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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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1更新
最新编辑:大唐历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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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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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信息
角色名 | 曲云 | 生卒年 | 唐开元七年(公元719年) | ||
性别 | 女 | 籍贯 | 五毒 | ||
称号 | 昭秀;五毒教主 | ||||
所属势力 | 五仙教;七秀坊 | ||||
职位 | 教主 | ||||
出场地图 | 五毒;仙踪林;黑龙沼;烛龙殿;战乱·长安;太原;狼牙堡·战兽山;狼牙堡·燕然峰;狼牙堡·辉天堑;狼牙堡·狼神殿;七秀·乱世;黑山林海;雷域大泽 | ||||
相关奇遇 |
角色经历
编者注:仅为概括角色大致活动表,可以简单看成官方小传脱水版(目移)
唐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出生;一说719年(《风起稻香》设定集)
唐开元九年(公元721年),父方乾为和剑圣比武不辞而别,其母魔刹罗托艾黎将其送至忆盈楼;
唐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魔刹罗被乌蒙贵囚禁,留书给艾黎,让他寻回曲云;
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年),与叶晖决裂,离开忆盈楼,前往苗疆继任五毒教主;
唐天宝二年(公元743年),五毒教左长老乌蒙贵(49岁)盗走《尸咒》,发动叛乱,曲云修炼五毒武学,因心法相冲致使身形变小;
孙飞亮跳万蛊血池,自成尸人,助五毒渡过大劫;
同年,万花谷惨案发生,发下五仙掌门令,要活捉康雪烛,令他遭受万毒噬身之痛;
唐天宝九年(公元750年),与父亲方乾相认,与唐书雁在仙踪林谈判塔纳出路,后前往黑龙沼救下母亲;
唐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前往烛龙殿营救掌门;
唐至德元年(公元756年),曲云带着德夯孙飞亮,同部分忠心弟子,回到中原,探望七秀坊姐妹,以及消灭天一教余孽,后于长安救下谷之岚带回苗疆,并分其与祁进各半块玉玦,望其以后凭此玉玦重逢,再续前缘。
唐至德三载(公元758年)底,宫傲进犯七秀,率德夯回七秀探望,后因乌蒙贵重新活动之事返回苗疆;
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乌蒙贵为祸黑山林海,率五毒众人前往探查对敌,归来后主持五圣使换代;面见唐书雁和唐无影,定下友好盟约;率五毒部众与北天药宗共研塔纳恢复之法;
唐上元元年(公元761年),《天廋》为无面鬼尹雪尘所窃,曲云追查得知尹雪尘已逃至百溪,委托一少侠前往百溪探查情况;
角色介绍
《风起稻香》设定集介绍
曲云是当年名扬天下的七秀之三。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当时无数名门子弟,少年才俊踏破七秀坊的门槛,只为博得这昭秀倾心一笑。可曲云的一颗芳心却早已系在藏剑山庄二庄主,石中剑叶晖的身上。叶晖当时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与曲云正是郎才女貌,他们两人比翼双飞,羡煞旁人。
就在两人正在憧憬美好未来时,一个神秘老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美梦。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五仙教(中原武林称之为五毒教)右长老艾黎。长老艾黎告知曲云她的真实身份,并说明教内混乱,五位圣使彼此毫不相让,都欲争夺教主之位,显赫一时的五仙教此时已有分崩离析之象。危急之时,艾黎想到教主还有一个女儿,于是拿着魔刹罗预先写好的遗书找到曲云,要她继任教主之位,光大五仙教。
这个消息对曲云来说无疑于五雷轰顶——从小以孤儿身份长大的孩子突然得知自己有母亲,而且这个母亲还是江湖人士唯恐避之不及的五毒教教主,不但如此,还要让自己去接任这个教主。
刚开始曲云并不愿随艾黎前往,毕竟她和这里的一切都有了感情,身边还有叶晖,她怎么舍得离开。无奈之下,艾黎只有将真相告诉叶晖。
叶晖知道此事以后,受到的刺激并不比曲云为少。叶晖从小接受儒家教育,是藏剑五侠中对正邪之分看得比较重的一位,所以在曲云来找自己商量之际竟然闭门不见。
曲云对叶晖不肯见自己感到伤心欲绝,一时间万念俱灰,觉得感情这种东西远没有亲人可靠,自己最爱之人其实一点也不爱自己,一念之下,跟随艾黎长老回到苗疆,接任了五仙教教主之位。
学习了五仙教至上心法的曲云外貌开始慢慢变化,由一个风情万种的妙龄女子竟然变成了小女孩模样,这种变化就连五仙教三朝元老艾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猜想是五仙教和七秀坊这两种同为阴柔的内功心法相冲的结果吧。
曲云为叶晖所弃,失意之下,不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潇洒的少年男子,即使修炼五毒武学令她身形变小,也从未后悔。直到孙飞亮为她跳下万蛊血池,她眼见自幼爱护自己的师弟在血池中皮开肉绽,俊美容貌尽毁,全身筋肉膨胀、裂开,他的双目由清澈转为痛苦最终变为迷茫、狂热,但却始终没有离开她一刻,曲云便知道,她再也忘不了这一刻和这个人了。但是,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曲云也不知道……
曲云与高绛婷同为七秀,年纪又相若,感情十分要好,曲云得知高绛婷遭遇之后,惊骇天下竟有如此残忍之人,发下五仙教掌门令,要活捉康雪烛,令他遭受万毒噬身之痛。
曲云从小身世孤独,她接受魔刹罗是她的母亲这个事实之后,同母亲见面的心情尤为迫切,五毒弟子出教,多同时负有寻找前教主的职责。
经过了孙飞亮一事,曲云感到被天一教炼制成毒人的塔纳都是值得同情的苦命之人,他们变成这种样子,五仙教实在有难以推托的责任。但依照塔纳的心理,放任他们四处流落一定会成为祸患,曲云命五仙教弟子将塔纳一族困于五毒潭中,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也不将他们铲除和赶走。曲云也同时命门下弟子加紧寻找救治毒人之法。
角色小传
《巴蜀风云》
曲云是当年名扬天下的七秀之一,正所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当时无数名门子弟、少年才俊都对其倾心一往,但是曲云却早已将一颗芳心系到藏剑山庄二庄主石中剑叶晖的身上。叶晖当时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与曲云正是郎才女貌,他们两人比翼双飞,羡煞旁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人憧憬美好未来时,一个神秘老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美梦。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五毒教右长老艾黎。魔刹罗失踪后,教内一片混乱,五位圣使彼此毫不相让,都欲争夺教主之位,显赫一时的五仙教已有分崩离析之象。情急之下,他便拿着魔刹罗预先写好的书信来到七秀,请曲云继任教主之位,光大五仙教。艾黎对曲云说明了来意,并告知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消息对曲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从小以孤儿身份长大的孩子突然得知自己有母亲,而且这个母亲还是江湖人士避之唯恐不及的五毒教教主,不但如此,眼前这位长者还要让自己去接任这个教主。
起初曲云并不愿随艾黎前往,毕竟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有了感情,更何况叶晖也在这边,她怎么舍得离开?无奈之下,艾黎只有将真相告诉叶晖。
叶晖知道此事以后,受到的刺激并不比曲云小。叶晖从小接受儒家教育,是藏剑五侠中对正邪之分看得比较重的一位,以致在曲云来藏剑山庄找他商量之际,他竟然闭门不见。
曲云对叶晖不肯见自己而伤心欲绝,一时间万念俱灰,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实在远没亲情可靠,自己最爱之人其实一点也不爱自己。一念之下,她跟随艾黎长老回到苗疆,接任了五仙教教主之位。
学习了五仙教至上心法的曲云,外貌开始慢慢变化,竟然由一个风情万种的妙龄女子变成了小女孩模样,这种变化就连五仙教三朝元老艾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猜想是五仙教和七秀坊这两种阴柔的内功心法相冲所致。
曲云为叶晖所弃,失意之下,不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潇洒的少年男子,即使修炼五毒武学令她身形变小,她也从未后悔。直到孙飞亮为她跳下万蛊血池,她眼见自幼爱护自己容貌俊美的师弟在血池中皮开肉绽,面貌尽毁,全身筋肉膨胀、裂开,双目由清澈转为痛苦,最终变为迷茫、狂热,却始终没有离开她一刻,曲云便知,她再也忘不了这一刻和这个人了。但是,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曲云也不知道……
曲云与高绛婷同为七秀,年纪又相若,感情十分好,得知高绛婷的遭遇之后,惊骇天下竟有如此残忍之人,遂发下五仙掌门令,要活捉康雪烛,令他遭受万毒噬身之痛。
曲云从小身世孤独,在接受了魔刹罗是她的母亲这个事实之后,同母亲见面的心情尤为迫切。五仙教弟子出教,大多同时也负有寻找前教主的职责。
经过了孙飞亮一事,曲云感到被天一教炼制成毒人的塔纳都是值得同情的苦命之人,他们变成这种样子,五仙教实在有难以推脱的责任。但依照塔纳的心理,放任他们四处流落一定会成为祸患。曲云命五仙教弟子将塔纳一族困于五毒潭中,宁可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也不将他们铲除和赶走。曲云也同时命门下弟子加紧寻找救治毒人之法。五仙教弟子炼尸之法本是禁术,现流落于外,仙教弟子也深感愧疚,他们大都非常赞同教主的做法。
曲云曾多次问及艾黎关于自己父母之事,然而艾黎却叹声不语,言道当年之事,即便凭他的记忆和卷中记载也不尽周全,只盼有朝一日见到他们才能了解全貌。
开元二十六年,五仙教主魔刹罗失踪,教内自长老以下多方寻找,未曾取得线索。这便是多数五仙教弟子口中流传的故事。
然而数年后,当曲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并与之重逢,一家人再谈到从前之事时,曲云听到的又是另一段往事了。其中有不舍、有离别、有回望、有无奈、有阴谋、有剑光蛊影,更有江湖人身上应当承担的道义和责任……远比教众口中所述复杂得多。
“阿云啊……”魔刹罗轻叹,声音凝重。在天色还没全然亮起之时,透过黑龙沼五仙教哨站的窗外,隐约可以看到五仙教的旗帜飘动在冷风之中。
魔刹罗轻轻抚弄着曲云乌黑的发髻,她刚为女儿戴上了色如幽潭一般的发簪,这是当年那个人戴在自己头上的,如今青丝已成华发,这发簪又去别在了女儿发上……
睡梦中的曲云微动着眼睑,面目间有着自己当年的柔美和那个人青年时的英朗之色,她看上去俨然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女。魔刹罗多么希望女儿永远年轻美貌,而不是听从了自己当年的遗命重返五仙教,修炼教中的武学成为眼前这个永远无法长大的少女。
从艾黎口中,她知道这个女儿同当年的她一样,用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了五仙教的兴衰荣辱……她自烟雨弥漫的大唐扬州起身跋涉,深入苗疆,接下了本应是自己的责任……
这几年来,女儿守护着自己曾经视若生命的五仙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何出生的。在汉人之地长大的人,据说都很看重传承和血脉,身世不清的孩子,会被瞧不起吧?
