,把手一拍,淡淡道:“谁告诉你《天罡剑指术》是剑法了?”见苏念雪直直望过来,男子右手并拢双指,做了个横抹的姿势,小声而又无奈道:“这是套拳法。”  

苏念雪听的一脸震惊,心里没能想到会是如此答案,怔怔半晌才道:“那为何......”  

“为何以‘剑指’命名对吧?”李一尘像是料到会有此一问,不等她说完,就接口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天罡剑指术》确是套拳法不假的。”  

李一尘向四周瞧了瞧,又小声道:“苏姑娘,这事你可别往外说,这可是个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苏念雪见他一脸肃然,像是交代给了自己莫大的信任一般,心里不知怎的,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反观李一尘却是老神在在,浑然无事发生,只见他拿起才喝了两杯的那壶酒,往窗台桌沿边的绿色葫芦那边凑去。  

堪堪倒满之际,李一尘或许是觉得差不多了,晃了晃酒壶,有些尴尬道:  

“东岭雪山那边,还真是冷到骨子里,苏姑娘,要不你也喝一杯,暖暖身子?”  

苏念雪只是斜眼瞧了瞧,就不再去看,一只雪白玉藕般的纤手只往茶杯那边挪了挪。  

李一尘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被人鄙视的觉悟,将那剩下的酒往自己的杯中倒去,恰好满满一杯。  

他轻轻抿了一口,像是感慨道:  

“我那些年在山上,见过不少来太乙山拜剑的江湖豪杰,比武输了以后,他们无一例外都将佩剑留在了解剑池。我一直不是很懂,后来偶然与小谢师叔谈及此事,他说他也不知道清虚老祖定下这个规矩的原因何在。后来约莫是习剑有悟,再谈及时,小谢师叔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天下武学,不论是练拳也好,习剑也罢,练到极处,要想再上层楼,就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用佛家的说法来讲,就是要开出自己的般若花。若说老和尚的‘菩萨低眉’是走道家出世剑一途,那它就是道剑;反而言之,‘金刚怒目’就是入世剑,走的是法剑一途。这两种剑意其实无有高下之分,清虚老祖定下的规矩,可能就是在警戒世人,‘盈虚自在,太冲莫胜。’”  

李一尘说完,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自顾笑着道:  

“我一开始是不懂这八个字的意思的,也没那脸皮去问小谢师叔,现在想来或许有些明白了,简而言之,其中精要,就在两个字。”  

说着,突然目光炯炯的盯着苏念雪,仿佛再说,“你要是夸我一句,我就告诉你!”  

不想那对面的女子只是翻了个白眼,啧啧道:  

“李一尘,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在决心上山入道前是个状元郎么,怎么也有你不懂的?”  

男子显然是没料到眼前女子会说这话,刚入喉的酒水差点给一口气喷出来,他轻咳了两声,气道:  

“写文章考状元和这些是两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见女子嘴角翘起,仍是一副嘲讽神色,李一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一笑,也打趣道:  

“以苏姑娘过目不忘的本事,如果要去考状元的话,指不定就没我什么事了,介时着大红袍,跨马游街,想来也是极美的!”  

自以为扳回一城的家伙正自洋洋得意,不想对面的苏姑娘突然握住剑柄,眼含杀机,冷笑道:  

“李一尘,你瞧不起我是女子么?”  

从古至今,可没有女子考状元的先例,当今国朝定鼎天下,文运不显,更别说为此事开先河了。  

李一尘一瞧这架势,马上正襟危坐,神色委屈,像个犯错的孩子。苏念雪却不为所动,摆出一副三娘教子的架势,尖尖的下巴往窗外努了努:  

“姓李的,你不常自夸剑术很高的么,可一直也不见你出手,我看改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出去练练手啊?”  

李一尘赶忙求饶道:  

“苏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家清虚老头都说了,泠月宗内,不说久不出世的素尘师太,光是掌宫周清澜的一手剑术也是出神入化,鲜有敌手,小生我可是敬畏的很呐!”  

