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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卡兹的无终奇语/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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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5更新
最新编辑:阿尔法不是贝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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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10-25
最新编辑:阿尔法不是贝塔
昨天夜里,供暖又停了。清早,妮芙被克伦妮的呼喊吵醒时,窗户上已经结了一层霜。
大箱小包堆成一座小山,堵在妮芙家的门口。一根手杖从箱包的缝隙里伸出来,一下一下地敲击房门。
“克伦妮,这些都是......你的行李?”妮芙打开房门,揉着眼睛问道。
“我是来告别的,妮芙。”克伦妮的嗓音有些沙哑,“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去那里找找看。”
自从这群“讲述者”被弗莱蒙特从魂灵熔炉里赶出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后,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适应。有人干什么活都提不起劲儿,有人每次开门前都会打寒战,有人把锅子放在柴堆上,嘴里念叨着“饭做好了,饭做好了”却忘记点火。巴别塔的医生帮他们检查过后,说这些症状大概可以总结为一种“熔炉后遗症”,他们需要的不是药物治疗而是心理辅导。
克伦妮的症状最严重,对于传说中那座深陷地下的卡兹戴尔,她一直难以释怀。
“这次我真的下决心了。”她红着眼圈说,“我已经梦到了它具体的方位。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巨大的深坑,我的灵感之井......我忘不掉,我忘不掉!”
“好吧,祝你一路顺风。”妮芙打了个呵欠,准备关上门。
“等等!你不再挽留我一下吗?”克伦妮用手杖卡住门缝。
“今天来不及了......”妮芙摇摇晃晃地向着自己的床走去,“我要错过浮空城上的派对了,他们已经把绳子扔了下来,我得赶紧爬上去。”
没错,妮芙的症状是嗜睡,但她坚称自己没有睡着,而是去往了一座名为卡兹戴尔的浮空城市。
“没事的,你可以让他们把卡兹戴尔开到大深坑上面,咱们直接跳进去......糟糕,巫妖来了,快跑!”克伦妮还想劝说妮芙,但她却瞥到了一个可怕的身影正从节点炉旁走过来。
“欸,你怎么也在?正好正好,你和妮芙跟我一起来。”埃芒加德用法术丝线捆住克伦妮的手腕,阻止了她的逃跑行为。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妮芙嘟囔着说:“好心的女士......我现在还不需要治疗,我真的急着去那场派对......”
“别睡了,妮芙,醒醒!”
埃芒加德打了个响指,妮芙立马睁开了眼,直愣愣站在原地。随后巫妖又一挥手,堵在门口的行李全被她收进了小方块。
“跟我来吧,其他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们俩了。”
“埃米,又是这样!我差一点就能......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眼!你有什么事就不能晚点再说吗?”
“不是我,是老师要见你们。”
“老师......弗莱蒙特先生?他、他又要干什么!”刚睡醒的妮芙有些小脾气,“要不是他把我们赶出来,我早就跟着卡兹戴尔到天上玩去了!”
......
“你放心,这次一定让你玩个够。”半个小时后,魂灵熔炉外,弗莱蒙特听完埃芒加德汇报,这样对妮芙说道。
妮芙看着弗莱蒙特脸上的愠怒之色,撇了撇嘴,没敢说话,只是抱着胳膊跺脚取暖。
“怎么这么冷?”克伦妮问,“供暖又停了吗?”
拎着锅子的珀耳盘算了一下,说:“昨天夜里停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恢复,这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难道是大熔炉又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的目光飘向弗莱蒙特,这位德高望重的知识圣殿看守人忍不住训斥道:“还不都是多亏了你们讲的好故事?!”
“你们闯进熔炉瞎鼓捣,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就算了,干嘛非得把这些死魂灵哄得那么高兴?”弗莱蒙特嘴角微颤,“现在他们没有故事听就要闹,早上闹完晚上闹,还敢用罢工来威胁我......算了,我又何必跟你们解释呢?”
他甩了甩衣袖,在场众人立刻像被一股绳子拽起,飞向了熔炉核心。
“就这一次,我已经答应了那些死魂灵,这是最后一次给他们讲故事!”
妮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您是说......我们还能再来一次探险?太好了,浮空城......”
“大深坑......妮芙你听到没有,我梦到的果然要成真了!”克伦妮不停摇晃着珀耳的肩膀。
珀耳抱紧了锅子,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还好我早有准备,只要能回到故事里,就随时都能吃上热乎饭了。”
“别想跟上次一样在故事里胡说八道。”弗莱蒙特往妮芙脑袋上敲了一下,“这次我会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盯着你们,谁敢乱讲一句,我就把他踢出去。”
妮芙挨了这一记,却显得更加兴奋:“上一次遇见它,我没有好好珍惜,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看着这帮兴致勃勃的“熔炉后遗症”患者,弗莱蒙特不由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件事,故事讲完以后就立马出来。无论那些死魂灵跟你们说什么,都不许答应他们再讲一次了!”
锡人离开卡兹戴尔的那天,妮芙和其他的“讲述者”们赶到城外给他送别。
那时候大家似乎还没从那场诡谲瑰丽的故事中缓过神来,谁也不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于是他们就在烈日下面面相觑,直到城墙上搬运石料的工人们在歇息时指着他们说:“瞧那群大傻子,也不嫌热。”
还是锡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显摆起自己新买的针织衫,胸口的位置还绣着迷你版的魂灵熔炉。妮芙感叹着金属身躯的散热性能果然不错,克伦妮则认出那件针织衫是自己摊位上的商品。在这场送别的结尾,妮芙代表大家给锡人送上了一份礼物,那是一盒用异铁雕刻成的“薯条”,原料来自大熔炉翻修中换下的废铁。锡人拿到这份礼物后大笑不止,并说如果有一天他找不到合适的身躯,当一盒薯条也不错。
“那么,再见了。等我完成在哥伦比亚的工作,应该还会再回来看看的,希望那时的卡兹戴尔不会让我认不出来。”锡人说完,点燃了烟斗,朝着荒野那头走去。趴在他肩上的三个“锡友”抢走了他的帽子,在空中抛接玩耍。
一个月后,卡莱莎也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原本小屋所在的空地上,留着一口木箱子和一封信。箱子里是许多小瓶的药膏,还有一顶花冠。花冠上的巫术已经被剥离,但它仍是一件精美的饰品。在信中,卡莱莎拜托妮芙将那些药膏送去城外,并交给正在扩建新移动地块的食腐者士兵们。卡莱莎曾为他们死去的同伴主持过葬礼,这些药膏能为还活着的这些人减轻皮肤溃烂的痛苦。
在信的末尾,卡莱莎解释道,自己不想再经历一次送别锡人时的尴尬场面,所以请妮芙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能够帮更多食腐者减轻痛苦的方法仍藏匿在萨米,等待着她去取回,但她会在风雪中远眺卡兹戴尔的方向。
那时的妮芙已经回到大熔炉给死魂灵讲过许多故事了,“熔炉后遗症”的症状也已经消退,可她拿着那封信还是会鼻头发酸。克伦妮安慰她说,没关系的,至少老祖宗们还在,还可以去找他们讲故事,在故事里跑到萨米去看看。
不久后,魂灵熔炉的改建工程终于完成,死魂灵们离开了那座熔炉。而克伦妮也又一次打包好了行李,这次她真的要走了。
还留在城里的讲述者们又一次聚集在城墙下为同伴送别。此时的城墙上已经布满了崭新的法术防御单元,不再会有歇息的工人嘲笑他们。于是妮芙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一边揪着克伦妮的袖子,一边喊道:“老祖宗走了,你也走了!”
