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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诏葬歌·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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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2更新

    

最新编辑: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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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2-03-12

  

最新编辑: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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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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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的云团黑似泥浆,风皇祠中央,女娲神像已被尽数笼于浊气之中。

伊琅相思和乌芒赶至风皇祠时,那四片五瘟戮圣镰残片已经合而为一,凝出一个至浊至恶的灵体。只见它拔地参天,黑气曳空,正挥舞着手中巨镰,试图破坏女娲神像四周的禁制,取出其下封印的最后一枚残片。

地面已经成为浊气的沼泽,在五瘟戮圣镰的召唤下,上淮青野积年的怨灵纷纷爬出地表,或被五瘟戮圣镰作为养料吸纳,或无知无觉地四处啃咬。

伊琅相思挥刀清出一条道路,乌芒疾步赶至神像面前,以自身灵力加固娲皇封印。

“吾乃……荒神座下仙人……随身法器……尔等顺者得生,逆者必亡……”

那五瘟戮圣镰沉睡数十年,乍然苏醒,虽然尚有一片未满,却已经气焰滔天。见眼前这渺小人类竟敢阻碍它取回残片,怒从心起。

“开天辟地,清浊始分,清气将尽,浊气当生!”

它舒展双臂,长声吟诵着当年伴随着荒神教血洗南疆的邪教教义,远处的天空宛如有鸦群迫近,在风皇祠上空筑起泱泱浪潮。

“是万人坑的怨灵!”

前朝末年,上淮青野曾爆发恶战,江平原尸横遍野,因为死去的人实在太多,生者只能将其就地掩埋,乃至多人合葬,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现在怨气、尸骨堆积的“万人坑”。

现在,五瘟戮圣镰竟为壮大力量,将那些怨灵尽数召来!

乌芒的眼瞳中倒映出数万邪灵,他抬眸看去,五瘟戮圣镰仿佛化身漩涡,贪婪汲取着怨灵周身的污浊之气。

乌芒竟日战斗,气力其实已有不继,四周的怨灵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不断向他靠近。他心知此事,却无暇顾及,定下心神,将全身灵力用于维持封印。

“灭!”

就在怨灵即将攻来之际,一声清叱有如乍破天光,将邪祟驱赶得荡然无存。

伊琅相思背对乌芒,手中弯刀舞起刀花,很快就将乌芒背后清出一片净地。

“乌芒教卫,天玄教弟子已经集结,正在开启附近的守御机关,你只管放心,我来帮你压阵!”

伴随着她的话语,乌芒的余光之中,风皇祠四角的防御法阵依次亮起。

“多谢了!”援兵已至,乌芒心中大定,所剩无几的精力之外,凭空生出许多力量。

他默念法诀,低喝一声,眸中金光大炽——

“喝!”

刹那间,娲皇神像的四周爆发出煌煌明光,与四周的守御机关交相辉映,东、西、南、北、中,五道青雷依序生成,向五瘟戮圣镰沉沉砸下。

“啊!!!”

五十年前,它就是被南疆各派联手封印,难道如今又要……

五瘟戮圣镰东躲西藏,狼狈地尝试着偷袭女娲神像,法力却相形见绌,再无叫嚣时的孤傲。

接连不断的雷霆毫不留情地打在周遭,五瘟戮圣镰索性不再躲避,努力汲取着浊气,对着面前众人劈出最后一刀——

“铛!”、“铛!”

乌芒、相思挡于众人之前,共同拦下这最后一击,却也被击退数尺。

这一招其实也已耗去五瘟戮圣镰全力,趁着他们尚未恢复,它转身越过众人,飞快遁离。

它本由浊气凝成,御气而行,更是瞬忽数丈,等相思二人立定,远处已只剩下一尾拖影。

相思顺之远眺:“看方向,应是逃去了江平原的荒神遗迹。”

乌芒随着相思的视线看去,五瘟戮圣镰途经之处,浊气散而不聚,可见它已元气大伤,反倒是……

他目光的焦点落在天地交接处,那正以微弱速度不断拓宽的黑线之上——那些都是被五瘟戮圣镰召唤出的怨灵:“江平原……比起那丧家之犬,我还是更忧心这万人坑的积年怨气。”

