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变·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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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判官有些踟蹰：“那……事情就这么算了？至于那个清遥，不如就取个折中的办法，遣去投胎好了，省得他再闹不服。”
　　“你也不用这么惧怕，”幽廉君说，“那个苍骨追根究底，只是瘟神的陆上代行者，阎罗大人可以不在乎你的存灭，瘟神眼里，恐怕也不会将他看得多重要。”
　　“君上打算怎么办？” 　　“人是一定要拘的，只是要先跟瘟神那边打个招呼。”
　　小判官眼睛一亮：“君上果然神通广大！”
　　幽廉君苦笑：“我哪有这个本事……”他随手召来一只乌鸦，对它耳语几句，那鸟儿翅膀一震，便朝黄泉的方向飞走了。
　　不一会儿，那乌鸦就又飞回来，嘴里还衔着一封书信，幽廉君摘下来看了看，对小判官点点头：“最多只有一个时辰，咱们的动作得快。”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盏琉璃青灯，点燃之后，从烛火中飞出一条波涛翻涌的长河，蛟龙一样，将整个轮回殿都盘绕其中。
　　小判官一惊：“九曲冥河阵……君上，需要这么谨慎吗？”
　　“那位神上喜怒无常，哦不，应该是神秘莫测，咱们还是小心点好。”幽廉君衣袖一卷，“现在就将那位苍骨拘来吧。”

　　荒神教教主苍骨正在荒城地穴中祝祷。凡人眼中畏之如死的瘟神，在这里被人们敬称为“荒神”，自上古时代直至今天，她都是地穴中这些“骨族人”心目中最强大、最坚韧的神明，远胜于伏羲女娲，自然更远胜于手握帝首剑的人间帝王。
　　陈州一役后，他死里逃生，却在蜚兽与帝首剑的冲击中身负重伤。帝首剑光罩下的一刻，他用最后的气力，纵身跃入了蜚兽口中，这头瘟神座下的神兽，竟成了护佑他再世为人的屏障。
　　苍骨时常想起他在废石瓦砾间苏醒时看见的天空，粘稠而浓厚，像是传说中的上古巨兽混沌，然后阳光刺破云层，为它点明了七窍。
　　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早已不在陈州——而人间也早已不存在那座曾名为“陈州”的古城了。帝首剑之力斩城破界，令整座城池和被蜚毒污染过的一切都坠入了被剑锋劈开的另一空间，不是生天，也不是死地，不是百草谷最博学的墨者所知道的任何一处地方。其实，只要不再流毒遗祸他的江山，帝首剑主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和那座城到底去了哪里。
　　墨者爬起来，顺着光芒洒落的方向一路南行，不知冷热，也不知饥渴，直到误入荒城地穴，意外触动一处古老的瘟神祭坛，从此之后，世间少了一个心怀天下的百草谷墨者苍巍，荒神教教主苍骨则应运而生。
　　每次祝祷的结尾，苍骨都会为荒神献祭一只纯洁的生灵。这次的祭品是一位骨族少年，他自愿躺上祭台，只为能在灵魂上与荒神更加亲近。
　　苍骨看着他消瘦的脸庞，一时却又有些恍惚了，眼前好像浮现出另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他明知道这念头十分不合时宜，但还是允许它多存在了一瞬，就在这眨眼间的工夫，苍骨忽然感受到一股沛莫能与的巨大力量正从地底涌出，他刚要运起功法相抗，就被拖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所在，阴浊迷雾充塞四野，令他神志为之一震，苍骨已然心知肚明，施法之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便站在原地，静等对方动作。
　　就在这时，一盏琉璃青灯幽幽一闪，在他面前盘旋几圈，像是在问候，又像是引路。
　　“地府的人？”苍骨不再迟疑，跟着那青灯登上数十级台阶，来到一扇高阔宏大的石墙前，墙上云海四合，翻卷如潮，几个似远实近的声音纷至沓来，少年说，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题反诗！少女说，哥哥有的我也要有，我也要拜你做老师！老者说，就凭冠月木几句语焉不详的预言，你就要出谷入世？剑仙说，你这是什么谬论，要是让我南熏师尊听见，定要斩于剑下。最后便是一声悠远宏阔的剑鸣，震散了层层叠叠的烟云，现出一座繁华富丽的城池。
　　苍骨认得，那就是前朝陪都江都城。
　　江都城东边的竹西处，有一栋富丽堂皇的大宅，门上描着李府二字，一看就是高官宅邸，然而在高门深院中，却隐隐传来啼哭之声，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手握一把短剑，背身而坐，在她身后，男女老少跪了一地，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也是双目含泪，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婆娑，咱们李氏满门的性命，就都系在你身上了。”
　　李婆娑微微转过头：“爹，照你这么说，我不进宫是不行了？”
　　男子身边的妇人也哭道：“那艳瑟二妃都是何等厉害，这几年入宫的姑娘死的死，残的残，你现在还要送婆娑进去，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皇上一声令下，整个关中世族的女儿就得离开长安来江都待选，现在他就是看中了婆娑，要召她进宫，我一介臣子，怎么违抗得了！”
　　妇人听了，又大哭起来，嘴里颠来倒去地念叨，不是苦命女儿就是女儿苦命，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不生下来的好。
　　李婆娑知道恐怕是难逃此劫，只得一把拔出短剑：“我虽然不孝，却也不敢连累双亲，日后保得住命便罢，要是保不住，也一定自行了断，不让受旁人欺辱。”说罢，她割下一缕头发，用红丝带束了，交给二位老人，这时外面打更的敲了三声，一个下人进来说，宫里接人的马车到了，请小姐赶快更衣出门。
　　李婆娑只得送别了父母，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偷偷将一支尖锐的金簪插在发髻上，她又从抽屉里拿了几张符咒，正准备藏在腰带里，突然听见窗门一响，回头只见一个少年跃入房间，猫一样，三步两步窜到她身边，正是他的孪生哥哥李重秀。
　　婆娑一见他，顿时就来了精神：“老师呢，你找到他了吗？”
　　李重秀摇头：“都找遍了，没有。”
　　“这可怎么办？”
　　“放心，这不还有我吗？”
　　“你？”
　　“跟老师学了这么几个月，总能独当一面吧，咱们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不能事事都靠他来解决。”
　　李婆娑攥紧了拳头：“可老师说，那艳瑟二妃……极有可能是妖孽！”
　　“正好让咱们清君侧，那可是大功一件呢。”
　　“说得好听，小心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哼，我都计划好了。”李重秀对妹妹耳语一番，婆娑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太冒险了，稍有差池，咱们李家就有灭门之祸。”
　　“所以我才要你留下，等老师一回来，就带着家里人离开。不过介绍老师的时候你可得当心，毕竟反诗那事儿还没过去多久，咱爹爹还奉命追捕过他呢。”
　　“这事你也能做，怎么偏偏交给我？论起法术，我可不会输你。”
　　李重秀抿了抿嘴唇，从牙根里蹦出几个字：“你还记得以前常和咱们一起出去玩的杨二公子吗？他就是当朝皇帝。”
　　李婆娑惊得符咒撒了一地：“他是皇帝？你怎么知道的？”
　　“老师看见了他打赌输给我的犀角杯，说上面有天子之气，再想到他的那些做派言语，还不够明显吗？”
　　李婆娑嘴唇颤动几下，突然哭丧着脸说：“天哪，我居然骗他去翻尼姑庵的墙，害得他被和尚们追着打！”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