“是该对女儿细细说说当年的事了……”
那年魔刹罗未满二十,前代教主阿洛尔在与突然出现的香巫教四位金香大巫的比斗中重伤逝去,魔刹罗临危受命,继任五仙教教主之位,而影响未来五仙教存亡之事发生的那年,是她担任教主的第七年。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她也许不会遇见方乾,乌蒙贵也不会从五仙教中分裂出天一教,而艾黎更不会决心成为五仙教的右长老,也就不会有苗汉血脉的曲云了……
五仙教在苗疆成教之后,着实遭遇过数次危难,甚至连总殿所在的五毒潭都易手过,但以教中历代传下来的《仙教泽厄录》中记载之条目来看,魔刹罗继位的那数年,仍是五仙教最为艰险的时刻之一。
开元七年到开元九年那三年中发生的一些事,由当时的“泽厄掌笔”艾黎根据参与者的口述与自己的回忆记载在《仙教泽厄录》中。不过许多事,还是在曲云有机会与父亲深谈之后才完全明了。
那一年是曲云的父亲——蓬莱方乾深入苗疆的第一年……
林中
西南之地,部族林立,自从春秋之时,此地便有样舸国盘踞。战国时夜郎国兴盛,成为西南诸部最强的势力。后夜郎灭国,至三国时,此地大部地区已然为蜀所有。到得如今本朝开元年间,当今圣天子开元圣文神武皇帝乃有为贤君,登基以来任用贤相,励精图治,正是本朝极盛之时。
唐以来,当朝在西南诸部族所在之地设羁縻州,依其俗而治,已然有别于寻常州县。这里东临洞庭,又有湘西之称,而因这里生活的人口较多的部族乃是不同支系的苗人,也被称作“苗疆”。
胁驱淡青色的长衫下摆在黔中道的秋风里轻轻拂动,这里的天气却是比东海凉爽许多,不过路却难走,胁驱望着四周林木遮掩的山石,心中暗自嘀咕。
胁驱从初夏时赶到洞庭去,跟随主人同路,他们一路沿着黔地最长的大河——乌江缓缓而行,或乘舟,或驾车,或驭马,如今已三月有余。自从进了黔中地界,便连马也骑不得了,只能徒步而行,与这崎岖难行的山路比起来,胁驱还是更怀念洞庭湖上湘女们的多情小调。
入秋已有半月,这崇山之中多涧岭险山,眼前林间树木茂密,一蓬蓬蓝紫色的小花开得繁盛,山石之相嵯峨。在偶然可以找到的小路上,杂草从一步宽窄的路旁生长过来,再为落叶覆盖,已是极崎岖难行,显是渐入无人之境。这里古来偏远,与西北河西、东南岭南一起,皆因多烟瘴之气而在古时被中原大族视为蛮夷,流放迁徙之人多被发配于此。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胁驱和他的主人此时无法知道,数日之前二人路过的龙标地界在十余年后便会因被贬至此的王昌龄和为他愤而题诗的挚友——长歌门剑仙李白的一首七绝闻名于后世。而天意弄人,又十余年后,李白也因关联永王谋逆的大案被流放到桐梓夜郎。
胁驱抬头看了看天色,橘红色的翻卷层云正孤悬高空,如柔软鹅毛般层层相接,暖暖的光从西面透过云层,明暗有致。远方的青黑色山脉轮廓被云下遗漏的暗光勾画描摹成形,在彤云之下有若接地黑云般。云层在东方边缘伸开如扇的一片,这片云却在最高的一层,被天光所独宠,在云山上露出一把鸭绒般黄色的扇尖来。天色正逐渐转暗,日头即将西沉。
“老爷,咱们真要这般孤身深入苗岭么?剑都不带了?”
胁驱捧着眼前男子刚从腰畔解下的那把柄的两面分别嵌着一方白犀玉的阔剑,剑不是第一次经他的手,但这一次它在他手中却尤其沉重,胁驱脸色颓然,只得有气无力地看着主人。
那男子背对着胁驱,腰间系了把从成都城中铁匠铺里随手买来的铁剑,听到胁驱问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中的短棍。他正看着眼前辽阔的深林大山,心中念叨着这片云雾缭绕的青山和那片辽阔大海的相似与不同之处。“胁驱,不是‘咱们’,既然说了孤身,当然只是我。我也带着剑呢。”男子拍了拍那把不值十两银子的铁剑道。“另外,胁驱啊,出门在外,记得叫我少爷。”
男子转过头来,一眼看去,他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微笑着的唇角和脸面似乎显示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那眉眼中沉稳的神色却又显得他有些像个中年人。看似寻常的灰白袍子剪裁得精致贴体,穿在他身上显得要比别人合身许多。
“记得和阿秀把我交代的事办好。”他又挥手抖了抖那根短棍,不过片刻,这短棍在他手里便已称手了不少。他轻轻提起了青布包裹,搭在肩头,漫步走进了更深的林间。林间没什么路,不过没有关系,他要走的,多半是从来没人走过的……
胁驱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暗影渐渐隐去,他欲言又止。按他的职责来说,自是无论如何都该跟着老爷进入这山林,但他却绝不敢在这男子面前多言,只得在心中喃喃自语:
“这下麻烦了,老爷这回竟是连流采剑都不带了,阿秀和小戎定是要把我撕烂了,丢到海中去喂鲸鲨……”那男子姓方,从海上来,如今,他要到林中去……
晨·崖守湖
方乾一路向西,向南。
多日行进,他并没有运使内力疾行,他的步子走得看似闲散,却如流水过渠,顺势而去,林中的山石、障碍,都被他贴着身子绕过。偶尔前方无路,视线被密布的藤草遮掩,他也不拔剑,只是用那树枝削成的短棍轻轻拨开,脚下轻轻弹动,身形便从那短棍拨动的缝隙中流过。
这日里他隐隐听到远方有流水之声,便向这方前行,水囊中的水早已被他饮尽,林中潮湿闷热,近日里他只是晨起时饮些甘露水,却未曾碰到过洁净的山泉与活水。他虽是内家高手,几日不食不饮也无大碍,但若有甘泉,口中滋润,总会舒坦爽快许多。
不过听得前方水声渐朗,方乾却仍是不疾不徐,稳稳前行,他心中默诵:“西母逝杯,中经督俞,下临角孙,经载八风。”
这是他怀中那卷书中的一段秘文,他将内息缓缓引导着,在那篇段落中提到的经脉之线上游走,一股股潺潺凉意从经络中散布开来,他只觉得心中有清溪穿过,步下流转愈发自如,在林风的拂动之下,血液流经的经脉周围尤为清凉。当那股溪流经过足中经脉之时,脚下数日积累的疲劳竟然渐渐舒缓。方乾心中喜悦,知道这“载溪风步”的身法今日又有进益。
方乾心下快慰,将丹田中博大如潮的内息调运到经脉中那股小小的溪水之中,顿时小溪成大河,经过几番婉转一冲而出。方乾掌握了这身法的道理,足下借力,身形在林中提速前奔,势头全然变化。在他的身后,本来平静的深林便若被一条宽阔的大河淌过,林草倒伏,大树摇晃,盏茶工夫方乾已经从这片林子的尽头一步跨出。那里有一个碧蓝色的湖。
远方高崖之上有飞瀑流下,奔腾的水流受六道崖壁突起的山石阻碍,再度冲入湖中,持续发出轰鸣之音。方乾身后的林子距离那湖边尚有里许,可这瀑布声势颇大,那山崖离方乾面对的湖岸边虽有一段距离,水声却早已清晰传入林中。这湖水缓缓流动,并非死水。方乾沿着湖岸向远处望去,只见远方那湖边尽处,水流又向下流去,其下应有百余丈深崖再度形成飞瀑,却不知通往何处去了。
此地不只有湖,还有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很不像苗人的人,很不像出现在这苗疆千里密林中的人。
那男子看到方乾从林中纵身而出,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很开心。
那人坐在湖边,面前架着一口不小的锅。那锅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外层虽然很大部分已经被烟熏黑了,却在渐渐升起的朝阳下闪着墨色的光泽。
他的手中还支开了一根钓竿,是一根很长很长的钓竿。他一边看着大锅的火候,一边不忘钓鱼,还朝方乾这边挥了挥手。
方乾在这人身前停步。这人四十余岁,瘦高的身子,瘦削的脸颊,一袭金袍,头发扎在一方白巾中。他身旁的菜案上有鱼,还有一把刀,比寻常菜刀宽厚阔大得多。
方乾的目光从刀上扫过:“王醉刀?”