万人坑的邪灵滞留世间日久,法力渐强,本就是上淮青野的一大隐患。五瘟戮圣镰又将他们全部召出……

这些邪灵的怨念深厚,若不及时处理,确实隐患无穷。

乌诏部的葬歌倒是对安抚怨灵有奇效,只是如此多的怨灵,只凭半首残篇……伊琅相思并未踟蹰太久,开口道:“乌芒教卫,不如让我一试。”

她莫非是想用乌诏葬歌镇定怨灵……

乌芒一怔:“那就……劳烦相思姑娘了。”

许是上天亦有感这场变故,江平原蓦然下起淅沥小雨。

水洼中倒映出女子振臂长吟的身影。

“我父魂魄在漠北,我母手足在高岩,我儿心腹在天涯,我女血肉在故园。”

伊琅相思的双手缭绕着点点荧光,她啭喉高歌,手指所及,以歌声为媒,安定法术纷纷飞至怨灵眉间。

怨灵与青僵停下漫无目的的找寻,侧首倾听,镌刻着愁苦与冤屈的面孔上,愤恨逐渐退去。

这歌声不是一味的安抚,透过女子的歌声,它们听到了煎熬、苦痛、挣扎、折磨……这些负面情绪形成把把枷锁,紧扣在它们本就淤塞难通的脖间,令它们暴躁欲狂。

但紧跟其后的,是女子狂浪之前,一遍遍逆流而上的破釜决心。循着歌声,它们仿佛踏上一座无头无尾的悬空石桥,不知来处,没有去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有这道清丽嗓音,悠悠荡荡,为它们指明方向。

如同无形令旗挥下,或年轻或衰老,或强大或弱小……所有能够听到歌声的邪灵,都开始往伊琅相思所在的高台聚集。

但让它们镇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能否驱散怨气,才是关键。

伊琅相思手心汗湿,趁势施加法力,由于紧张,歌声略微起了一丝波动:“我父魂魄在漠北……”

“流沙走石狂风摧。”

沉稳男声在她之后响起,乌芒右手置于胸前,徐徐步至相思身边,用目光鼓励她接续吟唱。

他这是……

伊琅相思心中大惊,经他提醒,用力颔首,与他齐唱:“其日如煎,其月如烩,漠北不可居,何日来归,何日来归!”

“我母手足在高岩,再无妙手补苍天。其峰巍巍,其水绵绵,高岩不可居,何日来还,何日来还!”

她身随意动,翩翩跳起乌诏绮舞,裙摆飘飞,光芒四旋,周围半数怨灵神色渐定,向台上二人一揖,化为无数粉末,散入雨中。

可与此同时,仍有更多的怨灵,僵立原地——积攒百年的深仇重怨,绝非半首葬歌所能轻易化解。

这便是伊琅相思初时最担心的情况,但乌芒面色端肃,走下高台,步入魂海之中——

“我姊耳目在淮西,兰膏软香五味迷。”

宛如一滴清露落入墨池之中,乌芒同厉鬼凄魂擦肩而过,经过之处,遗音苍远,万魄归依。

这……是乌诏葬歌的下半部分!

看着乌芒的背影,伊琅相思内心摇如悬旌,方才的猜测得到证实,悬于头顶的惊涛终于在这一刻重重砸下,将她卷入泼天巨潮。

恍惚之间,她好似又回到了被五浊恶侵染的那一天,但完全不同的却是,这一次,有一道歌声,在她的体外塑起琉璃晶墙,在邪剑纷飞的残片之内,为她留出一片净土。

像是有神手指引,她加速舞蹈,指尖洒下无数星辉,将完整葬歌的安抚之力进一步加强。

“池之将枯,泉之将竭,淮西不可居,何日来栖,何日来栖!”

