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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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首剑

五星镜

天剑降魔

曲青戈率领太和弟子来到晋阳城的时候，这里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多凡世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兽正在城中大道上闲庭信步，还有道友们踏着各色法器往来不休，天顶则挂着一轮火红的骄阳。若不是城外依然霪雨不休，简直让人以为，他们刚踏进的是哪一处仙都宫阙，正要举办一场群仙毕至的瑶台盛宴。

碧烟真人的关门弟子彗渊告诉曲青戈，当今圣上宣和帝正在晋阳城西的悬瓮山奉昊祠设下祭坛，请帝首剑降世除妖，因此事先就请终南山宗圣宫和奉昊祠的仙师们在晋阳城西，入悬瓮山的路上布下强力结界，以保祭器运输顺利，大典如期举行。因此，在神州大地都被暴雨和水患侵袭的现在，这座受结界庇护而拥有三日晴光的城池，简直就如同桃源仙境一般。

“展开一个这么强大的结界，不知得耗费多少法力灵材啊。”曲青戈应声望去，不由地感叹道。

从他上到太和宫，而今腊月已至，两月之内由秋入冬，本该是天寒少雨的时节，结果这雨势竟越来越大，连真武殿外都整日阴雨绵绵。想那相柳乃水中妖王，呼风唤雨、吞吐四海自是不在话下，加之麾下尚有万千海怪水妖听从号令，各自俱有操弄一地晴雨的本领，是以只要相柳不除，这雨便别想止得住。连碧烟真人也说，纵然太和宫的长老们有再多遮蔽大雨的仙法，也怕消耗太大，毕竟人为张开的结界不可能永远存在，反会浪费来日与相柳、妖军斗法的力量。

彗渊四下一望，指着城外悬瓮山间笼罩的一轮金光，拍手道：“瞧啊——那就是供奉了帝首剑的奉昊祠所在。想来，这里的结界乃是借了帝首剑的天威与悬瓮山的地势，以天覆地载之势结成，起阵的法师们只在中间穿针引线，自身的法力耗费倒还有限。否则，就算当今圣上再怎么大方，也供应不起这么豪阔的结界。”

曲青戈点点头。修仙界皆知，前朝末年，本朝开国皇帝圣元帝在晋阳古祠拔出了帝首剑，天下妖邪纷纷退避，但那并不是妖军害怕和人族交战，而只是畏惧伏羲神剑的威势。帝首剑是天下至清、至正、至大之剑，因此不仅是剑锋，连它的剑鸣、剑气、剑光，都对妖魔有着极强的震慑作用，哪怕在悬瓮山结界中隐匿不出，都能使因相柳妖力而降的霪雨收束一些。难怪，自从群妖乱世的消息传开，许多中原百姓都向晋阳城的方向逃来，人们相信，只要帝首剑在、王气不衰，妖怪就不可能反过来做了这神州大地的主人……

想到此处，曲青戈心中一凛：“不好，举行祭剑大典，晋阳城是关键，倘若我是妖王，定会先踏平这座城，血祭了全城百姓，待城中人气一绝，本朝天命自衰，那时皇帝想请动帝首剑，只怕……”

话没说完，太和弟子侍元已经远远御剑飞来，叫道：“悬瓮山守祠弟子来报——已探得有十九路妖军，意图将晋阳城合围，还有一伙穿山小妖，抢先将悬瓮山谷的一条地脉挖断……！”

曲青戈暗暗咬牙，果然，妖军中也有通晓此道的高手。帝首剑是天帝赐给人主的至宝，千百年来，无数英豪都想知道获取帝首剑的秘诀，但现在看来，除了那少数几个天命之人，其余有迹可循的方法，都脱不出“天时地利人和”六字。以目前情势而论，相柳破封、沧海横流乃天时，晋山晋水以及晋阳城这一枢纽汇集的地脉灵气属地利，而主持大典的当今皇帝、普天下民心所向便是人和。以上要诀缺一不可，无论被毁去了哪一样，召请帝首剑出世的仪式都可能会失败。