克伦妮将一枚玫瑰花造型的发卡别在妮芙的鬓角,又给她系上一条石榴石项链,然后退了两步仔细端详,笑着说:“不要哭。这是我这些日子最好的作品了,要配上笑容才更好看。”
克伦妮不再想着去寻找那座传说中的失落之城,她带着自己的设计图稿,要去应聘那个运动服装品牌的设计师。她说,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她在卡兹戴尔还有纪念品生意要经营呢。城市每天都会变个样,也许用不了多久,游客们就会接踵而至。
克伦妮走后不久,卡兹戴尔城里果然多了一些新面孔。但他们并非游客,而是从城外聚居地迁入的各种族感染者。卡兹戴尔城里还有不少空地可以建起楼房,扩容后的立体农场也能养活更多人,就连节点炉的灰堆里,也埋着比以前更多的红薯与土豆。珀耳对妮芙说,任何一座繁荣的城市,都是这样不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进来的。今天的卡兹戴尔还称不上繁荣,但明天、后天的卡兹戴尔,就不一定了。
妮芙找到了泥岩,本想问问她什么时候会离开。但当她看到泥岩背后那一排排新建起的房屋,房屋边用砖头围起的一方小小的菜圃,还有泥土中刚露出头的菜苗......妮芙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将一个大箱子交给她,里面是克伦妮委托企鹅物流送来的最新款式工作防护服。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妮芙这样问珀耳。她帮珀耳将房间里的东西装上手推车,准备运到罗德岛办事处旁新建的员工宿舍。
珀耳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手推车上取下一个写满数字的本子,指着上面的几处标注对妮芙说,新一季的种子刚刚种下,上一季的粮食还没有收上来,在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城里老年人的总数却并没有像往年那般急剧减少,这证明他们现在起码都有一口饭吃,有一口热水喝;虽然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有所下降,但那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在涌入卡兹戴尔,他们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帮助这座城市变得更好。
她回头望向那座没有死魂灵的大熔炉,熔炉的外表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阿喃那”正在其中安静燃烧。能量从大熔炉流入管道,抵达每一处节点炉。妮芙从跳动的火焰中感觉到了城市的呼吸,这是一座不会停止生长的城市。她的血脉古老,但是顽强。
更何况,城市里还有这么多令人欣喜的新故事。
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锡人叹了一口气。
被打翻的台灯。音量开到最大的收音机。空中飘浮的薯片袋子。浴室门缝里溢出的水。打结的百叶窗。平躺着的电视机。书和本子在地毯上搭成的叠叠乐。翻过来的茶几。沙发上的破洞。沙发破洞里的薯片碎渣。
锡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在推开门前,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些什么。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要的酸奶呢?是香菜口味的吗?”“又有什么好玩的吗?”“太无聊了!我要出去玩!”“你放的这也叫音乐?快关掉!”......
“慢点儿!”锡人放下塞得满满当当的纸袋,“一个一个说!”
“岂有此理,现在买酸奶都不送吸管了吗?真是世风日下!”这是老科利。
“把你帽子借我一下,我要做个降落伞!”这是小默。
锡人走到沙发边上,犹豫再三还是没坐下。“你们差不多就行了,跟大拉里学学,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沙发上的大拉里咂着奶嘴翻了个白眼,随即一道低沉雄浑的嗓音在锡人脑中响起:“没见我嘴里含着东西吗?”
“死魂灵说话又不用张嘴!”老科利气愤地挥舞着拐杖,“才来了哥伦比亚几天,连怎么说话都忘了吗?真是没规矩!”
大拉里浑厚的嗓音再度响起:“死魂灵不会吃香菜味的薯片,你倒也没少吃。”
“你说什么?!”
“我说......老科利你个蠢货!我受够一切香菜口味的食物了!小默,你也不喜欢香菜,我们是一伙儿的,帮我捆住老科利的脖子!”
“没问题......等等,他是个甜甜圈,哪儿有脖子?”
“那就拴住他的眼儿!”
“呦呵——!”
“笨蛋!我说的是眼儿,不是眼睛!”
绳圈在空中突然拐了一个弯,冲着锡人的帽子飞来。
“喂喂——”锡人抬手挡开了绳圈,“这些家具弄坏了都是要赔的,为了我的钱夹......不,为了你们的薯片着想,稍微安分一点儿可以吗?”
“糟糕,就差一点儿!”
“被他看穿了!狡诈的哥伦比亚人!”
“交出降落伞帽,饶你的钱夹一命!”
刚刚还扭打在一起的三人瞬间便统一了战线。不,不应该说是“人”,这三位明明是——
一个热狗面包,一个甜甜圈,还有一个芝士汉堡,但他们全都和锡人一样,由金属制成。
“狡诈的哥伦比亚人......说你们自己吗?”锡人靠坐在沙发扶手上,“你们的证件都办下来了,瞧瞧......咦,证件呢?大拉里,你又偷我东西!”
大拉里若无其事地将三张哥伦比亚护照扔向空中。“你自己不细心,弄丢了,也怪我吗?”
“总有一天我要将所有口袋都缝起来,看你还怎么掏。”锡人招手,那三张证件又落回他手上,“知道这几张纸有多难办吗?”
老科利用手里的拐杖猛戳锡人的膝盖。“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上街玩了?”
“没那么快,对你们的安全资质核验工作还在进行中。”锡人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写了多少份保证书、填了多少次问卷。”
拓荒者打扮的小默失望地踢了一脚空气。“整天就待在这个破房间里,我都快闷死了!我要骑驮兽,我要在太阳下决斗!”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什么破房间,这是有特殊安保措施的收容基地,这里的一切东西都很值钱——水龙头是谁忘关了?快去关上。”锡人瞥了一眼翻倒的电视机,顺手拔掉了插头。
“少看点拓荒者电影,还有那些幼稚的喜剧节目......各位都是几千岁的老东西了。”
“你不也是?”大拉里立马还嘴道。
“街上这么热闹......”小默钻进百叶窗的缝隙里张望着深夜的街道,“我们却只能缩在这个破房间里。”
“——还不如回卡兹戴尔去呢。熔炉里至少暖气管够,也不会停热水!”老科利说着,在沙发上跳了一下,浴室内的哗哗水声随即止住了。
锡人用手背敲了敲困涩的关节。
“你当初可是跟我们保证过,哥伦比亚特别好玩,我们才跟着你出来的!”
锡人摘下帽子给自己扇起风来。
“等我回去就告诉他们,你就是个骗子!”
“告诉谁?”锡人把帽子扣在大拉里身上。帽子太深,大拉里不得不用两只手撑着帽檐。
“告诉弗莱蒙特?告诉维什戴尔?还是她肩膀上的那位?”
锡人的声音越来越高。
“现在的卡兹戴尔正在迎来新生,一切旧的都会被熔铸成新的城砖。你们回去,有谁会理你们?你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死魂灵们陷入沉默。收音机里的欢快乐声显得格外刺耳。
不知道是谁啧了一声,收音机便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瞬间变为了一坨冒烟的废铁。
“一百五十金券。”锡人说,“从你们的零花钱里扣。”
大拉里松开手,任由帽子滑落,完全将自己盖入其中。
那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又一次在帽子之内、房间之外的维度里逐渐响起,只是多出了一些愁绪。
“......破房间,破房间......”
