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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中莲·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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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20更新

    

最新编辑: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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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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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猫都是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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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时光荏苒,风把少年吹成了十九岁。

地皇殿内女娲神像的脚下,咒隐少年肃穆而立,无言地迎送着往来的信徒。

往年站在这里的都是少司命,今年不巧,女娲诞日这天,明月尘随大司命去了步云洲议事,只得由好友祸烨莲代替。

知客弟子滨庆霜远远望见这稀罕的一幕,忍不住暗自发笑,少司命明朗活泼,接待外客的事他是再擅长不过,偏生他的这位好友和他相差十万八千里,站在这里好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唯独表情认真得可爱。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祸烨莲感到一阵恍惚,总觉得自己其实还在寂山,眼下的这个世界,连同这个自身,全都是轻飘飘的,很不踏实。如果是明月尘的话,此刻应该是如鱼得水的吧,祸烨莲这样想道。

正午时分,祭典进行到敬献祭礼的环节,一个身着红裳的少女神情虔敬,手捧供奉之物向大殿方向走来,是知名工艺首饰行“五色居”的下一任继承人凤灵犀。虽说不是第一次来补天岭参加女娲祭典了,但这样亲手敬献还是头一回,内心难免有些紧张。她手中捧着的是此次特为祭典赶制的翠金羽缀五色凤凰冠,金碧交错,葳蕤生光,一路来引得不少注目,殿下围观的信徒更是惊叹不已。

凤灵犀口中默念着祈求女娲赐福的祷词,踏上了地皇殿的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总算是到了女娲神像的面前,她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将沉甸甸的凤凰冠放下。哪知一时疏忽,手指勾住了头冠上的金线,那金线娇贵细弱,一下子就被扯断了。这样一来,原本串在金线上的凤凰石滚落一地,翠金羽也狼藉地洒在地上。凤灵犀狼狈得眼泪都出来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祸烨莲听见了响动,又听得隐隐有少女的抽噎声,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换作平日,他十有八九不会去管这闲事,但今日既是替明月尘当值,还是要尽力担起责任,不能乱了祭典的场面。

祸烨莲这样想着,便暗中施了道法术,使得散落的翠金羽漫天飞舞起来。

此景美丽非凡,形如神迹,殿下的众多信徒都以为是女娲显圣,纷纷朝着神像叩拜起来。

而那神殿上的少女,早已看见了祸烨莲的小动作,此刻正直直地望着他,一眼都舍不得移开,好像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印在心里。看这位少年的气质和穿着,该是一位咒隐,他方才施法为她解了围,这会儿正悄悄向后退走。眼见他就要隐没于帷幔之后,少女情不自禁地唤出声来:“你……”

祸烨莲闻声回头,冲少女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免使这场神迹露了破绽。待少女噤声之后,他又担心自己的表现太过严肃,便向那少女微微颔首一笑。

一片翠羽拖着长长的金线,飘飘荡荡,正好被刚掀动的帷幔推开,从那少年幽紫色的双眸间滑过,又拂过他那稍欠血色却带着弧度的嘴角。接着,那枚翠金羽披着仲春的暖阳,乘着法术余波的清风,转着圈儿向少女的方向飘来。 少女羞涩不已,匆匆低下头去,等再抬头的时候,咒隐少年已经不见了。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滨庆霜看在眼里。在往后的大半个月里,祸烨莲的这一事迹传遍了补天岭,当然也传到了明月尘的耳朵里。

“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你在地皇殿上给一位姑娘解围的事呢。”

“是吗……”祸烨莲依旧面无表情。

罪魁祸首滨庆霜从明月尘的身后探出头来,眉飞色舞:“这不是挺好的吗?哎,咱们往常还以为,烨莲你是女娲娘娘补天用的石头变的呢,这样看来,嘿嘿嘿……”

知客弟子到底在“嘿嘿嘿”些什么,祸烨莲不问可知。他是懒得同人来往,却不是不通人情,或许正相反,在所有选择避世幽居的咒隐里,他对红尘俗世痴男怨女的那些事恐怕了解得更早也更多。很难说,这到底该归功于他那位全然活在闲言碎语里的娘亲,还是少时明月尘给他念的那堆闲书。

对于这次“出众的接待表现”而得到大家伙的亲近赞扬,祸烨莲最终选择了坦然接受,而随之而来的所有麻烦,他觉得,推到明月尘头上就很不错。


那之后,凤灵犀每回上补天岭都要偷偷看看祸烨莲,有一回甚至鼓起勇气,采了一束花打算送给那位“好心爱笑的咒隐小哥”。结果到了祸烨莲面前,望着他空无一物、寒凉如水的眸光,她又突然害羞起来,怎么也不敢向他表白心迹,最后居然一咬牙,把花塞给旁边的明月尘,急匆匆地逃走了。

