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深处-捧花与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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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9更新
最新编辑:猫好,WIKI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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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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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翡翠葛
“给谭灵挑这种吧。”
藤架上,湖绿色的翡翠葛彼此缠绕着垂下,被祁煜轻轻推到程奕眼前。再过不了多久,这个栽种满奇花异草的庭院就会成为谭灵和她的爱人举办仪式的地点。
“不错,和我给她那条项链的设计不谋而合。”
庭院主人程奕的本职是个珠宝设计师,私下喜欢种花养草,在后院中做了不少拯救濒危动植物的公益。当年他结识祁煜,也是这个契机。
“选花是一种心理学,”程奕说,“为某个人挑选花朵的过程,也是解读那个人的过程。”
“是吗,”祁煜就近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勾勒出毫无章法的线条,“凭印象挑的,没你说的这么玄乎。”
“后来也有人衍生说,送花给爱人是在向对方寻求心意相通。”程奕想起刚才无意中瞥到的,祁煜手机相册里的一个女孩,“哪天你要是想送,我这个院子里的花随你挑。”
“你少看点奇怪的公众号。”
程奕耸耸肩,露出被打趣后的无奈,回身穿过洋溢着淡淡花香的石子小路。
再回来时,院中传来祁煜与谭灵一来一回的说话声。
“这可是我的婚礼,你真的不来?”“不来。”
孤高的画家依旧在纸上涂画着,开了免提的手机搁在一旁,回答得简单又迅速。如果程奕手里拿着的设计稿不是他委托自己为谭灵婚礼做的特别定制,这句话会显得更有可信度。
“你小姨我可是难得找到心仪的对象。”“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上次。”
“那都多久之前了,你就这么吝啬祝福啊?”
“以前你立下契约的时候我祝福过了,多了就没意思了。”
“什么叫多?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幸运……"
“不跟你说了。”
祁煜挂断通话站起身,把手里的画纸交给程奕。
刚才还散乱的线条,此时已经组成了一幅精致又不失大气的捧花草稿。虽然铅笔没能赋予它黑白之外的颜色,但程奕还是想象出了祁煜刚才挑选的那抹蓝。
收好这张画,他将项链设计图递出:“这是之前定好的方案,宝石挑选了谭小姐喜欢的,和她的婚纱是同一个色系————”
话没说完,祁煜的手机中蓦地传出谭灵明朗的笑声。祁煜脸色一变,才发现手机屏幕上仍然保持着通话界面。
谭灵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高兴几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小姨失望的!等你来啊,到时候见!”
这一次,电话真的挂断了。
程奕笑了笑,熟练地忽略掉祁煜脸上的不忿:“反正你一定会去,瞒着也没有意义。”他将设计图上几处关于宝石镶嵌方式的修改点给祁煜看,“这么在意细节,想必等到你婚礼时,我的方案会被打回得很惨。”
祁煜垂下眼睛,没有回应这句话。
或许是想到自己的爱人了吧,程奕猜测着。察觉到祁煜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交谈的意思,他自然地将谈话转到了项链的配色方案上。
02 婚礼
穿过装饰着翡翠葛的拱门,来到中心喷泉边,场地中目之所及的随性让祁煜叹了口气,又觉得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为今天挑了两套礼服,出发之前犹豫了几分钟,还是两套都没有穿。
最后选择的是一身适合跳舞的舒适常服,事实证明,这是最契合现场气氛的选择。祁煜想,要是穿着礼服来,肯定会被现在穿着简单长裙、赤着脚在草坪上起舞的谭灵笑话。
“太普通了,那个人扔进池塘就找不到了,别说海了……”
“我们谭灵是大海里最亮眼的明珠,找到她,不就能找到他了?”