那人道:“是把好刀!”
方乾凝目:“雪汇洞,鲁沐食,鲁洞主?”
鲁沐食笑道:“方兄好眼力!”
方乾又看了看大锅:“原来你出门还不忘带口锅?”
“荒郊野外,只得委屈它来煮鱼了。”
鲁沐食提起刀来,将那整治好的鱼挑入锅内。那鱼刚刚入锅,一股浓郁之极的鱼香带着陈年的酒味竟然就蓬勃散发出来,看起来像是入锅便熟的模样。
方乾有些惊讶:“这倒是一把下锅做菜的好刀,只怕不亚于金碗岛蒋家那把‘七香刀’。”
“‘王醉、七香、绕心’本就是咱们东海上最好的三件做菜家伙,每逢我带着它出来,各种野食我都可做出七八分上佳味道来。不过缺少食材中和刀上的酒味儿,终究不能如在洞中烹制那般绝佳。今日我与方兄有缘,在这旷野相逢,便只能招待这锅‘醉肠鱼汤’了。”
鲁沐食从腰畔瓶罐中挑出些琉璃小瓶,将调味之物撒入锅中,那味道更为引人。
“我听闻鲁兄除好世间美食之外,别无所爱,不知又是什么事能让你从东海来到此间。”方乾坐下,从案上拿起碗筷来,边从那锅里挑出鱼肉边问。
鲁沐食道:“这却是我自家之事,得人相求,不得不帮人一次。倒是方兄这般信任于我么?我鲁家在海上虽然不以用毒擅长,但王醉刀也有奇妙之功。这‘醉肠鱼汤’又名‘速归汤’,不吃也罢,不吃也罢……”
方乾却是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嘴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原来鲁家人做菜是这般味美的,我在岛上苦练武功,果然错过了许多人间快活之事……”
鲁沐食叹息道:“方兄这几年未曾施展身手,但东海这一代却无人敢与方兄并列,苦修却非无功。”
方乾又道:“哈哈,我虽几年未在东海动手,不过以本家之大,总会有消息传入我的耳中。鲁洞主名声甚好,不过道听途说之言,自然不能让我这般放心,否则方某不知已经死了千百次了。我敢将这美味入口,只因我是老爷子最疼的孙子,那只珠子自然在我身上了。”
“白犀珠么?也是,你要深入苗疆,传闻这里有世间最毒的毒物,你又怎会没有准备……”
鲁沐食笑道:“不过这锅鱼我是留下来给自己吃的,里面自是没有毒物的,只是吃了会多出许多麻烦……”说罢他又叹息一声,也不用碗筷,便以王醉刀挑出肉块入口,看他将那大刀使得轻若无物的模样,显是常用此法。
鲁沐食所煮的这锅鱼在方乾吃来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他心中想着,却不知他若食材齐全,又会煮出何种味道来,而若把东海那几位以美食知名的高手聚在一起,又能凑出何等的佳肴……当下两人也不多言,开动手口,便将一条大鱼吃下腹中。
方乾吃得半饱,到湖边取了水来盛满水囊,便走回锅边对鲁沐食道:“鲁洞主若有什么交代,此时便可开口。不过我如今身有要事,若是需要离开这苗疆,只怕我却无法帮忙了。”
鲁沐食看来有些为难,他苦着脸说:“方兄,你许多年不出蓬莱岛,不过还是得罪了不少人。我的寻人追踪之技被人看中了,这次却是被人拉出来找到方兄,让人与你一战的。”
方乾听了,没有生出半分愤怒,他放声大笑:“一个人么?当然不会。如果是来找我一战,东海上都有谁来了呢?”
“其他人不晓得,不过要与你单独决胜的,便有我啊!”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却似乎从远方的天上传来,是一个清朗的声音。
东海第二
方乾正问着鲁沐食还有谁来了,不过回答的竟然不是鲁沐食。
山崖中间的一处藤草蓦地掀开,露出的洞窟中显出一个人来,他穿着一身江南“百艺坊”大师裁剪的如雪白衣,头顶一方淡青色逍遥冠,脚下是双绣有白鹤出云图的薄底快靴,手里拿着一柄黄色的香扇。他一步迈出,便走下洞来。
他在山壁上摇着扇子,轻飘飘地下落,偶尔足下点到山崖间,让下落的势头不至于过快,破坏了他的姿态。他仿若一个出游的公子哥儿,落在湖中,便在湖中飘了过来。这个人虽然从山洞中走出来,却绝不像藏在洞里的人,他自己似乎也不想被看作偷偷躲藏偷袭之徒,因此特意把出场的声势弄得这么热烈和清雅。
等到他走得近了,可以看到那黄色扇面上画着碧海清波,中有数艘大船,在烈日之下,船上一片片大帆正如雪般洁白。
鲁沐食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出场排场,颇为苦恼,只得继续苦着脸向方乾介绍道:“这位是康公子……康家的康公子。”
“康家的哪位公子?”
康公子听方乾这一句,不禁有些着恼:“自从我出岛之后,康家就只有一位康公子,那就是我。”康公子脸色更为不快,越发不想在这被自己视为生平大敌的人面前自报家门。
鲁沐食只得说道:“这位是康雪折康公子,在方兄之后,一度被视为东海中生代第二高手……”
康雪折接道:“不必给我长脸面,八年前在东海霸王擂上我败给了尹天赐,不过这八年来我在洞天福地岛上日夜苦练,尹天赐和小姑离开了东海之后,我没法再找他交手,这次却是终于有机会找到了你,方乾!”
康雪折对方乾说完话,又转向鲁沐食交代道:“不过鲁沐食,应那人之邀来前我已说过,和方乾交手自是可以,得是我第一个与方乾交战,胜负分晓之后,我便离去,其余之事康某却是不管。”
康雪折郑重地向方乾施礼道:“东海这一代高手中,康某生平只败在尹天赐一人手中,如今康某再出洞天福地岛,自觉可再与尹天赐一战。不过如今胜了他,东海本代最强之名也不会是我的,只因方兄在中原竟然得了‘天下第一’这个名头!”
方乾摇头道:“方某闭关数年,出关后便前来中原。雪折你既然是习武之人,又在东海称雄,便当知天下武学种类星罗棋布,江湖高手、隐士神仙不知又有几许。我上少林一战后,被渡如方丈厚以盛名,实是不能当真。不提他人,便是少林寺中当年一战击退天竺师子光的渡法神僧,我也不曾有缘与他交过手,想来如今还未必是他的敌手。”
方乾抬头道:“渡如方丈一句戏言,却是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名头为我招来了许多烦恼。方某虽然不畏,却没想到有人竟只为这虚名远从东海追来。”
康雪折收起折扇道:“这名头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你既然敢与贴身死士‘七枚’分离,那自然不会怕了康某手中之刀。"
康雪折抽出一把刀来,刀长二尺,是一把短刀,森蓝的刀面上密布微微陷落的杂乱印痕。
“这是我家‘不老神翁’亲赐与我的‘衍窥刀’,东海有名有姓的高手,倒在这把刀下也有十七人,若这刀子有幸,方兄应是第十八人!”
康雪折话音落下时,那刀面恰从日光中引来一缕光,照在方乾眼中。那刀面突然放大,映出一片如破碎琉璃般杂乱的耀眼蓝色,更从那缝隙中透出一道道白光来。他的双眼当即被丝丝强光刺痛。待他自然将双目自然眯起,眼前已是一暗,康雪折无声无息,跨步一跃数丈,阴冷之气贴胸而来,衍窥刀已刺至身前。康雪折这刀子一扑刺却是冷森森的,犹如幽冥之刃,和他从悬崖上落下的洒脱步伐全然不是一个路数。鲁沐食从旁观看,心中升起的只有个冷字。
这式“黯搜魂”是康雪折“雪帆刃斩”最快的一式,也是他用来袭杀强敌的不二之选。康雪折眼见湛蓝的刀锋已然贴近方乾胸口,心道虽然不是正午日光最强之时,无法让这式“黯搜魂”发挥最大的威力,但还是让他难以逃出自己的先手。他想到手中刀若能饮到这东海最强者,甚至近来被誉为中原最强剑客的血,心中不由一喜。那刀贴衣正要刺入,方乾右手突然握紧,动了一动,“衍窥刀”刀尖前突然多出一根木棍来,以康雪折的眼力,竟然没看清方乾是如何挥棍的。
不过棍自然是挡不住利刃的,康雪折足下踏地发力,运劲直刺。
但那刀碰在棍上竟是一滑而走,向上荡出,贴着方乾的衣襟而过。康雪折只觉得手上的力道如被激流冲起,刀锋行进之向已然被迫由直刺转为上挑。
康雪折身影踏向左方,右手借势挥刀自右向左横斩。这次斩的却是方乾的脖颈,他却不忘盯住方乾手中的木棍。只见方乾右手以手腕为轴,摆动木棍,底下的木棍更快地弹起,棍身扫向刀刃,却在与刀刃接近之时突然带出条条棍影。康雪折知道,这是那木棍挥动速度已然超过了他的目力所及,便如方才一般,那木棍忽地消失,下一刻棍头已经从下方顶上刀面,侧顶而起,那刀锋又被棍子顶偏,从方乾面前扫过,却未扫落一根汗毛。
衍窥刀横挥落空,那日光却从方乾脑后照下。康雪折翻转刀面,找好角度,又一阵强光射到方乾眼前。方乾这次却是理也不理,早已将双目闭上。
康雪折对敌之时运使衍窥刀以光影扰乱对方双目,经过多年磨炼,已然是他的对敌惯用手法,全然不需思索。但他真正的招式这次却非刀招,刀风刚过,康雪折足下生风,借挥刀之力身子前跃,两脚在空中相互借力,右脚先是呼地凌空踢出,左脚跟上追击,取的正是方乾的右肩。
在康雪折眼中,那棍影再现之时,却已经在他脚上。他凌空五腿全都被那棍影封住,棍腿交击之声“噗噗噗”响起。康雪折双腿剧痛,踉跄后退出数丈。他腿上痛得不由得抖动,脸上满是痛色。
方乾睁开眼道:“如果我手中拿的是铁剑,你双腿已断。若是我拿的是我那把‘流采剑’,第一招时你的刀已经脱手了。”
康雪折细细回味方才交手的几招,摇头道:“我虽不及你,不过你的内力有些古怪,很是古怪!你那第一棍和最后一棍力道相差极大,且只有首招是你自身发出之力,后面分明是借了我‘衍窥刀’上的刀力。不知方兄用的是何种武学,我却未曾听人说起过,竟能累积力道许久,且把我康家的‘桑寿力’打在我的腿上。”
方乾又道:“你的眼力却是上佳,这棍上确是借了你的内力,这是我近日在研习的一门武技。至于是何等武学,却是不便告知。你若知难,我也不想留难康家的公子,这便离去吧。”
康雪折又道:“剑身扁平,棍体圆滑,这借力之技不像是能轻易用到剑上的,你不曾拔剑,只怕是这门武学不便用剑借力?”
