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变·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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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里，小判官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们都是怎么想的，也太会捉弄人了吧！”
　　幽廉君说：“你看一看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学。”
　　“我可不敢对君上做这种事……”
　　“谁说是我了，还有黄泉路上的那些鬼魂，你自己想想，都戏弄过多少个了？”
　　“不过是一群孤魂野鬼……”
　　“万一他们托生到某个大能门下……”
　　小判官连忙低头：“君上明鉴，我再也不敢了。”
　　幽廉君重新坐正了：“如果再犯，我就罚你去跟李婆娑作伴。”

　　“咱们好歹相交一场，你我都知道，杨二不是那样昏庸暴戾的人，我得亲自进宫去看看，倘若真是妖孽作祟，也好想办法拉他一把，不然这天下真要被他作践坏了！”
　　婆娑有些发怔：“恐怕也只有你真把皇帝当朋友……”
　　李重秀把妹妹从凳子上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面负责迎候的宫人已显得有些不耐，接连催促几次之后，终于按捺不住，领着侍卫就往府里闯，李父不敢拦，李母只能哭，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来到闺房门外。
　　宫人刚要敲门，大门却猛然洞开，一名宫装女子站在台阶上，对他微微点头，轻声吐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走吧。”说着便大步向前，堂堂正正地坐到马车上去了。
　　宫人一愣，回头对李父说：“果然是将门虎女，真是豪侠风范啊。”
　　李父唯唯诺诺应了两声，等宫人走远了，才小声对李母说：“刚才那个……究竟是重秀还是婆娑？”
　　李母捂着脸：“你自己的儿女，怎么来问我？”

　　小判官定定冲着马车中的人看了半晌，说：“平时就很像，现在施了术，真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凡人的胆子可真大，要我这样欺瞒君上，我肯定第一个就吓死了。”
　　“你没胆子欺瞒，却有胆子拍这种不入流的马屁。”
　　小判官默默记下来，君上不喜欢拐弯抹角，下次得换个更直接的办法讨好。他又看了一眼墙壁前的苍骨：“君上，我看那荒神教教主也瞧得入神呢。”
　　“因为这些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幽廉君说，“想必这些年来，他也一定很好奇，明明是计划好的事，怎么就能一步步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小判官忍不住问。
　　幽廉君随意使了两道法术，墙面上立刻耸立出一座陈旧破败，结满蛛网的古祠，上书晋阳二字。就在祠堂正中，苍巍正用尽全身力气，企图拔出一把漆黑锈蚀的长剑，小判官看他使了半天劲，终究还是放弃了，他有些倾颓地坐在长剑面前，喃喃自语：“不是我，果真不是我……”
　　“好不容易找到传说中的帝首剑，自己却拔不出来，只得把当盖世英雄的机会让给别人，换做是我，我也不甘心。”
　　“你以为他是舍不得功名利禄吗？”幽廉君说，“除了尊荣与爱慕，帝首剑主还得承受全天下的仇恨与憎恶，若无亲身入地狱的勇气，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知苍巍独自思索了多久，他终于站起来，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回去了，此时正是皓月当空，万丈银光倾洒下来，竟与日后陈州之变时，灼人眼目的剑光相差仿佛，幽廉君暗自道，不是月光突然变得明亮，只是那个人的心太过黯淡了。

　　然而如此沮丧黯淡的并不止苍巍一人，李重秀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或许真是未来的帝首剑主自有天命庇佑，在他假扮婆娑混入皇宫的那个晚上，正好遇上宫闱剧变，有个姓梅的妃子携手某位修仙者，意欲戳穿艳瑟二女的真实身份，使她们无暇他顾，反倒给了李重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重秀卸下一身琳琅珠翠，换上內侍服色，混在前来打扫的宫人中间，悄悄溜出别馆，想要潜入皇帝寝宫一探究竟。
　　李重秀从没进过皇宫，但他那样的孩子，必定有自己的办法。他从婆娑硬塞过来的诸般法宝中，挑选了一只应声虫，一进宫门就散出去了。现在那些小虫们都饥肠辘辘，抢着回来找东西吃，李重秀扭开戒指上的一枚珍珠，用指甲从里面挑出一勺亮闪闪的粉末，一点点撒给虫子吃。
　　小虫们一边蠕动，一边把听到的消息告诉李重秀。不多时，他就知道了哪个宫女与哪个侍卫私通，哪个內侍偷了宫中物品出去变卖，甚至连艳瑟二妃最喜欢吸食小儿脑髓的事情，宫人们在私下里也早就传开了。但在这林林总总的后宫秘闻中，李重秀却尤其注意到了一条——子夜时分，艳瑟二妃会命人给皇帝送吃食。如今的皇帝沉迷长生之术，隐匿行踪，不见外臣，除了几次庆典和后宫宴饮上遥遥相对，几乎是足不出户。
　　“大半夜的吃东西，也不怕克化不动么……”李重秀揣测半晌，越想越疑心，他原本就胆大包天，如今有了目标，更是肆无忌惮起来，竟来到艳瑟二妃居住的宫殿外，静候子时到来。眼下艳瑟二妃在后宫争斗中大获全胜，便把梅妃和那位道士带回自家，慢慢折磨取乐。李重秀听着宫墙内不时传出的哀求与惨叫，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好容易挨到子时，只见宫墙一边的角门打开，一个小内侍推搡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宫女，从里面走出来。李重秀刚才已经听得清清楚楚，那宫女正是梅妃的贴身侍女，目睹主人的惨烈下场，早就吓得心神俱丧，但艳瑟二妃还是不肯饶过她，便让小内侍将她带去皇帝那里，原话说的是“听凭陛下处置”。
　　李重秀心里纳闷，这算什么处罚，难不成皇帝比虿盆还吓人吗？他远远跟着那两个人，还隐隐约约听见小内侍安慰宫女：“等会别太害怕，闭上眼，一下就好了，千万别跑，更别反抗，要不然自己只会更难受。”
　　宫女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李重秀心想，那皇帝是多温柔有礼的一个人，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呢？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大约五六座宫殿，宫里人似乎都避开了在这个时候出门，路上竟连一个人都没遇到。李重秀跟着他们从青砖大道转到鹅卵石小径，再过不久，又来到一座巍峨但破旧的殿阁门口，小内侍的声音有点颤抖，对那宫女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进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宫女孤立无援，心知今天绝难幸免，只得缓缓推开大门，见满地枯枝败叶不知多久没有人打扫过，积了厚厚的一层，空气里还有还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如今离子时还有片刻，月光被浓云遮蔽，伸手不见五指，李重秀不敢使用法术，只得偷偷靠近，他扒在门缝上，追着宫女的背影望进去，除了摇曳的树影，似乎并没有其他活物。
　　这时，墙角的沙漏漏光，月亮也从云层里露出一线真容，子时终于到了。那宫女这才看清，庭院的台阶上竟一直坐着一个人，龙袍玉带，一言不发，正是近来深居简出的当今圣上。宫女慌忙跪下，说：“参见陛下！”
　　皇帝似乎睡着了，并未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宫女只能跪在原地，连啜泣都不敢。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的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像是生锈的机器缓缓转动，让人忍不住腿软齿酸。李重秀定睛一看，原来是皇帝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慢之又慢地动了动肩膀，依然像从前一样，贵重又闲雅。
　　皇帝望着面前的宫女，没有宽恕，也没有责怪。宫女心中一喜，以为大难不死，正要抬头谢恩，那皇帝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撕裂了她的喉管，殷红的鲜血一溅三尺高，有几滴甚至飞到门口，就落在李重秀眼前。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