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茨斋园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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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3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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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石谱
【太湖石】
太湖所产。色灰白，多笋而遍生孔皱。清嘉剔透，易养苔。是一等置景良材。
【罗浮石、华严石】
罗浮、华严，此温州永嘉县郊二山也。所产石一种色黄，一种黄而斑黑，一种色紫。石理有横纹，微粗，稍润，扣之无声，其质、态略次于太湖石。黄而斑黑者，为良砚材。紫者亦堪为墨料。
【巫山石】
四境所生之石，态常有纠纷古怪者，俗呼巫山，不知何故。概非以产地论类也。
【零陵石】
永州零陵山所产。《湘州记》曰：“零陵山有石燕，遇风雨即飞，止还为石。”今之零陵石，有石板上磊块如燕形者。
【糯石】
色深紫，质甚软，虢州朱阳县所产，可用药石点化。不易生苔。此人曰“龟蟾吐云气”，而余以为下品也。
【天竺石】
余杭天竺山所产。非上品也。少良笋而多置石，难敷使用。
以此石配松萝、蓼花，此六娘所独创，强令余置景鬻之。天竺石性坚脆，雕琢须慎，方半日，余已汗下淋漓矣。
【清茨石】
吾庭前石。非爱其工巧，爱其出人世间也。
其二·髹饰之法
"封氏注：
髹，音同“修”；缬，音同“携”；臈，音同“蜡”。
【髹漆】
国朝髹饰用器之法，略含宝装、彩画、赤漆涂、镶玳瑁、金银平脱、涂胡粉、苏芳染、饰缬等百余种，不可谓不富。而余独爱素髹。盖素髹虽只一二颜色，然刮灰、上漆、琢磨，举之往覆，步步险甚。设若刮涂稍有不慎，抑或漆笔沾污丝毫，则功归一篑也。至若成器，以髹面平整、光采润泽者为上。此“丹漆不文，白玉不雕”也。
赤漆涂。或曰罩朱单漆。素木地以苏木汁染，罩涂揩清漆一层，尔后揩清、推光，成器则木纹与漆色相映。
苏芳染。免涂胡粉，而以苏方木汁染素木地上，不另髹漆。苏芳染器，以乌木为佳，盖取其染后成色，与紫檀相类，以仿紫檀木也。
平脱。涂胡、髹漆一重后，以生漆沾取金银箔片，附于器表，而后髹漆数重，尽覆箔面。髹漆干后，细为琢磨，使箔片显露。再加揩清推光，一器成时，已月余矣。去岁十二月，圣上与珠玉、宝钿、金泥、刺绣同禁之，盖平脱豪奢，费伤人工，不足为乱后取矣。
【彩画】
国朝木器所饰彩绘，略分二类，或为涂胡粉地彩绘，或为素地彩绘。胡粉初专指胡人铅粉。今时，凡可堪涂髹之白粉，诸如白土、锡粉、蛤粉，皆可呼为胡粉。又有人言，所谓胡粉，即“糊粉”也。胡粉或独为髹饰，或与各类颜色、胶剂调和，涂为各色色地。苏芳地、碧地、绿地，皆为国朝木作所常用。
至于彩画颜色，或出于金石，譬如石青、流黄，或出于草木，譬如苏木、靛蓝、藤黄。所常用髹饰纹样，则有卷草、团窠纹、连珠纹、瑞兽、凤鸟种种，不可尽数。
【染缬】
斗帐、屏心、茵褥、桌披，此皆出于织染，亦国朝木器装饰所必需。营造领百工，余为梓人，故必得略通织染。
官中有织染署，皆重织、绣之工，轻染缬之法。坊间染缬虽盛，而工人传技，皆以言授，典录实稀，恐难为后世工匠参考。余以为，本朝织染术中，染缬实可供一书。此余陋见，与师尊之议相左。览此书者，亦可尽付一哂。
染缬，或名彩缬，古已有之，《说文》释“缬”为结，《玉篇》呼为“彩缬”，究其字源，难有定论。而余以为，举凡织成布再经彩染，皆谓彩缬。国朝染缬之法，以夹缬、绞缬、臈缬三种为盛。三缬皆可为复色，此异于前代，可师后世者。
防白，或曰防染，此缬布不上染色处之谓也。
夹缬。夹缬之“夹”，以刻板夹缬布也。制一缬而须多重刻板，版型随缬样图特制沟壑，染液随版刻染布上，木板夹叠之处，则不上染色。再经熏蒸、固色、水洗，反复缬染多次，方始完成。此法兴于太宗朝，开元年间最盛，虽然耗材与诸缬相若，却最耗费人工，是三缬之中最贵重者。坊间传闻，此法本柳婕妤之妹赵氏所创，昔时赵氏献王皇后夹缬布，上皇见之颇爱，令宫中织染署依样制之。上皇甚自隐秘。乱中，技艺渐出，遍于天下。此谣言俚语也，封氏笔记者乐见，不足为信。