方乾笑道:“我用这棍与你交手,你尚且只能撑到七式,以方某剑术,拔剑之时,只怕你不能活出这深山了。”康雪折摇头道:“我康家洞天福地以何闻名东海,莫非方兄忘了么?”说着,他翻掌摸出一颗黄色药丸,含入口中。“有杨,补之回天,还是维峰丸?”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这颗是有杨,壮体提力。”康雪折又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服下,“这颗才是维峰!”
东海之上三大世家之中,康家洞天福地岛上多产奇花异草,康家祖先康知澜当年带康氏门下与东海群雄血战六天,击退各方前来争夺泥兰果树之人与海中垂涎泥兰果的异兽,得以服下能令后世血脉脱胎换骨的“泥兰果”。这让康家损失多名精英,却也令康家后裔天赋异禀,身体看似与常人相同,实则强健异常。康雪折将有杨丹与维峰丸同服,若是寻常武人,只怕会撑破经脉,但他服下却无性命之忧,数息之间他便要趁身体内力都达到巅峰状态之时,再图与方乾一战。
康雪折运使桑寿劲力,将服下药丸中之药力迅速疏导散发于经脉之中。他双目泛起血丝,再度杀向方乾。康家之人与人交战,随身带有各类灵丹,此乃东海人皆知之事,方乾也不惊异。
只见康雪折身形飘摇如烟,白影中一点蓝光迎面绽放,在日光反射之下的蓝色光闪之中,又有白色刃影重重升起,宛如海上群帆同升,却正是“雪帆刃斩”中的杀招“碧海起千帆”。康雪折隐在刀影之后,寻机攻击。寻常人在这光影错落之间只怕早已无法判断刀路,但方乾手持棍棒点入刀光中,帆影逐个摇落。
康雪折这次却看出方乾所用这棍力的高妙之处,他一击不中,立即返身而退,然后再整势子,挥衍窥刀攻杀。他服下了药物,已然激发身体潜力,速度与体魄都有莫大的提升,翩然之间那一团白色身影便在数丈之内弹射。偶尔被棍身擦过眉头,康雪折都不动一动,他只管莫让方乾将棍子打实在了。他忽上忽下,只将“雪帆刃斩”中的刀式用将出来,一时间“六月雪”、“佐天子”、“又出征”、“冬绝手”、“倒踩楼”……一招招煞手纷纷现于他手中的刀上。
鲁沐食在一旁看着,叹服不绝,他只觉得这康公子比数年前东海霸王大擂之上迎战尹天赐时,刀法与刀劲都已更上一层楼。可那方乾却更是可怕,他立足原地,偶尔转动身形,却未出身周六尺方圆,康雪折一刀刀斩来,他只是以那寻常的木棍迎去,拆招破招。那棍子在他手中跳动,在鲁沐食看来棍招也无甚出奇之处,显然是其中隐藏的高超劲力让康雪折一次次退去。康雪折每攻一次,便要退后,他却是越退越远,如此才能靠那高速的“鱼隐”身法躲开方乾棍子的追击。待得他一招“弓不休”含力刺出,方乾将棍子贴着他的短刀收束,这招本是取的开弓无回之意,是康雪折刀法中用来突进的极强一式,那衍窥刀刀光本如一道蓝色劲矢般地激昂直进,却被方乾在后退三步之间,用那木棍纠缠着刀身追打,等到近身之时,力道已然用尽,无法再进一步。
却见方乾傲然一笑,将棍一收一送,那棍已再度在康雪折眼前消逝。康雪折大叫一声,暴退向后,却已是晚了,他只觉右臂一痛,双手被劲力震动,竟再抓不紧跟随他十数年的“衍窥”。他这一退毫未留力,足有二十多丈,那刀却是落在了方乾身前。康雪折按住本来应该在“有杨丹”药力下坚韧无比的右臂,鲜血顺着白色的袖子渗透而出。方乾温和的劲力中蕴藏刚劲,这一棍上吸纳的“桑寿力”太足,康雪折终究是被自家内功伤了自己的手臂。康雪折运劲游走到右臂经脉之内,只觉手太阳经脉阻塞崎岖,痛楚难忍,小海穴尤其如此,便知道这一棍刺破了他的小海穴,即便以康家人的手段,两月之内只怕也无法用刀了。
方乾弯腰,把衍窥刀拿在手中,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衍窥刀上轻轻按压,修长的食指抚在刀上的一个个凹陷纹图上,冰凉的刀意传来。他对着康雪折笑道:“洞天福地多有奇宝,这把短刀质地甚为奇妙。方某正无良刃傍身,便先向雪折借来用用。”
康雪折心中一痛,知道这刀入了方乾手中,除非自己的功夫有朝一日能胜过方乾,只怕难以索回了。他这把刀自出道扬名起已经随身十余年,只觉得这番与爱刀分离,以自己和方乾的武技对比,只怕难有再见之日,不觉间仿若与爱侣诀别一般的难过起来。
康雪折倒也干脆,他看着在那边微带揶揄之意笑着的方乾,牙关一咬,左手从腰畔解下刀鞘,抛给方乾。“这把刀名‘衍窥’,太爷爷交给我时,说这刀可以‘衍天光之奥妙,窥大道之门’。我拿到手中十六年,未入刀之至道,在方兄手中,也算宝刀赠英雄。”
他举手再吞下一枚药丸止血,将那折扇摇开,却也不多说,只盯了鲁沐食一眼,转身便离去了,走时却不再是他攻杀时凌厉的“鱼隐步”,而是他从山洞中出来时的轻功。
方乾又笑,想来这是康公子出行迎战强敌的专用步伐,却不知又叫作什么。这人宝刀轻放,来去淡然,走时毫无黯然之念露出,倒是十足的公子风范,也算是个人物。
鲁沐食叹道:“康公子在中原籍籍无名,但在东海之上却是近年来尹天赐之外名声最大的人。方兄一根木棍轻取康雪折‘衍窥刀’,又留下一段武林佳话。只是宝刀易得,却是不老神翁的爱物,方兄拿着只怕烫手。”方乾一口吹去刀上尘土,那刀身其实点尘不沾,蓝色云纹中泛起丝丝白光,神似无量的海洋。方乾笑道:“端的是一把好玩意。东海‘世外三仙’虽强,但这次若是让我心念达成,待得我再回东海之时,只怕康杖石也无力回天了。康杖石以下,我方乾即便不背靠蓬莱岛千年方家,又有谁敢来我手中取刀?”方乾话说得平平淡淡,听在鲁沐食耳中,一股傲视天下的气概却在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人身上不可遏抑地散发出来。
鲁沐食只得又叹道:“本来中原人给你封了‘天下第一’的名头,东海的人多半有些不服气,只觉得当年你名头虽胜,距离武道巅峰还颇有距离,至多是东海第二代中最强的那人罢了。不过今日看你与康公子一战,他虽也有进益,但与你相距却真是差得远了。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泄漏了你的功法,只怕我们真不该走这一遭……我贸然踩进这浑水,看来却是一个汪洋,也不知是福是祸……”
方乾手从“衍窥刀”刀锋上轻抚而过,指尖感受着那刀的锐气,一面笑看着鲁沐食。他虽然已经逼得康雪折出尽全力,但身上那件灰白袍子却并未见凌乱。这时他对那刀生出兴趣,看起来便像个对这件武器充满好奇的寻常青年人。
鲁沐食从东海对方乾的传言之中了解,那本该是个年少时便老成、颇为稳重的人,但此时他从方乾的形貌中却难以看出与传言相符的气质来。
“‘你们’都有谁?还有,我与麾下‘七枚’分开,只是数日前之事,你们又怎能如此确切掌握我的行踪,请了康公子来找我的麻烦?康公子非我所敌,应在你们预料之中吧?‘你们’是想让康雪折来做什么呢?”
方乾一个个问题轻轻问出口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他离鲁沐食还有很远,然而虽然他迎战康雪折未曾施展轻功,鲁沐食却觉着自己身处这一方区域之中,突然有些凉意袭来,他的身周似乎全然在方乾的掌控之中。他看着方乾手中的刀,心中想道:“他自然是会用刀的……就像人都知道他平常用剑,谁又想到他用棍用得这么好。”鲁沐食握了握手中的王醉刀,想到:虽然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好刀,但就算自己与康雪折联手,想对敌方乾也全无机会!
