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逸闻-流星降临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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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5更新
最新编辑:明月不知道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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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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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远星
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一百次不自觉地瞄向沈星回了。
先转过身,假装看教室后面的挂钟,然后目光再不经意地飘到他的脸上。一定要按捺住鼓噪的心跳,避免和对方的目光撞上,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他抓了个正着。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视线平滑地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挪开,转回身来。
根据宇宙吸引力法则第一条:当你不自觉地看向什么人时,有98.8%的概率是因为他也在看你。
所以说不定,是我把他抓了个正着。
我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道。
回想起三年前,沈星回刚来到我所在的学院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那是菲罗斯星诞生的第214年,也是地球解体后的第214年。
听出生在地球时期的老师们说,我们用一颗能量强大的人造星核替代了已经熄灭的地核,碎裂四散的陆地板块有了它的牵系,才不至于飘散在宇宙中。
所以,除了尘埃大一些,阴天多一些,板块间穿梭不便一些,我们现在的星球和地球故土没有什么区别。
我没去过菲罗斯星上其他的地方,学院所在的板块也相当小。而和我们这种Evol刚觉醒就被带来学院的人不同,沈星回是唯一一个转学过来的学生。
也许是那天阳光太好,又也许因为别的,我总能想起他第一次闯进我视线时的样子。高高瘦瘦,穿着宽松的学院白衬衫,眼睛是浅蓝色的,像那天的天空一样。他就这样背着把木剑走进教室,目光在座位表上扫了一眼,走到靠窗的最后一排,一声不吭地坐下。
平静又利落,像一束光。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谢谢”和“借过”以外,我和他几乎没有其它交流,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同学间的口口相传。传说他不住在学院是因为家庭背景不简单,还有不少人看到过他身边围着一圈保镖,越传越离谱,越传越神秘。
而他越神秘,我就对他越好奇。
好奇他上课发呆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整天塞着的耳机里听些什么,为什么要转学到这里,哪里学的剑术,怎么这么厉害,智商有多高,为什么明明不听课还总是能考第一。
甚至有几次我还想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用Evol共鸣一下他到底做了什么美梦。可惜每次伸出手去,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收了回来。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这种好奇和犹豫不决,原来叫作“喜欢”。
本以为我和他就会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云雾般继续相处下去,直到某次天文课上老师讲到了宇宙天体时,无意中提到了下个月有一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
在这颗连晴天都很少见的星球上,竟然有流星雨,还是百年难遇。
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那就此生无憾了。
02 引力
要落不落的太阳像把天烫了个洞,正漏出一圈红光,而沈星回此时正站在那片余晖之下,练习着新学的剑法,多少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蕴,让人不敢走近叨扰。
我抱着木剑坐在不远处的廊檐底下,一边看他练剑,一边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发出邀请。打腹稿容易出差错,闲来无事,我便用剑尖在沙地上写写划划,罗列出一二三。
百年难遇,这个词对于菲罗斯星上的人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像沈星回那样的正常人,以后会经历多少个百年呢?只要人造星核不熄灭,他们就会和这颗星球一样永恒吧。
要是让他知道我是个连一百年都活不到的人,出于怜悯而答应我什么,那就没意思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正要站起身,却发现目标人物已经消失无踪了,四处张望了一阵,才在学院门口的人潮里找到那个背影。
我赶紧追上去,却没想到真的目睹了那条关于沈星回的传说——
那些人并没有像寻常的保镖一样身穿黑色,也克制地和沈星回保持着距离,但就是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沈星回挎着书包走在中间,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旁人的侧目,只是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少了几分生气。
跟刚才在落日下练剑的他,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想带他去哪里。我只知道,他现在并不开心。
“沈星回——!”
