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中莲·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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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又是三月，幽竹林弥漫着一股子清幽的花香。

少年认出这是鸢尾花的气味，一种状如蝴蝶的小小花朵，师娘曾教他用此花祛毒治伤的方法。他在记忆里搜寻鸢尾花的颜色，深深浅浅的蓝紫色，想必和今时盛开的别无二致，虽然他已经看不清楚了。

怔愣片刻，少年决心不再去想鸢尾花的事，他努力凝住心神，继续练起新学的功法来。虽是刚过九岁的年纪，招式却十分沉稳，精纯灵力汩汩运出，眼看就要在四周化出莲花幻影。就在这时，少年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异响，窸窸窣窣竹叶摩挲的声音，像是有人躬身在林间快速行走。

是那个方向——他抬起左掌，暗运灵力，随时准备应对。

“哈！抓住啦！”一道清亮的女子的声音：“快来看呐，是一只小松鼠！”

“静莞，看你才挖了几颗笋子，就顾着贪玩。”

“就玩一小会儿嘛……你看，灵兽们也想和它玩！”话音刚落，灵兽们果然吱吱喳喳地叫唤起来。

原来是一群司命来林中采笋，少年松了口气，不过看样子她们至少还要待上几个时辰，练功得另觅别处了。

少年默然起身，避过那群采笋的女孩子，独自向竹林深处走去。不过越往里走，翠竹越是横斜丛生，要找到一处适宜修炼功法的开阔之地也愈加困难。少年耐着性子又往前走了几百步，一直走到竹林尽处，前方忽然现出一个黑黢黢的山洞。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山洞……”少年心下一疑，出手试探洞口，确认此地并无异常的灵力痕迹，幽暗隐蔽，倒不失为一处上好的修炼之所。如此想来，他掌心旋即燃起一道幽紫冥火，一步步向洞内走去。

山洞深处寒气袭人，若是普通人，恐怕走不了几步便觉四肢僵冷，难以为继，好在少年自幼修炼咒隐心法，早已适应阴寒之气。他掌着冥火，凭借一点微弱的视觉，探照四周洞壁，双耳时刻警惕着洞内响动，脚下的每一步都落得很轻。

“啪嗒”一声，少年突然被什么东西磕绊了一下，他警觉地挺直上身，只将左膝弯下，从地上拾起那将他绊倒之物。眼前辨不分明，少年便在手心拿捏片刻，再凑到鼻头一嗅。似乎是一截碎骨，腥气未散，还沾着些湿润的泥土。

“不好……”此时少年已经意识到危险，若不是视觉受损得厉害，不难注意到黑暗中正有数双幽绿的眼睛缓缓向他靠近。

两头小狼躁动难耐，率先朝少年扑了过去。

就在那时，少年手中的冥火倏然化成一朵幽莲，射出两道紫光，将小狼震退。见此情景，余下的狼群更是恼怒，一齐龇牙咧嘴地冲过来。少年沉着地抽出镰刀，一阵飞旋劈斩，野狼纷纷被其击伤，夹尾而逃。少年冷眼一扫，心知群狼已无还手之力，便轻轻拂拭镰刀，将它收回背上。

不料这时幽暗中又窜出一头狼，不仅比之前的每一头都更健壮，而且周身妖气翻涌，想必是群狼的头领，熟谙隐匿妖气、诱敌深入的技巧。它闪电般地扑过来，眨眼工夫，便在少年的右肩上赫然留下一道爪痕。少年踉跄几步，不顾肩上伤口血流如注，反手抽出镰刀。狼王嗅到空气中弥散开来的血腥气息，似乎更加兴奋，狰狞露出獠牙，带着一种几近嘲讽的意味在少年面前徘徊，它知道少年受了重伤，此刻已经落在下风。

肩上的伤口足足有一寸深，妖毒内侵带来了撕裂般的疼痛，少年满脸都是汗水，但还是咬紧牙齿，将镰刀紧紧握在手中。狼王等得不耐，一声长啸跳到少年身后，打算避过镰刀之锋，来一招奇袭。少年听风而动，疾速闪到一旁，让狼王扑了个空。但这发力一避，又将肩上伤口撕开寸许，少年疼得脸色煞白，身体一轻跪倒在地上。乘此机会，狼王又腾空跃起，将利爪重重砸向少年的头部。抬头之间，那泛着寒光的利爪已逼至眼前。

狼爪很快就会落下，明明只是须臾之事，少年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师父告诉他，要抛开生死。这些年来他一直试着这样去做，在通过那么多凶险的试炼后，他以为他真的不会再恐惧了。但这生死当前的一刻，少年依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栗。

“娲皇大人……”少年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前却突然流动起一种淡淡的光辉。

一道灿如骄阳的灵光落下，把少年都震得身子一晃，而方才还志在必得的狼王一声哀号，从空中跌落下去。

少年惊奇地睁开双眼，只见黑暗之中明光点点，像深谷中的萤火虫，又像漫天繁星，这些他小时候都曾见过，不过已经好久没有再看见了。这两年他的眼睛渐渐分辨不出色彩，距离稍远的事物便难以看清，他一度以为再也看不见这样美的画面了。

他望着这些光点出了神，以一种不知是恍惚还是错愕的姿态，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有一个人走过来，停在他的身边，而当他察觉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在他身边等待了一小会儿。

“你还好吧？”那人关心地问，听声音也不过是与少年相仿的年纪。他就势俯下身来，要察看少年肩上的爪伤，少年本能地退缩了一下。他装作没有看见，转而双手放松地撑在膝上道：“你不是祸二叔家的阿莲嘛，我们去拜圣迹的时候还是一起走的，记得吗？”