湖岸·归不归
方乾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他曾十分熟悉,在此刻听来又有些陌生。
那女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裙装,她的身后跟着三个人。那三个人像是跟随了她许多年,以至于他们走动之时迈开的步子与那女子步伐的节奏极为相似,一眼看过去,那似乎已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而这韵律全然由女子带动。
这女子气度高华,身着盛装,看来如同从天上宫阙中走入凡尘的仙子,未多加脂粉遮掩,清淡的妆容下是一张英气混合了柔和轮廓的脸颊。她的神态和姿态看上去都是舒缓怡人的,偏有一股无法压住的傲然之意还是隐隐从她身上渗透出来。
方乾有些惊异,他皱眉向那女子问道:“阿鸾,你怎么也来了?”
女子停步,摇着头道:“八年了,八年前你进入岛上‘天圆地方阁’坐关,出关之后,我们话也没说几句,你便又去修那门神功。那两年之中,我都没有去打扰你,宇轩长大了些,几次想见他爹爹,也都让我给拦住了。”女子温柔的语声中带着一点萧瑟冷意:“乾哥,沧鸾等了你四年,等你那门神功有了些修为,宇轩都已经十一岁大了。我觉着你总该能抽些时日多陪陪我母子,你又离开蓬莱岛到了中原。扬名天下,对你这般重要么?”方乾默然未答。
那女子又继续说道:“你四年没回东海了……四年,我就给宇轩讲述他爹爹在中原的那些传闻。你剑试南方武林,难有敌手,再上少林寺,老和尚们也称赞你武功脱俗。你拿了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宇轩甚为高兴,只是他如今对你的印象已然有些模糊了,我就画了一幅有你、有我们两个人的画。我还告诉他,他爹爹方乾不止是武学无双,还是个琴棋杂艺、笔墨书画尽皆通晓之人。”
元沧鸾从腰畔抽出一幅长卷来,轻轻抛给了方乾。
方乾展开看向画卷,微微动容道:“宇轩这般高了,你的画功也又有增进……”
元沧鸾笑道:“我是个闲人,闲来便动动笔,画些岛上的走兽山石,这幅是我两年前画下的。宇轩他继承了你的天赋,什么也都学得会,只是他却不太爱练剑,我便传他些别的指掌点穴的武学。乾哥,今年已是开元六年了,你还记得宇轩多大了么?他已经十五岁了……在方家的众多后辈之中,他也是最杰出的那几个之一……长辈们都跟我说啊,宇轩不愧是方乾和我元沧鸾的儿子,再过几年,眼见方家又会有一个东海天骄出世。”
元沧鸾又柔声问道:“乾哥,我不知为何在三年前少林一战后你没有回家。我又等了你三年了,咱们回家吧……”鲁沐食在一旁听着,在他耳中元沧鸾的话语温婉柔和,偶尔微微带出的颤声中融着极为动人的情感。他不由得想起方乾数年练武,元沧鸾带着孩子方宇轩孤独等待的情形。那语音比照寻常妻子虽略显冰冷,却不免隐隐透出一股子凄凉的味道来。鲁沐食心想:“若我有夫人与幼子如此苦待,只怕早就回去了。”
可方乾把画卷收起,仰起头,扬眉决然道:“沧鸾啊,那些该说的话,我早就与你说过了。我之志向,与师父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久居东海,泛舟击浪,偶尔我也想过这种日子。对你来说,东海就是整个天下,可在我心中,天下还要大得多。”
元沧鸾闭目,语声专注:“爹爹这么多年运筹帷幄,天下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却不知有多少人因他而受益,他门徒学子遍布中原,安居海上,遙控中原,比起你说的天下,又有什么差了?”
她语声更缓:“乾哥,若你要名声,如今‘方乾’二字传遍天下,这中原还有什么是你所留恋的么?还是你……”方乾出言打断了她:“沧鸾,天下第一,不是老和尚渡如口中说出来便是当了真的。少林寺执中原武林之牛耳,武无第二,我还有心愿未了,至于此事之详情,却不能说与他人了。”
漂洋过海
“便对我这个做妻子的也不能讲么?”
方乾:“不能。沧鸾,你知道我这一系,当年便是师父有许多事,也是不能都讲给你这个女儿听的。”
元沧鸾有些难过地笑了笑:“不错,可惜爹爹他觉着只有男儿才适合继承他那个位子,不然,他有我这样的女儿,何必又一定要找别的传人。当年在门中啊……”
元沧鸾似是想起往昔之事,语声稍高。
方乾:“嗯,小师妹,当年在门中,你学武天分、理事待人,都不在我们几个之下的。”
元沧鸾:“师兄,你既然将师门重任拿出来说,我更要把你带回东海,爹爹他可没说我们这一脉的传人要在天下扬威。你擅离蓬莱岛,已然破了家规,在中原立下偌大名声,又破了门规,师妹我今日要带你回去!”
方乾:“师父有一些本家压箱底的东西没有传给我,我知道他留给了你,他还是心疼女儿,知道你的性情,不想你觉得比我弱了些。”
元沧鸾:“爹爹知道我好强的性子,也知道你从不低头,他是怕我受你欺负。”
方乾:“哈哈,从来只有元沧鸾欺负别人的。”
元沧鸾:“当年我便这般对你说,可你还是娶了我。我知道当年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那个位子。乾哥,随我回去吧,我以后日日陪着你,再不想那些称尊海上的霸业雄图……”
方乾:“沧鸾,你这般聪明的女子,为何不知有些时光过去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有那时的心境了。我们已是错过了彼此最适合在一起的时光了。”
元沧鸾:“你也不傻,该知道让我放弃自己钟爱之人会有多难。”
方乾:“我躲入了苗疆,还是躲不开今天么……”
元沧鸾:“我也不想用这法子,夫妻情重,何用这般为难。可从三年前你上少林后也没有回返,我便知道你不想再回来了。从那天起,我就在谋划今天,你的行止举动,都会从各地汇集到蓬莱岛上,在这三年之中,你和七枚分开行动共有四次,我知道,那多半是在试探于我,只有这次才是真正的时机。”
方乾:“你不会对我下杀手,可对他们主仆之份,未必会留情。若是你出手,我至今也还没把握能护得他们周全。”
元沧鸾:“嗯,这世上看过那本秘籍的人不多,恰好我也是其中一个。尚水功修成可纳百川江河,不过在这修成圆满之前有三次潮汐涨落,你在天圆地方阁中度过了第一次潮落,我等了许多年,找了尹家的人帮忙推断,再加上爹爹留给我的密谍传信,才确认了你这第二次潮落的时日。”
方乾:“你先派康雪折出手试探,他对我的名头不满多年,出手定会全力以赴,他的刀法路子无孔不入,最适合探知强弱之处。我的破解招式别人看不出问题,但你这深知师门武学的人却可从容推断。你甚少做没有把握之事,这次出手选择的时机也是如此。”
元沧鸾微笑:“我本来是没有那么多把握的,可你见了我还没有脱身离去,我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方乾:“以我如今的内力,的确没有准备在耐力上与你们一争长短。”
元沧鸾:“乾哥,其实你若真有意摆脱我,只要在你内力全盛之时回岛,压制住我的动作岂非轻而易举之事?想来还是念着我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不肯先行对我动手。”
方乾摇头道:“我未曾回岛,倒还有一层原由。当年老爷子对我不曾听命去参加东海霸王大擂便有不满,多年来有你在他身侧耳边出谋划策,我若归蓬莱,只怕遍岛皆是不利于我之人。对付旁人,我还可以动用本门力量,但有你出手,我眼下独力难敌群雄,是以未曾想过回返。”
元沧鸾:“说得这般狠心,莫非你一生就在中原了么?爹爹的传承之位你是铁定不想要了么?”
方乾大笑道:“沧鸾,你未免小觑于我,当我回返东海之时,便是蓬莱岛精锐尽出,也未能拦得住我的双手双脚!到时我便是本门前无古人的唯一之选,想来师父再心疼女儿,也会以师门传承为重。不会再偏帮于你了。”
元沧鸾摇头道:“乾哥,沧鸾也有自己的心意,你想要自由行事,却未免冷落了我母子。既然你这般执拗,也莫怪我了,夫妻情深,等到我们再有时日相处,总能解得开这段小碍……”
上代高手
元沧鸾微微转头,对她身后那三人说道:“小明叔、施叔、年叔叔,事已至此,方乾年满三十,未曾尊师命继承尊位,沧鸾大胆请三位叔叔出手,将他请回东海爹爹座前。”
那三人挺直了身子,原本全然隐藏在元沧鸾势头里的身影突然间便显露出来,鲁沐食只觉得这三人散发出的压力竟然不曾落于方乾与元沧鸾二人。
元沧鸾见鲁沐食面露惊讶之色,对他说道:“沐食,这是当年爹爹匿名行走江湖之时陪伴在他身边的三位前辈,因为爹爹的行事之风,他们的名字同样不为世人所知。”
方乾谨然施礼道:“明经天师叔、年千山师叔、施金回师叔,多年未见,方乾拜见。”
那三人之中,年千山玄内袍白罩衫,周身瘦骨,双目微闭,脸上的皱纹如老树陈皮,丘壑山峦,苦容密布;施金回紫衣青带,高逾八尺,身后背着一柄明晃晃的长柄金瓜铜锤,柄有鹅蛋粗细,却不知重有几十斤,全身结实的肌肉连罩袍也掩盖不住,直将双袖撑得隆起;而为首的明经天看似只是个保养颇佳的中年人,只是他的面容显是精心修饰过。
年千山与施金回漠然不答,而明经天拢在赤色袖中的双手轻碰,竟然发出叮当的响声,那手里藏着什么兵刃,却是无从知晓,但那声音清悦,让鲁沐食悚然而惊。
明经天拱手回礼道:“方少爷不必多礼,若非有少爷惹出这些事来,我们几个老骨头、老不死的在东海养着身子骨,只怕手脚都懒得锈住了,这次终有机会出来动动手脚,却是多亏了少爷,还要感谢少爷。”
那年千山听了笑出声来:“小明,你又手痒了,要小心些,若要伤了少爷,小姐和老爷可都饶不得你。”他嗓音沙哑,似乎受过什么伤。
施金回闷声道:“快些动手吧,小姐说了,回去要把老爷藏的‘海鲸蛤’拿半斤来给我吃。”他转过粗壮的脖颈向鲁沐食道:“小鲁,还要你亲自下厨,别糟蹋了老爷的美味。”
鲁沐食连忙点着头,他心中却电闪雷鸣般闪着念头:“‘玉面魔手’明经天、‘无真梦’年千山、‘风之丘’施金回,多少伙计只曾在秘库里翻看过或者听闻过他们的传说,自己今日竟然有幸要见到他们亲自出手了!对上的还是东海这一代的第一天纵之才……”
还有大小姐,从来只知道元大小姐经营理事手段犀利,却不曾听闻东海上有人说她武学有多么厉害,今日听起方乾说起,原来大小姐的武学修为也是极强的么?