我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远远把他叫住,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晚风穿过街道,他在人群中向我回身,略带迷茫的目光在与我的视线相遇时变得温和起来。
我走上前去,一边说有老师找他回去,一边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反方向跑。
至于要跑去哪里,我还没来得及打算。虽然也来不及看沈星回的表情,却觉得他原本被我草草牵着的手,逐渐也用力地将我反握住了。
“他们追上来了。”他的话散在风里。
我愣怔之间,他拉着我一个变道拐进了一座圆形塔楼,找了间空礼堂就躲进去。
礼堂里关着灯,我和他像两只刚出笼的小兽,伏在黑暗里喘着粗气。花窗外细微的光漏进来,我盯着他一只手撑在窗沿上的影子,感觉心快要跳出喉咙口。
隔了一会儿,他就近拉开了一张椅子,然后随意地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我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让我过去坐。
“为什么要帮我?”坐在桌上的他更比我高出一大截,昏暗中一双流转着光的眼睛正俯视着我。
“看你好像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这个么……大家同学一场,我对你好歹也是有点了解的。”
我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不将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却没想到沈星回淡淡地开口:“靠上课偷看吗?”
“……这是有原因的!”
沈星回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约你……啊不,是邀请你,下个月和我一起去天镜盐湖看流星雨——听说盐湖很浅,真的像镜子一样,到时候流星反射在上面一定很好看!而且下个月的流星雨可是百年一遇的……过了这次就没下次了。”
“下一个百年很快就到了。”
“对你们当然很快,可对我来说……”
“嗯?”
“没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去不去?真的很漂亮。”
我的邀请被激动地抛在空中,却因为沉默,陡然坠地。
沈星回的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黯淡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应我。
“我去不了那里。”
“去不了?是跟你刚才的那些……”我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到底该怎么称呼那些人,“……那些人,有关吗?”
沈星回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不过我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看着他注视我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嘴角:“别不开心了。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好了,到时候把你的愿望一并带给流星。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没有什么愿望。”
“人怎么会没有愿望呢?那要不要,把我的愿望分给你一个?”
我从椅子上起身,面对着沈星回,双手交捧闭起眼睛,诚心许愿:“祝沈星回,永远自由。”
沈星回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我:“那你呢,想许什么愿望。”
“身体健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灵验。”
我默念了三秒,等着心里的流星划过,才睁开眼。
突然,黑暗里真的划过一束星光。
我再仔细一看,沈星回的掌心里捧着一簇光团,正在黑暗中荧荧——
“流星说,答应了。”
03 碰撞
明明预报说是晴天,下午却还是忽降暴雨。雨珠挂在玻璃上,将窗外灰蒙蒙的景象映成了模糊的色块。
植物课教室内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我郁闷地看了一眼课桌边空荡荡的地面,想起自己把雨伞落在了宿舍,便撕了一张作业纸,在上面大吐苦水:
> A < 好烦,今天竟然下雨了,我没带伞,你呢?
我将纸又撕成条状,揉成纸团,瞄准老师回过头,扎扎实实地扔在沈星回的桌上。只听后面刷刷两声,我很快收到了向前传来的回应。
自从礼堂花窗下的那一晚之后,我和沈星回之间好像发生了变化,但表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他仍旧被“保护”着,每天准时踩着放学的钟声离开教室,我们也没有其他的交集。只是我有时候会假装不当心地走进那个包围圈,然后悄悄地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也偶尔会戳戳我的背后,给我分享一只耳机,又或者互相传纸条,像今天一样——
只不过,正当我一心准备打开沈星回传来的纸条时,却没想到被一只手夺了过去。我抬头一看,正是老师怒目圆睁的脸。而后课堂死一般的寂静,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所幸他最后只是没收了我的纸条,罚我今晚留下来打扫教室。
暴雨一路从下午降到傍晚,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
待同学一个个都离开教室,我便收拾好桌上花草起身,准备从清理桌椅开始我的工作。正当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沈星回竟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我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暗道今天到底是什么特殊日子。
“你留下来,不会是为了帮我一起打扫教室的吧?”
沈星回摇摇头,而后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把伞,放到我眼前的课桌上:“为了告诉你,我带伞了。”我想起下午被老师没收的那张纸条,上面还留着半截还未揭晓的答案,不由得愣了一下。
“可是你身边的那些人……”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望向窗外,“这时候不会正在窗外盯着我们吧?”