此时此刻，修仙者群龙无首的弊端就愈加凸显。奉昊祠虽能承担悬瓮山一带的巡守之责，太和、太华、宗圣等仙家同道也赶来了不少，但大家互不统属、各自为战，那奉昊祠顶多能将妖军到来的消息四处传递出去，可对同道们来了多少、守御何方也是不甚了了，根本做不到灵活调遣，赶在妖军合流之前将其各个击破，只能固守山门，指望来援各派见机行事而已。

“彗渊，你带着侍情、侍元还有其他太和弟子，死守晋阳城，绝不能让城中百姓被妖军残害。”曲青戈一指悬瓮山，一字一顿道，“我去那里护卫祭剑大典，既然眼前唯有一个‘守’字，我就不会让一个妖怪去到皇帝身前。”

妖军天师敬沅姬驾着法宝“五星镜”，徐徐落在悬瓮山腹地时，奉昊祠中的祭剑大典已经开始了一个时辰。与凡人的想象不同，帝首剑并没放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而是存身于此地洞天——玉轮仙藏中的帝剑台上，至于奉昊祠，不过是开启玉轮仙藏的入口而已。

曲青戈出发前，碧烟真人就将此间关窍告知于他，说届时如有帝首剑鸣，玉轮洞开，那就是召请仪式的第一步已经得到了回应，接下来便要他护送圣上，登上玉轮仙藏的帝剑台，见证“五帝之首剑”归属于新的剑主。但假如，在玉轮仙藏开启前，祭剑大典就被打断，那主持仪式之人自然也就失去了成为人界之主的资格，因而他作为护卫，千万要小心在意。

此时，曲青戈身后百步之外，就是在重重仪仗当中庄严致祭的宣和皇帝。皇帝随身的护卫自然并非无名之辈，其中既有身负异能的皇家暗卫，也有乔装潜伏的天罡战士，但若让妖军逼近到皇帝身前，连这些贴身护卫手中都见了血光，那祭剑大典恐怕就失败了一半。为此，各地赶来的修仙者一直在悬瓮山四境与妖军鏖战，从山脚直入山谷腹地的通路，到处都是被诛杀的妖怪以及因此陨落的修仙者尸体。正如曲青戈自己，也已经和不断涌上的妖军们苦战了将近一昼夜，尽管他剑光过处，小妖们无不倒伏，但接下来，大典还要进行十一个时辰，即便是他，也觉得手中长剑的分量越来越沉。

这时望见那脚踩妖镜、白发长角的女妖好整以暇地从云中现身，身背剑匣的青年也不禁苦笑：“苏老弟、苏慕白、白美人，我已叫了你三声啦，你再不出现，哥哥我就不一定看得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每一颗星辰都对应一个人的命运，曲青戈，属于你的那颗虽然不是紫微帝星，但也不该是护卫帝京的北落师门。”女镜妖低下头，冲他眨了眨金色的妖瞳，“我曾预见到妖王大人被帝首剑所杀，也看见你葬身于宝镜之中——但是命运的轨迹，正如诸星运行的道路一样彼此交汇，一星移位，诸星更改，曲青戈，假如你现在倒转剑锋，别让你身后的帝首剑出世，兴许妖王大人和你本人的死劫都可以化解。”

听女镜妖点了自己的名，曲青戈一怔，目光落在白发女妖额前的长角之上，想起狄清洛讲过的上古镜妖掌故，忽地笑出声来：“小狄猜得没错，你果然不是真正的镜妖，不晓得混了哪只牛头马面的妖血，才会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幻象。我问你，你能预见相柳的死相倒也罢了，难道我一个无名晚辈，也值得你特地开一次天眼去窥看？呵，你要杀得了我，就上前来试试，编几句瞎话就想骗我倒戈，你当人族都是不长脑子的癞蛤蟆么？”

“的确，我分明窥测的是妖王大人的命数，为什么却在其中看见了你，我也很想知道。”敬沅姬翩飞而起，五星镜分身化形，一时间祭坛四周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镜面，“但我不是说过么？我看见了，你将葬身于‘镜’中——！”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的敬沅姬消散于金色的晨雾，与此同时，曲青戈身后的一面五星镜里，飞出无数宝剑，正是他自己的绝技——那是个一模一样的曲青戈本人！