他这一番话虽是临时起意的说辞,但内心真实想法却也不差,所以脸上看起来倒是情真意切。  

苏念雪冷哼一声,这才缓缓松开剑柄。  

楼下那边,又有人道:  

“太乙教既是道门,要做出世人,这江湖中的名利事就该将他排除在外。可若论及江湖第一剑道门派,怕也轮不到华山,我看最近重新出山的剑王阁更名副其实一些。”  

话音刚落,客栈内顿时就吵作一团,有人高声附和道:  

“这位兄弟说的极是,剑王阁甲子之前就号称天下剑宗,开山掌教更是那一代的剑首。虽说在那场纷争中,四剑去了两剑,可依我看,即便没了儒剑和邪剑,剑王阁也该是当今剑道魁首,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当然是,屋山剑王阁重新开山,当有此魄力才是!”  

“大兄弟说的好啊,这邱白算个什么玩意,就算再厉害,也是孤家寡人,算个屁的宗门,这剑道第一门派,华山名存实亡,压根就没资格。”  

“采!”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喝醉了的,甚至拿手拍着桌子,叫嚣不停。  

之前一直挺华山派的那位好汉,面对众人的挑衅,仍是一脸平静,单看气势,像是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气概。  

李一尘在楼上瞧的真切,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着桌子抵在唇边,咧嘴笑道:“这人倒有些意思!”  

却见楼下那人毫不在意的喝了口酒,将酒杯轻轻往桌上一磕,人群中立时噤声。  

只听他缓缓道:  

“剑道一途就该一往无前,一个人怎么了?若是有朝一日商某也能如邱老前辈一般,凭借无双剑术,有了一人即是一宗门的本事,这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谁又敢说华山派名存实亡了?”  

苏念雪也是眼前一亮,不禁向楼下看去。  

但见那人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散乱在肩,脸上轮廓虽说刚毅,却是眉粗如峰,眼若铜铃,鼻子也算高挺,偏偏唇厚似山,再加上那不羁的胡茬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微微皱眉,思忖道:“这人话虽豪气,人却丑了点,不像......”想着拿眼瞅了瞅对面的家伙,不自觉嘴角翘起,脸颊两侧漏出了浅浅的梨涡。  

果然,这段话像是有种劈波斩浪的气势,人群中本想趁他说完就使劲起哄的情形突然就偃旗息鼓,没了张扬的资本。  

有人见场面不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嘻嘻笑道: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商家堡的少主,怎么,你商昊乾一个练刀的,在这大言不惭的说剑道,这是打算要弃刀练剑了?”  

商昊乾将长凳上的朴刀往桌上一拍,淡淡道:  

“老子不过是打个比方,谁告诉你老子要弃刀练剑了?”  

那人只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  

“哦,这样啊,我还当你去泠月宫是要拜师的呢。”  

话音落地,人群中突然就哗声一片,那商昊乾冷不丁的站起,皱眉道:  

“什么泠月宫,老子几时去过泠月宫?”  

那人见他突然起身,大概是猜到了七八分,也不害怕,自顾道:  

“那倒是奇了,我前段时日听说泠月宫的弟子在明月峰的山脚下抓到个采花贼,听事后传出的消息,那采花贼虽是替身,但经泠月宫弟子的描述,正主与阁下的相貌倒是九成九的相似,莫不是我听错了?”  

他这一问,商昊乾赶忙点头,“不用怀疑,子虚乌有的事,你肯定听错了。”  

众人见他如此急切,有些家伙禁不住大为好奇,嚷嚷道:  

“江湖中都知道,那泠月宫只收女弟子,商兄弟又不是个雏儿,岂会不知此事,何苦白走这一遭?”  

“诶,你这话就没见识了。”指在打趣商昊乾的那人轻轻一笑,“你刚才没听商兄弟说么,这剑道就该一往无前,若商兄弟真要铁了心练剑,左右也不过是胯下一刀的事,怕个卵!”  

二楼的窗台那边,苏念雪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李一尘突然转头,她赶紧别过脸去,伸手捂住嘴巴,只是瞧他肩膀耸动的娇憨模样,显然忍的十分辛苦。  

李一尘却是放下酒杯,微微皱眉,再看向出声那人时,脸上如笼寒霜。  

商昊乾紧紧握住刀柄,手臂上已是青筋暴起,他脸上虽恨,心里却想着:  

“若是老子这一刀下去,岂不是自证没一往无前练剑的勇气,什么剑道说了半天都是狗屎。若是不出手吧,这群驴草的十成指定老子就是那采花贼了,我这老脸还往哪搁?”  