“有可能。”沈星回淡淡吐出一句话,而后一只手张开,屋内所有的光汇向他的掌心,随着他的轻轻一握暗了下去。
“这样就看不到了。”
本来就灰蒙蒙的天,现在又多了些昏幽的气氛。我故作镇定地转开脸,轻声嘀咕:“但这么暗,也没法打扫了。”
“你在等雨停吗?”沈星回手里拎着块布,靠在教室的门上看着我。
我立刻回过神来,跑去他身边。
多亏了沈星回的帮忙,教室很快便打扫完了。我归还完工具,他正站在楼门口的石阶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见我走过来,才撑开雨伞:“走吧。”
我和沈星回躲在同一把伞下,仿佛外面的狂风暴雨都与我们无关。听着我倾诉自己以前对沈星回的印象,我清晰地捕捉到他唇角的笑意。
“沈星回,我发现你认识我之后笑容好像真的变多了。”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别人说?”
“好吧。”我不服地应了声,继续和他一起朝前走。
偏偏在两人默契的沉默中,只听“咕——”的一声,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我第一时间看向沈星回,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眼睛弯起来:“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可以吗?”
我瞥了一眼四周,总感觉暗夜里藏着无数只眼睛。望向沈星回,他像是犹豫了几秒,然后瞬间调整了伞的角度,让它彻底地遮住我们两个人——他加快脚步,于是我跟着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都要跑起来。
甩开了那几双眼睛,我和沈星回站在路边屋檐下,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看着这依旧不见停的雨势。
我咬了口面包,无聊地观察着身旁的沈星回,最后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剑:“沈星回,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剑?”
他有点疑惑,但还是从剑鞘里抽出剑递给我。我突然有点紧张,用手在衣角上抹了抹,然后双手接过。
我伸出手,在木剑上蹭了一把,然后满足地用手指感受它的每一道豁口。
木剑是不开刃的,沈星回的这把也一样。虽然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道口,一看就是岁月的痕迹,但任谁都能识别得出这把木剑的材质不一般。
“沈星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剑?每次剑术课都能看你从头练到尾,身上也总是背着剑……”
“也不算很喜欢。”沈星回将空了的面包袋随手叠起,“练剑,是我小时候唯一能做的出格的事。”
我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等待着下文,但他的话就此戛然而止。反倒眼睛一瞥,换了个话题抛给了我:“你之前说那场流星雨什么时候来?”
“下周。怎么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了?”
我期待地望向沈星回,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点犹豫。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笑容也停滞在了脸上——
屋檐前的阶梯下站着一群熟悉的人,他们只盯着沈星回,不开口,我却能明确地知道他们的意图。
顿时,雨幕无声地将两边分割成了阵营。
我看向沈星回,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人。两方之间的僵持,感觉随时都要崩盘。
终于,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妥协了。他将那把还淌着水的伞递给我,然后跟着他们转身走进了雨夜。
后来我问过沈星回,如果那天他不走会怎么样。他想了想,告诉我追求自由就是放弃自由。
我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含义。
如果向流星许愿真的能灵验,那我希望身体能够健康。
或许这样我就能等到下一个百年,和沈星回看那场流星了。
04 摩擦
可我没有想到,还没等到我向着流星许愿,我的心脏就开始不安分了。
学院医疗室的冷气有气无力地工作着,凉飕飕的,一点都没有关怀病患的意思。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眼沈星回的脸,又觉得不应该责怪冷气。
好像动一下眼珠都会打破这僵持的沉默。
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于是我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听着药瓶在他手里被不停拨动着,倒下去、站起来又倒下去。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听着有些焦躁,所幸没多久,他啪的一声把药瓶竖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在剑术课上出了状况,你准备再瞒多久?”
“……”
“不要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
他语气淡淡的,却让我避无可避。我转过身来,决定直面这场风雨。
“怎么说呢——”
我其实想过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要么泪涕俱下地讲述自己从出生起的故事,要么潇洒地丢下一句“罕见的先天缺陷嘛,没办法的”。可不管哪一种设想,到了嘴边都先变成“嗯嗯啊啊”的不知所云。
好不容易啰里吧嗦解释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从床上坐起来,装作乖巧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芯源病是什么?”他看着药瓶上的说明,抬起头问我。
“大概是让心脏越来越衰弱的……绝症?”