真正的曲青戈踏剑飞退，避开自己的万剑齐飞，接着，他看见在场上众多五星镜中，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在场者的镜像——那些守在皇帝身边的暗卫和将士，大战至今一直在养精蓄锐的玄门高手，如今都提着各自兵刃，向场地中心的祭台上飞掠而去。

——其实，敬沅姬知道，曲青戈说的不算错，自己的确不是纯血的上古镜妖。正因如此，她和妹妹敬滢姬从未放松过修行，且一直在寻找除去妖瞳以外的立身之道。数百年的时光中，她修习了五星推占术，妹妹阿滢则在梦占一途略有小成，但真正让她们名扬妖域的，还是在依附了妖王相柳之后。须知相柳虽困于水神封印之中，但其部众眷属仍然遍及天下，即如这面法宝五星镜，正是相柳座下的妖姬魅珈，动员庐山洞千余妖众，前后十年，集五星精华为她打造。倘若她不做这妖军的“天师”，为相柳预言祸福，哪来这么大面子使唤群妖，要是全凭自己炼制宝镜，又不知几十几百年后才能功成。

眼看祭台遇袭，曲青戈暗抽一口冷气，一拍剑匣，大喝：“苍生匣启，灵剑自飞！”一时间，匣口射电，一道道剑光向那众多护卫的镜像激射而去。只见祭台上空被这些飞剑照得发白，跟着是一片镜面碎裂之声，那些真身颇有威名的护卫镜像，便被曲青戈这一招兔起鹘落，尽数击灭。

祭台上，皇帝与其他祭仪人员皆是心无旁骛，诚心祈禳。

然而，那属于曲青戈自己的镜像，却像早有准备一样，从容避过了本体的剑阵，同时长剑刺来，直点向正在指挥剑阵的青年咽喉。曲青戈正要后退，忽觉背上一寒，敬沅姬平静优雅的声音在后响起：“你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我预料之中。”

世间所谓“天眼”之术，无论是镜妖金瞳还是道家八卦，所求知的都是久远以后的未来，距离现在的时间越久，法术的本领自然越高强。但沅姬、滢姬姐妹的镜妖血脉不甚纯粹，即使全力开眼，也很难看清数年之后的光景。然其所见未来之近，反而使姐妹俩练就了另一项杀招，那就是在激战之中，看清对手下一步采取的行动，并提前布置反击。因此，尽管两女不擅刀兵厮杀，却也能在斗法之中步步抢先，立于不败之地。

生死一瞬之间，曲青戈将一口护体真气凝于齿间，张口便咬，竟将递到自己眼前的利剑一口咬住，真气反震，那个镜像的曲青戈连人带剑，被震得片片碎裂。同时他背后剑匣变大数倍，直如一面方形的盾墙，硬吃下敬沅姬真身的一击。他就赌这只混血镜妖只是法术诡谲，近身技击的本事其实有限，不是这件成于商周易代之际的剑匣“苍生”的对手。

果不其然，敬沅姬一击不中，腰身一旋，就又想遁入虚空躲藏。曲青戈眼角余光，觑见先前被他击破的众多镜像碎片，每一片上都射出一道十字镜光，纵横交错，如一道道利刃，将祭典场地分割成了无数小块。他心知这镜妖妖法难测，再斗下去，仪式早晚被她搅黄了不可，当下决定冒险一击，速战速决，便再不管那满场蓄势待发的十字镜光，并指一抹掌中长剑，口中念起赤霞真人传授给他的一句太华剑诀：

“天——剑——降——魔！”

正要遁入五星镜的敬沅姬惨叫一声，便被一道冲天剑气兜头笼罩。这脱胎于御剑九诀“乾字诀”的必杀一剑，最重向天地之力借势，而此时的悬瓮山大典现场，正汇集了天赐神剑之威、地聚八方之灵、人和上下之心，这么强大的灵威皆被曲青戈借于一剑之上，别说是敬沅姬，就是妖王亲至，也不敢小瞧了这一剑。

剑光黯淡之后，整座悬瓮山谷已被削去了一半，“天师”敬沅姬更是不见踪影，生死不明。

而那祭台之上的皇帝始终不曾分心，没有向曲青戈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