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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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暂息

神一道天会盟

然而这一切

才刚刚开始

这一年五月下旬，夏至节过去还不到十日，东海便发生了三场旷古罕见的大地震。每一场地震都伴随着十几轮大海啸，海平面接连不断地上涨，神州东部沿海成了汪洋一片。

黎觞羽收到了他父亲亲笔写来的密信，说他们在渤海之东的海眼附近，发现了相柳真身的踪迹。此处与水神共工思过之地“归墟”相去不远，那相柳竟然躲在封印过它的老对头附近，还利用归墟的混沌灵气掩蔽了妖息，难怪众仙家耗费大半年时间都找不到。其后，赤霞真人率领众仙与它在海上一场恶战，法术剑气将周边一片海域的水几乎煮沸，终于逼得它暂离大海，远远向西边岸上遁去。

然而，激战使妖王妖力激发到了极处，许多在天柱倾塌之时才见过的古老妖法被它连番使将出来，引得海眼频频震荡——原本妖王遁匿于此，是想等得各地水患失控、修仙者避世自保，再由自己亲率妖军本部全面登陆，一举灭去神州人族，谁知它等待至今，想象中的人族大崩溃却迟迟不来，妖王觉得，如此再拖下去，恐怕引来天兵天将下凡追剿，不如趁着海眼动荡，全力一搏，这才有了这场天倾东南的大水患。

这场翻天倒海的仙妖大战，令赤霞真人等掌门前辈也耗损甚巨，不得不暂作休息。剩下黎盛天、风宝华以及他们身边还残存着的天玄精锐，驾着几近破碎的彩船，一路追着相柳逃遁的踪迹而去。

在信中，黎盛天叮嘱儿子，专心镇守总坛忘忧谷，不可擅离，一旦自己被相柳所害，便要儿子继任成为天玄第十代教主。此外，忘忧谷供奉着上古后土大神的权杖，还有女娲留下的守护凶蛟，只要合此二者之力，便能发动人间至强的绝水结界，届时即便神州陆沉，整座忘忧谷没入水下，也能保得谷中生灵活命，直到大水退去、天日重现。

这无疑就是第九代天玄教主的托孤之策了，然而他的独生子接获此信，几乎毫无迟疑，便念动咒术，将父亲的笔迹做了更改——

在这道全新的教主令上，“黎盛天”要求儿子黎觞羽，点选一众心腹精锐，北上往相柳逃遁处增援；同时令蟒尊长老坚守总坛，制约凶蛟，若有意外则及时发动隔绝忘忧谷的绝水之阵……

按照黎盛天的推测，相柳逃遁的方向，应在东海琅琊一带，而黎觞羽知道，那里——离东岳泰山很近。

几乎就在朝夕之间，本已渐趋稳定的水患又遭逆转。没有人能说得清，那些漫天漫地的大水究竟从何而来，人们只知道，黄河、淮河、江汉……一条条凡人性命所系的河防接连崩塌，一座座富裕繁华的人族大邑化为泽国，还活着的人们背井离乡，疯狂向地势较高的山地逃去，而那些昔日高耸入云的山峰，现已变作星罗棋布的孤岛。

一身蓑衣的皇帝站在淮河入江的大堤之上，脚下堤口历经多次法术加固，仍是摇摇欲坠。上一次的溃堤，连他身边的仙师暗卫都已十去七八，要是再来一次，恐怕江淮之间就留不下多少百姓活口了。

而在昨天，他已接到长安急报，大水将京城淹去了大半，一些地势较低的宫室苑囿已是没入了水下。即将临盆的皇后，将自己的产床移到了太极殿最高的屋脊上，之后下令开放了宫殿阁楼和京中寺塔，供官员和百姓暂时躲避。可这一切不过是一时之计，在先帝帝陵和南北禁军军营都被大水淹没的现如今，又有哪里会是长久安全的逃生之地呢。

再说，只要相柳不除，无论他们将河堤加固多少遍，城池浇筑多少次，终究也要功亏一篑。

望着滔滔洪水，皇帝心想，这或许就是人力所不及的时刻。但他也是身带修行之人，只要使出师门秘法，脚下便有千钧之力，足以镇住堤口不溃。所以除非他也力尽而逝，这条长堤应当还能多撑几日，而如果那最后的一刻即将到来，他希望，自己的手能始终按在剑柄之上。

这是农历五月的最后一个夜晚。

身旁太宰跪下进言，希望皇帝明早出发，移驾泰山——如果洪水失控，江淮和京畿都保不住，那至少，也要护得人间至尊平安——自古所传，泰山之高峻，足以抵御一切洪水乱世，距离此地亦不算远，倘若天不绝人，能再教他们找到泰山峰顶“蓬玄洞天”的入口，那必能支撑到乾坤再定的一天。

而皇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很难向身为凡人的太宰和部将们解释，为什么现在泰山和蓬玄洞天可能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为什么他的安危远不是此刻最需要关心的问题。

泰山五峰，高悬云海。倘若是太平时候，顺着那茂林掩映的石梯攀援至云巅，再穿过南天门、上到玉皇顶，就能在云海之间望见通往蓬玄洞天的入口。当然，只有身具仙缘之人，才能看到入口所在，否则眼中所见只是一轮金光。但如能穿云而过，就能进入这座号称与天界“云顶天宫”最为相似的洞天胜境。