“没有任何治愈的方法了吗?”
“有……但好像要找一种特殊的芯核。”
“什么芯核?”
“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颗芯核,什么都病都能治愈……”
沈星回没有回应我,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眉毛皱了皱,眼里什么东西一闪。
“不过菲罗斯星那么大,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我的情况暂时还可以靠吃药控制的,别担心,而且万一真的有奇迹,说不定我就好了呢。”
我语气轻快,想要消解一下现在的氛围。没想到沈星回看了我一眼,完全不领情。他只是沉默了半晌,转头望向窗外西沉的落日,然后转过头注视着我。
“你想去看的流星,一起去吧。”
05 燃烧
深秋的晚风已经褪去了夏末的潮湿,吹得很潇洒。
我几乎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睡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按捺不住自己躁动雀跃的心。我只能等待,等待暗下的天能够赶快亮起来,等待亮起来的天再次黑下去。
终于,我的闹铃在第二天凌晨准时响起。
列车走走停停,开了一路,终于在终点站停下,却离天镜盐湖有一段距离。我朝着目的地快步走去,走着走着又变成跑。最后跑过月光下的矮坡,穿过弯弯绕绕的小道,我终于见到那片梦想地,犹如镜面一般的盐湖。
而在那片盐湖的正中央,那片仍旧平静的星空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穿学院制服的沈星回,他的身影被月色照得融融的。我迫不急待地跑上前,踩上只没过脚踝的盐沼。
沈星回回过头,晚风裹挟着一股好闻的香气钻进我的鼻腔,清清冷冷,像月光一样。
他抓住我的手,引着我走到一旁横筑在盐湖上的栈桥坐下。我一边交叉晃悠着腿,一边想起了什么,左顾右盼。
和我并肩的沈星回转头看向我,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不用找了,他们没有跟来。”
“你终于摆脱他们了?”
“嗯。”
我隐约觉得沈星回的目光似有些闪躲,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又被天地映得更亮了几分:“不是约我来看流星?怎么心思在别人身上。”
还没等我开口,脚下盐湖倒映出的夜空,正划过第一束星光。
“来了!”
瞬间,我和沈星回齐齐抬起头。
墨色的夜空中点缀着明暗不同的星群,一束流星从中坠下来,又很快结束。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出现又消失——目光所及的整片天地里,仿佛只有我和沈星回两个人,这片流星雨,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看到的风景。
我双手合十,向流星许下我的愿望。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沈星回也在许愿。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摇摇头,说不告诉我。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天地之间,等到远处的夜空泛起淡紫色才站起来。
“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想起了什么,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拽出一只星星剑穗,举到沈星回的面前。他先是一愣,然后接过剑穗看了又看,问我:“你做的?”
“嗯……我知道是有点不好看,但是……”
“好看。”他打断我,然后将剑穗递还给我,“能不能帮我挂起来?”
我冲沈星回笑了一下,将剑穗挂在他的木剑上,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片盐湖,便想拉着他往回走,却不料他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沈星回沉默地看着我片刻。
“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什么?”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看向沈星回的眼睛,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我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淡的,像风一样飘进我的耳朵里。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靠近了几步,然后弯下腰拥住我,还是那个平静又利落的样子。我愣了两秒,手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脊背——
原来和他的拥抱是这样子的。
“谢谢你,我的愿望实现了。”他在我耳边说道。
“下次有流星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来这里吧。”他又提议,我点头。
我多想时间就能停留在这一刻,多想我的愿望也能够实现。
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惩罚贪心的人,自那夜之后,我的生活也如同流星一样,从最顶点划落了。
06 尾迹
真是病来如山倒。
自从上次看完了流星,我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干脆连医院都不能离开了。其实这没有什么,是我早可以预料的,只是没想到那么早。
唯一的意外是,自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再也没有见过沈星回——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当然尝试过联系他,可依旧杳无音信。一天,两天,三天,我开始越来越着急。就在我偷偷跑出病房想去找他,却连医院的门都无力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他之前的那句话——追求自由就是放弃自由。
他因为陪我去看流星,做了不被允许的事,而彻底失去自由了吗?
