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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诏葬歌·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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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6更新

    

最新编辑: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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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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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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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芒所料不错,蒲苇泊的巨大尸阵附近的确藏有诸多埋伏,一待他离开,这些埋伏之人就趁机对伊琅相思发起了进攻。

等乌芒救下鞠金城,驱使蛊鸟回返,遥遥便可望见,原先尸阵所在的位置,已经被层层黑雾笼罩。

黑雾最为浓郁处,伊琅相思独立于尸阵中心,她手中的弯刀尚未出鞘,双目微眯,冷峻直视着前方正闭目耸鼻,贪婪地吸食着尸体阴气的夜魍叛军们。

单希亚先于他们抵达荒狼原,一定会早早做下布置,阻止他们追上,这点她早已料到。但是亲眼看到自己的昔日同族肆意吸取阴气,她还是不由感到一阵心痛。

——在不久以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曾因为亲人死后化作骨祟,难得安息,而哀哀哭嚎,向阎罗大神日夜祈祷。如今,同样的一群人,却已经能够毫无负担地将他人的苦难视作自己镇痛的灵药,甚至……

餍足了阴气的叛军巫师舒展四肢,挥舞起手中的法杖:“伊琅相思,你故作清高,不准我们吸食阴气;眼看着同族苦苦煎熬,却因为害怕得罪外人,而不敢下令攻取阴泉!”

想他们在伊琅相思麾下时,在补天岭低声下气,那么久也没能求得阴华泉;而刚刚追随单希亚不久,就在他的带领下,吸取了阴幽泉之力。其间的差距,让人怎能不相信,跟随大将军,才是真正的明智之选?

看到同伴纷纷如自己一般举起法杖响应,这名巫师自得已极:“今天就叫你知道,你所错过的,是一份多么强大的力量!”

法杖挥及之处,地上的尸体周围纷纷浮现出虚影,而尸体本身也仿佛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缓缓站起,如同从冰块中化冻而出,一步一顿地往伊琅相思挪去。

下陷的沙地拦不住他们前进的脚步。肉身是任人摆弄的空架,魂魄是随意支配的傀儡。这些商旅横死后,尸体被吉昌巫师炼制成阴傀,魂魄则被夜魍叛军收作鬼侍。生时惨遭毒手,死后还要为害得自己亡命的仇人前仆后继。

……将追随他的族人变成这般满心贪念、只知杀戮的刽子手,单希亚当真罪无可恕……

伊琅相思再无可忍,伴随着一声冷笑、一记清叱,紫光由内而外荡出,阴傀竟像是就此被换了只手操控,转身向那些夜魍叛军扑去。

——伊琅相思长久的隐忍似乎让这些夜魍叛军忘记了,能够将灭国之战后千疮百孔的乌诏部重新聚合,带领大家重建夜摩城,她所拥有的,不仅仅是与“伊拉瓦拉西”之名相匹配的才能与智慧,还有她足以让众人心悦诚服的阎罗术法。

在她的法术之下,那些鬼侍仿佛被一阵温柔夜风拂过,夜魍叛军加诸灵魂的掌控土崩瓦解。他们宛如大梦初醒,惊而想起,在自己向着幸福奔波的途中,这些人是如何突然而至,带着狞笑将他们的美梦撕碎,又是如何不顾哀求,将他们炼制成挡刀的工具。

叛军们嘴角的笑意还未扬起便已凝固,眼前的情况让他们一时忘记继续念动接下来的咒语。

厉声嘶吼着,鬼侍们向他们的主人开始了迟来的复仇。

但夜魍叛军操控的仅是鬼侍,不可见人的暗处,一双布满褶皱的枯掌挥杖施法,更多的阴傀从地上爬起,向伊琅相思袭去。

哼,料理双树宫的仇敌,自要有他的一份。

自从双树宫遭祸,乌芒早积了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这群夜魍叛军的出现无疑首当其冲。等蛊鸟飞到尸阵上方,他向鞠金城留下一句“待在蛊鸟背上,不要下来”,便立刻踏足而起。

竟是从这半空径直一跳而下。

敌人人数众多,他却毫无畏惧,周身盈溢着肃杀之气。蛊鸟离地面少说有数尺高,他这一跃非但毫不犹豫,半途更举刀重劈,等他落地,刀风也立刻落下,整座尸阵都为之一震。

霎时间尘土飞扬,鞠金城目眩不已,赶忙藏于蛊鸟之后,等他探头再看,叛军早已七零八落地躺倒一地,惟余中心一蹲身横刀、一负手亭立二人。

这一场打斗快胜电光朝露,鞠金城在尸阵外围翻身下鸟,总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就应当直接跟蛊鸟一同离去才对。

可饶是他恨不得当场遁地而去,风儿一扬,还是把不远处乌芒的话语送进耳边。

只听他咳嗽一声,压低嗓音,轻轻问道:“……可有受伤?”