这样一来,补天岭的人们倒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原来姑娘家真正心仪之人乃是少司命明月尘,而祸烨莲正好顺水推舟,反正这些年,好友在女孩子那边是怎样的红火光景,大家也是司空见惯了。

“可是,她明明是看着你的。”明月尘记得,当日凤灵犀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祸烨莲。

“我可没看见。”

“你……”明月尘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

初夏的熏风轻轻地吹着,二人对坐无言,祸烨莲突然闻见一阵熟悉的气味。

“鸢尾花……”

这气味使他想起多年前明月尘从狼王的山洞里将他救下的情景,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那个对狼训话的少年成为挚友。

“谢谢你。”祸烨莲轻声说。

明月尘微微一怔,随即又露出了惯常回应以人的那种笑容。

“有时我觉得,娲皇即使去了幽都,也是能够听到地上人们的祈求的……”

明月尘很少听祸烨莲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尤其不会和他这位少司命探讨这种只有祭司团辩论课上才会讲谈的题目,一时倒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但祸烨莲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小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在夜里跑到神像面前,对女娲大神说很多的话,但是女娲大神从来没有回应过我。可现在,我觉得她当时一定听到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明月尘问道。

“没什么。”祸烨莲摇摇头,径直向后仰躺下去,苇草深埋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知道,来年,明月尘就要参加最后一次降灵舞祭了,对司命来说,那是艰苦卓绝的考验,更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在补天岭,大司命一职代代皆由前代指定,若能通过考验,明月尘便成功达到大司命境界,距离接掌神职之日便也不远。从他认识明月尘的那天起,明月尘就已是大司命的继任者、万人之上的少司命,一直按部就班而又完美无瑕地走到了这一天,想来届时的降灵舞祭,与其说是一次考验,不如说是补天岭万众期待的狂欢盛会。

而咒隐,是为了守卫封印在地下神殿中的圣物,才设立的战斗型巫卫,因此要通过严酷的竞争,打败所有候选的弟子,才能成为新一代的“大巫祝”。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修行上一直你追我赶,但在这场舞祭之后,如果要继续和明月尘比肩,他就必须是咒隐门中最强大的弟子,不能有之一。

当然,他一直为此努力着,如今也几乎可以说是做到了——年轻一辈弟子中,他早已没有敌手,只是,一名咒隐弟子在接任“大巫祝”之后,便要彻底放弃在地面上的日常生活,将自己的整个身心用于守护女娲娘娘交托的那件“圣物”。他们将带着有关“圣物”的秘密进入地下神殿,除非阴泉枯竭、天塌地陷,否则便不会再走出神殿一步……

曾经他以为,所谓“大巫祝”,也可以像他的师父师娘那样,除了不能进入地下神殿的机密区域,不能分享某些最重要的秘密,其余时候,师娘仍能带着孩子们,自愿陪大巫祝住在地底石洞之中。但是师娘出奇严肃地告诉他:“这不一样,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甚至命令他,在完成最后的巫卫试炼之前,一定要离开补天岭,去俗世中充分历练,直到对地面上的一切不再抱有任何留恋为止。

按照师娘的说法,即使是她和师父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尚对一双儿女心存眷恋的师娘,和已经将一切献给娲皇的师父,已然是不一样的,那么一心想进入地下神殿,不需要娲皇以外一人一事的他,和对岭外大千世界怀抱无限憧憬的明月尘,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吧……?


然而祸烨莲不知道的是,那天二人告别之后,明月尘又独自在山丘上坐了很久。在自己眼里轻松拥有更多“同类”的少司命,同样在为自己无法与常人相同而烦恼。

他自认是一个称职的少司命,一直在尽可能去满足大家对女娲大神的期待与想象。每个人都相信这就是原本的他,为补天岭而生,也将一直如此存在下去。更重要的是,每个人也都期望这就是原本的他,完完全全的他。

“与其说是人,大家更想要的,应该是一个漂亮的泥偶吧……”明月尘喃喃自语,随后又自己抓住了自己想法中的破绽,“不,今世的人类,不都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泥人吗,所以,泥人喜欢的是更精致的泥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才对……”

那么为什么,自己却会感觉到失望呢?

有时候,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有着另一个自己,那是一个没有人见过的明月尘,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期待,但却远比日常在人们面前呈现的这一个更加真实强大。他能感觉另一个“他”迫切地渴望冲出来,就像春天的幼苗想要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而祸烨莲——那个看似孤僻的、总是躲避着人群的少年,却是那么真挚、天然地希求着地下神殿里的永恒宁静,从这点上看来,他和补天岭众人间的相似相融,倒比这样虚假的自己还要多上很多。

那一天,在乍起的夜风之中,明月尘再次感到了久违的孤独。


同一时刻,那被少司命羡慕着的年轻咒隐,独自来到了止殇塔林——补天岭的墓园所在——却发现他那洞悉一切的师娘茯苓,早已经等在了这里。

“来看你堂兄?”

