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变·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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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判官幽廉君每半个月会去轮回殿问案一次，有生死簿辅助，寻常人间公案，那些小判官都能自己应付，但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疑难事件，轻易分不出对错，才会再请来幽廉君亲断。
　　地府用笔是夜休留的羽毛制成，墨是黄泉水加上彼岸花汁，写下来的文字天地为证，永世不灭。
　　幽廉君端坐在轮回殿上，命人取来卷宗，打眼看见第一行的名字，就是一阵头疼。
　　“清遥……”他对身边的小判官说，“我最不愿意碰这种名门]弟子，稍微有点差池就有师长托人来兴师问罪。”
　　小判官说:“就算是伏羲大神，也管不了咱们地府的事，君上何必怕区区几个凡人。”
　　幽廉君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凡人意志如果与天道相和，也有扭转乾坤之力，否则哪里来的天雨粟，鬼夜哭呢？这样的千年名门，手里总有一两件倚仗，实在不行，稍微刁难一下青灯行者，一样是件麻烦事。”
　　小判官唯唯诺诺地点头，幽廉君也不多做解释：“行了，将这个清遥带上来吧。”

　　随着一阵沉闷的锁链声，一道漆黑的幽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影子缓缓入内，被殿内硕大的长明灯照得纤毫毕现，即使是见惯了惨死怨鬼的下判官也不禁皱了皱眉，小声嘟囔：“不是名门弟子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幽廉君看了看卷宗上的文字，那里写得清清楚楚，太华观南熏真人弟子清遥，四月初五死于陈州，被帝首剑灵力波及，下半躯体化为焦炭，苟延残喘三日，方才气绝身亡。
　　他的目光转到清遥身上:“此人欺师灭祖，意图弑师，该下石磨地狱受刑十年，证据确凿的事情，何必让我来再判一次？”
　　小判官说：“他一直在喊冤，认为自己是舍小节，成大义，所以并无过错。”
　　幽廉君听了，对阶下的清遥说：“你的大义讲来听听，不得有一丝一毫欺瞒。”
　　名叫清遥的修仙者抬起头，下半张脸上满糊着黑血，哪还有半点名门弟子模样。他身后的墙壁倏然一亮，如同一面明镜，映照出人影幢幢。

　　远山，斜阳，一片阴云沉沉压在城头。
　　城外十里，一位身着金甲，瘦削修长的青年正朝着孤城的方向极目眺望。
　　这时，一道金光御风而来，锋锐剑气逼人眼目，而后倏忽现出一个青衣高冠的修仙者身形，只见他袖袍一招，飞剑化为一根发簪，被他随手插在头冠上。
　　正是清遥。

　　“李公子，城里有消息吗？”清遥问。
　　青年摇头：“我与老师约好的三天，这才刚过去两个时辰。”
　　“那你就只在这里等？”
　　那李公子静了一静：“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论。”
　　修仙者冷笑一声，重又招出飞剑：“早料到你会这样回答。”他衣袍轻轻一卷，下一刻人已经立在云头上了。”
　　“你也要进城？”
　　“我清遥自问平生没几个朋友，苍先生算其中之一，事到如今，我自然也不能独留他一人坐困愁城。”
　　李公子仰头朝他拱手：“帮我向老师带句话……”
　　“等他回来，你再亲自同他讲。”修仙者说罢飞剑幻作白虹，狠狠劈开厚重的阴云，刹那间哀嚎邪气都凝为腥风血雨迎面扑来，他剑尖轻轻一转，便一头扎了进去。
　　青年远远看着，眼中的雾气比城头更浓，他低下头，轻轻摩挲腰间的宝剑，而那宝剑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心绪，发出沉闷的长鸣。

　　随后清光一转，李公子已消失不见，镜中浮现出一位峨冠长发的女修，凛冽剑意直冲轮回。
　　小判官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幽廉君小声说：“这就是太华观掌教南熏真人，我看过她的生死簿，在第一次天劫时……”
　　“怎样？”小判官情不自禁问。
　　幽廉君突然正襟危坐：“等你更进一步后，自己去看吧。”

　　镜中的南熏真人降下云头，视满目瘴云如无物。她望着浑身血污，挣扎在泥泽中亲传弟子，自己却一言不发，仿佛在等他先开口。
　　清遥自然也看见了她。极度的痛苦中，他缓缓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哀求自己的师尊，亲手斩杀自己，早日结束这无尽的折磨。
　　南熏真人看着他，似是回想起许多陈年旧事与这满地疮痍极为相配，那两只眼睛中也多了一丝犹豫。
　　她近前三尺，对清遥说:“斩妖除魔，原本无过，但你不该掺杂私心，裹挾进改朝换代的乱流，为师不说你做错了，只说你选错了时机。”
　　清遥浑身的血液都快流干了，但他心里清楚只要他点一点头，师尊就一定有办法转危为安。

　　他身下的鲜血汇集成一个个细小的汪洋，有一只蚂蚁在其中浮沉挣扎，他只需轻轻呼出一口气，就能救他脱离苦海，但清遥却只是看着那只小虫于血河中渐渐沉没，心知将来轮回殿上，又会新添一道罪行。
　　清遥奋力抬起头——经过千里跋涉，连续恶战，太华观掌教浑身依旧一尘不染，他拜师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她不近人情，而是在她看来，万事万物，都不如修行要紧。
　　似乎所有修仙者皆是如此还未炼成仙身，就先断了凡尘。

　　清遥微微闭上眼。在南熏真人眼中，这便算是服软的征兆了，但她还要亲耳听见徒弟认错，太华观五百年来，从没出过这样违背戒律的弟子。
　　三心二意的人也曾有过，无一不是先舍弃修仙者身份，再入红尘，这是开山祖师沈湘君定下的规矩，众人遵从得理所当然。
　　“师、师尊……”清遥磕磕绊绊地说。
　　南熏真人又进前三尺，清遥已经能看见她剑柄上细密的祥云纹路。
　　“师尊……天劫与眼下相比，哪个更难？”徒弟的眼眶中渗出血泪。
　　“你若不堕邪道，不该有此一问。”
　　清遥慢慢挪动头颅：“看来我的确是错了……”
　　南熏真人收起飞剑，亲自走到他面前：“我管教不严，一样有错。”
　　“师尊要怎么罚我？”
　　“要请长老们共议……”南熏移下目光，“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把坐忘剑传给你。”

　　“师尊啊……”清遥嗫嚅一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几乎微不可闻。
　　南熏真人弯下腰：“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从清遥口中激射而出，直奔南熏眉心而去……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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