剩下的老科利和小默也跟着节奏喊叫起来:“破房间!破房间!破房间破房间破房间!”
锡人摇了摇头,把躺倒的电视机扶起,插回插头,转动旋钮,胡闹喜剧三人组的声音与夸张的音效又在房间里响起。
帽檐被抬起一条缝,慢慢转向电视机的方向。锡人抓起帽子扣回自己的头上。
“拉里,科利和默。”锡人念出屏幕上出现的名字。
金属制成的热狗面包、甜甜圈和芝士汉堡都转头看向他。
“我坐在那座炉子上面的时候,其实本来没想带你们离开。熔炉之外,无非是另一座熔炉。但我和你们分享那些汉堡包和薯条时,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我想把我见到过的、碰到过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全都分给你们。
“也许算是一份补偿?不,我并不欠你们任何东西。但你们绝对值得。
“关于过去的记忆,既然已经差不多被烧得一干二净,那么干脆就当做没有过,重新来活一次,活得不一样。
“这是当时我的原话。我说完等了很久,但只有你们从炉子里跳了出来。”锡人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你们听懂没有。”
“听懂了。”大拉里刚说完,电视机里突然传来一连串叮咚响声,古老的新哥伦比亚人连忙扭头看向屏幕:三个各有特点的角色在一场庄严的庭审上突然演奏起音乐来,其中一人将大提琴当成了弓箭,将琴弓发射进了书记员的嘴里。
“哈哈哈,那个人是你,老科利!你又闯祸了!”大拉里的粗嗓门放肆大笑起来。
“闭嘴!没礼貌!我才没那么蠢!”老科利气得胡子都歪了。
“你输了!付钱!”小默挥舞起绳圈,毫不掩饰地威胁着。
老科利气冲冲地从礼帽底下掏出一叠金券,数出几张分给旁边的两个死魂灵,最后将剩下的全递给了锡人。
“赔你收音机的钱。多出来的麻烦帮我换成香菜味的薯片......我知道你们要说些什么,闭嘴!大拉里和小默,你们无法理解香菜与金属接触时奇妙变化的滋味,是你们的损失。”
锡人笑着接过那叠金券。“我先帮你存着,再过几天,我带你们去商店,你可以自己买。”
“存你那的话,一天利息半张金券。”老科利扭过头去盯着屏幕,“没错,我终于弄明白什么叫利息了。你不愿告诉我也没用,电视里什么都能学到。”
“没问题。不过你们还欠我二百金券的房屋清洁费。嗯哼,欠款也是要算利息的。”
“破房间。”大拉里头也没回,嘴里飞快地接上一句。
结算语:
卡兹戴尔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遭受过天灾,城市的边缘早已被各式各样的建筑填满,道路在建筑间交错,一直通到了城外,原本用作接驳的平台,现在正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集装箱。一队商人正在关卡前讨论着要在卡兹戴尔采购的商品——有的准备去娱乐公司订购唱片,有的则要去服装公司看看当下最流行的款式;有的想买一批《萨卡兹咒文通解》,有的则想买些卡兹戴尔产的优质农作物运往南方。他们手上都拿着特殊的巫术卡片,似乎凭借这张卡,他们就能够在城市中自由通行。
那座市中心的宏伟建筑似乎是卡兹戴尔的博物馆,庆祝建馆百年的横幅拉得到处都是。一些脚手架还没拆除,土石之子和工人们正在商量如何完成最后的修缮工作。一部分工人刚刚结束轮班,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走入了参观博物馆的人群间,准备观赏藏品。不论萨卡兹还是其他种族的人都是凭票入场,看不见什么区别对待的影子。女妖讲解员领着长长的游客队伍参观展品,歌利亚保安们则笔直地站立在展品两侧。一些简陋而神秘的仪式器具,如今被安放在展架上,用巫术玻璃罩住展现给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们。走过层层展区,最后一站是礼品店,在这里能够买到古老熔炉的模型、巫妖手记的拓印,抑或是女妖之主的同款香氛。
在城市的一角,一整块区域被留给了年轻的学生,每间教室里都坐满了人。女妖教授声乐,巫妖钻研逻辑,温迪戈带着学生锻炼,笞心魔则当起了心理医生,安抚孩子们敏感的内心。校园内的青青草地适合散心与聚会,清澈的人工河流则引来了想要纵情玩乐的人,如果顺着河流一路前行,便会来到曾经的魂灵熔炉遗址。
似乎在某一个时期,萨卡兹们以燃烧死魂灵来驱动这座城市,当萨卡兹们拥有建造移动城市的完整技术后,死魂灵们便被放出了熔炉。但在那之后,这座古老的建筑一直没有被拆除,经过改造,这个曾经盛满火焰的建筑,如今成了卡兹戴尔所有人工水道的源头,继续滋养着这座城市......
......
妮芙从床上醒来,回想着之前看到的场景。
那些是她昏迷前浅浅一瞥所见到的景象。
那是卡兹戴尔,她和伙伴们所讲述的卡兹戴尔。
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向往啊。
可现实呢?
妮芙望向窗外,清晨的雾气混杂着源石尘,只能看到一片土黄中若隐若现的破旧楼房,远处时不时传来萨卡兹工人们的吆喝声。
“你醒了,妮芙小姐,睡得还好吗?”阿米娅带着早餐来看妮芙。
“睡得可香了,阿米娅小姐。”妮芙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罗德岛承运的建材到了,现在正在交接,准备直接运到施工场地去......他们吵到你了吗?”
“完全没有。”妮芙拿起病床旁的梳子,打理着自己那头长发,“对了,我刚刚梦到了自己离开故事前看到的卡兹戴尔街景,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当然。”
阿米娅坐在病床边,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妮芙的讲述。
......
“哎呀,要是卡兹戴尔真能变成这样就好了。”
“我想这样有趣的生活离萨卡兹并不遥远。”
“所以我也想再努力一下,去罗德岛多学些本领,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把卡兹戴尔建设成故事中的样子了呢。”
“你一定能做到的,妮芙小姐。”
“嘿嘿,谢谢你~”
“时候还早,那我也来讲一个我的故事吧。”
“对哦阿米娅小姐,那个时候是你进入死魂灵空间里把我拉出来的吧。”
“下次当心些,不要再沉浸得那么深了。”
“我知道错啦......那时候我感觉自己从身体里飞了出去,只看到殿下和将军转过了脑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急别急,我想想该怎么讲。嗯......
