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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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剑出

神一道立

荒狼原上

群妖蜂起

陈州城外，太和山巅，太和宫真武大殿。

太和第六代掌门碧烟真人端坐于大殿正中，其余内门十长老到了七位，分列两侧，太华观赤霞真人坐于主客尊位之上，另有七八个主祀伏羲一系仙神的小宗掌门陪坐在后。大殿之外，立着数百名修行有成的内门真传弟子，还有更多外门弟子列队候在沿途的山道上。这许多人原本是来太和宫参加羲皇法会，突遇山中暴雨，又听闻相柳出世的噩耗，不得不改了章程，等待碧烟真人与众长老合议，该当如何对付那位上古妖王。

就是这样一个常人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的日子，曲青戈携挚友苏慕白，风驰电掣御剑而至，口中喊着“云何真人口授法旨”，一路越过满山太和弟子的拦阻，直入众多前辈大能聚首的真武殿。

到了碧烟真人座前，曲青戈一头拜倒，依着赤城天姥的指点，先报上自己的师承身份，又亮出匣中宝剑为证——那琳琅满目的名家剑器，皆是云何道人年轻时的珍藏，自他当了太和掌门之后，此等锐器多已不用，但在场的仙家前辈还都多少认得一些。尤其是以御剑九诀开宗立派的赤霞真人，当场指着其中一柄“湛临剑”笑说，某年某月云何曾使此剑向她讨教，那时他还没有出家学道，更没患上后来那个耳背的毛病。

众人想起云何真人那喜好装聋作哑，追问人家“你说什么”的怪癖，不禁失笑，对曲青戈二人的闯入也就不再追究，掌门碧烟更是特许他，在伏羲神像与太和金剑面前细说来意。曲青戈于是磊磊落落，将世事倾危，祈望众仙家结盟协力的倡议说了一遍。

“我家娘子有言道，中原仙家的传统向来是清净自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诸位前辈该也知道，妖族通常聚族而居，强大些的更是独往独来，很少听说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四海之内、九州之中的各地妖怪，都能聚在一起共同行动，甚至尊奉同一位大妖，做了各大妖族共同的‘王’。这样的奇事，打从开天辟地时算起，统共也才有过十几回，还都是些古老得不知真假的传说——但‘妖王相柳’，这样活生生的传说，如今正在咱们面前，与之相比，中原各派的所谓门规、传统，岂不都年轻得很了。”曲青戈说到这儿，特地向碧烟所佩的太和金剑行了一礼，“何况，这事放在别家看着新鲜，但咱们太和立派之前，祖师皓月先生也曾起过一个‘太和道’，如此才有了太和宫赫赫扬扬六百年传承。而眼下，洪水与妖邪席卷天地，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其情形比六百年前有过而无不及，弟子是想，此时正该由我太和门人效仿先辈、仗剑而出，方才不堕祖师威名。”

话音落下，碧烟真人及内门七位长老尚在沉吟，赤霞真人已经笑吟吟道：“好个云何传人！我还当云何小友渡过天劫之后，便胆小怕事、患得患失起来，谁知，他是收了个佳弟子，有心让你替他出面，办这一件泽被苍生的大事——嗯，好教同道们心中羡慕。”

赤霞真人此言一出，便替曲青戈坐实了“云何真人口授法旨”的说辞，因此在场前辈大能虽多，却无一人敢责备他语出狂妄、异想天开。

接着，赤霞真人站起身来，移至殿中，一道三尺多长的赤红剑气，在她掌中若隐若现：“曲青戈，你刚才说要立一个‘仙道联盟’，我赤霞很喜欢。相逢难得，我便传你三招‘御剑九诀’，令你在相柳面前也足以自保，如何？”

曲青戈知道，这是赤霞真人拿出半师之份待他，更是以太华五百年声名，为他适才所言作保，心中又惊又喜，但也不敢唐突应承，只抬头望向掌门碧烟真人，听他如何示下。

只见碧烟微微一笑，从容站起，抽出腰间的镇派之宝、金光璀璨的“太和剑”，递给曲青戈：“赤霞真人公开传剑，那是几百年都碰不上一次的好机缘，今日老道借着你这孩儿的光，也要开开眼了。不过你无好剑，怕领会不了赤霞真人‘以气御剑’的真意，就拿这太和剑去一试罢，若你果然是顺应天意而来，三招过后，太和金剑定会有所示现。”

