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沧海照惊鸿·第五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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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煌羽继续静静地跪坐在飞枭尸身旁边，没有任何言语行动。

此时，将飞枭诛杀的国师二人，因最后的一招消耗甚巨，无力再向煌羽发难，早已退守至由百名方术士弟子组成的阵形当中。他们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煌羽的举动，一边等待着全身而退的机会。不一会儿，他们试探着向后退走，一步，两步，每一步都生死攸关，如履薄冰，走到第三步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看见煌羽将飞枭的身体放下，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影在夕阳下像一道黑色的伤痕。

一股强烈的不祥气息笼罩了人群，所有人都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但又无一例外地愣在了原地，他们似乎与命运达成了默契，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天地间起了大风，抬眼只见天上云已变作黑色，黑云在天际堆卷起来，渐渐堆成一只巨大的鹏鸟形状。正当众人惊奇之际，煌羽腾飞而起，口中射出一道灵力，那黑云演化的鹏鸟竟如活了一般，朝地面人群俯冲下来。任国师和一众弟子使出浑身解数抵抗，鹏鸟仍是寸寸逼近，并不断向外喷吐黑雾。那烟雾落到人身上，似毒灼火烧，国师的弟子们个个痛得直在地上翻滚，没多久便化成一滩黑水，尸骨无存了。

再看那国师二人，借着烟雾的掩蔽，使出最后一点灵力捏了道金身护体的法诀，一左一右，挟住不远处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宰相就要逃走，却被破去束缚的银甲公和小玄子截住。之后煌羽及时赶到，一爪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踏断了他们的脖子。

还剩宰相一人，方才他亲眼见到煌羽是如何结果了国师二人的性命，自知难逃一劫，许是为了最后一点体面，这时竟鼓起勇气，扬头向一道残垣撞去，不想却被小玄子的白练牢牢缠住，无法逃脱。

“急什么，煌羽大人还没准你死。”说着小玄子就将他带到了煌羽面前。

“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您饶了我，我的万贯家财都给你……宰相也给你做……”宰相被煌羽的怒颜震慑，方才一点风骨又无影无踪了。

煌羽嗤笑一声，毫不动容。宰相穷途末路，便又咬起牙来，忿忿然指着煌羽骂道：“苍天有眼，就算今日老夫命丧于此，王上殿下将来也一定会召集能人，把你们这些孽畜灭绝了……哈哈哈哈哈……”

“那个虐妖成性的王上？”煌羽冷笑道，“他也早该死了。好，今日我就让整个海支国给飞枭陪葬。”

话音刚落，煌羽踏云直上，向海支国海域上空飞去，小玄子和银甲公搀扶着魅珈紧随其后。

只见煌羽青筋暴突，一双瞳孔燃得血红，在他那标志性的金色羽翼后面，又现出七对金翅幻影。

“传闻煌羽大人的父亲乃是上古金翅大鹏，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银甲公望着煌羽背上展开的金翅幻影，喃喃自语道。

紧接着煌羽又向空中抛出一颗银色水珠，闭上眼睛念动咒诀，那水珠便曳着一道发光的水流，在空中自转起来。

“那是……沧海断浪珠，银鲸族的宝物，想来是煌羽大人的母亲留给他的。”断浪珠一出，银甲公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之事，急忙低下头去，注视着不远处海支国的城池。

断浪珠很快起了作用，无边的海水翻腾起来，拍起的浪涛足足有数十丈高，煌羽发力挥动羽翼，七对金翅幻影随之在空中翕张，层层跌宕，鼓起连天大风，狂风卷集着巨浪涌入陆上城池，顷刻间，昔日的海支国沦为一片泽国。

银甲公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此刻正有无数的生灵被死亡所吞噬。前一秒还在生火烧饭的妇人，归家才放下担子的小贩，树下摇扇乘凉的翁媪，还有牛栏里的耕牛，山坡上的羊群，树根之下待来年孵化的幼虫，无论种族，无论善恶，都在这翻天覆地的浪流里死去。无数的枯木、尸身和房屋残骸浮出水面，在那之中，银甲公注意到有一只摇篮漂在水面上，里头装着个胖娃娃，约莫四五岁，正是当年小玄子被收养时的年纪，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孩子救上来，然而下一秒海水就倾覆了那只摇篮。见此情景，素性敦厚的银甲公动了恻隐之心，竟不忍再看下去。