小圆桌边,几个聚在一起的利莫里亚人正在窃窃私语。祁煜回过头,看见“那场灾难”过后就再未见过的司乐正笑眯眯地拨弄着古老的利莫里亚乐器,轻快的旋律从那飞旋的指尖流泻而出。
“替我谢谢你朋友,他的庭院很漂亮,”谭灵绕过人群朝祁煜走来,“仪式办在这里,麻烦他了。”
祁煜的目光看向不远处谭灵的对象:“办在这,他不介意吗?”
“我喜欢的,他也喜欢。”谭灵说着,在祁煜面前转了个圈,微微外扩的裙摆自然地旋开,她看起来像一条轻盈游动的鱼,“他给我设计的,还不错吧?”
“确实只适合你。”祁煜笑了一声,想起程奕说的那句话————为某人挑选花朵的过程也是解读那个人的过程,或许设计衣服时也一样。
沉默了几秒,他一口饮完杯中的酒,将空杯子推回桌上:“雷温死了。”
谭灵深吸了一口气,绽开一个笑容:“那我们暂时,都能睡个好觉了。”
“嗯,暂时。”
她明白祁煜重复这两个字的意思,双手环胸,眼神游到歌唱着、舞蹈着、笑着交谈的人们身上:“但你好像,连‘暂时的快乐’都不想拥有。”
祁煜微微别过脸。回避开谭灵,便必然要看到婚礼上的宾客。
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利莫里亚幸存者几乎都在场了,曲乐悠扬,歌声婉转,但每一张笑容都像覆着一层灰白的面纱。
他又听见谭灵那弦乐一般悦耳的声音响起
“我结婚,不是因为我忘了过去,是因为我不想只活在过去……你看这里的每一个利莫里亚人,他们都在寻找一个支点,让自己能继续站在这里。”
“我找到了,有些人也找到了,”谭灵继续说着,她已经回过头,目光紧紧锁着祁煜,“但还有人似乎没意识到,拥有支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祁煜摇摇头:“利莫里亚的事情更重要。
“利莫里亚的事永远重要。”谭灵也放下酒杯,表情带了点认真,“但你呢?在你被内心吞没的时候,有什么能够拉住你吗?她————你舍得吗?”
听见最后一句话,祁煜的眼睛暗淡下去。
“祁煜,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婚礼?”
他沉默了半晌,摘下胸花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这片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没有。”
03 缅栀子
“自由,快乐,还有新生。”
程奕把铲子挂回工具板上,对祁煜一直在注视的鹅黄色缅栀子努了努下巴:“是它的花语。这是要送人吗?”
“嗯,亲戚的女儿。”祁煜站在庭院门檐下,歪着脑袋观察花朵张开的瓣片,“你刚才说,花语是什么来着?”
“人们赋予它的含义是‘自由、快乐、新生’。如果是开学典礼或者生日宴会上送,那我很推荐。”
“就它了。”祁煜将样花交还给程奕,从他身边悠然走过,“帮我配一束吧,我带去她的葬礼。她的父亲已经没有机会亲手给她送花了。”
“……葬礼?”程奕正在清点工具的手一顿,纸上记错一个数,“那是不是有点……”
“没事,”祁煜说,“听你说的花语,它也适合葬礼。”
04 挽歌
穿过被金色灿烂的余晖照耀着的外院,再走过用虚拟屏循环播放着雷温生前光辉事迹的走廊,祁煜来到雷温家中。
雷温的葬礼就在自宅的大厅里举办,门口,管家机械地接过吊唁者的帛金,自始至终都木讷地、职业化地望向前方,直到祁煜从他面前经过,他才眯起眼睛快速打量了祁煜一番,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来。
祁煜没有理会这含着恶意的眼神,径直朝大厅的最中心、摆放着玻璃鱼缸的地方走去。他对着里面的人鱼骸骨稍稍停顿了一两秒,才拐向雷温的棺椁,与众人站在一起。
“妈妈,好无聊啊,本来我们应该在极地度假的!”