想了半晌,商昊乾终于还是微微松开了刀柄,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也不废话,双手揽刀在胸,斜睨了众人一眼,漏出无比鄙视的眼神,然后大踏步就往客栈门外走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商昊乾早早就没了影子,只听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你们这群驴草的东西知道个甚,老子我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狗屁的采花贼,老子一向光明正大!”  

客栈内,后知后觉的众人群情激奋,有人拿起家伙就要冲出去,却都一一被同伴劝住。  

没了那家伙,众人又竞相七嘴八舌的论起谁是天下第一剑派来。  

有的说拘魂阁的阁主姜别离神龙见首不见尾,该占一席;有人说巾帼不让须眉,泠月宫的《舞殇剑诀》青出于蓝;也有人说剑王阁出世指在一统天下剑道,剑王步英与邱白必有一战。

李一尘却无心再听楼下众人议论,只是转头看向二楼窗外,瞧见那个说出“剑道该是一往无前”的汉子,正双手扛刀在肩,走的相当豪迈。  

楼下,客栈的柜台那边,天府客栈的老掌柜轻轻一叹,这个一辈子世代久居蜀中的老人怔怔看向大门那边。  

老人明显视力不及,可就在这时,无人在意的是,这个双眼昏花的老人突然像是开了天眼,他好像直直看到了门外的街道,看到了街上来往的每个行人,也看到了街道中心处的那个塑像。  

百十年来,就这么一直矗立在那的剑客塑像。  

绝尘剑客,李如梦。  

老掌柜像是想起了往事,喃喃自语,“这剑道,该是侠道才是。”  

二楼窗台边的苏姑娘像是也注意到了那人,直到那人背影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  

恰在此时,远处的天际闪过一抹电光,轰隆隆的雷声伴着和风,外面竟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在街道中心的塑像那里凝立良久后,终于向着客栈这边走来。

第二章 钥匙

或许是被突然响起的雷声惊扰了思绪,客栈的老掌柜在收回视线时,就看到个青色身影缓缓走进店来。

老人只是瞧了一眼,便没再去看,反倒是客栈内的店小二冲了上来,将那人堵在了门口。

这店小二把油腻腻的抹布往肩头一甩,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探头往门外瞅了瞅,懒懒道:

“江小鹏,你是跑这避雨来了,还是又想赊账吃白食来了?”

来人拍了拍身上雨水,一把将那店小二推开,看也不看,就径直寻到个恰好空出的座位,大马金刀的坐下。

这店小二也是个脾气躁的,跟到近处,伸手抓起那人的肩领,呵斥道:

“臭小子,今日客满,你要是再想赊账可不成了!”

江小鹏也不说话,任由他抓着,自己却是伸手在腰间摸了摸,然后覆掌在桌。

店小二瞧他是个闷嘴葫芦,动作又颇为古怪,没好气道:

“浑小子,你又弄什么玄虚?”

江小鹏像是对这小二的脾气很是熟稔,只是转头看向他,然后露出个十分不屑的眼神,同时他那只覆在桌上的手,悄悄的挪开了。

桌上,平白无故就多出了两锭银子,整齐摆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十两。

二楼上,李一尘恰好瞧见这一幕,表情有些古怪。

这店小二对他一直没啥好感,见他眼神挑衅,就要发怒,待看到桌上那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时,突然就变了个笑脸。

只见这店小二先是轻声嘟囔了几句,然后小心翼翼的松开手,说话前还不忘在那人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像是要将那抓起的褶皱给抚平一般。

“好好好,今日你有钱便是大爷,不过事先说好,你先前还欠着店里六两七钱三分银子,这剩下的可没多少了。”

“这个你少管。”江小鹏边说边向四周瞧了瞧,见四面满座,很是高兴,不由说道:“先打两角酒来,给小爷我漱漱口。”

这店小二气道:

“混账东西,哪有拿酒漱口的?”

