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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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6更新
最新编辑:大唐历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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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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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小传
《安史之乱》
当我再次摘下面具的时候,那一定是我的头颅被敌人斩下的时候。
我现在叫长孙忘情,我的脸上永远有着一张天罗面,即便在沉睡之时,我也不会轻易摘下它。我的轻眉刀和天罗面,它们冰冷的身体永远紧贴着我的手和我的脸,就和我的兄弟们一样,和我一同呼吸。
它们会时时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记我是谁,也会告诉我的部下,我的兄弟,我的敌人,我身边的所有人……我不再是那个曾经叫作燕眉的女子,我从前是玄甲苍云军的统领,如今是将要率队向狼牙军复仇的苍云的魁首。我只是带领兄弟们、姐妹们永远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那个人,和每个未曾忘记军人最古老的荣耀传统的统领们,别无二样。
性别只是一个由天命给的代号。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着阿爹拖着断手痛哭着喊着对不起兄弟们,没法让后人再去唤醒玄甲苍云军的荣光,没法替他们报仇。他愧对他们誓死相救,却只能以伤残之躯苟活于世。
那时,我还无法理解军人的荣耀。但我是个不信命的人,阿爹是给了我这第二条命的男人,他愿意为了养育我这个他捡来的,且认为无用的女儿苟活于人间,我也愿意为他打破天命。
我曾经有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都叫燕忘情,这姓是把我养大的阿爹的姓,这名字也是我心中自己的名字。只不过我身体内所留的血脉,源自于长孙家,在天策府中,至今还有一营名唤“无忌”,那就是我的先祖长孙无忌所留下的部队。我的来历,是薛直将军辗转帮我查到的……
在很多个世代之前,长孙家族曾经贵为北魏皇族,大唐之初,又因长孙皇后在本朝贵为国戚,我在很小的时候因为被武婿娘后人迫害,便从长孙氏脱离,成为了一个孤儿,那之后我一直是阿爹养育长大的燕忘情。若不是薛直将军战死,为了便宜统帅兄弟们重整旗鼓,或许我永远都不会重贯长孙姓氏。
先祖长孙无忌,字辅机,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祖上鲜卑拓拔氏,北魏皇族支系,后因功绩改为长孙氏。617年,本朝高祖从太原起兵,爱惜先祖之才,授任渭北行军典签,自此辅佐大宗建立了大唐千秋基业,在开国功臣以功列为第一,封齐国公。高宗时册封先祖为太尉,后因先祖反对高宗立武媚娘为皇后,受武媚娘主使,许敬宗诬陷,编造了先祖谋反的供词,被削去太尉爵位,流放岑州,宗族尽被株连,或流放,或杀戮,三个月后,高宗又令许敬宗等人复合此案,许敬宗派大理寺前往岑州,迫先祖自尽……
长孙后裔大多流离失所,武媚娘在诸位阻挠过她登位的大臣之中,尤其愤恨长孙家族,是以长孙家历代皆遭受武家压迫打击。尚好有些族人得到了先祖的故交——河朔柳氏一族多方照料。
到我这一代,父母隐姓埋名,甚至不敢明示出身,却还是被武家人找到,据薛直将军打探到的消息,父母皆被武家害死,我却不知为何活了下来,被路过的阿爹捡到。薛将军无法查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凭借我身上的信物查出这是长孙一支之物。
薛将军、夜北和森雪常常惊诧于我难以置信的身手和耐力,无法理解为何无论如何较量,站立到最后的总是我这个叫作长孙忘情的女子。他们不知道,自打我懂事起,我的一生中便只有三件事:练刀、读战策和磨刀。
我并不是他们心中那种,一个天赋超凡,可以在外功上也轻易超越男儿们的怪物,当我向阿爹要到第一把猎刀时,我在挥舞时屡次被割伤。不过,比起心里的痛苦,身体上的痛苦对我来说是可以压制的,为了让自己做到阿爹心中预想的大难事,我愿以身试刀。
阿爹告诉我,战场上往往只有一次机会,很多新兵都是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死了,为了撑到第二次,再多的准备都不嫌多。
阿爹是个寻常的老兵,他没有高深的沙场战技和武林功夫教给我,为此,我需要做到更多。我背负大石跳入深渊,我攀上陡峭坚硬的高崖,我劈断三人无法合抱的树干,我猎杀世间各种凶猛的猎物,我换过一把又一把刀枪,它们在我手中残损、断裂、腐朽。
而我掌握了不同刀剑枪斧的性情和喜好,它们分断草木,金石,切入血肉,刺入风中的每个走向,每个偏移都印在我的手中,我的所思、所感之中,直到再无偏差。
在迎接一次又一次危险之前,我没有想过会这样一路幸运地走过来。是什么让我矢志追寻,不顾一切?是因为阿爹无法释怀的恩怨,还是因为把两个人的愿望放在自己的手中慢慢把握和实现的路途是如此艰辛而饱满呢?
我不知道……
在我的身形特点不曾显露之前,只有阿爹知道我是一个女孩儿。我剪碎乱发,在尘野中奔驰,在泥河中潜伏,在树梢间一越而过,我亲手打出了第一个铁面。
在我顺利加入军营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个天生的战士,只是投错了胎,是上天对勇者开了个玩笑。我很少开玩笑,当我轻易完成阿爹的遗愿,并把他难以忘记的仇人头颅放在他的坟前时,我已经是玄甲苍云军的旅帅,大伙叫我燕帅!薛直大哥与我率领的玄甲苍云军,令天南海北的敌人闻风而退。
兄弟们看我的目光中的敬畏和信仰,就像我第一次抱着石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无二,他们也想跳向我么?