曲毕,灵定,雨霁。

成群鸥鸟拍打着翅膀掠过,嘹亮鸣叫着,落下洁白鸟羽。

伊琅相思停下舞步,走向那逆光挺立之人。

乌芒的肩膀微微起伏,他的拇指在刀柄上摩挲片刻,转过身,自胸前取出一封信件,交给相思:“伊拉瓦拉西,奶奶留下的葬歌全篇,尽在这封信中。”

信件不过片纸,信封亦无名无署,伊琅相思伸手半接,却觉信中数字,重逾千斤,令她难以接过。

“乌大祭司的事……你已经不怨恨了么?”来上淮青野,就是为了取得眼前之物,可真到了如愿以偿的那一刻,她指尖抵在信封之上,迟迟不敢接过。

乌芒早已作下决定,反倒率先松手:“我也不知今天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既已做下,就算奶奶的在天之灵怪罪,我也不会后悔。”

伊琅相思捏紧信封:“谢谢你,乌芒……”

此事困扰乌芒心头许久,此刻终于言明,乌芒只觉背上畅然一轻,又若有所失:“从今往后,我与你们乌诏部之间的恩仇便一笔勾销,我不会再恼恨你们,你也不必谢我。”

“只是还有一事……”

他沉吟,伊琅相思忙道:“乌芒教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只管说来。”

“听奶奶说,她受血噬天罚控制,常常梦见乌诏血亲正遭受酷刑,即便清醒时知道这不是真实景象,却还是十分挂怀……”

乌大祭司的血亲吗……

伊琅相思在脑中搜寻片刻,犹豫道:“太过久远的事,我确实已经无从得知……不过乌大祭司那一支的最后一名族人乌雅,已经在王庭一战中……”

其实乌雅便是叛将单希亚的妻子。说来荒唐,乌雅葬身邪剑之下,单希亚却转眼为了寻找到九泉,毅然投靠惊蛰教。

“……”这个结果虽在乌芒意料之中,但乌拉西玛遗愿成空,他还是免不了略感伤怀。

一时万千往事涌上心头,他心绪低落至极处,谢过相思,便道:“既然诸事已毕,我便先行回返了。你……保重。”

明了别时已到,伊琅相思郑重拜谢:“乌诏会留下足够人手帮助重建上淮,我则会带领其他族人依照指示继续寻找九泉。——乌芒教卫,后会有期。”

“不是我吹,那五瘟戮圣镰庞然无匹,一镰刀下来,腥风阵阵,真是叫人丧魂落魄!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唰唰’两声,乌芒教卫和乌诏公主……诶哟!咦?乌芒教卫!”

乌芒扔下手中的木块,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算邪教暂时退却,也不要失了警醒——等这木头落到你身上,不等五瘟戮圣镰回返,你自己就先趴下了。”

天玄教弟子看一眼破漏的屋顶,后怕地摸了摸脑袋

乌芒见警示意味已到,拍拍他的肩膀,去了风皇祠正殿。

玉如笙正查看着各处发来的资料,看到他来,笑着放下手里的战报:“乌芒教卫,大退五瘟戮圣镰,安抚万人坑亡灵,真是战果颇丰!”

她看向乌芒身后,见空无一人,疑惑道:“怎么不见相思姑娘?击退惊蛰教,她可也出了不少力。”

“伊拉瓦拉西……已经带领族人去找其他几口阴泉了。”乌芒下意识探向胸前的口袋——那封信终于还是被他送出去了。

“哟,”听到他对伊琅相思的称呼,玉如笙眉尾一扬,“本来还想问问你们之间的情况如何,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他们之间的情况”?玉、玉长老的意思是……

乌芒浑身血脉先是一滞,然后沸水一般忒忒狂跳,热气充斥了整张面颊,强自镇定道:“玉长老,我跟相思姑娘之间能有什么情况?恕属下愚昧……”

“自然是联手对敌的情况了。”玉如笙奇怪地看一眼乌芒,趁他低头赧颜,捂唇清了清嗓子,“咳……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乌芒教卫今日也辛苦了。不如先稍事休息,战后收尾事宜,我明日再分配给你。”

他其实已经休整好了,上淮青野还有不少余孽……

乌芒想要开口,玉如笙唇角微翘,补充道:“也省得乌芒教卫连番劳累,神思不属,叫其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天玄教压榨后辈。”