江小鹏嘿嘿一笑,伸出根手指在鼻间来回抹了抹,“小爷今日高兴,若不先漱漱口润润喉,只怕待会说起故事来有些生疏。”

店小二眼睛一亮,啧啧道:

“你那狗屁故事都说了千百遍,也就只能让那些初来乍到的豪客图个新鲜,这绝尘剑客的故事,咱们这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谁不知道?你若是还想指着那些过活,怕是这一辈子都是个穷措大!”

江小鹏对店小二奚落的话毫不在意,只是拿眼睛盯着他,下巴悄悄往桌面上的银子那边点了点。

这店小二欣然会意,叹道:“莫非这十两银子......”说着他顿了一下,在得到答复后,店小二像是看到了个冤大头,哈哈笑道:

“不想让你这浑小子真就捡了个漏,也不知是哪个糊涂蛋信了你的鬼话。”

楼下这边还在兀自感慨着,楼上的李一尘突然就伸手扶住了额头,有点受伤,对面的苏姑娘悄然出声道:

“行了,瞧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靠这十两银子在东岭雪山那边挖出个钥匙碎片,光这就已经够本了,就算私下确定是假的,倒时候你找个噱头将这碎片卖出去,也能赚个盘满钵满。不过......”

李一尘嘿嘿笑道:“还是苏姑娘懂我,您继续说?”

苏念雪白了他一眼,徐徐道:

“除了埋在雪山上的那块钥匙碎片,再加上先前已经在八卦门那边得到的一块,现在已经出现的有两块了,依据你手头上的拼凑的情形来看,该有四块才对。若水云村的田老头说话属实,被抢走的那片绸布应该是其中一块钥匙碎片的线索,那么还有一块再哪呢?”

李一尘点了点头,伸出一根大拇指,赞道:

“苏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就说,你要是去考状元......”

这话还没说完,李一尘就感觉到有股杀气,吓得他赶紧故意咳嗽两下,连忙转身看向楼下那边,将目光对准那个骗了他十两银子的江小鹏,示意说道:

“我看这最后一块碎片的线索,还得在他身上。”

苏念雪先是看了看李一尘,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那边,奇道:

“你的意思是,那家伙还有所保留?”

李一尘摇了摇头,“话也许都说完了,不过我想那本《蜀中大侠传》即是他先祖所写,那么百年之后,他家祖上留下的不该紧紧只有那本书才是,有些东西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模样十分俏丽的女子轻轻皱起了眉头,就像在朗白的夜空之上挂起了一弯新月。

其实早在店小二和江小鹏插科打诨的时候,店内早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有些老客听惯了绝尘剑客遗藏的故事,也就懒的搭理。

一些刚到蜀中的江湖人,虽说也听了这故事,不过在那店小二编排说,听信这些话的人都是糊涂蛋的时候,就显得非常不满,有人皱眉道:

“这个故事都说了百十年,我觉得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况且那青羊宫的元道人不也说他手中却有那本书的么?”

店小二摇头道:

“客官这话说的极是,可这些年来,也不见有人拿到过这本书?”

那人道:“说到底还是没本事,那牛鼻子设下的三关难题,还真就没人破解的了么?”

店小二笑道:

“依我看,这些鬼话,估摸着是某些人和那元道人早就商量好的,是故意用来骗人钱财的。”

江小鹏腾的一下站起,怒道:

“那元道人多大的岁数,我又多大的岁数,他青羊宫立下的那三道关,瞧着比我还大,这也是我能串谋的?”

他这一嚷嚷,无疑是自己道破了心中秘密,所幸这店内都是些老客居多,本来就没存多大的指望,况且今日他早得了十两银子,也就无所谓了。

有人唏嘘道:

“若真是这样,这位一人一剑单挑数百匪窝,百十年前就已经是打遍天下,从无败绩的绝世剑客,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气活过来。”

那江小鹏听到这话,神情突然一整,他呆了呆,像是被触动了某些心事。然后这个自小就无比崇拜那座塑像,一心梦想着某天自己也能像那样行侠江湖的家伙突然就有些哽咽,悄悄红了眼睛。

这个家伙或许现在心里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偏偏事实上,他说的那些秘密,就真的是秘密。

“若要是真能活过来就好了。”客栈内有人笑道:“那样的话,咱们今日论剑就怕要多出一位喽。”

客栈内,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又有人道:“这若是真的,要是有谁真找到了这位绝尘剑客的遗藏,学会了那般剑术通天的本事,那这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位绝世剑客?”

