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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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平和的日子

背后的阴影开始慢慢流动

黎觞羽开始慢慢感觉到

有一些东西开始变化了

天玄教主黎觞羽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当夏季暴雨连下到第三日，他便整夜地阖不了眼，甚至不能安坐在屋内，必得赶去天玄各部的海堤、河防上来回行走，甚至只是瞪着幽深汹涌的海面伫立，怀里抱着他用惯的双刀。

“教主您真是和老教主越来越像了——”天玄诸部的族长、耆老们总是这样赞叹，有时还要拭去一两滴老泪。黑衣的男人沉默不答，一如天玄历代教主般强大而威严，为他座下所有信众带去比神明更及时、更真切的庇护，但除了大巫祝风清洛外，没人知道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被裹在大氅下的刀锋，在这样的雨夜里会更加冰冷。那是他天生的水属灵力，因主人的心绪而自然外溢。

但谁能想到？黎觞羽很怕水。

不，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原本是不怕的，哪有人会讨厌上天赐予的天赋呢？他只是……很难面对自己被“那一天”撕成两半的人生，那日之前、那日之后，黎觞羽被划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一天降临前，黎觞羽已经十三岁了。按照南方的习惯，虚岁十四的男子几乎是个大人了，要还身在忘忧谷的话，此刻的他就该慢慢收拾起行装，为离家寻找他的大巫祝做着各项准备。

不过，现在他用不着去想那些事了，自从在潇湘榭，曲大哥亲口斥退了蟒尊之后，天玄教人就没再来找过他的麻烦。那之后，好日子又过了一年，他和狄清洛每天只管跟在曲青戈他们身边，混吃混玩，没心没肺，除了明天再去哪吃哪玩，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这日午后，他正歪在一张顶舒服楠木躺椅上，和苏大哥、毓卿姐还有清洛围了一圈，四人打着叶子戏解乏。这里看着是一处江南风格的小院，四面种满了教人食指大动的瓜菜蔬果，其实原是牧荑真人的法宝仙居，他和清洛最初逃亡时略作歇脚用的，后来被曲青戈借去重新炼化了一番，竟扩建出一整个恢弘气派的仙家小洞天来。虽然算不得广大无垠，但也足够他们五人各在其中建起一幢喜欢的居所。譬如他们现下坐着玩牌的青葵园吧，就是按松萝仙子曾毓卿的喜好装饰，且仙家日月与外界不同，只要往这园子里一坐，就好像身处永远生机勃勃的初夏。

“啊，这张我要是不要呢……”黎觞羽捏着自己手里几张牌看了又看，还是拿不定主意，连清洛都在一旁撑着头笑他了。毕竟这叶子戏，以前他在忘忧谷里从没玩过，是曲大哥非拉着要教他，对从小沉浸在繁重礼节和术法典籍中的天玄少主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擅长的领域。若教他的授业之师蟒尊看到他将有限的心力花在如此儿戏之上，只怕还会喝斥一句玩物丧志，罪大恶极。

可是他现在不怕浪费时光了，也不必端着天玄少主的威严，于是他果断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作势起身道：“哎，我去看看曲大哥那里怎么样了，可别把给毓卿姐姐的汤炖坏了……”

那娇懒的美妇人笑个不住，一伸手，就把输了牌想落跑的少年拉了回来。这一年来，她与曲青戈形影相随，琴瑟和鸣，与人间的恩爱夫妻别无二致。而且此时她已有了身孕，两人的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出世，因此他们几人在院里打叶子戏玩，最好此道的曲青戈倒还在厨房中给爱妻炖滋补汤——汤的配方是松萝仙子拟的，本来驱使个符灵去炖上也就是了，但曲青戈自告奋勇，余下几人也就乐得让他表现。

反正，仙居里的夏天永远过不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黎觞羽正在扭来扭去，想着法子向连赢了十几把的松萝仙子告饶，忽觉一阵异样的颤动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感觉好似天地动摇，而又极轻微，后来回忆起来，黎觞羽才知道，那就是他的世界被从中撕裂的征兆。

当时苏慕白反应极快，按剑便向院外走去：“仙居结界受创，小心……”正迎上从外面推开竹扉大踏步而入的曲青戈。男子的目光先落在他爱妻身上，似有无限哀怜，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许久，曲青戈才抬起头来，肃然对众人道：“妖王，相柳，那头传说中被水神封印的妖魔……它，破封现世了。”