我想他们是在告诉我,他们可以为我拔剑,为我偷生,为我的轻眉长刀所指之处,死不旋踵,这是阿爹告诉我的最重要的东西,军中同袍、共死、同生,谓之义也。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长孙忘情也可以,从此,我的刀,便只在他们之前。
我们几乎从来没有败过,在战场上,失败意味着许多事,身边的同袍倒下,再也不会站起来。他们会拼命为我挡住飞来的铁箭,在死前也要拼命扭过头,睁大眼睛寻找到我,希望看到我还站立着,而我,会看到他们眼中的光亮,像再度拥有了生命一般的光亮。
那时我大多来不及想些什么,我要把敌人击败、斩尽、杀绝,让我身边的人留下来多一个,多两个,多更多……
夜深时,我回想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第一次看到阿爹痛苦时的无助一般。无力的手,抓到什么都是空的,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却像要跌到极深的深渊中去。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我可以赌上一切,我也不想周围部属被这样的绝望笼罩,于是我对他们说,蒼云军没有一个人会白死,我们从不绝望,我们只让敌人绝望。
阿爹曾说,当兵打仗吃饷,为国尽忠。
敢和我们正面一战的敌手越来越少,我们得到的军备军饷越来越多。我们奉命远征吐蕃,我们去大西南战过南诏,也和回纥最強战部“屠野”较量过,没有人能阻挡我们,“玄甲苍云军”所到之处,再无对手。
我们和“东都之狼”天策府也联合作战过,我们遇见了天枪杨宁,杨宁临阵经验丰富,令我受益频多。
我得了个军中绰号叫“血手凤凰”,即便官职比我大上几级的上司,也不敢再直呼长孙忘情之名。“渠帅”并不是军中的制式职位,这个和瓢把子、魁首类似的称号就在军中渐渐流传开了,大伙儿都觉着什么校尉、将军都不适合我,就硬给我安了这么个江湖匪号……
是为着那些在小孤山死去的,在雁门关外死去的,在东海之上死去的,那些喜欢叫我“燕帅”的老兄弟么?名字和男女一般,都只是一个代号,我只是长孙忘情,带领他们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的……那个人。
在大唐军队之中,或许我们玄甲苍云军,是唯一拥有可以选择任务特权的部队,我们刻意避开那些会让我们军人的荣誉受到侮辱的命令,宁可去选择其他最坚苦,严酷的任务。但如今军中一些老人的行事,早已和從前大为不同,这让营中的兄弟走到军中任何地方,都会被排斥。我们在军中就像一把开着三面鋒刃的三尖刀,切开敌人,割伤围观者,也会刺破自己的骄做外壳。
薛将军对我说过,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士兵们也会追随他敬重的统帅,他尊敬薛家历代先祖,绝不能做有愧先人之事。而我,和他的想法很像。于是玄甲苍云军中聚集了一根根军中刺眼而又强横的刀尖!我们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我们会带着这些刀子一直立在这里,有一天或许有人会想来拔掉刺眼的锋刃,那就当心扎了手。
后来,凌雪阁卢卫都叛变,狼牙军倒戈,薛将军战死,阿笑战死……因为军中自己人的背叛,我们遭遇了最大的损失。
夜北双目已盲,我知道他和森雪、佛爷他们都在等我的决定,他们都早有自己的想法,但薛直死后,却只会唯我之命行事,
军队之中的腐朽的土壤还在脚下,我们已经无法在此重塑荣耀,为了兄弟们那些渴望自由拔刀的意志,我会一直带着他们走到更远的地方。
十数载沙场烽烟,无数的兄弟和姐妹战死、离军、身残。我从来不会刻意记下他们的名字,但我会记得他们的眼神,再相逢时我们仍会毫不犹豫地为对方拔出刀枪,以身挡下暗箭。如今这片大地被安禄山所带起的乱世烽烟笼罩,在这最需要军人的时候,一些军人已然背弃了最初的理想,但我们还向往曾经的荣耀。
玄甲苍云军统帅薛直,他是本朝传奇将领薛仁贵的后裔,是我遇见的少数出身显赫,却平和无陋习的将领。他马上步下,皆有值得我钦佩的才能,那是一身天赋加上苦练才能有的本领。他对我们说,他的祖先当年曾经与辛文陵大败契丹,擒下契丹王阿卜固,他今日驻守雁门关,有朝一日也要立下不下于祖先的功绩。
薛将军是为了掩护我们撤兵战死的,死在奚与狼牙军的夹击之中,他出身于权贵,生死之际的气概却不像我们这些草莽出身的将领。河渊村的百姓最念着他的情分,这数年来,薛将军对雁门一带村镇看护有加,不过以后,他们再也见不到薛将军了。
申屠笑也战死了,是为了替他弟弟申屠远挡刀战死的。我们曾经多次一起执行秘密任务,北到西室韦部,西到大雪山,虽于中原声名不显,大唐周围疆域之中却已早已盛传玄甲苍云军威名。这些年我们百战百胜,从未有过如此折损,不过安禄山既然让我长孙忘情和诸位兄弟活了下来,这些背叛我们的人便要——偿还血债。
外面的兄弟们义愤填磨,我知道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决定。对着百死还生的同袍们,我在他们面前插下这面苍云旗,并亲口对他们说:
“我们经历背叛,经历兄弟死难,如今,我们在自己雄关之外溃退而归,我们让军旗蒙羞。在此,我成立专为覆灭狼牙而生的苍云军,当苍云旗帜席卷,穿透阴暗的天光终将到来!背叛苍云者皆须一死。
而我的轻眉刀,仍在众军之前。你们愿意陪我一起去生,去死,去拿回应归于我们的战士荣光么?”我知道,只会有一个回答,在他们的心里,也永远都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
我燕忘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