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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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承圣二十三年秋，武帝身染怪疾，周身溃烂，腐肉成脓，形同血人。
 
 太子遍寻名医，无奈此症闻所未闻，药王圣手亦束手无策。
 
 次月，武帝崩逝于高阳殿。
 
 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开平，史称开平元年。

 幽州。燕王府。
 
 霞光满天，夕阳是那么炽烈，红得像血，却并没有让人感到温暖，晚照落在身上，只有点点寒意。
 
 白显已经看了二十年的落日，不同于朝阳升起的勃勃生机，夕阳自有一股决绝的悲凉，却又如此温柔。
 
 不过，今天的夕阳似乎与往日不再一样了。
 
 “死了？”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世人皆知燕王白显拥兵自重，窥伺神器，却不知皇兄覆雨翻云的手段远在本王之上。可如今，他死了。”
 
 多年的幽禁，磨去了白显的锐气，却更加敏锐了他的判断。他像一个老辣的国手，不再去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纵览全局，作壁上观。
 
 一道清癯的身影从暗处走出，很难想象，一个太监竟有这般高耸的背影。
 
 “殿下，暗部传来消息，朝廷正在抽调各地兵力，幽州守军亦有调动。”
  
 这些年江湖与朝堂的矛盾愈演愈烈，隐隐有与朝堂分庭抗礼之势，此时调兵，恐怕意有所指。太子素有贤名，如今看来，心机深沉恐不逊于先帝。
  
 “知道了。”白显挥手示意叶公公退下，“王妃近日钻研出几道新菜式，本王再不回府，饭菜就该凉了。”
  
 夕阳吞吐着无尽的余晖，终于还是落下了。而在更深处的苍穹，雷光绞碎重云，即将抵达人间。

 杭州。
 
 一道霹雳乍响，仿佛撕碎了一角天幕，磅礴大雨顿时倾泻而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昔日冠绝天下的十里风荷，接天莲叶，如今惟余廖廖败茎残根。
 
 留给紫阳先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朝廷的人已经来了。眼下，命运的交叉路口在紫阳先生的面前展开。
 
 紫阳书院，绝非一座书院这么简单。三十年来，杭州大小主政官员，皆曾在紫阳书院求学，他们的背后有着同一个人的影子。
 
 有人说，紫阳书院的阴影下，笼罩着整个东南官场，而投下这片阴影的人，正是紫阳先生韩济昌。
 
 紫阳学派，汇集着一群相同出身、相同经政理念的官员，遥控着东南乃至天下的局势。
 
 如今新帝登基，锐意进取，遣亲信邀紫阳先生出山入仕。韩济昌明白，这绝非是四平八稳的差事，而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但事业，终须人做。
 
 无非是身后蒙尘，祸福得丧，皆付与造物罢。
 
 从紫阳书院望去，西湖的无限风光尽收眼底。此去经年，这良辰美景唯有梦中相见了。
 
 辞别送行的门生故旧，紫阳先生折了院前的一枝柳条敛入袖中，踏上了北上之行。

第二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股先天真气流转于李雷云周身经脉，自丹田而上，上抵泥丸宫，又分散汇入四肢百骸，奔腾处似湍流激荡，舒缓时又如涓滴细流。
 
 李雷云周身气势节节攀升，额间已有汗珠滴落，四溢的真气惊起枝头栖雀，三年时间，李雷云已踏足止境。
 
 当头顶的云朵，飘到另一座山头，李雷云终于完成止境的冲击，此时的他，铅华洗尽，仿佛一个山野樵夫。
 
 “今日方知我是我。”
 