黎觞羽困惑地望着他的曲大哥，“相柳”这个名字对少年来讲太过陌生。随后他看见，大哥身后的竹扉、瓜架、绿油油的菜畦，这所有的一切忽然都被扭曲褪色，接着像古老的壁画一样龟裂剥落，他猛然意识到，仙居空间正在被外力动摇，随即，身旁的狄清洛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大喊着当心，而就在同一瞬间，他听见了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

雨声。

仙居之外，此时已经入秋，按理说，一年中最多雨的夏季已经过去，正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但节令的异常，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开始的。

这年白露刚过，本来晴爽的天空就聚拢起层层阴云，最先出现异常的东南沿海城镇，半个时辰之内，就阴得好像入夜了一样。家养的牲畜们没命地往高处逃窜，不一时，浅滩的海面上竟开始咕嘟嘟地冒起泡来。没等出海的渔民全数返回，一场大海啸就突然侵袭了漫长海岸线上的无数村镇。

那一天，数十丈高的海浪像列队严整的兵士，狂奔着向人族的地盘涌来。它们无休无止，前仆后继，数不清的海岛和沿海村庄，就在这第一波攻势中葬身海底水国。

接着一连十几日，神州大地无论南北，皆是天降豪雨，日夜不息。随着暴雨而来的，是各地江河水位暴涨，很快，性格最暴烈的黄河率先改道，毁坏良田无数，其余多条大河也面临着溃堤的危险。整个神州一片泽国。

曲青戈一行人被迫从法宝仙居里出来时，暴雨已下了近二十日之久。

当时，他们借宿在天台山太子观名下的一处山房内，正对着茫茫东海，原想着山居幽深，等闲不会有外人相扰，日常又有太子观门人来回巡守，因此众人遁入仙居之前，只在收纳法宝的山房外设下了结界守护而已。谁能料到，海啸竟几乎波及到了隐居山中的太子观，站在山门处，便能望见脚下浊浪滚滚，而他们用来安置仙居入口的那间山房，更是被暴雨冲得垮塌下来。幸有太子观道友及时示警，曲青戈等人才从仙居中安然回到现世，随即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是换了模样。

“真的是‘相柳’……？古书里那个震塌了整整九座仙山的大水怪？这……秦观主座下的凤鸟，当真没有看错？”刚听明原委，狄清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着报信的太子观弟子再三问，“怎么可能呢，它可是被水神共工亲手封印的！几千年都没事，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有事了啊？”

那小道士也是个饱读道典的孩子，嘴里嘟囔着前朝末年时相柳封印就松动过一次啦、多少前辈合力才在东海上将其加固云云，但也没工夫和狄清洛细加分辩，转身又往其他地方送信去了。留下狄清洛怔怔望着海面的方向，脑海里拼命回忆着古籍上有关“妖王相柳”大战水神共工的记载。

听小道士说，自从海啸发生后，太子观秦观主便驭使座下的仙凤与毕方，往返水神封印处查看多次，确证大妖相柳已是破印而出，海啸、暴雨以及各地接连出现的洪水泛滥，都是因它而起。那封印本于前朝末年时加固过一次，此次是被人为开启，更骇人的是，现场并未留下施展强力法术的痕迹，换言之，那解封之人不论是何方神圣，必定是数十年前亲身参与封印加持的仙家前辈之一。

想明白此节，曲青戈当机立断，对爱妻说道：“我先送你回衡山，请丹霞派的师姐们看顾你，之后我得回一趟太和宫，找掌门碧烟真人报告相柳的消息……”

“荒谬。你要回太和宫就回去，替我安排做什么？”头簪琼花的妇人皱眉轻叱，“看看咱们脚下，多少村子都被海水淹了，我自幼修习飞石搬山之术，此时正合去海边救人……”

曲青戈素来说不过娘子，这时急得只是摇头，幸有好友苏慕白知道他心意，向松萝仙子直言：“救不了了。曲土匪接到报信时就问过太子观的人，他们早派出百鸟阵去山脚下的村镇看过……别说沿海的渔家，就连地势稍微低些的山村，尽都被海啸席卷而去了……这可是妖王相柳，就算太和、丹霞、太华、广成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门前辈一同出山，也只勉强能有一战之力，若只凭咱们几个，纵是现在就去淹死在东海里，也救不回什么人了。”

雨幕中，松萝仙子的脸色比鬓发间的琼花更加苍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啊，她本是为了完纳劫数，才答应同曲青戈做这三载夫妻，而今只过了一年时间，便察觉俗世中原来有许多乐趣是她在山中修行时想象不及的……难道，上苍是惩罚她道心不坚，才要她的孩子出生在这千年不遇的大灾劫之中？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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