绞缬。绞者，系也。“以丝缚缯染之，解丝成文日缬”，时人或谓此三缬之源也。滥觞自秦汉，本朝所习用。《洛阳伽蓝记》中详述其法：“既染，则解其结，凡结处皆为元色，余则入染色，谓之彩缬，今民间亦多为之。”所常见图样，略有撮晕缬、鱼子缬、醉眼缬、方胜缬、团宫缬诸种。
臈缬。以融蜡为防白，涂制缬布上，置于深黄染液之中，缬为色地，防白亦为淡黄，尔后融去蜡样，可为单色、复色二种。臈缬色地深黄，所用色料配比，余所不知，其色兴于开元朝，或为本朝工人秘法，与前人殊异。
单色臈缬，常见团花纹、卷草纹、连珠纹等缬样，其碎影昏黄，静观而觉暖意生。今时城中梓匠，以其成色清幽，多制为灯笼布、立屏心等透光饰布，亦为裴家花枕所常用。复色臈缬，则染色地之后，复融蜡防白，反复染彩，常见鹦鹉、走兽、花鸟等图样。至德二载，余初至广陵，尝取团花臈缬以饰灯檠。入夜时，灯影幢幢，青扶疏小映于其上。此六娘所最爱也。
灰缬，非时俗所常用也。盖因本朝北境难采蜡，故以灰药代之，涂饰防染样，投入染液，漏为彩缬。灰缬成布色泽黝黯，缬样式却多端庄清雅，中有绿地十样花一种，描稿精巧，全无伧俗之意。可见工人之勤且艰甚矣。
人世实辛苦也。
余常自盼，愿本朝染缬之技，可传后世。
其三·斗栱小语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悦，何如其知也？”
盖春秋之际，斗栱营造已极繁冗矣。
所谓斗栱，栱上置斗，斗上再覆栱尔。万千变化，皆生于一律千篇。
十二年前，余过西市，初见六娘。时六娘本白门独女，而余学画崇仁坊中。幸而六娘嗜书，常访槐市，余因得见六娘影迹。六娘之名，两市百工皆闻。长安坊市虽近，六娘当不知我何人也。
以栌斗承托之花器，为白门所钟爱。六娘尝治贩花斗，亲自递送彭国公府。六娘堂花、治圃之术，本京中一绝，次第置花之技，则犹欠工稳。所治花斗松萝披拂，枝蔓横斜，盖因六娘性柔密，难为割舍之事。小李将军本余世伯，时余正寄身通义坊中，知阖府众人所好，便私自重理花斗，删繁就简。或非锦上添花，然白家花斗亦连年递入，畅销不辍。
今时长安郭城，本昔年大匠阎让监造，斗栱技巧精致。余随师尊习木作，识一小友，供职左金吾卫之中，诸巡卫与余相友善，故城郭、望楼边檐，余偶得攀援，以观其斗栱相接之法。
余匍匐斗栱上，时见六娘随祖父进出城郭，采购圃苗。六娘戴羃离骑马，一望即知此白家阿爷娇宠儿也。风过长安，则六娘羃离随之轻扬。
四年前，六娘初访龙首原阎家木作。时余已有虚名在京中，故六娘知李准，却不识眼前顽徒，只呼余“阎家郎君”。而六娘所知“李先生”，则正直勤恳，是另一人也。
余顽徒、小人也。其时，因斗栱之议，作轻狂论，为两市老匠所厌。余固执己见，虽不作诳语，所论亦非时宜也。常见六娘，为“李先生”辩。六娘本不通营造之术，与人争论，自必落下风。此非常理也。
后入居业行，六娘竟与余共事，同出长安，至广陵。
初营广陵，余改斗栱制法，不取豪奢。六娘与余争论，以立德先生之长安制，为举世无双，不可更动。时六娘情急，忽责余以欺瞒身世，言道：
“然尔亦勾心斗角之辈耶？”
六娘辩才，十倍于我。余闻此言，竟如堕冰窖。十二年间种种琐事，便自倾吐，再难抑止。
今时斗栱梁枋，交相累结，为铺作屋顶、华盖。
其四·苑圃诸事
六娘以鼠姑为号，极爱牡丹。然六娘虽善育牡丹，性又强记，却极厌著书立说。一旬前，进士封演来信，期知白家所育草木类属。六娘允之，却懒提笔。余窃录之。文字凌乱。待重返长安后，当令封演自行增删为宜。
【胡玉楼】
六娘所育第一种，通体素白，性柔弱，不耐干旱，易受虫瘿，恐涝畏寒，等闲园丁不能令成活。
【瑞云】
长安山野土生，此非白氏引入也。
【金系】
六娘祖父所育种也。其初成时，长安赏牡丹之风，犹未兴也。
【岳山】
洛阳土生种也，后经白氏引入长安。
【月中逢】
六娘亡母所育第一种，六娘亦不知缘何为此名。今时，白家花房已不贩卖。
【八仙花】
聚八仙花，形如绣球花。时人或曰即琼花，此说全无因由。琼花即琼花，名自“琼华”而来，昔隋炀帝所好。此无聊争辩也。岂可因一花开九片，便以为“聚八仙”耶？
【天下第一】
两京牡丹，孰为第一，其时人所议也。世人多以为洛阳第一，以洛阳地气与花相宜也。洛阳城圆数十里，牡丹之中确有几类，一出洛阳境则不可植焉。“地气”之论，或有所因由，或只为玄论。然各种牡丹，由洛阳入京，观牡丹之风，亦由东来，此实情也。
六娘以长安牡丹为第一，此自然事也。六娘以为长安万事，皆占天下第一。
【紫藤】
清茨斋前，藤花不盛，余亦不爱纷繁。六娘尝亲躬事圃苑，特育青藤一品，名曰“青扶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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