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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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来临的那刻

黎觞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苦修多年

这一切却依然如常

一昼夜之后，黎觞羽和狄清洛已经乘着苏慕白的飞剑，到达了南岳衡山境内。三人在山麓处一间破旧书院里暂住下来，因连日大雨，这里除了三四个远道求学的学子外，其余人早回了山下的衡州城，也就空出了不少房舍。至于松萝仙子，虽不情愿，但还是在夫君曲青戈的陪同下，先行上山，返回自己的师门丹霞派，一为将相柳出世的消息禀报掌门师尊，二为大灾当前，不能再教曲青戈为照顾她与腹中孩儿分心。

多年山中苦修，却在应该入世救人的时候无所作为，甚至变成了自己从前最不愿见到的样子，像一个“凡人”那样孱弱无力——这种时候，毓卿姐姐心中一定格外郁郁吧，甚至看到夫君曲青戈，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不知为什么，黎觞羽觉得自己特别能明白她的心情，就像他也最懂得他的娘亲，天玄教已故圣女风晦如，假如她还在世的话，此刻一定站在忘忧谷神殿中指挥徒众，日夜不休地忙碌救灾事宜……

正当黎觞羽坐在书院客房床上，望着窗外的雨帘出神时，一道雪白的剑光忽然从他眼前晃过，伴随着头顶苏慕白的啸声响起：“快逃！泥石流来了！”

几乎同时，他和狄清洛从窗户飞纵而出。回身看时，刚才苏慕白那一剑，斩断了原本要落在书院正上方的雷暴，接着，白衣青年又御剑冲入书院，如一道劲风穿堂而过，再飞出时，手上已拎住了那几个犹在酣睡的学生。还没等黎、狄二人为苏大哥的身手赞叹，身后已传来了轰隆隆的山石崩落之声，那正是山洪所引发的泥石流，向书院所在处滚滚奔腾而来。

黎觞羽、狄清洛不约而同，各自催动起防御法术，拦在那条呼啸而下的“土龙”面前。这一年来，他二人的修为都是大有进益，然而，土系法术毕竟不是他们所长，何况对手是这样可怕的自然伟力——泥石洪流仅仅在他们的拦截下慢了几分，但一转眼，两道法术墙便轰然倒塌，接着，整座书院消失在那“土龙”身下，甚至被裹挟其中，一齐向山脚下的衡州城冲了过去。

那一刻，黎觞羽又一次感到自己所处的世界扭曲颠倒起来。他的耳边好像听见了山下传来无数百姓的哭号，那声音和忘忧谷里，面对凶蛟发怒而绝望哭泣的信众没有什么不同。往昔和现实不断地交映倒错，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到父亲和蟒尊那冰冷威严的音调响起，说出一些深感厌恶但又能挽救危局的话语。但是，没有，等他回过神来，极目向山下望去，只见小半座衡州城已被压在泥石流下，城里到处都是仓皇逃难的人们。可是，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城南的湘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了上来，要是他猜得没错，再过最多一两天，暴涨的河水就会冲垮堤防，倒灌入城，把剩下那半边城池毁个干净……

踩着飞剑、悬在半空的苏慕白也想到了这点，看着手里几个侥幸被他救下的学生，仰天长叹了一声。若将他们送回城里去，怕也只得晚死两日，到底还是要做了这衡河里的水鬼。而他的御剑之术就算能快过落雷，又怎能把连绵奇绝的衡山山峰尽数削平，让它们不要随着山洪雨势往山下跌落？即便他也做得到，然世间山峰众多，他总不能一人一剑，铲平这大灾之世的所有祸患吧。

就像刚才，他最多只预判到了山中雷暴有异，遂赶在惊雷震塌山腰湖泊的同时出剑，救下了这座小小书院中不多的几个人。而那雷暴……伴着大雨，击毁了山地高处的湖泊，所以形成了山洪与泥石流……

“那、那雷……雷是怎么回事？妖气那么重，而且，就像瞄准了才打下来似的……”狄清洛最是聪慧，一下想到了关键，此刻，他瘦小的身子在大雨中被浇得站立不稳，却还在举目四顾，试图找寻落雷的来处，“是妖……妖怪作祟吗？可，这里离东海那么远了，就算是妖王，难道，难道它的妖力竟能波及这里……？”

苏慕白又飞高了一些，这次他看清了，就在翻卷的湘水波心，那若隐若现的大妖身形——金色的蟾身、舞动的金锤、腰间的金鼓——而空中的雷电之力正是受此妖鼓锤牵引，向它指向的目标落下……

“呸。”白衣剑侠冷冷哼了一声，将手中拎着的几个凡人向两个孩子抛来。虽然是自己平生尚未见过的大妖，但既是妖物而非天灾，那就好办得多——至少，他苏慕白手中的宝剑已经有了方向。

薜荔仙子从她心爱的丹房掩门出来，正望见远处山门上空飘来一朵青云，不禁微微一笑，眉间的欢喜与凡世少女并无不同。其实什么“仙子”“女仙”，都是同道们抬爱、百姓们敬赠的虚名而已，赞颂的是她们丹霞派女弟子道法高妙、青春常驻，倒不是说她们人人都已修得了正果，脱去了凡胎。就好比说她吧，俗家姓程，名唤君舞，和她的师妹曾毓卿一样，都在这丹霞派里做一个“教习女仙”的活计，其实不过是沉迷丹道，也乐得将所学的丹黄之术与姐妹们同修共进罢了。

丹霞派一共五位教习女仙，只她和师妹松萝是同一位师尊教出来的同辈弟子，因此两人尽管真实年岁差距不小，却比其他人亲厚许多。她今日早起占卦，算得有佳客到访，想来便是独自下山寻访命中佳婿的师妹松萝，便特意封了丹炉出来迎她。她们丹霞派居于衡山“麻姑境”之内，四时晴雨都与外界不同，师妹下山已过了一两载，但在成日进出丹房的程君舞看来，似乎不过是一转眼的辰光，甚至从没想过，此番归来的师妹会与之前有何不同。

所以，当她展开远望术，望见师妹衣袂猎猎，一脸忧愁，自衡山道匆匆拾级而上，身旁还跟着一名同样脸色沉重的青衫男子，心中着实有些不解。薜荔仙子犹在腹诽，这夫妇姻缘劫莫非真这般难解，却听师妹刚举步跨过山门，便远远地向她传音道：“师姐——下界遭了大水，快通报掌门师尊和众位姐妹，下山救人啊！”

此刻两人头顶，麻姑仙境的那一抹微云，犹在天际荡荡悠悠。而曾毓卿、曲青戈身后山道的来处、一道仙门之隔的常世人间，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