一旁的小玄子倒是一脸快意恩仇，觉得煌羽大哥这回终于给妖族长了威风出了气。而被他搀扶在侧的魅珈双目微张，神色空空茫茫，似乎不曾看到眼前的天地剧变。

传说这场滔天巨浪在煌羽离去后又过了三天三夜才退却，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纷纷向西而去，寻找新的家园，世间从此再无海支国。

煌羽一怒，海支国浮尸万里。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世间，无数修仙者秉承除魔卫道之名前来围剿煌羽，接连的大小战役重创了煌羽刚刚组建起来的妖军，不仅牺牲了众多精锐力量，多名要员干将也相继负伤。银甲公在一次战役中被乱箭射伤，不得不告老还乡回到南海养老，留下小玄子继续在煌羽大营中效力。望着军中萧瑟的场景，煌羽开始懊悔起自己当日轻启战端，连累了手下将士，因此很长一段日子都是怏怏不乐。

好在这段日子，魅珈一直陪伴在煌羽身边。原本煌羽为魅珈疗伤完毕后，便允许她回到东海，但魅珈主动留下了。每一次战鼓擂起，她目送他披上战甲出门应战；每一次战罢归来，她张望着在大营门口守候；他受伤了，她为他熬制灵药，亲作羹汤；他疲倦了，她便静静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说真心的话。

有一回，煌羽一脸认真地问魅珈：“你觉得……我是不是根本接不住相柳大人的威名，更不配做这妖军的头领？”

魅珈知道他又在为海支国的事内疚自责了，其实世间所传的何止是煌羽暴戾，魅珈也早已被安上“红颜祸水”的罪名，她又何尝不为此自责。

“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若能重来一次，你还会去救我吗？”魅珈反问道。

煌羽愣了一下，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只是长久而沉默地对视着。

数日相处下来，旁人都看出魅珈和煌羽对对方的心思，但二人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捅破那层纸。小玄子猜测，魅珈这边，一定是放不下姑娘家的矜持，而煌羽大人，早先被魅珈拒绝了几回，可能也有点怕了。

不过之后的一天发生了件奇事，让两人的关系迅速明朗化了。

那天魅珈正在给煌羽整理床铺，不想把一只锦囊碰落了下来，魅珈将那锦囊拾起，小心翼翼掸去覆在上面的灰尘，却见锦囊边上露出星星点点红亮的光，一时感到甚是眼熟。怔愣之际，煌羽刚好走进来，魅珈将锦囊轻轻一抿，放回了原处。

“不知是什么宝贝，夜里睡觉都不离身？”魅珈放好那锦囊，向煌羽打趣道。

“哦，你说那枚锦囊？没什么看不得的，里头是早年相柳大人赏赐给我父亲的一枚赤瑙石。”说着煌羽便将那枚赤瑙石取出，搁在了魅珈手心。

魅珈一眼认出，那便是当年救她的银龙身上佩戴之物，红彤彤的，耀眼得像旭日初出，她这些年回想过无数遍，一定不会看错的。

“你……”魅珈直勾勾地盯着煌羽，不知该从何说起。

煌羽被魅珈盯得一头雾水，一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指着赤瑙石呆呆地道了句：“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不过这赤瑙石在一场大战里被击碎了，不知你嫌不嫌弃，早先我其实一直戴在身上的。”

“你戴在哪里？”

“就……这里啊。”煌羽用手在腰间比了一下，那里正有一块他用妖力化出的银甲。

魅珈忽然想起，倘若煌羽完全化出原身，这通身银甲应该也会变作银山一般庞大的鱼腹……

“那你……从前有没有路过东海，救一条小陵鱼？”

“你一说，还真有点印象，只没看清那到底是陵鱼还是鲛人。”煌羽仔细回想了片刻：“我记得当时那小家伙一个劲儿向海里扑腾，可就是够不着。我要是不救她，估计得变成小鱼干了吧。”说罢居然还快活地笑了两声。

“……”

魅珈怎么也想不到，她一直以为的银龙恩公居然是只大鸟，而这只大鸟不但救了自己第一次，还救了自己第二次。此刻从头想来，心中竟是悲欣交集。

窗外的光线照进屋子里，煌羽银色的甲片如呼应一般，静静地散发着微光。

魅珈愣在原地，久久地注视着这一抹银色的光芒，忽远而忽近，在她眼中渐渐地氤氲了。

“原来煌羽大人和魅珈姑娘还有这么一出，看来这段缘分是天注定啊！”

