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变·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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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殿问案，地府里一份疑难卷轴牵扯出了一连串的前尘旧事。少年时期的帝首剑主在前朝的皇宫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

　　狐妖长啸一声，并肩一扑，李重秀闭目只求速死，谁知四周突然一暗，漫天风雷倾泻而下，绚烂的雷光电花一齐炸开，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左耳听见一声哥哥，右耳听见一声重秀，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婆娑……老师……”
　　李婆娑拉住他的手：“别忙着感动，先离开这里再说。”
　　“等等，带上他！”李重秀指着皇帝说。
　　“这……”婆娑望向老师，见他微微点头，宽大的袖袍一招，就将天子拉到身边。然后墨者苍巍捏起法诀，趁狐妖还没挣脱雷网桎梏，清光一闪，消失不见。

　　这一幕兔起鹘落，小判官看得津津有味，直到这时他才腾得出空说话。
　　“君上，那两只狐狸就是后来的楚江帝君吧？”
　　幽廉君点头。
　　小判官不忿：“好大的口气，区区妖鬼，也配在阴间称王称帝。”
　　幽廉君问苍骨：“你刚才拼命阻拦，应该是不想看见下面这段吧。”
　　苍骨哼了一声：“纵使圣贤，当年也做下过几件后悔莫及的事，现在想起来，不过一笑罢了。”
　　“你现在还能笑得出？”
　　“你们凭借地府法则压制，胜之不武，若去到人间，你未必是我对手。”
　　小判官无奈：“你这个人，怎么比妖怪还要狂妄？”
　　幽廉君道：“若无如此自信，便教不出帝首剑主了。”
　　三世镜中，重秀等人已经回到李府，小判官不禁发出疑问：“还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苍骨却转过身，不肯应答。
　　“君上，轮回殿前走过多少人，哪个见了您不是毕恭毕敬，没一个像他这么无礼……”
　　“也没一个敢在这里大打出手。”
　　小判官回想起那柄浊黄色的长剑，不由得心头一凛。这时，他在光幕中看见，当年的苍巍施法挪开李府中央的花木山石，露出下面的一道阵法，从灵力纹路看，应该与传送有关。小判官一拍巴掌：“我知道了，光凭符咒是跑不远的，这个法阵一看就能把人送出千里之外。”
　　幽廉君笑了：“你看，有些事情不须追问，是非真假自然就会水落石出。”
　　苍骨听见这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老师，这法阵怎么运转不了？”李婆娑问。
　　“还差一点才能构筑完成，你先去一边帮你哥包扎伤口。”
　　“那爹和娘呢？能带她们一起走吗？”
　　苍巍摸了摸婆娑的头顶，垂首继续摆弄阵法。
　　李婆娑不解，在宅院里四处寻觅父母的踪迹，她接连喊了几声，渐渐觉出蹊跷，不光爹娘不见踪影，连阖府的仆人都不知去处。李婆娑依次去到书房、花厅、后院，以往她只要轻轻一叫，父亲就会放下书册，母亲则会丢开针线，笑眯眯地问她，今天又和哥哥吵架了？为此李重秀没少挨双亲的责骂。
　　晨光如雪，花影如霰，寂静从四面八方涌来，李婆娑心中渐生不祥，她本可以在这时转身，跑回师父和哥哥身边，但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畏缩不前的女孩儿，哪怕多年之后她与哥哥生离，与恩师死别，心里也绝没有后退一步。
　　李婆娑提起裙摆，走上自己的绣楼，屋檐上垂下的夜合欢香味弥漫，让她在推开房门之前稍微迟疑，然而这迟疑也只有短短一瞬，下一刻房门打开，两具悬挂在梁上的尸体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眼前，窗外清风无声吹拂，尸体的下摆轻轻飘动，像一根高高翘起的，骄傲的狐尾。