我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辗转反侧地想,如同去看流星的前一夜一样。可天色不会因为我的暗祷加快亮起来的速度,正如沈星回也再没有出现。
就算再迟钝,我也能从护士姐姐进病房的脸色里读出我时日无多的消息,而且再怎么说,那颗衰竭的心也是长在我的身体里。
于是,距离流星夜正好过去的一个月之后,我强撑着从医院偷偷溜出来,重新又回到那片盐湖,哪怕是为了当初那个约定。
况且,我有预感,他会来的。
听着脚踩在盐沼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之前来的时候,我还能跑和跳,明明就在没多久之前。
我在那条栈桥上坐了很长时间,比那天和沈星回一起看流星的时间还要久,毕竟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这片空旷的天地间,倒映出了一颗与众不同的星星——那颗星星正挂在一把木剑上,一晃一晃的,由远及近。
是沈星回。
那个身影朝我跑过来。
等他驻足在我面前,我才惊觉他的脸和手上覆着深深的伤痕,他蹲下来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芯核,正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些哀求。而等他靠近,我才看清有一圈光环箍在他的脖子上,正频闪着刺眼的、令人窒息的红光。
“……这是你用自由换来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这是那颗可以救我的芯核,他找到了。
可是那颗衰竭的心还是长在我的身体里,它现在就像一簇将灭的烛火,靠着我对沈星回的意念,才强撑着多亮了一会儿。
我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口,有的已经结出了一道血痂。我不明白,这么冷静又聪明的沈星回怎么会算不出这件事的利弊,为什么要为了我身体里这颗奄奄一息的心脏飞蛾扑火。
“已经来不及了。”我想要触碰沈星回的脖子,却伸手抓了个空,“你把芯核还回去,然后把这个摘掉好不好?”
沈星回没有说话,攥着那枚芯核的指节泛起白色:“你答应过,我们会一起再看流星的。”
“人各有命嘛……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的……”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开心点,我这一个多月可是过得很开心哦。”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句话自己眼泪就掉了下来,本来不想哭的。
沈星回帮我擦掉眼泪。如同镜面一般的盐湖将夜空倒映在地上,天地看起来更无际了,也将我们衬得更渺小。
“……来陪我聊聊天吧。”我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让他坐近一点。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度,好一会儿,才松开紧攥着的手,坐到我旁边来。
“你说,如果我没有得这个病……你之后会不会陪我去看更多次流星?”
“嗯。”沈星回一只手搂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肩上,“不止是流星,还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我们都会去一起看的。”
“其他可以,可是爬山好累哦,我才不想呢……”
“累了就慢慢走,走累了……我就背着你。”
“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就算你想休息再久,我都等你。”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靠在沈星回的肩膀上,畅想着没有得病后的未来。
逐渐地,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气力已经快要耗尽了,只好用最后残余的一点点仰头看了一眼夜空——
“好可惜,今晚没有星星……”
“有的。”
然后我看见他在我眼前摊开手掌,掌心里亮起了一簇光。正如之前在那间空礼堂里我看到的,只是今天的似乎更为明亮。
他的那颗流星,又为我亮了一次。
我闭上眼,轻声做着这一生最后一次的许愿。
“希望下辈子还能认识沈星回……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灵验……”
“……会的。”
他握住我的手,手掌包着我的手背,很轻,很温暖。我向他安心地点点头,忽而真的感觉到了上天对于我生命的召唤。
眼皮沉沉,而后,便再也睁不开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好像被人抱住了。周遭一片寂静,我好像又听到了星星在夜空中燃烧的声音,一束又一束,如同一场盛大而灿烂的流星雨。
月光一样的香气中,那个温和的声音像流星划过的抛物线,落在我的耳边——
“无论多少次,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