“碧烟啊碧烟，你还是这么谨小慎微。大敌当前，你要答应便自己答应，还推给神剑做什么。”赤霞真人轻轻一叱，然而掌中红光一动，已点上了伏羲神剑的剑尖，“去接着太和剑，曲青戈，我先传你‘巽字诀’里的一式‘松风吹世尘’——”

真武殿赤霞传剑的佳话不胫而走，十数日内，便在众多用剑的宗派间传遍。人人都在好奇，那个先后得到云何、赤霞两位大能爱重的后生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与此同时，太和掌门碧烟真人派出座下弟子，遍访中原各大仙宗，提出联合众派，成立一个统一调遣的大联盟。

倡议书函发出之前，还需给这道盟拟个名字。那碧烟真人尚在斟酌，一旁的曲青戈已经抢着笑说：“这有很难，大伙儿既是冲着相柳而来，便叫‘九头蛇油炸烩’，岂不令四海老饕食指大动，闻风而至！”说着，自己还煞有介事地盘算起来：“噫，只是寻常妖肉食之腥臭，也不知那妖王之肉吃不吃得……可惜娘子不在，否则正该好好请教于她……”

碧烟真人听了直叹气摇头，赤霞真人却不禁莞尔：“你这起名之法，倒让我想起了当初在步云洲上，订立‘秦陵之盟’的情景……唉，当年也不知是谁，随口这么一叫，竟然流播至今，天下知名了——如今各派宗师们讲谈起这名字来，确也觉稍嫌……嗯，浅白了些。”

“这正是前辈宗师们气度广大，不为浮名虚字所累……”

见曲青戈还要振振有辞，碧烟真人忙忙摇手，低头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拿给赤霞真人看视——其仿照太和宫成立前曾名“太和道”的旧例，又取“万气一气、万神一神”之意，暂呼之为“神一道”。

“虽有贫道出面，然诸位同道究竟允可与否，犹未可知，这名字啊，不如留待中原各派会盟之后，再慢慢商定罢。”见赤霞点了头，碧烟真人又对曲青戈道，“知会众派要费些时日，何况一封书信也未必能使各家心齐，此事贫道须得另做一手安排，届时，还有赖你与苏小友加意去办。”曲青戈自然应诺。

荒狼原扶摇顶上，峰主羽千雪轻轻揭开程君舞呈上的一方玉函，见是一支形状奇诡的珠钗，钗尾如钩，凌厉非常，然而通体晶莹，宝光流溢，显是费了无数灵材方才炼成。

她的手边，还有一封太和宫弟子送来的急信，写满中原仙家应时而出、倡立“神一道”诸事。面白如雪的女仙看向程君舞，后者点头笑道：“是他。听说太和真武殿上，曲青戈侃侃而谈，大得赤霞真人激赏，那时在旁掠阵的，就是您的爱徒苏慕白。”

羽千雪吐出胸中半口浊气，将发钗随手插在头上，起身道：“难怪近日荒狼原上群妖蜂起，接连强攻勒马关，原来是妖王相柳出世，小妖们都觉着妖族的气数要起来了。薜荔仙子，我还得去赤炎阳极丹封印处看看，这里便不能多留你了。”

“有‘荒原女仙’坐镇，荒狼原必不会变成妖王的地盘，只是您的身子……”

“寿数到了而已。只要过不去天劫，天下修仙之人，谁还没有这么一天呢。”

程君舞想起，丹霞“芳芷仙子”最喜欢背诵的那些麻姑仙诗，其中多一半都是哀伤之语，寿数长了徒见沧海桑田，故人不再，寿数短了又不得不恨别挚爱亲朋。荒原女仙少说也在人间活了一百五十年，即便寿终也不能算短了，可为什么她的哀伤却不比那些妙龄伤逝的少女减少半分呢？斜簪薜荔花的女子摇了摇头，将劝说的话尽数咽下，也起身道：“我陪您去。妖怪都知道南北呼应，咱们修仙之士可也不能辜负了‘同道’二字啊。”