“就从那个故事中的‘阿米娅’开始讲起吧。”
很久很久以前,特蕾西娅与特雷西斯在雷姆必拓遇袭,被迫分散了许久。在两人分开的时间里,特蕾西娅救下了一个感染者女孩。
她的名字,叫作阿米娅。
整个失事的车队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源石在她的右臂上留下了大片结晶。
她根本走不动路,源石感染还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发热症状。特蕾西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简单处理一下她的伤口,然后背着女孩尝试穿过荒野,寻找帮手。
刺客还在紧追不舍,女孩的高烧久久没有退去,特蕾西娅只能尽力护着女孩,在荒野中苦苦前行。当特雷西斯带着巴别塔成员找到特蕾西娅时,衣匠正怀抱着沉睡的女孩歇息,最后一批刺客就倒在不远处,而她抱着女孩的那只手,此刻仍在流血。
女孩被紧急送去巴别塔救治,最终幸运地活了下来,只是右臂上那片源石结晶,或许只能陪伴她一生了。
特蕾西娅收养了她,每当有时间,她都会和特雷西斯一起陪伴这个孩子。无论是因为命运,还是出于内心的悲悯,她都准备抚养阿米娅直至她生命的终结——毕竟阿米娅的感染状况并不乐观,根据巴别塔医疗团队的预计,或许五年之内,阿米娅就将离开这片大地。
然而她幸运地活到了成年,在那之后又过了二十多年才最终离开。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逝去的,当人们找寻失踪的阿米娅时,他们只找到了一个沾满源石粉尘的药箱、一件被源石粉尘撕裂的白袍,以及一块损坏的身份牌。
特蕾西娅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当她拿到药箱里那份为魔王们所留的矿石病监测预防笔记时,还是没能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对于阿米娅的逝去,特雷西斯心底也满是惋惜,这不单单是双子间的感同身受,更怀着他个人对阿米娅的认可与尊敬。为了远大的理想,巴别塔不得不建构在鲜血之上,这与阿米娅内心的期望背道而驰——她是战争的受害者,不想再以暴力加害他人。于是在与魔王们道别后,她没有接受他们的任何援助,独自离开了卡兹戴尔,走上了行医施药、救死扶伤的道路。渐渐地,她组建起了一支医疗小分队,专门前往天灾肆虐或是战争频发的地区进行医疗救援。很少有人能将自己的理想坚持到最后一刻,但在为阿米娅收敛遗物时,特雷西斯仍不住地想起当初那只被矿石病折磨的小卡特斯。当时,他正代替特蕾西娅看护阿米娅,在询问她有什么愿望时,小阿米娅告诉剑士,她想成为那个打败矿石病的人。特雷西斯笑了笑,只当作一个孩子朴素的愿望,而现在,他真切地感受着这份决心的重量。
......
正因这些共同经历过的点滴,魔王们才如此珍视这场交流。即使他们知道那并非他们所熟知的阿米娅,可那份顽强与坚韧,决断与勇气,却正是他们记忆中阿米娅的样貌。当她飘浮在空中,显现出王冠,继承了他们未竟的事业时,那份从心底涌现的欣喜,令他们由衷地感到欣慰。
而在阿米娅眼中,她能有幸见到一个两人和解的未来,看到特蕾西娅理想中的大地时,又怎会不为之激动和振奋呢?
......
“所以你最后和两位殿下说了什么?”
阿米娅笑了笑,她并没有回答,只是嘱咐妮芙好好休息。
就在她身旁的空病床上,“魔王”拿着并不存在的纸和笔,记录下了阿米娅和妮芙的谈话,以及那些奇怪的故事。
她笑得很开心。
很少有人知道,巴别塔最下层隐藏着一间囚室。没有人在此看守,因为魔王早已在此设下重重禁制,以确保萨卡兹的大敌永远无法逃脱。这里很少有访客,但今天,特雷西斯走过空旷的长廊,打开了那间囚室的大门。
“好久不见,凯尔希。”
被称作“凯尔希”的菲林并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坐在书桌前看着她手中的那本古籍。
“还是说,我该称呼你为,AMa-10?”
菲林回过头看着特雷西斯,毫无生气的眼睛中潜藏着一丝惊讶。
“不应当有人知晓这串字符的意义,是谁告诉你的,魔王?”
“阿米娅与我们分享了这个秘密。在那个她健在的世界里,你是她,是魔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当然,在这里,你并不认识她,于你而言,她只是一个受到源石感染的卡特斯,不值得你为之倾注任何注意。
“我们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在阿米娅身边,有一个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人类’,是谁?”
“我没有答案。”
“我们也不奢求你说出答案。”
囚室外的长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特蕾西娅快步走入囚室。
“有问到什么吗?”
“没有,特蕾西娅,凯尔希从不会告诉我们任何真相。那头怪物的情况怎么样?”
“凯尔希的仆从已经被巫妖静滞封存,她的思绪没有机会溜出去。”
“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嗯。”
黑王冠在两人头顶浮现。
“你的思维就像是一片山脉,凯尔希,如果没有向导,没有人能从中挖掘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但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形象、一个声音、一段回忆。阿米娅坚信那个人能够帮助我们战胜源石,所以我们必须与其接触。”
“抱歉,凯尔希,请不要抵抗,我们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好吗?请放心,你不会记得今天发生过什么的。”
特蕾西娅的语气很轻柔,仿佛这是一句恳求,凯尔希的记忆却已如潮水般涌入兄妹两人的心灵。
从始至终,凯尔希都没有任何抵抗,但她早已将自己的记忆化作迷宫,试图阻碍魔王们探寻真相。
只可惜,阿米娅留给魔王们的记忆是那么真切,凯尔希的虚假回忆并不足以迷惑魔王们的心灵,在绕过那些无法触碰的记忆区间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答案,特雷西斯与特蕾西娅在同一时间说出了那个名字。
“预言家......”
......
四个月后,根据凯尔希的记忆,巴别塔发掘到了一艘舰船的遗迹。船上的智能控制系统仍在运作,工程师为了绕过系统获取控制权花费了许多时间,每一道舱门的开启,都意味着大量的人力付出。但魔王们仍将尚不富裕的资源全部倾入了这艘舰船中,因为那里面装着的,是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源石问题的最终方案——至少,魔王们是这样相信的。
终于,最后一道门也被攻破,大门缓缓打开,显现出一个尚在沉睡的人形生物。
那正是他们在阿米娅记忆中看到的那个人。
特蕾西娅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那个人的意识仍很浑浊,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特蕾西娅伸来的手,兜帽下的双眼缓缓睁开,对上了一双充满希望与喜悦的眼睛。
黑冠在她头上悬浮,她毫无保留地将大地上所有已知的信息分享给了眼前的陌生人。她希望,他们希望,这个来自过往的救世主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大地最根深蒂固的顽疾。
那个人沉默了许久,许久,魔王们没有出声,静静等待着眼前之人的回应。
最终,一个无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开始在大厅中回响——
“普瑞赛斯在哪里?”
结算语:
与由履带承载的其他一切不同,圣城卡兹戴尔巨大的正门——巡礼门,是一座锚定在土壤上的建筑。
自建成之日起,它便未曾移动分毫,毁灭与繁荣都不曾撼动它。它的坐标、它的周界通信呼号、它附近的地理特征、从其他主要定居点到达它的路线,由万国信使们抄写、背诵,早已传遍了大地的每个角落。它那不计其数的来访者中,有的寻找启示,有的仰慕秩序,有的追求更好的生活,有的则是受情势所迫。但这座巨门对他们一视同仁,悉数接纳——它从未关闭过,哪怕天灾来临。
确保巡礼门不至于陷入必须要关闭的情况,则是一代代圣卫铳骑的职责。
为此,负责卫戍巡礼门的圣卫铳骑每天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进行数十公里的外围警戒勘察,撰写报告,并且赶在正午之前回到巡礼门,完成从门前到升降机之间的四十二次巡回。在那以后,他们则要进行守夜,带领圣卫们帮助那些因为升降机进入安息时段而未能进入圣城,滞留在无玷甬道里的人们,向他们分发食物和其他必需品。
在自动机应用尚不广泛的过去,这样艰巨的任务需要多名铳骑协力完成。但在现代,自动机承担了大量机械的、重复的任务,铳骑肩上的责任虽然一如既往,负担却已大大减轻。他们不再需要多人同勤,也不必再常驻门前。当代的守门铳骑,便只余博卓卡斯替一人,他一人便已足够。
“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博卓卡斯替一人便已足够,对这一点,铳骑年轻的女儿曾经深信不疑。
“唔,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他们显然更愿意跟随迷途者。我若下令缠斗,恐会出现死伤。”
“圣卫会出现死伤?还是说那些迷途者?”