楼上的苏姑娘像是也听到了这一幕,突然就直直的盯着李一尘。

李一尘摊手笑道:

“你别这样看我,我对那个什么绝尘遗藏可没啥兴趣,至于剑术么,要想成为绝世剑客,可不是学会前人留下的某本秘籍就可以的,在我看来,真正的剑道就该是自己的剑道,而不是别人的,这道,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苏念雪一脸不那么相信的神色,她眯着好看眸子,认真问道:

“那你这么费心费力的从凤鸣集赶来成都,是为了什么?”

李一尘突然敛了嬉笑神色,一本正经。

“我在想,既然在凤鸣集那边,我讨了田大叔一碗水喝,就该做些什么,书上不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

苏念雪认真瞧了瞧面前的红袍男子,一字一句的问道:

“即是这样,在水云村时,你为什么袖手旁观,为什么不出手阻止那人?”

李一尘不假思索道:

“当时情势危急,那人武功很高,田大叔又受了伤,我若是出手,没把握不说,真要拖下去,我怕田大叔会没了性命。”

苏姑娘又很是认真的在李一尘脸上扫了扫,见他神色坦然,忍不住噗呲一声笑道:

“算你这臭小子还有良心,你要真是为了那劳什子的宝藏来的,看我不揍死你。”

李一尘见面前的女子作势扬起了雪白皓腕,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苏念雪示意朝楼下的江小鹏看去,说道:

“既然知道有一块钥匙碎片在他家,不如今晚就......”

李一尘摇了摇头,“这个不急,我想若是咱们一旦事先找齐了三块,如果遇上那人,一不小心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依着我的意思,还是在这等等那人。”

苏姑娘点了点头,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人还蛮心细的嘛!”

李一尘却是摇了摇头,又换作了平日里的嬉笑神色,嘿嘿道:

“姑娘错了,我是个粗人!”

苏姑娘一下子没明白这家伙话里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道:

“你说那人真就会来这里,我们在这等,会不会就此错过?”

李一尘想了想,摇头道:

“应该不会,一来那人就算找到了钥匙碎片,也该知道那只是其中一块,若想得到绝尘剑客的遗藏,势必会在城内探听消息。二来,这城内最好的客栈就是这天府客栈,以那人的品性,总该到此才是。”

苏念雪听得仔细,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却在这时,客栈的大门那边,突然出现了个灰色身影。

这道身影入了客栈,楼下的众人顿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瞬间噤声,有些不明所以的家伙刚想出声,就被同伴死死捂住了嘴巴。

客栈内的那个店小二哆哆嗦嗦的上前道:

“谢先生,要安排住宿么?”

那人摇了摇头,过得半晌,直到那人出了客栈,彻底没了踪迹,客栈内的众人才松了口气。

有人悄声问道:

“那老头谁呀?你们这么怕他。”

一个久居蜀中的老江湖苦涩笑道:

“谢阴阳!”

问话那人吐了吐舌头,吓得一个激灵,喃喃道:“原来是他!”

其实也不怪众人如此怯懦,委实是老家伙在蜀中一带名声太显,就像那泉州戴云山的段盛洪。

一个是蜀中一霸,一个是泉州一霸。

二楼那边,两个愣头青在那道身影进入客栈大门的那一瞬间,皆是同时看去,两人对望一眼,李一尘悄声道:

“来了!”