那边明经天听了施金回的话却回头叱责:“几十年了,办正事时,莫只想着吃!”
鲁沐食正一笑间,明经天的头还在扭着,身子却是没有丝毫烟火气地跃起,就到了方乾的身前。他一脚直出,踢向方乾的小腹。
他的头这才转过来对着方乾,那本来修饰整齐的脸庞正由鼻下到额顶腾起一抹红云,煞气尽显。那一脚踢出,却听见空气中三声“砰砰砰”的连环爆鸣,原来明经天这一瞬间已经踢出了三脚。
而同一时间,空中好似响起一声悠远的钟声,又紧连着传出清澈如铃般的声响。方乾听见钟声入耳,仿佛身在茫茫云中,再听铃声,有幽幽清泉流过,隐隐间泉上云中远看有仙宫楼阙浮现在心头。
他脑中警醒,这是以音入幻的绝技。他曾听闻千岛湖的长歌门中有圣手琴师可借琴音引动人心,没想到这年千山竟也精擅此道。方乾勉强调动内劲,以针刺劲力冲阳白、印堂两处穴道,同时听那腿劲风声,手横木棍拦在身前。他两处穴道刺痛,脑中一清,神智从那梦幻之境中退了出来,棍棒已然与明经天踢出的三腿相遇。方乾仓促之下吃两人合击,却没能借到腿劲,于是他团身而退。康雪折数刀未能让他后退半步,但明、年二人出手一击,便找到了方乾这棍法劲力的要害。
方乾后退之时,眼角却瞥见施金回雄壮的身躯迈开大步从他左侧跑过,每一步都轻轻踏在地上,弹身而跨出,两步之间步履尺度颇大,却是围绕着方乾身周数丈奔腾,这显然是一门步法。方乾瞄上几步,却未曾看出是哪种步子路数,那边明、年两人已然追了上来。
年千山手中把持的是一杆原本收在腰间的软木黄藤杆,展开来有一丈长短,不知曾在什么汁液中浸泡过,黄色藤木纹表层的深黄之中泛起一道道赤色,从杆头到杆中接连交错挂着三个青铜小钟和九个亮澄澄的铃铛,方才那钟声铃响便是从这杆子上发出的,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方才跟在元沧鸾身后行走之时,这两件器物却能收敛了声音。
而这时年千山还在明经天身后,他见方乾接下了明经天三脚,脸上更显苦色。
他追向方乾,双手将他那黄藤杆——“十二楼”横在胸前,干瘦的左手向后扳动杆尾,右手推动杆身从下向前上方将之挥出。这一杆大开大合,白衫下他干瘦的身躯看起来竟然舞出一股庞然的气势,而与他这一击反差尤大的是,那杆“十二楼”竟一闪而逝,上面的十二件钟与铃铛如同不在那杆上一般,悄无声息。
方乾心中凛然,这分明是以“隔空笼音”施展内力的深湛修为。年千山步伐不快,他的武器却快得多,那缠着的一口铜钟后发先至,盘绕过来击向方乾的后脑。方乾挥左臂挡去,就在掌与钟交击之前,那钟声又作轰鸣之音,方乾心神震动中带开铜钟,身边明经天又是一脚横踢,三声爆鸣再响,这招却是明经天的腿法“贯三军”。
明经天双手依然笼在袖中,只用腿法与年千山的“十二楼”长杆配合夹击方乾。他二人所用武学之中全都带有音爆之声,数种音色强弱交集、频度变化以及音色差异,持续扰乱方乾的神智。这逼迫着方乾不得不调动体内留存的宝贵内力接招。不过方乾在对敌上的丰富经验和优异的直觉迅速地改善着他的反击手段,他右手木棍以“川环海劲”运使“不慧剑式”接明经天“贯三军”腿法;左掌运使“采荆掌”和“厥阴指法”或拍或点,总打在年千山杆法施展中的关键之处,使得他的音震之法在施展两次之后,再无最初的威力。
方乾此时所用的身法却是一门失传已久的轻功,名为“花间游”,这门轻功以同名的内功运使,最擅长在游斗之时延续自身内力精气。三人交手四十余招后,年千山与明经天二人被方乾的招式逼迫,内力损耗甚大,但方乾却比初始之时的身形似只迟滞稍许。
元沧鸾赞道:“乾哥这些年修习了爹爹的秘库之中多门武技,看已可融汇贯通多门技艺。我还记得库中书籍之内所言的采荆掌和厥阴指原本是没有这种合用之法的,这两门内功同时运转的法子我未曾听闻过,莫非是那门典籍中的奥秘么?他未曾见过几位叔叔出手,但手中这两门手法信手拈来的,竟然都是甚好的应对!小明叔,你们的手段可没有从前那般让我害怕了!”
十二楼与金瓜锤
年千山觉得他真的老了,以他本来的年纪,其实不过只比明经天和施金回稍大了些,只是他早年的遭遇让他的面相看似老朽。不过他的功力还在,“十二楼”上的功夫这些年也未曾放下,但与方少爷交手,愈发觉得这些年来自己的武学进境不大……
年千山心道:“方少爷也是刚过三十的年纪,便有了这般超绝的身手,自己终是天分所限,若非自己当年修为不足,小春也不会被害死在那人手中。”他心中悲痛,心境却是反映到手中的长杆上来,那钟声铃声在风中发出的声音转作低沉幽寂之情响动,如唱悲歌。方乾心境被他引动,心想:“这钟声与铃声如此悲切,难道年师叔经历过何等伤心的往事?”
一旁疾走的施金回眼见年千山悲愤之情大作,心中焦急。他们几人当年跟随主上闯荡武林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搭救主上的爱女,未曾来得及照顾年千山的爱侣,令年千山遭遇了一桩极大的惨事折磨,之后的多年内,年千山一旦运使内功便易折损心力,人也被心事煎熬显得苦瘦老迈,更未曾与他二人再多说过几句话。这几年来稍有好转,明经天才同意带他一同出来。
施金回见年千山又被勾动起心事来,生怕久战之下旧患再发,于是他足下一停,已然从身后抄起那柄大锤来。
方乾心头一紧。明经天三人联手合击,是老爷子当年身边最强的臂助,正如“七枚”与自己的关系,是以方乾与明、年二人交手,却也一直留意着施金回的举动。只见施金回舞锤一击,却是并非向着方乾,而是冲着脚下地面。方乾听得轰然一响,足下震动,尚未察觉变化,那边明经天已然一脚凌空踢来,而年千山的杆头从脑后绕打,风声入耳。方乾侧身躲避敌人锋芒,落脚之处却传来异常,只觉那土地松软,一踏而没足,未曾站稳,不由得足下晃动,这也令他未能完全避过明经天的踢击,仓促之中只得挥臂横挡,他定睛看时,明经天足下却未曾受到地形影响。
明经天脚下踢得实在,片刻不停。他足下落地,身子晃动间便迎头而进,拢在袖中的双手猛地探出。左侧年千山长杆又至,而施金回一跃而来,铜锤呼啸着砸向方乾肩膀,却是要趁他脚下不便之时,封住他的退路。这只怕便是三人合击的杀手锏!施金回铜锤虽然骇人,但方乾却立时察觉最强的攻势乃在明经天,那双从袖中出击、首次展露的两只手全然不似肉质。以方乾的眼力,明经天从手腕以下,掌面掌心俱是红白通透,鲜红色的血液在青白玉似的筋络中流动,这显然是一门特异的绝学,却是明经天仗以名列三人领袖之位的独门功夫“青玉掌”。
方乾挥木棍砸向明经天的双手,身形只进不退,宛若激流般涌向明经天,顺势躲开了黄藤杆与铜锤的攻势。明经天怪笑一声,齐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嘲讽,青玉掌随之蓄力斩下,方乾那蕴含内力的木棍与他的双手一碰,只觉明经天以手斩切之力竟堪比神兵之锋,木棍尚未来得及就势借力,便被切成两段。
明经天得势,双掌转切为拍,击向方乾胸前,乃是他的一招成名大散手:“深红浅绿”。那手掌刚拍出,重重的青白色掌影已然如花盛放,呼啸的风声也陡然传出。
此时年千山的“十二楼”悲声摇动,施金回踏步而来,三人数十年来默契合击,杀招方出,便已是绝杀之势。木棍在方乾手中只剩尺余长一段,已然无法运使他这路剑法的奥妙。方乾立时将木棍抛下,挥拳运掌接招。明经天只见方乾面目之上已被一层翠气铺满,接着内力从他双手之上喷涌而出。方乾后方的施金回只觉得方乾气息勃发,陡然之间内息竟似硬生生拔高了一层。方乾身影晃动,身形淡如星云般模糊起来,摇摆间竟又躲过了他和年千山的合击。
明经天青玉手与方乾拳掌相交,竟然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击溃之象。他往日里无坚不摧的散手被方乾一掌掌、一拳拳接下,只觉坚若铁石的双手上传来剧痛。方乾使出他拳脚掌指的功夫,硬生生接下了明经天力能分金断玉的青玉手追击!