“区别何在?我们终为同胞。”
“父亲......”
叶莲娜叹着气,眼睛瞥向别处,像赌气一样,视线执拗地寻找往来人流的空隙,最终落在无玷甬道洁净的白墙上。
这条宽广的大道之所以被称为“甬道”,是因为其两侧宏伟的高墙,也是因为过去这里除了往来圣城的人以外空无一物。
但现在,这里有了她和父亲眼下并排坐着的长椅,从自动水车里引出的供旅人取水的喷泉,以及移动卫生间一类的便利设施。最近,也开始有人贩卖各种款式的气球和动物形状的甜点。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圣卫铳骑的准许之下。
博卓卡斯替只是安静地坐着,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好像在晒太阳。但无玷甬道中没有真实的阳光,照射进来的自然光全都受过处理,并受到人工光源的补强,以确保在这条通道中不会形成任何阴影。
此刻,他的思绪正是逃避在这些他早已无比熟悉的巡礼门小知识里面,哪怕他真心实意地宁愿把千百倍的思考与关注倾泻向他的女儿。
他就是无法主动开口。
他没有办法与女儿共感。所以甚至也没有手段传达自己的为难。
他是个提卡兹,而叶莲娜是卡特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博卓卡斯替感到无法忍受。
“叶——”
“父——”
双方同时开口,随即同时示意将话语权让渡给对方,有着长耳朵的姑娘终于抓住了机会。
“父亲,你其实觉得格罗瓦兹尔是对的,不是吗?”
“......”
女孩这回开启对话的方式不同以往,很直接。这令博卓卡斯替感到意外,不过他还是在话语间捕捉到了对方的意图。
“但他离开了卡兹戴尔。”
“是啊。”
“你不肯告诉我你们共感到的东西。”
“不,我告诉过你了,你哥哥也同样担心你会莽撞地——”
“我不会离开卡兹戴尔的。”
这一次,女孩坚定的态度并没有像刚才的话语一样令圣卫铳骑惊讶,话题的走向就是如此,他已经十分熟悉。
“我不会离开岗位,我无法与提卡兹共感,比圣卫中最坚定的信徒更难以动摇,不会受到迷途者的影响。
“第五厅和第七厅都愿意为我的能力出具担保,这你也是知道的,不,不如说,我不就是你自己教出来的吗?”
姑娘一字一顿地说完,吐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努力思考起要补充的话。
“我也并不惧怕矿石病感染。我是一名教宗骑士的亲属,有权得到庇护。
“母亲也同意了,她说只要你点头她就没问题,她说的。
“最根本的是,卡兹戴尔并没有任何一条律法阻止我进入这个岗位,而如果我的申请能够通过,也是呼应了当代教宗阁下的......”
博卓卡斯替静静地听着姑娘罗列着一条又一条的理由,如同他之前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不,他绝不是在假装尊重女儿的想法,只为了等待一个最后拒绝她的机会。相反,每一次,他都试图让自己被女儿说服。每一次,叶莲娜列举的理由都更丰富、更充分,这回甚至连海伦都松口了。
如果我是叶莲娜,我会多渴望这份责任,我这样做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他无法与女儿共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使出浑身解数去和女儿“共感”。
所以这一次,他也经过了良久的斟酌和斗争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尽管他自己也明白这回答在女孩看来可能和之前的没有太多不同。
“我知道,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询问教宗阁下的意见,在那之前,等我的消息好吗,叶莲娜?”
“......你每天都见他。”
“但我也跟你说过,我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表达我的意见,我不会忘的,好吗?”
“你们今天也会见面,对吗?”
“......对,我会尽力找机会的,我保证。”
“总有一天。”姑娘故意用不管不顾的语调说,“在那之前,我保证你值勤时都会见到我的。”
“如果你成为一名圣卫,我值勤的时候也会一直见到你的,叶莲娜。走吧,我送你回升降机,然后我就去见教宗阁下。”
他将选择向卡兹戴尔教宗报告的内容,不幸的是,至少就今天来说,那内容中主要的部分都将与叶莲娜的愿望无关。
还有时间,博卓卡斯替这样想着,努力说服着自己。就像当年面对儿子的时候一样。
但他还是失败了。对于圣城的判断,他的儿子是正确的;对于他本身的状况,他的女儿也是正确的。
而他们的正确难道没有一部分恰恰来自身为父亲的我自己吗,他想。
——他今天仍然为律法治下的和平服务,但他也服务于律法的指导吗?
——如果和平本身陷入险境,他维护谁?
传闻中,一些提卡兹有预言的能力。博卓卡斯替相信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仍预感到,变化即将到来。
叶莲娜不能成为圣卫。
圣城卡兹戴尔,巡礼门外大约二十公里的地方,一丛规模庞大的源石晶簇之间。
巡礼门不能移动,也就只能无奈地放任爆发生长的源石结晶渐渐逼近。在卡兹戴尔的某些地块之外,源石结晶已经开始和城内的建筑展开高度的攀比;在另一些地方,黑色的晶体尖刺甚至已经攀上高大的白色城墙。
这片源石晶簇过于靠近巡礼门,圣城的城防炮火不会将这里设为打击目标。圣卫为了保护往来圣城的人群,也会尽量避免在如此之近的危险源石周围战斗,不会前来巡察。这算是扎营在此的反抗军游击队员们与圣城达成的一种默契。
凯尔希和游击队员们已经在巡礼门附近和卡兹戴尔的圣卫纠缠了不少年。一开始,是因为圣城援引律法,不再允许她进入城市。后来,则是因看不惯圣城强制“启示”做法或其他制度的人们自发地不断聚集、加入,不断开展抗议活动。
现在,又加上了那些蔓延生长的晶刺——圣城完全忽视它们。
凯尔希不想与卡兹戴尔开战,在一种惯性的驱使下,她还是一边和同伴努力劝返巡礼的人群,一边慢慢地寻找进入城市的办法。直到最近——
游击队员们找到一些高耸的土丘,在土丘上面打进桩子,深入地下,钉住基岩,再在它们之间挂上复合织物材质的巨大防尘布,遮住整个地带,最后把车辆设备等一股脑儿拖到土丘间的空地里,就算是安好了营帐。他们自有一些法子,让生长的源石不至于过分地干扰到他们。
妮芙过去几天里就被关在这个大遮阳棚下的一辆车里。
“......蕾缪安和格罗瓦兹尔一直在就你的待遇问题向我抗议,我承认,我过于谨慎了。”
平淡地让话语流出的是白色短发的菲林。妮芙没有问过,但她知道这是凯尔希,这位“凯尔希”和之前死魂灵老祖宗们绘声绘色描述的那一位几乎一模一样。
“我没有理由认为你这几天里对我撒过什么影响重大的谎,因此我们决定,你滞留期间可以在这片营地自由走动,我们只请求你不要随意离开。”
妮芙赶紧抓住机会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请问,和我一起的同伴们呢?”
“......和你同一批受到保护的人里,只有你的行踪还在我们的掌握中。”凯尔希顿了顿,皱着眉头继续说道,“意思是说,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他们似乎都消失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决定对你采取那种措施,她进一步补充。
“那么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是死魂灵不愿意放自己离开吗?但她也已经多日没有听到过老祖宗们的声音。
“综合这几天跟你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我们对此有个猜测。”
妮芙首度觉得对方透亮的绿色眼睛里出现了一丝阴霾。
“基点毋需自我参照,亦不会迷失于决策的平原。”
时间没有给笞心魔理解这句话的机会,哨兵的大吼打断了对话。
“自动机——!”