第三章 白祠

谢阴阳的出现,就像是风吹麦浪一般,众人尽皆俯首。

直到确定老家伙走远后,仍觉的后背发凉的众人才渐渐缓过神来,不知是谁,率先说了句那老东西来这干嘛,于是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有的暗骂老东西跋扈,有的则诅咒老东西不得好死,种种咬牙切齿的诛心之语,就像是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水面上激起的水泡,层出不穷。

店小二打了个激灵,赶忙向二楼跑去,透过窗户向外瞧,雨蒙蒙的大街上人影稀疏,不见几个行人。

他拍了拍胸口,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眼角余光处,突然发现少了点了什么。

这一看,才想起之前还坐着一对好似神仙眷侣的那张临窗桌子,已然空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影。

店小二心里咯噔一下,疾步上前,瞧见像是那好看女子所坐过的方位处,留下有一锭银子。

桌面上的菜肴没怎么动过,只是先前那英俊公子要的那壶酒像是已经喝完,旁边墙上原本挂着的两把油纸伞也已不见。

店小二捡起那银子掂了掂,大概是觉得还有盈余,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的伙计,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窗外有些发愣。

——————

三月的春雨来的及,又细又密,和风吹过,飘飘洒洒就像落下的松针。

在天府客栈的西北处,天台山山腰处的一座草亭旁,一男一女,一蹲一站。

李一尘一手敛起长袍下摆,半蹲着身子瞧了半晌,站起后,一脸的凝重。

身旁为他撑伞的女子,开口问道:“确定了么?”

李一尘点了点头,“这人好厉害的轻功,若不是这场春雨来的及时,怕是连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

“可还赶的上?”苏姑娘声音干脆利落。

李一尘拿起自己的那把伞,啪的一下撑开,瞧着远处山峦,轻声道:

“青城山群峰起伏环伺,状若城郭,毗邻间山道难行,再加上春雨朦朦,茂林之间势必会腾起烟雾,那人山行不便,我们应该赶得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并肩向西行去。

天台山山势平稳,不算如何难行,二人走了一程,不久便到了青城山的入口处。

这青城山虽与天台山相连,但两山情形截然不同。

天台山位于成都西北,南侧是东岭雪山,其峰高耸,终年白雪皑皑,两山之间又隔着一条浩浩汤汤的嘉陵江。

每逢季风拂过高岗,嗖嗖的冷气乘着雪域雄风,夹着嘉陵江飞珠溅玉涌起的凛凛水气,往往都会给成都的百姓带去难得的凉意,这其中又以天台山最甚。

所以借着地势的缘故,天台山较青城山往往都会多些人气与俗气。

青城山则是蜀中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若真有仙人云端俯瞰,就会见到如此一幕:

一条娇娇腾挪的蜿蜒山脉,似一条匍匐大地的青色巨龙,在皑皑大雪山与蜀地之间张牙舞爪,勃勃生机。

所以啊,当李一尘与苏念雪进了青城山地界,就明显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群山茂林簇簇,叠幽藏翠,深得书中“小径通泉流、啾啾弄晚舟”的禅趣。

二人见山旷幽远,不约而同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百十步,忽见悬崖高耸,绿意盎然的峭壁下方水气氤氲,竟是一汪碧波深潭。

李一尘指着脚下,徐徐道:“我曾在《禹工地理志》中,看过有关青城山的描述,这下方应该是书中提到的翠映湖。”

苏念雪道:“你还看这个,难不成状元郎入庙阁,是想做朝廷的工部尚书?”

李一尘洒然笑道:

“左右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哪有那般志趣,我这人一向懒散,最受不得规矩约束,所以即便是决心上山入道,也不过是做个俗家弟子,真要清心寡欲的呆在山上做个山中道人,我怕是降不住心猿意马,反倒是祸事。”

苏念雪与他同行多时,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吐露心事,往日眼前的家伙,在她看来不过是个最喜爱卖弄诗词,大言吹嘘的花花公子,说不得如何好感,顶多是不讨厌。

之所以愿意一直同行,委实是这家伙脸皮太厚,在凤鸣集水云村那边出了事故,这才跟着他一直追到了成都。

不过这家伙先前在天府客栈内的一番说辞,倒是让她这个出生岭南,立志要做个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大侠的武林世家小姐莫名多了些好感。

苏念雪笑道:“道人修清净,修的是无为之道,国朝道观林立,道士众多,可最多的还是山居道人。就算市井中常有道人下山扶危救困的事迹流传,那也是少数,哪有像你这样既不穿道袍,又不束道冠,还喜欢满天下乱窜的道士?我瞧你就是个假道士,怕是这辈子都修不成大道。”

李一尘难得见面前女子愿意与他论道这些,一时间颇为欣喜,他解下腰间的翠绿酒葫芦喝了一口,大袖一甩,指着远处群山,朗声道:

“大道大道,这天下间最大的道就在脚下,就是这千万里的大好河山,若是不亲自走一走,岂能得道?”