——是三年前，自己在拜圣迹时遇到的那个男孩。

生活在补天岭的孩子们如欲正式入门，都要听从族长的安排，进入一处秘境接受考验，最后按照其中供奉的女娲圣物“显圣”的结果，决定自己未来是个在神殿中日常侍奉的祭司“司命”，还是在神殿下的幽暗深渊中，守护女娲圣物的巫卫“咒隐”。那一日的拜圣迹仪式上，祸烨莲通过重重考验，到达秘境深处，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人，却见另一个男孩早已祈拜在圣物前——明月尘，大司命家的孩子，司命同辈中的佼佼者，补天岭所有人都断定，终有一日他会青出于蓝。

当时，明月尘的面前亮起了九颗白星，而自己面前亮起的是九颗紫星。一个是花海中载歌载舞的司命，一个是寒潭里终年清修的咒隐。然而，在六岁的祸烨莲心中，唯一的念头是，竟然有小孩子能比我先到……

“是你。”九岁的祸烨莲按住肩头血口，将脸转向明月尘。

这时，明月尘才注意到祸烨莲眼睛的异样，他曾听族长说起，咒隐一脉依靠阴气修行，视力大多受损严重，眼前的少年瞳仁黯淡，如一潭平静的寒泉，想必也是修炼咒隐心法所致。

“难怪他会认不得我……”明月尘小声嘀咕道。

“嗯？”祸烨莲将头微微一倾。

“没事，我先替你治伤。”

没等祸烨莲出声拒绝，明月尘已召出花灵摩罗，一阵金色的光辉霎时流散开来。

司命的回春之术果真如传言所说的神奇，祸烨莲感觉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渗入皮肉筋骨之中，很快就与自己融为一体，他被撕裂的伤口迅速地生长弥合，整个过程如冰河融化，春笋出土，那样的自然平和，温润无声。

“唔……若是我把娲圣祝由咒练得再纯熟些，或许能愈合得更好。”见祸烨莲伤口恢复不错，气色也缓和不少，明月尘停止了施术。祸烨莲试着抬了抬胳膊，虽然还存有些微痛感，关节活动已经不甚妨事了。咒隐一脉虽然也有许多疗伤咒蛊，但祸烨莲自忖还做不到他这么轻巧。

这会儿，一旁被打昏在地、化出原形的狼王也醒过来，呜呜地叫唤了两声，它被明月尘的法术缚住，浑身动弹不得。祸烨莲听到这孽畜还没死透，正欲出招结果了它，却见明月尘不急不慢地走了过去。

“还叫？”明月尘弯下身子，蹲在狼王跟前。说来奇怪，那狼王突然间变得很听话，不仅不冲明月尘吼叫，甚至还示弱般地呜咽了两声。

“上回咱们不是说好不许伤人吗！”明月尘对着狼王一阵大眼瞪小眼。

见明月尘竟试图教化一头狼妖，祸烨莲觉得荒唐至极，不由冷哼一声：“和那孽畜讲什么道理，杀了便是。”

哪知明月尘回过头来笑笑，仍旧施展术法同狼王交流起来，不一会儿，狼王便肚皮朝上乖乖认错了。

“你看，它已经知错啦。”

明月尘将束缚法术解开，打算放狼王离开，却被祸烨莲拦住。

“今日换作别人，可能在你赶到之前就丧命狼口了，少司命所谓的教化，便是置如此祸患于不顾吗？”

说话间，锋利的镰刀已经架在狼王的脖子上。

不知为什么，祸烨莲历来果决，巨镰既出决生断死，这一回却有些迟疑。他总觉得明月尘还会再说些什么，而他也想听听明月尘还能再说些什么。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明月尘突然抬手，向狼王头顶施了一道法诀。

“你违背约定，偷袭伤人，还起了杀心，从此便罚你在这山洞中禁足，不得外出捕猎，只能以这洞中野果为食。”

明亮的咒术化作光圈，随着明月尘不疾不徐的话语，缠在那狼王的颈下和四爪之间，很快没入肉里。狼王委屈地呜咽了两声，却并没有挣扎抗拒。

“往后这家伙只能以洞中野果果腹，别说伤人，恐怕磨个爪子都嫌费力了！”见祸烨莲依旧不甚放心的样子，明月尘又补上一句，“它的妖力也会受到咒术限制，以后想要修成真正的大妖难如登天，大约……也就是能够安稳地活下去而已。”

祸烨莲这才将镰刀锋刃一偏，收回背上，自个儿朝洞外走去了。

“诶，等等……等等我……”明月尘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先前我在这一带散步，看见这帮野狼在欺负小灵兽，我啊，就狠狠把它们教训了一顿，本以为它们能长记性，没想到还是……看来要教它们学好，得再花些心思。”

“少司命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万物有灵，原本都有向善之心。”

“它是狼妖，却要按照你的想法吃野果、住山洞，这就是向善了？”

“它住在补天岭，又想活下去——那当然要听娲皇的话啊。要是刚才，它更愿意死在你的镰刀下，肯定也会自己告诉我们的。”

“……”

“阿莲，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伤还没好全呢！”

“……”

总算到了洞口，此时采笋的姑娘们已经散去，幽竹林里安安静静，只有风吹动竹叶摩挲的声响。阿莲使出一招“尘烟隐”，小小的身形散作紫烟，没入层层竹影，谁知走不出几步，又被明月尘追了上来。

“阿莲，你这潜行功夫可真是练到家了，明明刚刚才伤了筋骨……”

不等明月尘说完，祸烨莲蓦地一转身，现形在一丛翠竹后面：“今天的事，多谢少司命。”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往幽竹林深处走去，似是迫切地要从一处幽暗游移到另一处幽暗中去。

“老是少司命少司命……”留下明月尘一人在后面表情复杂地嘀咕，“我也有名字的。”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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