元沧鸾在旁看得分明,她了解方乾的武技,知道方乾乃是将他内外功招式中的三招同时用出,于是挥袖掩口低声自语道:“星楼月影、兰摧玉折、晚晴掌。”
却说明经天三人合击,本来另有妙处。那施金回之前未曾介入战圈,乃是以“震鳄步”震踏周围土壤,令地面形成坚实与松软程度不一之地域,周遭百丈地面软硬分布自有奥妙,他三人多年来配合作战早已熟悉。若是强敌陷入其中,被三人联手攻击躲避之时,难免踏入全然不明如何落足施力之境,到时敌手十成武学无法施展出三成,往往瞬间败亡在三人手下。
却不料方乾一脚踏空,已然察觉这战法的厉害之处。他只进不退,竟又有绝技与明经天青玉掌硬对,强行踏入了明经天落脚的实地,却不曾落入三人算计之中。
明经天厉声大喝,三人攻势更盛。方乾这次却是半步不退,他脸上那层翠气更为浓郁,或弹或拂,顷刻间将狂风暴雨般攻来的青玉手、十二楼与铜瓜锤尽数拦下。
三人眼见方乾未曾发动凌厉还击,就知道他还未用出全力。三人隐世已久,但三人联手向来可与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相抗,如今久攻不下,皆是未曾想到方乾竟然有如此修为,不过想到小姐的交代,还是提气强攻。方乾却喝道:“沧鸾,到如今你已看到我今日的身手,还不出手么?你若不出手,我便要走了。”鲁沐食担心道:“夫人……”
元沧鸾摇头叹道:“你若能从明叔叔他们手下脱身,尽可离开,我今日不想和你动手。”
方乾长啸:“如此,我便走了!”说罢他一掌硬生生击在施金回正攻来的铜瓜锤上,再顺势下抹。铜锤咣当作响,忽而剧烈旋转,施金回只觉握着锤杆的掌心先是震得发麻,然后便在手中转动,再也拿捏不住,向外飞出。方乾身形一长,已然弹向空中。施金回眼睛通红,他放开铜锤,也不迟疑,凌空抱向方乾。
年千山长杆甩出,前端弯曲成圈,取方乾落后的左足。明经天知道此时必须留下方乾,咬牙紧跟着方乾腾跃而起,身子凌空,便已侧倒翻转,又是一脚“贯三军”踢向方乾膝盖,同时双手奇刺方乾右脚。他与年千山都知方乾身法高绝,须得要让他腿脚受制才能完成小姐的交代。
年千山这次“十二楼”一挥,快逾往昔,那杆影一晃而至。但方乾身形在空中一顿,手臂挥扫,宛如一片蓝汪汪的水波在空中升起,其中有白光裂隙洒下,宛若海上雷霆,那一刹那,三人恍惚间皆有被拉入无边雷域的惊愕,只觉得眼前雄伟景象,绝非人力可挡。年千山十二楼攻势仍在,只听叮当作响,他急忙收束武器,却已来不及,那杆头的小钟和两串铃铛已然被斩下。
而施金回环抱之势尚未收回,便被方乾一脚踩中臂膀,身子向后猛跌。
三人手下皆是一顿,再看方乾,早如弹丸般弹射而出,那一袭灰白色的袍子在空中一弹再折,落下时已在七八丈开外,明经天下意识地施展轻功追出,方乾在落脚之地一踮,再度纵身而起,顺手把衍窥刀收入鞘中,去势迅捷。
明经天知道他定是追不上方乾了,悄然停步,却见方乾已然投往远处湖面,他在水上有如被水流推动一般,身形快若一线。方乾清朗之声和着湖边鸟鸣远远传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他的身影在那小湖尽头一纵而出,投到那湖下的绝崖飞瀑中去了……
以敖以游
年千山拾起落在沙尘中的小钟和铃铛,施金回和明经天担心地看着他。他轻轻摇动铃铛,突地向明经天问道:“小明,方少爷说些什么?”
明经天把手收回到怀中,摇头看向元沧鸾,却未曾回答。
元沧鸾微微一笑,答道:“乾哥他说呀,柏木制的小舟在水波之中漫漫逐流,他夜里无法安睡,心中也有烦忧。想喝酒但找不到对口的酒喝,姑且放开心胸泛舟四海遨游。”
施金回背上铜锤,看着地上渐渐陷落之处,似是在遗憾自己的本事未曾管用。
明经天笑道:“少爷要喝什么样的酒,岛上都能找得来。他是从小便在海边生长的,想要泛舟,想邀游四海,也尽是不难。想来是另有难处了。”
元沧鸾摇头:“他的难处,我或许知晓一二,与他这几年来挑战中原高手有极深的干系。只是为何他这般执着于此,却从未对我说过。”
鲁沐食从袖中取出一只鸟儿来,那鸟尚不足他食指长短,粉背、蓝头、黑睛,却是安静得很;它似乎方才睡醒来,眼睑快速眨动,在鲁沐食掌上轻轻舒展着翼翅,小脑袋向他掌心轻蹭,那对儿焰粉色的翅膀有它身体的四倍长短,有如寻常小隼的翼翅一般,在日光下鲜艳异常。鸟儿在鲁沐食掌中又蹦又跳,最后站定了,却是望向方乾离去的方位。
鲁沐食又取出几粒鸟食置于掌中,提醒道:“夫人,如还要追踪方兄,粉痴儿要快些放出。他体内的香气,半月之后便难以追寻。”
元沧鸾轻笑道:“他的功力能撑得这般久,接下三位叔叔的合战,我却不曾料到。只是这番见了他,我心中也有了计较。像他这般男子的心意便是我全力出手,也难以阻拦,还更伤了情分。以敖以游,以敖以游……他要四海邀游,不回家见我母子了,我有什么法子?”
元沧鸾笑声中带着些许激愤,不过片刻间又全然不见。她淡淡道:“粉痴儿且莫放出去追他了,我虽是惦念着他,可有些事靠一边终究是不成……”
鲁沐食手掌轻放,那鸟儿粉红的双翼振奋翻飞,五人仰头,它欢快地鸣叫着,在上空环飞,却不曾追向方乾所去之地……
溪中鱼
胁驱按着腰间的流采剑发愣,他突然问身边的人:“阿秀,没有我在身旁,少爷他能找到这里么?”那斜卧在树下锦毯上、枕着一团方枕捧书翻看的黄衫女子仰头白了他一眼:“少爷是什么人?”然而方乾麾下的两名干将等得直到入夜,也未曾等到方乾……
水声淙淙,在方乾耳边响起。他睁开眼来,入眼一片漆黑,头顶漫天的星光如铺在漆黑的锦缎上一般,冷冷的夜风从湿透的身上掠过,让他微感寒意,这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过的感觉。
他在那场搏斗之中为了闯出明、年、施三人的联手,不得不牵动了积蓄的内力,一击之后,翩然远走的身形之内是已然干涸的内息。他以精纯修为提聚起一丝内力运使花间游,在崖壁间弹跃而下后,被水面的剧烈震荡所袭,终是无余力维持清明。
幸好他未曾落在飞瀑激流的中心,昏厥之前,已将身子翻转朝向水面,随水而去,这却是他身为海上男儿的一项自小便熟悉的技艺。这本领叫“海龙凫”,可在海上仰面而睡,一睡半日也不会沉于水下,精要之道在睡眠之时也可达到通体松活。
水未曾浸入耳廓,方乾轻轻翻身,头面已然浸入水下。他内力滞涩,多年练就的眼力却仍在,借着微许月光,下方溪水澄净得一眼见底。在星辉月色映照下,可看得出溪水有丈许深浅,有溪鱼摆尾而游,眼角余光还扫到毛蟹一两只在水底横行无忌;再往两边望去,两岸相距过丈宽窄。他午时坠崖,如今应是过了子夜,共有六七个时辰,随河水流去,却不知去了多远。
方乾暗查体内经脉,果然便与修行那秘典遭逢第一次关隘之时相同,内力十不余一,已然近乎他幼小初学武艺之时。
他再翻身做海龙凫水之态,也不急于登岸。早先松垮地挂在腰间的铁剑已然被流水带走,却是除了砍下木棍,未曾再用过一次;而康雪折留下的衍窥刀却被他牢牢插在腰带之内,未曾遗落。他别无长物,只留了半分内力在体内,虽在荒林之中,心中却是全无忧虑。
未能如愿与部下会合,是他多年来少有的误算。却不知为何,这夜色之中溪流之上,身上再无浑厚内力遮挡这秋风侵体,但不知为何,他心底却陡然生出一股自在之感,似乎整个苍穹旷野都只为自己一人所存,只想细细体味这难得的清静时刻。
“经历遇合,方可磨炼心意,这遇合更多需在艰险磨难中去寻……”那是当年恩师之语。为了那桩重大之事,他弃流采剑,孤身入苗疆,就是要在寻觅途中再度磨炼,再增几分把握。
方乾顺水闭目,再度提聚起内息,查探坠落潭中受冲击所致细微暗伤,不知不觉中又过得许久,眼帘之前的黑暗中突然有一片红光划过。
方乾惊讶地睁开眼,远处也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溪上船