说着,这位长相不俗的公子哥眯起极好看的狭长眼眸,看向身边的撑伞女子,笑道:

“苏姑娘,这天下间的的万般道理,只有先拿起,才能放下。我若有朝一日凭着一双脚丈量天下,才算真正有了拿起的资格。”

苏念雪一脸的不信,反问道:“是吗?这难道不是某人借故下山游历的托词?”

李一尘一脸受伤的表情,将酒葫芦重新别在腰间,委屈道:

“阿雪姑娘,你还记得之前在天府客栈内,我与你说过的那八个字么?”

苏念雪明显楞了一下,别过头去,轻啐道:“盈虚自在,太冲莫胜。”

李一尘点了点头,“阿雪姑娘不但过目不忘,还是过耳不忘,当真是好记性......”才说一半,便见身旁的好看女子轻轻跺了一下脚,他忍住笑意,继续道:

“我当时说过,这句话的精要只在两个字,苏姑娘现在知道是哪两个字么?”

苏念雪转过头来,只是略微想了想,便道:“你是说‘放下’二字?”

李一尘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竖起一根大拇指。

苏念雪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也竖起一根大拇指,满心叹服:

“怪不得你常吹嘘自己剑术了得,浑身上下却连把剑都没有,果然很放得下!”

苏姑娘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将那个“很”字加了重音。

李一尘哈哈一笑,像是得了佳人赞赏一般,拍了拍胸口,得意洋洋。

苏念雪没有他这般脸皮,只往悬崖那边看了看。

崖畔山风呜咽,如泣如诉。

李一尘神情一敛,摇了摇头,见苏姑娘收回目光,这才说道:

“不在这,瞧着踪迹,该是向西去了。”

于是二人绕过崖畔,先是向北走了一程,在山路尽头折道向西,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一条大道笔直穿过两道山梁。

李一尘指着前方不远处,解释道:“按书中所言,这条山道一直通往五龙山,此去途中会经过一座白蛇祠。”

苏念雪见雨势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转而问道:

“你说那人既然来此,那东西会不会就藏在这白蛇祠?”

李一尘还是摇了摇头,“传闻白蛇娘娘在青城山修炼千年化作人形,以岐黄之术行走人间,活人无数,这才有了这座祠庙。后世香火不断,人来人往,那东西真要藏在这里,难道就不怕有一天给人误打误撞寻了去?”

苏念雪对这个理由不是很满意,淡淡道:“这偌大的青城山,以往最热闹的地方怕就是这,灯下黑也是有的。”

李一尘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模糊轮廓,有些唏嘘:

“绝尘剑客李如梦一生行侠仗义,想来必是个绝世尘俗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内心感情极为细腻。我想他定然不想看到,后世之人因自己的缘故,来打扰白蛇娘娘的香火。既然之前我们能在东岭雪山那样的无人之地寻到一枚钥匙碎片,我更愿相信,被那人抢走的这一枚,或许就藏某座巍峨的山顶上、某棵形貌奇诡的老松下、抑或是旁边有着溪水潺潺的凉亭内。”

苏念雪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像是亲眼所见一般,不禁讶然问道:“这难道就是状元郎的自负?”