　　与此同时，李重秀发现皇帝已经无药可治了。
　　他先是中了尸傀之术，后来又遭狐妖重创，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趁着回光返照的片刻，皇帝竟忽然清醒过来，他低低叫了一声痛，让李重秀又惊又喜。
　　李重秀想抱着他坐起来，但又怕触动他的伤口，只得将皇帝的头颅靠在自己腿上，手里暗暗捏了一道法诀，为他暂时止住疼痛。
　　皇帝认出了重秀，第一句话就问他：“这才三月，长安就已经这么暖和了吗？”
　　李重秀不敢告诉他这是江都，更不敢提他被艳瑟二妖蛊惑后，做下的一系列荒唐事迹。强召婆娑入宫的时候，重秀对他不是没有一点怨恨，但这点怨恨已随着今夜的更漏消散，如今仔细计较起来，倒是可怜更多一点。
　　“能觉得暖和是好事，皇上。”李重秀说。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瞒得真好，我……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
　　皇帝的精神又恢复了一点，甚至能有力气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样也好，我也早就厌倦绞尽脑汁说谎骗人了。”
　　李重秀暗暗心想，其实我也有瞒着你的事，而且还不少。但他又悄悄许愿，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那句杨花谢后李花发的谶言，那颗预示着天下兵戈的流星，然而他自己也清楚，这一天只怕是永远不会有了。
　　皇帝的兴致越来越高：“等天气再好一点，咱们叫上其他人，继续去乐游原上赛马吧，这回我寻到了一匹大宛宝马，一定不会输给你了。”
　　李重秀想起从前那些纵横恣意的日子，眼眶几乎要被泪水填满，他想要答应，却又怕这次失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弥补回来，只得别过头，不让皇帝看见他脸上的苦恼和犹豫。
　　“重秀，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怕输？”
　　“你的头太重了，压得我的腿好疼。”李重秀闷闷地说。
　　皇帝笑了笑：“那你扶我起来。”
　　李重秀摇头，他望向苍骨，拼命想知道老师的阵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布好，好将他从浓重的血腥与回忆中拯救出来。
　　“也只有你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皇帝说着，勉强挪动起身体，这时他才发现，本该是右手的地方如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从躯体中支棱出来，泛着冷冽的寒光。皇帝微微一愣，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他闹不明白这惨痛景象究竟是真实存在，还只是一夕荒诞的幻梦。妖妃乱政是假，神志昏沉是假，变身尸傀是假，甚至连眼前的李重秀也是假。
　　然而就在这半梦半醒间，一声哭喊打碎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婆娑从花园深处飞奔过来，一头扎进李重秀怀里：“爹爹和娘亲都被妖妃逼死了！”
　　在她身后，一青一红两道妖光紧追不舍，随即化作两位锦衣华服的美貌少女，一个匍匐在假山上，另一个则随着树枝上下晃荡。
　　“你这小丫头好狠的心，看见亲生爹妈的尸体，居然连头都不回就跑了，咱们本来还想当着你的面将他们炼成尸傀，这下可好，全让你给搅了……”那青狐面容清秀，气质娴雅，身上全无一丝妖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惊恐至极。
　　红狐爱俏，她一眼看见皇帝，便露出个娇媚无比的笑容，说：“原来皇上还没死，正好，咱们传位遗腹子，让太后垂帘摄政的密诏都写好了，您就亲手在上面盖个玺吧。”她手心邪光一闪，历经数百年的传国玉玺便滚落在地。
　　这时，李重秀听见苍巍的传音入密：阵法马上就好，你们想办法再多支撑一会。重秀心口一痛，他或许还能勉力支撑，但皇帝恐怕是再难坚持了。
　　红狐见皇帝不动，不禁冷冷一笑，手上突然掐了个法印，李重秀便听见怀里的皇帝呻吟一声，像是有条绳索套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李重秀明白这是红狐的尸傀之术，正要施法相抗，青狐却已向苍巍出手。
　　李重秀无暇多想，只得与婆娑联手，先护得老师周全。他身上本就有伤，虽有婆娑相助，仍远不是青狐对手，唯有仗着仅剩的法宝符咒苦苦周旋。
　　红狐见姐妹游刃有余，便专心耍弄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在她的操弄下，堂堂一国之尊眼下只能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向前爬行。
　　“我平生最讨厌用两条腿走路，这样看来就顺眼多了。”红狐用脚尖拨弄着那枚玉玺，“等艳姐的孩子生下来，要是个男孩，咱们就教他捕食狩猎，要是个女孩儿，咱们就教她魅惑众生，你说好不好？”
　　皇帝的眼瞳飞速闪动，他想要努力挣脱法术的控制，但这点微末的力量在妖怪看来不过是隔靴搔痒，只听红狐放声大笑：“当年你老子冤死了恩公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报应落到他儿子身上！”
　　正在这时，苍巍的阵法终于布置完毕，只见四周日光骤然涣散，苍巍左手法器，右手符咒，双臂在半空中划出数道意义莫测的轨迹。青狐来不及招呼姐妹，蹂身显出原形，想直接咬断苍骨的喉管，但她还是慢了半分，苍巍浑身暴起无数金花，一道龙影喷薄而出，将方圆三丈尽数笼罩在内，连青狐也被定在半空，不得前进半分。红狐见势不妙，连忙用尾巴绕住青狐的腰，将她从阵法中拖出，苍巍索性烧尽剩余灵力，引得龙影狂舞低吼，最后逐渐化为一道旋风，竟连两只狐妖都被吹得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耳边的龙吟渐渐淡去，空气中只余一股焦糊味道，红狐低头一看，自己的尾巴已被真火烧得皮开肉绽，而青狐更是重伤昏迷，姣好容颜荡然无存。她不禁暗自庆幸，多亏青狐腹中有真龙血脉，否则刚才肉身就已灰飞烟灭，没有三五百年苦修，断难重来。想到这里，红狐又有些怅然，她们两次生死大劫都是托凡人之力化解，一时竟也觉得那皇帝面目并非十分可憎了。
　　“要是你能活着回来，就让你见一见艳姐的孩子吧……”红狐舔了舔青狐的伤口，将她放上自己的脊背，重新化为流光，穿云而去。

（转载自古剑奇谭网络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