凯尔希立时跃起,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妮芙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营地里的游击队员纷纷冲向各自的岗位,她在人群中跌跌撞撞了一番,跑到遮阳棚外,刚好看到一架黄铜色的无人机冒着烟从天空砸到地上。
接着,有人一把将妮芙抓到了源石晶簇的阴影中,她的痛哼声也被捂在了嘴里。
是凯尔希。她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大剑,而在通向外界的小径另一侧,她们正对面的晶岔上,那只听从她指挥的黑色怪物正低伏着身躯。
天空中又有几架新的无人机飞来,遮阳棚下此刻已是一片空无一人的模样。
“是定向搜索协议的队形,但自动机数量太少了。”凯尔希偏过头,轻声向肩膀处的对讲机说,“对,一定和她有关,但应该是个人行为,或者是有交涉意图。”
妮芙一边想着自己听不懂,一边意识到胳膊仍然被菲林攥着。
“打下来,送个信号,但等对方先现身。”
话音落下,那几架无人机好像突然在空中顿了顿,随即坠向大地。
过了一小会儿,正当妮芙觉得警报应该已经解除的时候,凯尔希却如离弦之箭一般狂奔出去,随后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不,那是一块巨物砸向另一块巨物所发出的巨响。
凯尔希腾跃而起,将武器砸向举盾抵挡的对手。一呼一吸间,她的仆役,那怪物的镰刀般的双爪仿佛就要在举起盾牌的敌人露出的破绽间咬合。几乎同时,一个粉红色的影子跳跃着出现在那敌人身后的晶簇顶端,手中细长之物顶端爆发出安静的雷光。
但在下一个瞬间里,敌人——妮芙终于看清了银白色的铳骑——已经挥开了持剑的菲林,一脚踩住了怪物,并且用空闲的右手直接在身后接住了飞行的蚀刻弹药。
“我未持械,我为谈话而来,不寻求冲突。”
“......我们需要确认一下。”
游击队员们从晶簇间、土丘上出现,五花八门的长短兵器对准了铳骑。
“蕾缪安,怎么样?”
随着凯尔希的问话,粉色头发的提卡兹从晶簇顶端轻盈地跃下,头顶的光环前后摇摆,像是跟不上她。
“铳骑阁下没有撒谎哦。”
天使朝营地的方向挥了挥手,人群散去。
“铳骑阁下要来点茶水吗?甜饼如何?虽然我们这里都没有呢。”
“不必——凯尔希勋爵。”
“我在。”
“教宗阁下需要见你带走的那位同胞。”
“如果我不同意?”
“教宗阁下有言,此事拖延下去对双方皆有害,你应心知肚明。”
“......”
“教宗阁下保证此会面的目的绝非要启示她。”
博卓卡斯替停顿片刻——
“我也愿意保证她的安全。”
游击队一行人正在冰面上快速滑行。
这冰面是由源石技艺所封冻做出,比真正的冰块坚硬百倍,圣卫们来自冰面下的射击无法伤它分毫。
这是叶莲娜的杰作,它还在顺着她的意志向前延伸,速度甚至比他们的滑行还要快。
凯尔希正在叶莲娜前方指挥方向。而在后者身旁,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妮芙闭着眼念念有词,于是凡是靠近她们的自动机便快速朽坏,在空中化为飞沙。蕾缪安敏捷的身影则在冰面上来回跃动,如同乐队指挥一般挥舞着那支细长的守护铳——没有人听到射击的声音,不论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些狙击型自动机的。
“叶莲娜小姐,我们的目的地快要到了。”
和博卓卡斯替分开后,众人已经在卡兹戴尔首尾相接的移动地块中奔行了一天,时而在地下潜行,时而借着法术在楼宇间的高处快速行进。
“知道了。”
一开始带路的是叶莲娜,但随着一行人逐渐深入城市,凯尔希变成了那个更熟悉路线的人。
“前方会有一块被地块包围的天然地面,没有升降机但应该影响不到我们。我们的目标就埋在那地面之下,不需要挖掘,我知道有一条通道,提卡兹早就尝试过了。”
凯尔希回头看着叶莲娜。
“叶莲娜小姐,你的父亲并不希望你继续跟随我们。”
“他并不在这里。”
“......好吧,那么我有个额外的任务委托给你,看好妮芙小姐,千万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好的。”答应的是叶莲娜。
“咦?”发出疑问的是妮芙。
“我们将要造访的是这片大地上最特殊的场所。”
凯尔希不带感情地淡淡说道。
“我一直试图进入卡兹戴尔,有一部分原因也和这个地方有关。我并不想鲁莽,我仍不想鲁莽,但妮芙小姐和卡兹戴尔宗座会面的结果过于出乎意料,自他开始大量向城内搬运那些切割粗糙的晶簇,我就不再有时间了。”
“我们要找什么?”
“一个我愿付出一切信任,但却不愿打扰的人。
“妮芙小姐,你需要亲自把你的来处和经历告诉他。在那之前,你不能消失,我也相信你不会消失。
“只有基点毋需自我参照,亦不会迷失于决策的平原。妮芙小姐,就算你的出现代表我们这些人的生命都是徒劳无功......
“但他是不同的,且我知道他确实存在于此。如果我们仍要挣扎,那么我们也许......必须祝告他的救援。”
“格罗瓦兹尔,你并未......变化。”
“那‘变化’要求我全心全意地伤害一位提卡兹同胞,所以是的,父亲,我并未‘变化’。但我早就已经改变。”
博卓卡斯替想起第二次访问迷途者营地时,与那个瘦削的青年——他的亲生儿子——之间的简短对话。
而今,青年的父亲做好了全心全意地去伤害一位提卡兹同胞的准备——
眼前这位身着黑袍,背对着他,看似普通至极的中年提卡兹。
“教宗阁下。”
“我并未传召你,博卓卡斯替阁下。”
“我祝告您重回理智的殿堂,收回您的训谕。”
“那么我祝告您回到您的岗位上去,巡礼门眼下的情况一定混乱不堪。”
“不幸的是,您的训谕正是那混乱的源头。”
“......”
“......”
“我问你,这宗座其余的捍卫者呢?”
“他们休息了,这很好,他们未曾面对过这个疯狂的您。而当他们醒来,一切都已过去。”
博卓卡斯替握紧手中的长戟。为了这个时刻,他已经选择了放下自己的守护铳。
“博卓卡斯替。”
“我在。”
“你可知道何谓‘萨卡兹’?”
“‘否定同胞’?抑或是,‘没有......家园’?......不,我不知道这个词。”
“卡兹戴尔的使命是什么?”
“传播、接受、容纳。”
“类比芸芸,提卡兹有何出众?”
“......提卡兹并不特殊,所以我们接受和容纳。”
“那你为何反对我?律法已经令我知晓,若即若离之处有我们蒙受苦难的同胞,你却要让卡兹戴尔袖手旁观?”
“您的话语在我们耳中如同梦呓,我不知哪里是‘若即若离之处’,但您的决定实在地戕害着外面活着的人!”
长戟一挥,指向宗座间巨大的落地窗外。
“源石是终要面对的危害!这乃是您自己的所言!”
“但律法纠正了我。”
“......”