看得出来,他极力想显示出这不过是对同伴的寻常询问,但其中的担心与牵挂,仍然令旁观者一目了然。

夜魍公主又是一声笑,却和刚才面对夜魍叛军时的冷笑截然不同,好似新生竹叶制成的叶哨一般,清清泠泠:“区区几个喽啰,还伤不到我。”

在这笑声之下,由尸骨和阴傀加诸法阵内的死亡阴影,都像经过净瓶玉液点化,荡然无存,好似死亡在这女子面前,也不过是一笑了之的常事。

她以手掩唇,靠近乌芒低语一句,鞠金城就见乌芒抬头看向自己,点了点头。

伊琅相思便是在此时祭出最后一道法术,她右手高高举起,一道至为耀眼的紫光忽跃而出,朝着鞠金城面孔飞来。

鞠金城已是呆若木鸡,尚在思考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武神下凡般的夜魍姑娘,耳后爆竹也似的一响,沙子已如瀑布般浇在他身上。

乌芒提息纵气,翻身从他的头顶掠过,随后便有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哎哟”了一声,身后的沙地震动如雷。

他转过头,正和那地上戴着羊首面具之人对视个正着。

“……帕、帕莱曼?!”

“你……”被他称为“帕莱曼”的祭师倒伏沙中,面具后的双眼微逐渐瞪大,“王子……殿下……”

见到了王子,乌芒更在旁以千齿蛊虫相威胁,这位吉昌的祭师几乎没有挣扎,就将单希亚的讯息全盘托出。

在他的口中,吉昌的祭师与单希亚同为乌族后裔、信奉阎罗,又同样谋求复兴,同样的信仰与目的之下,单希亚来到荒狼原后,很快就与吉昌祭师达成了合作。如今,单希亚就在吉昌城中,与吉昌大祭师巴图商议吸纳阴明泉一事。

说完,他还不忘策动鞠金城带其逃跑,乌芒本就对其杀人控尸、埋伏相思倍感愤怒,发现他的意图后,更是冷笑一声,召出一只寻踪蛊,径直拍入帕莱曼背心:“别耍花样,被种下寻踪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你。”

见他们态度强硬,帕莱曼低头再不言语,乌芒将其架上蛊鸟,走向那独立沙丘之人:“咱们走吧。”

“嗯,”残阳斜照,伊琅相思在明暗分界处回首,看向满地尸骸,“只是在此之前,还得先让他们归于安宁。”

若教乌芒看来,这些背族偷袭的夜魍叛军,百死亦不足惜,然当伊琅相思带着无比的沉痛向他看来,她眸中对于死的敬畏,让他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个傍晚的蒲苇泊,注定要在后世相传的荒原秘闻中,添上彩绘漆画的一笔。

是时,金乌已近乎结束一日的迁跃,它拖着纤长的尾翎,飞入沙漠尽头延绵起伏的谷地之中。蒲苇泊上空遗留着它燃烧留下的蓝、紫、橙、红,各色各相,不一而足。

唯有白云,没有色彩,却也最富色彩。当蓝色下沉,它就成了湖;当红色上升,它又成了火;黑气飞熏,那是烽烟连天;紫光悄萌,那是遗族衍存。

葬歌响起,这片缤纷的天幕之下,黄色的大海里,被歌声打动的群鱼纷纷向着中央的漩涡游去。他们仿佛完全依靠歌声的力量为生,随歌声的停歇而止步,为歌声的开始而启程。当风吹过,掀起他们的衣角,那上下翻动的布料,仿佛一荡数百年前就在此地荡漾的蒲苇。

当男声加入歌唱,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的瞬间,干涸的沙砾间仿佛乍然涌出无数春潮。水泽被及万物,奔波的商人同一家老小围炉夜话,亡国的祭师回到吉祥昌盛的古老国度,离乡的王子弹奏出一段没有战乱与寒饿的欢曲……

恍惚间,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片广袤的野原,那里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牧童怀抱着新生的幼犬,不明白歌词的含义,也高声唱着“苍狼,苍狼,这是我的故乡”。

潮水继续上涨,枉死的灵魂变成轻薄的白棉,融入其中,也成了白云、蒲苇和流水。

白云本无所依,蒲苇本无所靠,流水本无所定。但那歌声却一遍遍告诉他们,去归、去家、去安。

……

歌止,乌芒和相思立于原处,周围还是那个蒲苇泊,却又不是那个蒲苇泊。相比于数百年前,这里没有了蒲苇,没有了烟波;而相比于刚才,这里没有了阴傀,没有了冤魂。

“我们走吧。”

前往吉昌的路上,众人各乘蛊鸟,许久没有开口。

“漠北不可居,何日来归,何日来归……”良久,帕莱曼才缓缓道,“殿下,您可知道,在您离开的这些年里,我们这些吉昌遗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像是只想对这位代表吉昌最后光辉的王子诉说自己内心的苦闷,脊背佝偻,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添几分沧桑。

“缺衣少食,群敌环伺……唯一能守着的,只有王城底下的那口圣泉。”帕莱曼闭上双眼,面具之下,脸上的每一条沟壑,都曾流淌过无数血泪,“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有大能崛起,重现吉昌当年的辉煌……”

吉祥昌盛,多么美好的名字啊……美好到让他永远也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在一切还有救的时候,早早离开这片他永生也无法抛弃的故土,甚至甘愿屈居于他人的羽翼之下。

“吉昌当年的辉煌……”鞠金城却显然未能体会到他的感动,“你说的,是那些食沙啃草、衣不蔽体的国民,还是那些看似华丽,实则荒无人居的建筑?”