 从前的李雷云，像一只风筝，飞的高或低，全在于那只操线的手。三年前昆仑山惊天一战，魔教与七煞门彻底覆灭，那只手消失了。
 
 在魔教总坛的断壁残垣中，李雷云发现了魔教深藏百年的秘密。
 
 《道书》，本该与《武经》齐名的绝学秘典，却在历史长河中被人刻意隐藏。
 
 江湖人尽皆知，《武经》述武学至理，万象包罗；却不知《道书》演阴阳造化，诸法同源。
 
 曾经魔教有位不世出的天才，凭借秘传的半卷《道书》，自创一门魔功，将武林捅了个窟窿。
 
 或许是知晓祸福相倚，历代魔宗对此秘而不宣。以至于数百年来，此书的传闻销声匿迹，却在魔教倾覆之际，意外落入了李雷云手中。
 
 虽说只有半卷，却使李雷云得以一览止境风光，假以时日，或能与那位魔尊比肩。
 
 在魔教倾覆的那一刻，李雷云没有选择随魔教一同走向末路。在他心底，埋藏着仇恨，对正道，也对魔道，对天下人。
 
 他恨世道的不公，恨过往的数十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他所求无非只是活着。可哪怕只是活着，竟也要拼尽全力。
 
 李雷云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仿佛天命之子一般，可以与魔道巨擎称兄道弟，亦可同正道侠客把酒言欢，知交好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犯了错会有人宽慰包容，而他只能咬碎一口钢牙。
 
 做魔教颠覆武林的马前卒，为魔教鞠躬尽瘁，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死去，这是李雷云的命运。
 
 有的人早早看清了命运，于是选择顺从。
 
 有的人一生抗争，到头来仍不敌命运的捉弄。
 
 李雷云在魔教倾覆的那一刻看清了命运的虚伪，却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抗争。
 
 南阳渡，那个人一生传奇的起点，亦将成为李雷云复仇之路的开端。

 自韩济昌入朝任首辅以来，六部官员经历了一轮换血，先帝时的宠臣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紫阳学派的务实官员，一扫朝野靡靡之风。
 
 在新帝的授意下，朝堂开始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史称开平新政。
 
 裁撤冗官，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获得了黎民的拥护。同时，朝堂以偃武修文为由，强令解散各江湖门派，一时间江湖风雨飘摇。
 
 毒龙帮主裘啸天此刻心烦意燥，自己这毒龙帮说好听的是门派，若是直白点说，那便与落草为寇的山贼无异。
 
 如今朝廷的驻军已调遣至洛阳，虎视眈眈，这数十年的基业，莫非真要付与东流？
 
 正此时，忽听手下来报，帮外有人求见。
 
 “不见。”
 
 裘啸天心烦意乱，一口回绝，却听手下说那人自称是裘帮主故人。
 
 “故人？”
 
 莫非是那人，如果是他，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想到此节，裘啸天原本冰凉的心逐渐热络起来。
 
 “快请进来！”
 
 来人一身黑袍斗笠，看不清面容，正当裘啸天疑惑之际，那人摘下斗笠，赫然正是李雷云。
 
 “怎么是你？”
 
 裘啸天怒不可遏，原本以为的救星，竟是李雷云这昔日仇敌。
 
 “裘帮主稍安勿躁，李某前来，正是要为裘帮主讨个公道。”
 
 “哼”裘啸天怒极反笑，“你我之间知根知底，若想决斗某奉陪到底，切莫说这些假仁假义的话来恶心某。”
 
 李雷云闻言只是一笑，“那李某便讲些实际的，朝廷要解散江湖门派，却置六大门派及五岳盟等庞然大物于不顾，而专挑贵帮与一些小门小派下手，这不是看人下菜又是什么？”
 
 李雷云所言，何尝不是裘啸天心中所想，只是他的怒气不敢跟朝廷发泄，更不敢去向六大门派发泄，任他锤烂了桌子，踹翻了椅子，终究只能将满腔不甘悄然咽下。
 
 李雷云步步紧逼，“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裘帮主，你我之间虽有过节，终究是陈年往事，早该翻篇。如今飞来横祸，李某是真心实意为裘帮主抱不平啊。”
 
 说到底裘啸天只是马匪出身，纵知晓李雷云为人狡诈，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李雷云几番挑拨下，已然动摇。
 
 “某恩是恩，怨是怨，一码归一码。你做的恶，裘某不会忘，你若真能助某渡过难关，裘某亦铭记在心。”
 
 兽困穷途，鸟陷樊笼，在裘啸天做出决断的刹那，已然踏入李雷云布下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