“还记得我请求你带回,又被你悄无声息带走的那位访客吗?
“正是她传达了律法的意愿。
“初步设计中,决策的存取只能严格单向进行。”
奇妙的词句开始在教宗的声音中出现。
“但源石,只有源石,存在突破限制的可能性。”
那声音从静谧开始,逐渐迸发出热情。
“卡兹戴尔将容纳‘萨卡兹’,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命运。”
声音的主人转过身,满脸陶醉的狂喜。
博卓卡斯替决定不再听下去。
“——父亲,启迪应是选择,它不应强加于人。”
以血亲的话语洗净思绪,圣卫铳骑的长戟指向圣城的敌人。
结算语:
走出无忧树生长的广大密林,踏上渡船暂且不能到达的荒原。
借助阿纳萨精心养育的一片片绿洲,一行人得以在结晶翻滚、雷暴遍布的荒原上继续前进。
“我们已经走到雷声最响的地方,只需要继续走到雷声消失的地方就行了。”
路上,觉者时不时停下,安抚似乎被炸雷吓到的妮芙,后者花了一会儿才适应这样的环境。她惊奇地发现,走在这条绿洲道路上的人并不少,有长角的阿纳萨,也有其他的种族,绿洲之外肆虐的雷暴并没有惊吓到他们。
“绿洲外面的雷电,那是天灾吧?万一天灾跑到绿洲上来怎么办?大家不担心吗?”她问。
觉者指了指路旁一座土丘,妮芙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土丘的侧面有几个凹陷,里面有几扇窗,但似乎没有门。
“那是什么?”
“以前人们用的避难掩体,来不及撤离的时候,就跳进去躲开天灾。”
“我并没有看到门?”
“那些窗户,谁又能说它们不是通道?”
“天灾来了这些窗户不会碎掉吗?”
“你们光凭将所思化为词句,就来到了迦师坻耶之外,此刻何必用‘常理’去质疑几扇窗呢?”
“唔......”
“你说这是以前用的,那现在呢?”泥岩平静地接过提问的任务。
未等觉者作答,绿洲之外的滚滚雷声突然停止了,骤然到来的寂静笼罩了绿洲。
正当妮芙等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一记钟声从远方传来。
至少,在某一个瞬间,妮芙认为那是一记钟声,对于那种诞生自金属撞击的古朴的沉闷,她似乎并不陌生。
她想起,卡兹戴尔并没有钟,她并不曾应该听过钟声。
随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大熔炉的仪式场,正和同伴们面面相觑,死魂灵前辈们细小、含混但激烈的谈话声如同密语,回响在她耳畔。
她看到锡人正转头看向她,她听到泥岩抬手时工作服摩擦的声响。
她感受到自己正要眨眼,上眼皮正要落下。
半秒钟的黑暗后,妮芙发现自己回到了觉者面前。
同伴们则不见了踪影。
“从阿尼尤斯山的山顶到海佩伦湖的湖心,遍布着‘无根之人’的僧院。僧院依钟而作,亦依钟而息。那钟声仿佛出自万物之源,又回荡于亘古之中,使西图者罢返,令东掠者偃兵。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两国由是长久无事。”
觉者的讲述似乎没有受到干扰,但妮芙意识到,对方是等到自己“回来”之后才开的口。
“现在,古老的卡兹戴尔成为今日的迦师坻耶,以钟声与它所在的路迦驮睹——大地——做了约定,我们同样划清了各自如法行事的界限,如同我们和炎一样。”
妮芙感到对方白色的眼瞳正盯着自己。
“阿纳萨的洪钟今时今刻并未将你送还,你曾自我介绍为笞心魔妮芙,你是否仍是笞心魔妮芙?”
“咦?呃,我,我是。”
妮芙感觉觉者的表情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但她看不出来,也不想动用能力去了解。
“法成而不权变于因缘,终不失于梦幻泡影。笞心魔妮芙,看来不论缘起缘灭,你皆能进入那伽腊迦师坻耶。继续跟我走吧,你的故事尚未结束,我也还有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阿纳萨讲的话很像萨卡兹语,但与后者又有诸多不同,比如,他们把大地称为“路迦驮睹”,把城市称为“那伽腊”。“那伽腊迦师坻耶”,在阿纳萨的语言中,即是“卡兹戴尔城”的意思。阿纳萨拥有许多座城市,而迦师坻耶是其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座。它位处维多利亚、乌萨斯与炎之间终年被天灾笼罩的荒原上,固定不动,凭借人工养护的绿洲通道连通外界——这些连成串的绿洲事实上成了穿越荒原、沟通三个国家的最安全、最稳定的道路,被称为“阿纳萨之路”。在各国的共同努力下,“阿纳萨之路”的大半路段都已经维护拓宽到了能通行移动平台的标准,这条路上的商品贸易和人员交流随之日益发达。而作为“阿纳萨之路”的发源地和核心交汇点,迦师坻耶由此获得了大量的常住和流动人口,事实上已经是泰拉东部数一数二的巨城。
“如法清静的国土”其实是一座人声鼎沸的都市。
云雾覆盖的坡道替代了古老的升降机,这些坡道皆受过手捧丝线的“持明者”们的点化,踏上它们的人在不觉间就会到达另一边,也不会感到疲劳。往日由“土石之子”们栽种的巨大城墙仍在,但已爬满了绿植,其原色几不可辨,这些城墙的建造者们如今大多忙于维护新建成的空中地块。生有巨角的“炎火护法”们巡逻在城内的各条道路上,他们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已不再是维持公共秩序,而是保证城市的消防安全、解答游客问询以及故意摆出横眉怒目的模样和小朋友们合影。
而在城外停泊的车队中、系留的平台上,正有一队一队的菲林和黎博利旅客上下车;在城内的楼宇间、公园里,生着各种形状耳朵和角的人们一起工作生活;在更高处的诸多精舍之中,头上顶着光环的修士正和脑后戴着黑轮的僧人辩论拉特兰律法和阿纳萨觉法的异同。普通的阿纳萨和其他种族的人们一起,构成了这座都市内的众生百态。
俯瞰着这一切的则是迦师坻耶的大钟楼,它矗立在最高的地块上,是城中唯一的禁地。大部分人只知道它的存在,听过其中传出的钟声,而并不能实际看到它。
“笞心魔妮芙,眼前这座钟楼的模样,你是否熟悉?”
“我并不......但是......它看上去就像......”
“像什么?”
“像卡兹戴尔的魂灵熔炉。”
“就我所知,往日的‘卡兹戴尔’并没有叫‘魂灵熔炉’这个名字的建筑,阿纳萨修建了你眼前的钟楼,并且它一直以来都是一座钟楼。”
一如既往,觉者走在前面,妮芙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
“你又是否认得这些造像?”
大钟楼——在妮芙看来完全就和魂灵熔炉一模一样——前面是一片无人的广场,以纯粹的砖石铺就,在城市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绿色于此失去了踪影。四座高大的白色雕像矗立在广场上,表情祥和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我觉得他们眼熟,但我有点想不起来......”
“嗯,对于我们来说,那是阿纳萨觉悟之前曾有过的全部四位君王。”
“全部四位?”
“......换言之,那些雕像是萨卡兹的四位魔王。古老的‘远逐者’,和他的三名继承人。”
“——哦哦!对,很多故事里都说过,我记得应该是‘砌城匠’戈渎、‘焕日者’霸迩萨,以及......”