“喂，曲土匪，当时赤霞真人传你剑招，第一招‘松风吹世尘’和第二招‘天剑降魔’，大家在场都一起看见了，可这第三招……真人特意用了传音入密，只让你一人听见，那到底是什么啊？”

自从碧烟真人派人往各派联络结盟事宜，不觉又过了月余。两个青年留在碧烟座下听从调遣，平日除了来往陈州境内除妖救灾，就是在太和宫里加紧与众弟子对练修行，这日正好轮到两人回山休整，便在太和宫后山檐下观雨，讨论一些剑术心得。

知道好友爱剑，如这等传艺秘辛本不该问，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曲青戈脸上笑眯眯，手上倒很老实地附耳过去：“其实……也没说具体是哪一招。当时赤霞真人密语中言道，她会将其师沈湘君所创的‘御剑九诀’总纲念与我听，这一遍我背下多少，领悟多少，都算在她传我的‘第三招’之内……”

“这这这……这还算只传了‘一招’？！曲土匪，你，你这个人，你真是把别人八辈子的好运都占尽了吧！”

曲青戈无辜道：“哎哎，你可要讲道理啊，当时真人突然间传音入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她老人家就流水也似的背完了！换做是你，能记住多少啊……”

“我打你个不知惜福厚颜无耻的王八蛋……！”

两人正在檐下笑闹，一只茜红色的符鸟，灵巧地飞了过来。

苏慕白伸手收拢住来自程君舞的符鸟，双目一扫，便跳起来对身旁的友人道：“师尊病重了！我得回扶摇顶一趟！”

曲青戈听他一说，也反手将湛临剑纳入匣中：“你赶紧去。别记挂这里的事，碧烟真人都安排好了——下个月晋阳悬瓮山的帝首祭剑大典，就由我领着太和弟子们去参加。最好是能请动帝首剑降世，即便不能，届时中原仙家都会派人与会，那也是咱们会盟同道，共商对策的大好机会。”

雨帘映衬下，曲青戈那年轻的脸上依旧生气勃勃，没有一丝阴霾，好似说服与会众仙是何等容易之事，半点不需劳心。

见好友这样，苏慕白那坠沉沉的心好像也稍稍舒展了一些。他蓦然想起，其实从两人相识之初，对方就是这般毫无动摇地支持着自己、宽慰着自己，自己那满腹无人可诉的心事，曲土匪从不过问，但也只有在这家伙身边，他才会觉得，这条没有师尊的道路，他还勉强走得下去。

师尊曾说，荒狼原外还有大千世界，让他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可是他自幼长在荒原，哪里见过森林？他的心本就是荒原一片，只知道师尊就是那唯一的绿洲——曲土匪当然不是绿洲，他是神话中上可通天的建木，即使苏慕白从无登天成仙的念想，但只要曲土匪这个人在，这条登天的路就在，像在时刻提醒着他，远在他们头顶的九重天之上，还存在着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于是，白衣青年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是啊，我小时听师尊说过，相柳封印上一次松动时，失踪多年的帝首剑现迹于晋阳悬瓮山……那时众仙家就曾随帝首剑主师徒远赴东海，加固过相柳封印。事后，帝首剑主还对他的老师立誓，终其一生，不会让神州万民陷于水患，哪怕在他寿终之后，帝首剑也会恪守承诺，相柳若出，必要将其斩于剑下。”

“但愿神剑有知，说话算话。”曲青戈说着，瞟了苏慕白一眼，“不过为什么故事里的英雄豪杰都只应承老师啊、师尊啊那样的大人物，有没有朋友之间一诺千金、不离不弃的故事，你也给我讲一个。”

苏慕白又好气又好笑：“行，讲给你——只要师尊病体无碍，我就会尽快返回，去晋阳，助你一臂之力！”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