神、神思不属……

怎么感觉伊拉瓦拉西来了以后,玉长老说话也跟着弯弯绕绕的……

乌芒已是后脑嗡然,只好磕绊应下:“是。”

是夜,上淮青野月朗风清,星子如链。

月辉透过窗牖,在屋内画下一二井字。

床上睡客许是被这文字勾起诗性,翻来覆去酝酿平仄,最终还是徒然躺平,一声长叹。

乌芒双手置于脑后,耳边总有一个声音萦绕不去。

这声音像是他在江平原上见到的那群鸥鸟,成群结队、动向不定。一忽儿在左耳坚定道:“乌芒教卫若实在不信,我在补天岭立下的血誓,应可聊以作证。”一忽儿又在右耳狡黠道:“不知是乌芒教卫自己要来,还是玉长老……”

一忽儿蹙眉敛目,在他面前诚恳说着:“实在抱歉……”一忽儿又横刀起势,在他背后清叱:“你只管放心,我来帮你压阵!”

等回音塞满了双耳,一切嘈杂又全部散去,只剩下一句:“乌芒教卫,后会有期。”

再过几息,这句话也消失无踪。

乌芒终于得了清净,心底反而更加喧嚣。

他坐起上身,今夜不知第几次伸手探向胸前的暗袋,也再次摸了个空。

但就算信已送出,信上的一字一句,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的脑中——记忆里奶奶受血噬天罚之刑遭受的一切,奶奶令人归还《乌诏葬歌》的心愿,葬歌全篇的内容……

那些文字闪现过他眼前,变成床前空地上,一张徐缓晃动的摇椅。

他唇角微微勾起,看见当年的自己抱着一只布虎,坐在奶奶膝上,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过分的重量压坏了奶奶脆弱的双腿,擦着眼泪问她:“奶奶,大家都说虎毒不食子,为什么乌诏部的人却对自己的族人那么狠心?”

奶奶那时受诅咒影响尚轻,闻言,捏了捏他的颊肉,谈起害得自己病痛缠身的血噬天罚,声音仍然温柔得像是今夜未落地的月光。

“傻孩子,乌诏久经战乱,血脉传承本就艰难,若无严刑峻法的约束,只怕早就不存于世了。我虽然受这血噬天罚催折,但能和你爷爷相伴一生,已经是万分幸运。”

“可是,为什么为了以后的传承,就可以伤害身边现在的亲人?阿芒还是不懂。”

“……”乌拉西玛哑口无言,乌芒想了想,又接着道:“而且,阿芒和爹娘也不是奶奶的血……血……”

他挠了挠圆溜溜的脑袋,乌拉西玛接道:“血亲?”

“嗯!”乌芒大力点头,“虽然阿芒和爹娘也不是奶奶的血亲,但是阿芒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孙子!”

“这、这都是谁与你说的。”乌拉西玛失笑,回味片刻,却越发咂出些滋味来,怅然道,“不过你这小小人儿,所说倒让我醍醐灌顶,也许固步自封的确不是最好的办法,若是能够改变……”

她的话音终结在突兀的痛呻中,乌拉西玛将乌芒从膝上推下,蜷缩着身体跌落地面:“红针,快把阿芒带走!它、它来了……”

回忆至此终结,乌芒目中一刺。

有这些旧事在前,父亲和他始终不能理解祖母对乌诏族的回护之举,也因此,即便祖母托付父亲,在她去世后,将乌诏葬歌送回乌诏,然而父亲心结难解,就将此事一再搁置。

可这次同伊拉瓦拉西一番接触,他倒是了些新的看法——想来那乌诏部同世上其他任何部族无异,虽有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之辈,但也不乏开心见肠、赤诚古道之人。奶奶固受前者戕害,煎熬终生,心心念念的,却还是那些同道伴友。

比如伊拉瓦拉西……便是一个迎难而上、坚韧不拔之人呢……

想清楚这些,乌芒茅塞顿开,重新躺回枕上,沉沉睡去。

梦里,他置身扁舟,耳闻迢渺歌声,伴着杜鹃花香,在无名幽河上,顺流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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