妮芙睁大了眼睛,她早在刚刚踏入这片幻景时就已经听过觉者的名字,但仿佛现在才回忆起它的意义。
“‘青色怒火’奎隆,我。”
觉者停下步子,看着那些雕像,平静地说道,语气一如他当初在垂柳湖畔的自我介绍。
黑色的王冠逐渐在他的头顶显现。妮芙知道这顶王冠的意义。
“这顶冠冕的事情并非我想讲的‘故事’,但我也知道你对它很好奇,问吧。”
“呃,在我来的地方,有‘焚火之叛’的故事,讲三位魔王继承人曾经为挚友,然后因背叛与复仇互相杀戮——”
妮芙给觉者讲述了她所知道的奎隆的故事。
“如果你所说的故事原型确是我们三个人,那在你我所在的这方世间,确实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觉者起初未做表示地接受了妮芙的故事,随后,他若有所思,指了指头上的王冠。
“其他两位当事人也全在这里,我能够代表他们认可,你所说的大多数都真实。”
他顿了顿,大笑道:
“啊,霸迩萨想解释一下,他后来一直为他的冲动后悔,他希望来自他乡的同胞不要把他当成一个不知改悔、善妒又暴躁的炎魔——但我们实话实说吧,他一直就是,你没必要去挽救他的名望——”
觉者歪过头,好像话语被什么东西突然打断了。
“——嗯,他说也对,因为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让你还是跟别人讲‘炎魔认错,但不后悔’吧,哈哈。”
觉者稍稍收起笑容,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接着说:
“都过去了。在我们每个人各自戴上这顶冠冕的时候,就都过去了。
“我们后来也已分别从这冠冕中解脱,只是因为我是三人中最后一个在世的,因着这样的业报,它还留在我的头顶。
“不过它也令我得以完成我的理想、践行我的使命。它赋予了我得以存在至今的寿命——我想,当时如果不是它指引我上了那条船,我早已不在人间。
“但对于今日的阿纳萨来说,这顶黑色的王冠,它只是令他们知道‘我是何者’,而早已失去了它曾经的象征意义。
“于我,善大莫过于焉,但‘无根之人’由来之经纬,想必并非你留在这里的原由。”
觉者又看了妮芙一眼,但并未回应她探询的眼神。他转身朝向那座钟楼,或者是熔炉。
“随我进去吧,我的故事在里面等着你。”
然后他迈开步子,走过了这四座雕像。
“大钟楼”内的一切都和妮芙记忆中的魂灵熔炉完全一致。
斑驳的金属墙壁、外露的能量管道、看上去已经失修损坏的排风机器。如此的每一条道路,如此的每一个拐角。妮芙甚至觉得自己又隐隐地听到了死魂灵们的絮语。
觉者问:
“笞心魔妮芙,告诉我,这钟楼内的厅堂连廊在你眼前是怎样一幅图景?”
“它仍然是卡兹戴尔魂灵熔炉的模样,我们应该是正走在前往炉心的养护通道里,这里有据说是两百年间用异铁废料不断拼凑修补的墙壁,有光线昏暗的源石灯,这气味也是我熟悉的......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无疑正走在一起,可我目光所及,皆是敞亮的白墙,和阿纳萨留下的浮雕。”
“但是......”
“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我们无疑正走在一起,也无疑能一起走到目的地。”
觉者领着妮芙,走过她已经熟悉的通道,穿过最后一道隔离门,进入了她记忆中的仪式场,也就是她、她的同伴与老祖宗一起通过故事构造幻景的地方。
这里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在,只有炉膛中的什么仍在安静地燃烧。
他们随后在一片空旷中席地而坐,熔炉的火焰让妮芙感到温暖。
“笞心魔妮芙,告诉我,你为何跟随我来此?”觉者又问。
“因为您有故事要跟我讲?呃,还有,我觉得您可能知道怎么把我送回原来的卡兹戴尔去?”
“所以你有着这样明确的目的,并且我的话语也成了你的动机。如果你是一位想成为真正阿纳萨的居士,我也许会说这并不合宜,我亦也许会讲‘放下所见方可跳出众魂的轮回’——但你并非一位想成为真正阿纳萨的居士。所以我会说,你说得对,我有故事跟你讲,并且,在那之后,我将送你回来处去。”
妮芙点点头,她早已做好准备。
“我们先从故事开始吧,这故事非常简短。”
奎隆觉悟后,曾交到一位朋友。
朋友乃是一位大“班谛达”,即是学识至为渊博、神通至为广大的智者和科学家。他铸造了最初的大钟,又将铸钟的方法传遍路迦驮睹。人与人、人与自然便能以钟声作约,互不相害。
但即使是这样一位大班谛达,也不得不对奎隆说出这样的话:
“三千大千路迦,生者必有死期,轮回亦有竟时。浩劫乃至,我不能亦不愿革汰之。”
奎隆曾经闭目,权且以一言作答。
大班谛达恍然,称“善”,于是与奎隆一道,广授觉法,引导人跳脱众魂的轮回,使得觉悟者不断涌现。
大班谛达随后对奎隆说:“我所能为已尽为之,我将为去者也。”
“奇妙,安存法度之外,或不失于梦幻泡影,奇妙。”这便是大班谛达最后的话。之后他离去,不知所终。这是一百年前,亦或许是一千年前的事。
“——到此为止。”
觉者只花片刻就讲完了故事。
“请,请问,我应该从这个故事中领悟到什么呢?”
老实说,妮芙没有听懂。
“笞心魔妮芙,你们笃信,自己凭借编织语言,或许来到、或许构建了这方世间。
“我对此不存怀疑。自你而发、萦绕此间的话语,我不仅能听到,而且能感到它们构筑世间万相时产生的波澜,万相生灭,大抵与它们紧密相连。
“此外,你之前对‘四位君王’的说法有疑惑,对你来说,曾头顶黑冠的人,数目恐怕不止四位。也就是说,你来处的奎隆——‘真实’的奎隆——之于你,亦是故去之人。
“但这皆无所谓,阿纳萨不执着于形相的存灭,或它们的来处、去处。
“‘砌城匠’并没有问你们的卡兹戴尔当今何如,‘远逐者’并没有问他的卫士们是否安好,正因如此。”
妮芙感到视野中的景象摇曳了片刻。
“嗯,此刻波澜又起。”觉者微微一笑。
“所以,你也不需挂怀这迦师坻耶的样子。你已在你的熔炉中,我仍在我的钟楼里。你于我处已无因果,迦师坻耶往何所去,皆不是出于你的所为。”
“呃,所以您是说,即使幻景再真实,我也不需要认为这是我真正创造出来的实在的东西,我不需要对它有心理负担?”
“你也好,你们也好,皆是如此——此为其一。”
“其二呢?”
“故事中大班谛达最后的话,你可还记得?”
“‘安存法度之外,或不失于梦幻泡影,奇妙’吗?”
“不错。希望你将此话原样带回,此为其二。”
“可是,对不起,我并不懂这话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您也还没有解释......”
“觉悟不需有定日,记得即可。”
觉者言罢,站了起来。妮芙明白,时候到了。
“请您至少告诉我,您对大班谛达说了什么,才使他得以顿悟?”
“我早已讲与你听,回想便是。”
觉者伸手拉妮芙站起,几乎与此同时,浑厚的钟声于四周响起。
“等你想到,便一并告诉你的同伴吧。我等二人的两行言语,就是迦师坻耶对于‘存续’的解答!”
觉者如是呐喊,这便是妮芙在迦师坻耶听过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