孩童的声音清脆地回响在大厅里。童言无忌,家长尴尬地捂住那张闯祸的小嘴,赔笑过后脸上赶忙转为悲伤。
毕竟她还没有争到自己想要的那份遗产。
哀悼的顺序轮到了祁煜,他走上前,在棺椁边俯下身,轻轻放下特意挑选的缅栀子,将它盛放的一面朝向了玻璃鱼缸。
在众多黑与白之中,这束明亮的鹅黄成为了唯一的色彩。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以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与花束朝向同一方,嘴里念起无声的悼词。
熟悉的歌声缓缓响起。
谭灵站在大厅的最前方,唱起一首挽歌。祁煜睁开眼睛,耀眼的阳光从玻璃鱼缸中穿过,其中的骸骨以早已定格的姿势无声地仰望着天空。
他知道谭灵在为谁而唱,就像谭灵知道他为谁而来。
“凶手!你这个凶手一一!”
祁煜即将离开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忽然挤开人群,从大厅里冲出来,指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尖叫。
“我的孩子才三十九岁!本来是新生、重新开始的年纪,就死于一个愚蠢、轻浮的画家————死于一幅不知所云的画!祁煜,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儿子!”
就像闻到海中鲜血的鲨鱼,记者们的长枪短炮瞬时围了过来,前来吊唁的人群也从大厅内的阴影中投来看热闹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抱歉,谁都没有上前阻拦。那个想要去极地旅游的孩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踮起脚尖接过了母亲递来的棒棒糖。
真是一位可怜的母亲……随着儿子的死亡,那个能拉住她的支点也被黑暗的潮水淹没了吧。
祁煜扫过在场的一圈镜头,从容地离开。
05 捧花
又过了一个星期,祁煜从没有灵感的新作与唐知理的反复劝说中溜出来,到维罗诺的一间小屋里拜访谭灵。谭灵正在欣赏一件样衣,那是她的新婚对象为她所设计的第不知道多少件裙子,纯黑之上,唯有一笔白色。
“他说这是他,”谭灵指向裙子黑色的部分,又指向白色的部分,“然后说这是我。怎么样,很有意思吧?”
祁煜给自己倒了杯水,别开视线喝了一口,“他有没有设计过婚纱?”
“婚纱啊?”谭灵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有。不过你要聘请他的话,我帮你争取个亲情价。”
祁煜走的时候,谭灵向他丢了一小簇花,花朵飘在半空就被他转身接住。
“那天本来想把捧花丢给你的,结果你中途就走了,只剩这个。”
祁煜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一朵不知名的花静静躺在他的掌中,让他想到一个人。
回程路上,他在维罗诺的街头艺人中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那些人站在音乐、色彩与飞舞的透明肥皂泡里冲他微笑。祁煜回忆起婚礼那时谭灵说的话,大家都在寻找支点,这是他们得以继续站在这里的力量。
他朝那些人挥了挥手,希望他们能够如愿。然后背过身去,走向他回去的路。
06 嘉兰
“最近画画挺累的?看你气色不太好。”程奕把祁煜挑中的几朵火焰般的嘉兰包好,递过去,“也是要送人的么?我倒觉得这花更适合你自己。”
“那很好。”祁煜接过花束,“是想要送人的。”
“所以你这是要把自己送出去喽?”虽然祁煜从未提起,但程奕早就猜到了,他心中一定藏着个不愿提起的人,“那我的庭院,随时为你留着。”
他拍了拍祁煜的肩膀,随后送他和他的嘉兰离开。
花很轻盈,拿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离开庭院走出很远,祁煜也还是没想好是否要送出这一束花,以及是否应该找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
————在你被内心吞没的时候,有什么能够拉住你吗?
他又想起谭灵曾经问过的,潜意识里回避了的后面一句。
这束没有送出的嘉兰,会成为那个支点吗?他无法给出答案。
夜幕之下,黑色的海浪还没有完全打来,所以暂时,他还有机会去睡个好觉。
去独自面对梦里那场永不止息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