祸烨莲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这里只有衣冠冢。他耐不住地下神殿的寂寞,早已投水而亡,尸骨无存。”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他”的名字——那位天资超逸、却在进入地下神殿一年后便死去的咒隐,祸氏一门这一辈的长子。

论辈分,那人算祸烨莲的堂兄,但年纪却相差极大,以至有关他的种种事迹,祸烨莲大多都是听师父师娘转述得知。例如,他作为咒隐,战斗方面的天分甚至还在祸烨莲之上,例如,他天生便双目失明,却在孩提之时便开启了心见灵视的灵慧。

“你想知道,你那堂兄当初是怎么通过的巫卫试炼。”

祸烨莲的确在困惑着。成为一名咒隐,要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次试炼考验,单说那一次次去咒隐殿里经受的“刻印仪式”——当新晋的咒隐弟子第一次提升修行境界时,就要被法术在额头上烙下印记,意在誓约守密,对他们守护的娲皇圣物绝不吐露一字,而随着修为提升,接触到更多神殿秘辛,届时要施加的保密咒印也就越来越多——每一次进行这样的仪式,都要经历相关的考验,或是闯过幽深艰险的屏障关隘,或是击倒穷凶极恶的妖物鬼怪,又或是为补天岭完成某个困难重重的任务。但,所有这些试炼,都与进入地下神殿前那最后一次试炼不同,因而也只有“那一次”试炼,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巫卫试炼”。

而真正的“巫卫试炼”究竟何时开始,怎样通过,没有人能告诉他,因为,对每一个进入地下神殿的咒隐来说,它的真实内容也都不尽相同。

有很多人告诉过他,“巫卫试炼”的关键,就是入世寻找真正的自我,在大千世界的众生百态之中,尤其是最阴暗幽深的那些,感受女娲信仰的真谛。但一名咒隐弟子,一生中可能不止一次地下山历练、入世修行,究竟哪一次才算是最终的“巫卫试炼”呢?据他所知,有人第一次踏出补天岭便完成了巫卫试炼,也有人历经艰难险阻,却次次空手而回;而像他这样,几乎从不外出的咒隐弟子从前也有,他们与大家一同日常作息,却在某日某时,突然宣告试炼完成。

也有些年轻的同门会认为,成为巫卫的要义就是不受外界诱惑,忍耐孤单痛苦,甚至在种种残酷的磨练下,为娲皇献身——对此,尽管大巫祝也不会加以驳斥,因为咒隐从来不尚空谈,但祸烨莲却很清楚,他们至多只说对了一半,而且,都还远未做好进入地下神殿的准备。换句话说,会这样认为的年轻人,他们在追寻信仰的路上,只不过是刚刚启程。

正如师娘所说,祸烨莲是个天生的咒隐,因为他从不会像那些同龄人一样,将巫卫的职责视作孤独寂寞,更无需什么坚持忍耐。那只是他最天然自在的本性,最迫切真挚的愿望,无论这种天性是缘于他那一去不回的母亲,还是同他一样资质不凡的父亲,那都是祸烨莲这个人本身,对于这样的他而言,进入地下神殿只会是种肯定与奖赏,而绝非什么牺牲。

——倘若他没有生在补天岭,没有进入地下神殿的指望,反而要在山外的繁华世界日日生息,那对他来说才是最长久的孤独和最苦闷的寂寞。

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更难想象,堂兄在进入地下神殿之后究竟感受到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冰冷幽暗,竟能使一个天生目盲的咒隐产生绝望。

“因为他战胜了当时的大巫祝,尽管只有一招。”或许是读懂了弟子的疑问,师娘第一次提起了那场属于堂兄的巫卫试炼,“但那是个错误。他……太过强大,近乎完美,没有人能在他的巨镰下,发现他其实还没做好准备。我们毕竟,都还是人。”

是人,就有犯错的可能,但地下神殿与娲皇却不会弄错。祸烨莲忽有所悟,难怪自堂兄身殒之后,咒隐最后的“巫卫试炼”就越发注重心性上的成熟,而非实力上的考验。

“那么,师娘的‘巫卫试炼’是什么样的呢……”在师娘身边生活了许多年,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今夜却忽然问了。

“是凤奕与凤筱,还有你的师父。”师娘干脆利落地回答,“从我决定与大巫祝生下他们的那一刻起,属于我的巫卫试炼就已经开始。”

“从那时就开始?”祸烨莲微感愕然,“一直……到现在吗?”

蝶咒茯苓点了点头:“此时此刻。”

祸烨莲不说话了。堂兄没有真正通过的“巫卫试炼”,与师娘正在经历的“巫卫试炼”,就像月相中的一圆一缺,看似迥异,却在向他昭示着同一个事实——那场属于他的巫卫试炼,到底会是什么。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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