一众羽族兵士环绕着小玄子，哦不，现在小玄子已经有了正经封号，银甲公告老还乡前将他托付煌羽照料，煌羽念他这段日子征战有功，又希冀他和义父分离后能自成羽翼，便赏了“玄甲公”的封号给他。

小玄子当上了玄甲公，还是改不了往日爱讲八卦的毛病，如今他历了事，胆量大起来，见闻也丰富了不少，讲起故事来愈加绘声绘色，军中的将士小兵们都很爱听。这会儿他又坐在一张竹床上说开了，旁边有小兵殷勤地挥着翅膀给他扇风，还有小兵歪着脑袋听得入了迷。

“咳咳……”正讲得兴起，煌羽和魅珈二人经过了，众小兵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小玄子还意犹未尽地渲染着。

“小玄子，你最近是吃太饱还是舌头痒啊？”魅珈一调皮，猛地绕到小玄子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魅……魅珈姐姐……”小玄子见煌羽和魅珈亲来，心里还是存有几分忌惮。

魅珈见他被唬住，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吟吟地跑回了煌羽身侧。

“这回来找你，是有大事要交给你办。”煌羽一改平日在军前的威仪，竟是满脸喜色，站在一旁的魅珈则娇羞地低下头去。

周围小妖们见此情景，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有小玄子方才被魅珈的突袭吓懵，这时候仍是小心翼翼，向二人发问：“是……是什么大事呀？”

众人一阵哄笑。小玄子纳闷地看看煌羽，又看看魅珈，二人都不明说，只好也跟着赔笑。

不出众人所料，小玄子之后筹备的正是魅珈和煌羽的喜事。眼下修仙者围剿的势头退去，妖军总算迎来了清闲的日子，是时候置办这件大事了。喜宴在煌羽大营中举行，煌羽接来了不少魅珈的娘家人，东海陵鱼族也送来了恭贺二人的厚礼。

“咱们的东海明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现场除了二位新人，要数陵鱼族族长弋浪最为得意，他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着这样一来煌羽大军与陵鱼族的联合更是稳固，如此不仅是替老族长复仇有望，更可以上岸干一番大事业了。

霓绡则给魅珈带来了那支长明窗边的鳞光烛，还费了巧心，一圈圈给它缠上了红线：“从前你老喜欢对着这玩意儿发呆，现在心愿实现，当初的恩公也找到啦，就让它继续陪着你们，护佑你们平安喜乐吧。”

这样的场合当然少不了银甲公，他千里迢迢从南海赶来，见到干儿子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边还要嘴硬说：“你小子现在也有封号了，是不是不把义父放在眼里啦！”小玄子乖顺地搀着义父道：“小玄子在义父面前永远是小玄子！不过义父，之前送您回的时候不是说三百年不出南海的嘛，这才……”话还没说完龟壳上就挨了一记敲。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除了双方亲友和煌羽联合的几支妖族，还有几个未曾结交的大妖头领也前来道贺。原来，煌羽海支国一战后，虽遭遇修仙势力围剿，实力削弱，但却赢得了许多不甘继续蛰伏的妖族同道的赞赏。相柳被封印的这些年，妖族实力日渐衰微，人类之中涌现出越来越多小有所成的修仙者，他们联合起来庇佑人类，杀妖取宝，将妖族步步逼退，妖族之中不乏血性之士，早就希望各妖族能联合壮大起来，对抗那些修仙者。这些想法与煌羽不谋而合，算是婚宴上的意外之喜，他热情地给来宾敬了喜酒，约定下商讨联合事宜的日子。

吉时已至，魅珈由霓绡搀着走到了喜堂中央，煌羽看着眼前身披红裳嫁衣的新娘子，比往日更加美艳可人，紧张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当天的司仪小玄子打破了僵局，他走到魅珈面前：“魅珈姐姐……不对，现在该改口叫您阿嫂了，小玄子祝您和煌羽大哥万年好合，永结同心！”

座中喜宴宾客纷纷鼓掌喝彩，大家似乎早早地架起了闹新房的气势。

“会不会觉得有点闷？”人声鼎沸，煌羽低声问魅珈。

魅珈看着四周饮酒作乐的宾客，悄悄凑到煌羽耳边说：“是啊，他们太吵了。”

“那我们……逃走吧？”

“什么？！”

确认过眼神，煌羽和魅珈狡黠一笑，冲对方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所有在场宾客都见到，煌羽突然展开翅膀，化出庞大的银鲸原身，驮着他的新娘子夺窗而出，直直飞上了夜空。

“看那边。”

“是月亮！月亮好近啊！”

“你也是，你也很近。”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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