李一尘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只是有些惋惜:

“若不是那时田大叔伤重昏迷不醒,开不了口,不然我定要问他,那块被那人抢走的绸布之上究竟写着什么。我若事先知晓,这会儿与苏姑娘说话,就该底气更足些,说不好就已经点头了。”

苏念雪嗤笑道:“你表面上没点头,指不定心里早已经点头如捣蒜了。”

李一尘眨了眨眼,腼腆笑道:“还是苏姑娘懂我。”

苏念雪冷哼一声,迈步向前走去,李一尘神色肃敛,紧紧跟上。

离着越近,迷迷蒙蒙的薄雾就越难遮掩,那座白蛇祠转眼就在在前方不远处。

李一尘悄无声息的跨出一大步,赶在苏姑娘之前,当先朝着白蛇祠行去。

这座祠庙并不大,前后十几步长,左右也不过五六步宽,李一尘站在祠庙门口,一眼就看个通透。

小小的祠庙内并无人影,自己所站立的地方,并无明显的脚印水渍,像是有段时间没有人来。

等苏姑娘出现在祠庙门前,李秋尘早已收伞入内去了,只见他东看看,西瞧瞧,一个劲的瞎晃荡。

苏念雪入内后,也懒的理这家伙,只看见大厅正前方的神台上立着个蛇首人身的塑像。

细细看去,白玉雕琢,浑然天成,当真是神仙下凡,不可方物。

苏念雪神色怔怔,一时看的入迷,情不自禁的屈膝跪倒,在她与那塑像之间,隔着一张黄绢围盖的长条供桌。

供桌边缘青灯幽幽,几只蛾子扑棱着翅膀绕灯而飞。

不知什么时候,李一尘悄然出现在旁边,他先是从供桌中心的香炉内抽出一根香根,轻轻挥手赶走哪几只蛾子,挑灯后,重新燃起了一炉香,插在那香炉之内。

苏姑娘转头看着他,见那家伙弄完后看过来,她又赶紧转过头去。

一袭粉绒蝶衣的好看女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又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家伙后,苏姑娘闭上双眼,无声祝祷。

过了好一会儿,苏念雪像是已经祝祷完毕,起身后,瞧见李一尘正立在祠庙的大门前,望着天外雨幕发呆。

察觉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李一尘头也不回,只是喃喃自语,像是在自说自话:

“都说白蛇娘娘为了爱人,宁愿舍弃千年道行、终古沉沦,也不知现在这世上,还有没有这样的女子?”

苏念雪来到他身边站定,像是没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李一尘转头笑道:

“白蛇娘娘医者仁心,苏姑娘诚心敬意,娘娘若是显灵,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凤鸣集,田大叔就已经活蹦乱跳了。”

苏念雪没理这一茬,只是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问道:“那么你呢,你就没什么想求的?”

李一尘与她对视片刻,突然转过头去,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在“啧”了一声后,懒懒道:

“我啊就算了,在太乙山没少拜祖师爷,真要能显灵,我这会儿怕是也早已被人做成塑像,供在神龛上喽。”

苏姑娘仍是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一尘哈哈一笑,一手指着外面垂天的雨幕:

“白蛇娘娘当年水漫金山寺,若是这会显灵,我倒是想看看云收雨歇的光景,这惊蛰时节的春雨好看可不好走哦。”

话音未落,天外突然就打了个霹雳,凄惨惨的白色闪电一闪而没,像是凭空劈开了云层,远处的天际之上,竟是洒下丝丝缕缕的金黄。

不一会儿,云开天明,青城山上,也是雾散澄清的艳丽光景。

李一尘一下子跑出门外,摊掌仔细感受,他一会儿看看天上,一会儿又看向祠庙里面,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姑娘洒然而笑,其实她知道,即便真是白蛇娘娘显灵,他李一尘身为太乙山道士,除了那尊供奉在紫霄大殿的真武塑像,是不可能再去拜别的神祠的。

果然,这个只是看起来震惊的家伙,来到祠庙前,拿起那把自己的油纸伞,意味深长的叹道:

“要是老天爷下的不是雨,而是玉液琼浆的美酒,我就不说刚才那句话了!”

苏姑娘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他酒鬼缠身,眼看那家伙渐行渐远,她正要伸手拿油纸伞跟上,却又突然止住,在瞧了瞧那座玉石莹白的塑像后,苏姑娘眼神悠悠,转身而走。

将那把油纸伞留在了那里。

前方山麓起伏,李、苏二人在过了两道山梁后,始见坦途,但觉眼前平林漠漠,烟笼如织,流水潺潺之声丝丝入耳,真是好个钟灵毓秀的山水胜地。

李一尘平静道:

“苏姑娘,这里便是五龙岭,依着那人留下的足迹,该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