他的父王将他取名为“居金城”,但对于他来说,金银堆砌的房屋不是金城,百姓用努力创造出的家园,才是金城。

“王子殿下明明知道,在多年前,吉昌本不是如此!”帕莱曼双眼通红,“大巫师说过,当年的吉昌,金屋银瓦,牛羊成群,是众人闻之则羡,视之则慕的一片乐土!若非如此,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恢弘巨大的吉昌城池!”

“金银牛羊……若你想要的是这些,那跟我走的那些人,如今在中原早已拥有。大家有宽敞的屋子,平日里养养鸡鸭、织织布匹……最重要的,是没有战乱,没有干旱,孩子能正常长大,大家都过着正常日子。”

“……”帕莱曼沉默许久,惊醒般摇头道,“不,不……不是这样……复国大业,怎是这些口腹之欲、身外之物可比!这些常人拥有的东西,吉昌的子民终有一日会拥有百倍——但这必定,是以‘吉昌’的名义!”

他眸光大炽:“身为吉昌王子,眼下正是要您担起复国之责的时候!大巫师曾不止一次地提过,您若肯回心转意,他一定会将王位双手奉上……”

“……然后再像我的祖辈们那样,用数以万计的国民性命,去支撑那顶空洞而虚假的王冠?还是加入你们,与那些昔日迫害我们的妖怪联手,成为一个顶着‘吉昌’的名头,其实与鹰飞沙所作所为无异的匪国?”

吉昌覆灭,的确有赤炎阳极丹降世导致的干旱之故,但那些趁机对吉昌大肆劫掠的太古沙蝎与鹰飞沙,也绝对难逃干系。而现在,最希望吉昌复国之人,却反倒向吉昌的仇敌大开国门。

鞠金城失望至极:“这些话,当年我没能劝动巴图,现在也没能劝动你……那个名为‘吉昌’的国度,或许已经在名义上灭于干旱与战乱,但只要吉昌的子民尚在,吉昌祖先建国之初,那吉祥与昌盛的美好祝愿就从未消失。——吉昌的辉煌,从来都不在于那些金银或是牛羊,而在于以双手赚得这些的百姓。”

“你们依靠残害他人取得的复兴,可以被冠以其他任何名号,但绝不会是吉昌。”

风将王子与祭师的对话吹向后方,伊琅相思听着,出了神:“依靠残害他人取得的复兴,可以被冠以其他任何名号,但绝不会是吉昌……”

同样是乌族后裔,同样遭受过灭顶之灾,吉昌与乌诏的境遇,何其相似。

面对覆灭之灾,吉昌的王子选择了放弃“吉昌国”的名号,让吉祥与昌盛,在国民的安居乐业中延续。

那……乌诏呢?集齐九泉之后,乌诏又能否迎来属于他们的延续?

覆灭的波涛降临之前,亦可以迎来泽被万物的甘霖;炽烈的天火殃及之前,也不妨点燃焚尽负累的篝火。

落日最后的余晖在她的眉间轻抚,天彻暗的刹那,这位夜魍公主的眼中,却亮起不逊于朝阳的灿芒。

她轻笑一声:“这位吉昌王子,倒是个挺有趣的人。”

“……”乌芒转过头,若有所思。

这一段插曲过去,吉昌外城也已抵达,只是等下了蛊鸟,面前的景象,却让重返故土的鞠金城大吃一惊。

“怎么会……”

他看着隐没在沙尘中,只剩一抹剪影可见的古城,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心痛多些,还是震惊多些:“这么大的沙暴,可如何进得去?”

“这沙暴只在城池附近才有,倒像是阻挡外人进入的障眼法。”伊琅相思眉间微挑,看向帕莱曼,“也许这位吉昌祭师,会有解决的办法。”

乌芒心领神会地取出蛊虫,帕莱曼的眼角在面具下微微抽搐。

……

片刻之后,众人站在沙暴结界之前,齐声道:“狂风辟易,天地相合!”

“呼呼……呼……”

诀要既下,狂风退避,天地为之一静。

鞠金城松了口气,正待踏入城中,双腿忽然一轻,一股大力将他抡起,在空中倒转丢掷。

他一张嘴,吃了满口黄沙,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吸入了一股龙卷风之中,赶紧挣扎着叫道:“哎哎哎哎——这口诀是不是不对!”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来自乌诏和天玄的两种护身术法先后将他包裹,等鞠金城安稳落地,但闻风声萧瑟,沙砾飘飞,乌芒和相思并肩立于他的身侧,至于帕莱曼,早已不见了踪影。

再抬头,一座宏伟雄大,却斑驳失色的石城屹立在他们面前。

正是古城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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