然而，眼下再也没有什么清修胜地了。本该是云海悠然的地方，已经被不断上涨的洪峰吞没，站在天梯一般的泰山道上，还能看到远处的水线正在噌噌噌地逼近脚边。那些原本用于云海穿行的仙家宝船，现在几乎与凡人的船舶一样在水上航行，而只怕用不了几日工夫，就会法力耗尽，化作这滔天浊浪中的又一块浮板。

泰山诸峰因地势高绝，洪水一时无法侵袭，而被新近成立的“神一道天”当作了临时的总部。不巧，太和宫碧烟真人已在日前东出大海、大战妖王时负了重伤，暂时不能理事，其他辈分低些的长老或是小宗派掌门又不肯抢了太和宫的盟主身份，故而如今在蓬玄洞天担负协调大任的，竟是碧烟座下第一得力的外门弟子曲青戈。

曲青戈当仁不让，力主以“神一道天”和碧烟真人的名义，向广成派、丹霞派、宗圣宫、赤桑宫等各地道友发出召集令，要大家别再徒劳地自保山门，而是尽快赶来泰山汇合，集中现有的全部力量，趁相柳负伤登岸、立足未稳之机，予以迎头痛击。

根据曲青戈的判断，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战斗，妖王应该已经发现，假如不是它亲率妖军主力杀到，恐怕已无法在学会了协同合击的修仙者面前占得便宜。更何况，与众多掌门宗师大战之后，妖王自身也已受创，妖力有所减弱，至少不可能让这场大雨永无休止地下下去。所以与其这样分兵消耗，不如集结妖军，趁着各派掌门尚未恢复，天庭仙将也还没有反应之时，一举消灭这个新生的“修仙者总部”，将中原仙家重新打回一盘散沙。

——在大半年的辛苦拉锯之后，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在期待着一场足够底定胜负的决战。

当然，不是没有反对冒进的声音。在更加传统的修仙者看来，大家各自躲进自家的洞天福地，同时上报天庭、派仙将对付妖王，或是慢慢耗到相柳自己妖力衰退，无力再兴起大风雨作乱，当然是牺牲更小、也更稳妥的做法。但在之前“神一道天”初次会盟之时，太和、太华等中原大派都对此说严加驳斥，因为，即使修仙之人躲得过去，大地上的万千凡人却是再也等不及了。

最终，在曲青戈提出的计策里，中原同道接到太和掌门的召集令，赶往泰山助战，而他们和新生的“神一道天”，包括守在泰山道上的他自己，都仅是诱使相柳尽快前来决战的一支饵料而已……

泰山道上，曲青戈将他的剑锋从“东海明珠”的耳腮边重重划过，对方手中那支珊瑚三叉戟应声掉在了地上。

靠着近来与众家同道交流参悟而来的心得，才勉强逼退对方一招，青年不禁冷汗涔涔，连道侥幸，因此也未敢乘胜追击，而是重新摆了个庄重的守势，向美艳又凶狠的陵鱼族长颔首一笑：“魅珈，听闻你投靠相柳，不过是为了营救关在太华秘境里的夫君煌羽。你们夫妻情深，我心里实在敬重，不如咱们各让一步，就此罢手，也免得为个非亲非故的‘妖王’丢了性命，倒让你夫君在太华山上白等。”

“哼，我若不肯，你待如何？”妖姬魅珈凛冽笑道，“夫君走后，我率他的旧部称雄东海，所凭的便是一个‘义’字。刚才你不过仗着我身披新创，秘法难施，才侥幸逃得一命，难道还当我怕了你的虚言恫吓不成？”

“唔，你倒提醒我了，早就听同道们说，陵鱼魅珈最喜操弄幻术，先化成敌人亲朋模样，将对方的神魂拘迷住，再慢慢把他们折磨至死。”虽无取胜把握，曲青戈面上依旧气定神闲，冷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同你客气。你若实在不退，我便遣人去往太华秘境，告诉你夫君煌羽，说你等他等得不耐烦，早已倾心于妖王相柳，答应了要做他的妖后，与那九头妖王共治人间，逍～遥～快～活～”

说着，曲青戈摊开手掌，只见掌心放着半截红珊瑚、一枚赤瑙石，正是妖姬魅珈贴身之物，上面还散发着独属于“东海明珠”的海潮之气。

魅珈还在怔愣，曲青戈已经掌心一收，笑道：“我听说你与煌羽相识之初，也曾倾慕他妖力强横，有横行人间之能。可惜你们新婚不久，煌羽就被囚入秘境，想必……哈哈，想必夫妻间相处并不很久，相知……也谈不上很深罢。再说了，那已是将近一千年前的往事了，一千年啊，魅珈，真是太久太久了。如今，妖王相柳无论身份地位、本领威能，都在你夫君之上，想他煌羽也该有自知之明，倘若……倘若我找到一只囚在秘境里的煌羽旧部，许以自由，教它在煌羽面前出示你的贴身信物，说你托它带话，要与煌羽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呵呵，魅珈啊魅珈，你猜你的好夫君身处秘境囹圄之中，心里该是作何感想呢？”

“无耻！肮脏！下流之极！”陵鱼族长气得两腮抖动，连声怒斥，“你自称名门正道，竟然趁与我斗法之机，取走我……我身上的赤瑙石……”

“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曲青戈淡淡说道，向掌心吹了口气，一道红光飞射而起，正往太华山方向而去，“挚爱骨肉受人离间的痛苦，你现在感受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