溪上有一条船,一条小小的船。
这小船上点了一小根红色的蜡烛,正燃着一团火光,映红方乾眼睑的便是这烛光。
小船形似一条鲤鱼,那蜡烛只有两寸长的一根,被安放在鱼船“额头”,把“鱼睛”照得黑亮,像是活过来一般。越过烛影,河岸边一双惊讶的眼睛正望向他,那边正跪坐着个苗人的女娃儿。
火光下看那女娃儿,一身服饰,却非寻常穿着,乃是苗人大事的吉服。她上身的蓝底蜡染对襟裳外绣着大大小小的多彩图样,从肩上挂到胸前的一个大银牌上雕有狮子戏球,正是一块银压领;身后露出衣背银片的一角,绛红色的百褶裙在身下铺开;颈上五圈银鹿纹项圈次第悬挂,最打眼的是头顶上那梅纹大银冠,其上布满梅花纹路,有无数细碎银制的梅枝从银冠四方向上簇拥,熠熠生辉。
玄黑夜空之下,烛火将她周身银饰照得一片璨银,那是方乾记忆中极深的印象之一。
她正怯生生看着方乾,此时苍白的小脸儿似是被惊得呆住,在身旁烛火映照下,白里泛红,脸上有些清瘦。方乾一手托起小鱼船,另一手轻轻划动,如鱼般侧身游向河岸。他从溪草中站起,走向岸边,那小女娃儿瞪着大眼睛说了两句话,语声轻微柔和中带着敬畏,乃是苗话。
在汉话中那意思是:“您是河神老爷么?还是河妖大爷?”后半句已是有些惊颤失声了。
苗族先民本来居住在肥沃的黄河之畔,因战争之败一路向南、向西进行举族大迁徙,进入西南山区之中。苗语方言支系众多,方乾生出前来苗疆的念头早已有许多年,当年在东海之时便请了黔地精通苗汉之语的先生来教授几个大族之语,这些日子他与胁驱缓步行经巫洲、矩州,与当地苗人搭话,对苗语更加熟悉。
方乾知道苗人自古便对祖先和神灵有极深的忌惮,山川河流,草木群兽,在他们心中皆有精怪鬼神之说。这小女娃深夜来溪边放灯,行的是跪拜的大礼,看来是祭祀之行。他从河上缓缓漂来,被鱼船惊醒,在常人眼中看来的确非同寻常。
方乾不想吓到这女娃,于是答她:“我自然不是河妖大爷了。”
那女娃儿拍了拍胸口,之后醒悟过来,又赶忙拜倒:“猪囡拜见河神老爷!谢……谢河神老爷赐寨子肥美的鱼龟和雨水。”
方乾倒有些诧异,苗族祭祀之事乃庄重要事,执掌之人的选择历来慎重,多由族中德高望重或有大能之人担任,但这小女娃自称猪囡,乃是家长对女儿的爱称,当非身列祭司之中,她说起祭祀之词如此顺口,却是奇怪。他见女娃儿猪因听他不是河妖,虽心定了些,还有被惊神色,便问起她话来让她分心:
“你且起身。怎么夜里来到河边放船灯?”方乾仔细看了看手上的鱼船灯,这一打量,更显出手里小船的精致来。小船本体乃是木制,难却难在外部鱼身所包之布是用许多块碎布片堆绣而成的,平纹布包着船体做底布,碎布绣成鳞片,那鳞片十分密集,似有几百上千片,头尾缝有数个水蓝色肥厚涡纹,两点鱼睛则由黑石雕成。
女娃儿见方乾打量她的小船,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连爷爷也未曾见到的河神,脸上有些骄傲,她声音轻脆:“河神老爷,我是来祈福的。这几日已拜了许多神灵,蝴蝶妈妈、山神老爷都没有回应,便来河边拜拜河神老爷,想不到竟真见到了您。”
方乾笑道:“这船儿真个精致。祈福何事?”
猪囡听他夸奖,煞是开心,她身子扭了扭:“这船儿是爷爷用枫树爷爷的木枝制的,我自己亲手缝补了鲤鱼鳞包上的。猪囡糟了蛊劫,爷爷也救不了,爷爷问了枫树爷爷,说这几夜里我来恳请河神老爷解救,或许还有些活路。”
女娃儿用充满期待的眼睛盯着方乾。
方乾听她说到“蛊劫”二字,不禁一惊,再扭头看女孩儿时,才察觉这女孩儿的瘦弱已非同寻常,她站起身子后,不似跪时被礼服掩盖住全身那般,前后身形顿显单薄起来,一双小手也青白得有些怕人。方乾蹲下来对她道:“我不是河神,不过你且伸过手来,我帮你看看。”
猪囡听他说话,眼神黯淡下来,不过她还是听话地抬起手。
方乾探出四指,搭在猪因瘦若细竹的腕脉之上。
猪囡看着那人将手伸过来,心中想着:他不是河神老爷,不过他是河神老爷送来的,能去得了自己的病痛么?方乾深入苗疆,未曾戴冠,挽扎在脑后的发髻已被水流打散,湿漉漉的手指搭在猪因手腕上,两边皆是冰冷,却是那手腕更加滑腻冰冷些。
他身子蹲下,猪囡却是正好能平视他那双眼睛,只觉得这人的双眼深邃得像是大潭的潭水般,心中也没那么慌了。
方乾抬手,开口问她:“手太阴肺经涩滞不通,你这病痛可是在肩上?”猪囡连忙点头,手在左肩到上臂间比划:“就在这儿”。方乾见她甚是可爱,轻拍她小手道:“可让叔叔瞧瞧伤处?”猪因又点头道:“有些难看,叔叔莫被吓到。”
方乾帮猪囡轻轻解开小衫,看向她肩膀周边,一眼望去,只觉一股煞火猛地堵在胸口,不禁勃然大怒。方乾细看良久,轻轻为她将衫子覆上。猪因紧了紧外袍问:“可有救么?”
“嗯,猪囡,带我去见见你爷爷。”
方乾越过她的银冠,轻轻把住她的细腰把她举起来,坐在了自己肩上。
方乾肩上坐着苗人女孩儿,沿着溪边小路稳稳前行,一双穿着盘花纹翘鼻绣花鞋的小脚在他胸前晃荡,脚上的银铃环被风吹响。此时天边渐渐已现亮色,黎明的微光打在路旁草叶上,剔透的露珠垂垂欲落,这时看去溪水两边,却是一片水稻田地,蛙声蝉鸣起伏,清心透肺的明净气息与带有大海味道的海风各有风味,不禁令方乾精神一振。他转瞬又想到身边身中蛊术的猪囡,有感于心,沉声念道:“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猪囡低头问:“叔叔念的什么?是汉话么?”
方乾:“你懂汉话?”
“尚听不全,识得些汉文。”
方乾心中奇怪,却未曾追问。猪囡突然唱起歌来,方乾听她歌中意味:
“天亮的时光一切如常,
美丽的文字,你去了哪里呢?
很久很久以前,祖先们跋涉迁徙,
他们坐着的大船经过了长长的大江,
风吹过来,浪打过来,
文字掉入河中,挣扎着哭泣,
捞上来在石头上晒得香,
水龙却偷偷跑过来,吃掉了它们……”
她年纪虽幼小,那歌声中却满怀悲伤,其中分明有些方乾听不全的苗语方言,但竟也觉得极为动人。苗人说苗话却无苗文,自来是方乾心中的一个疑问。文字被水龙(也就是汉人口中的水牛)吃掉是族中传说之一,是以苗人也唤牛的千层肚作“书本”。
方乾转头看了看猪囡身上花团锦绣的图案,不知是用了几十种刺绣花纹手法。他又想起另一个传说:因为战争失败,古苗人逃亡时未能把苗文书带走,长老们便叫妇女们把字绣在衣服上,现在绣衣上的一些图案花纹便是古苗文的遗存。
方乾想起她念祭祀之词也甚是精到,不禁问:“是了,苗曲唱得这般好,你爷爷是族中的理老么?”
猪囡愣了愣,回道:“不,爷爷他是寨里的鬼师,不过他的嗓子伤了,我在祭祀之时要助他念唱颂词,才对这些熟了些。”
方乾又问:“是爷爷教你汉字的么?”
她道:“这个不能说。”
方乾于是不问。苗人记载,祖上蚩尤在涿鹿之野战败后,被逐出水草肥美之地,已是千年传说,故寻常人家的苗家子弟却是不通汉字的。这女娃不说如何习得汉字,想来应不是爷爷所教。
猪囡却好奇地追问:“叔叔还没答我,你是汉人么,方才念的汉话是说些什么?”
“我啊,我祖上是中原汉家男儿,不过如今嘛,如今家在海上,那些正统大家却不一定再视我们为大唐之人了,若是沿海一带偏僻之地的人,却多半要被以东夷称之。不过我们方家身在东海,还是自认出身为汉家之人。”
猪囡道:“叔叔莫要难过,许多汉人虽叫我们蛮夷,我们苗家人也从不以为自己是蛮夷之人。”
方乾得知猪囡的姓氏,笑道:“我方才所吟的是从前中原魏晋王朝的一位诗人所作之赋,本来是赞美一位美丽的女子,不过这段却是说的其他意味。
“我将一片柔情淡化在了这俗世里,把我高雅的情志寄托于浮云上。我感叹着时光易逝,晨曦转眼又到了迟暮,如何不让人感慨生命之艰辛,同样会在百年后我逝去的那时终止。为何人生中欢欣如此难得,而愁绪却是时时不断啊。”
方乾语声清朗,说的意思却是沉重,他也不在意猪囡能听得懂多少,只是把它说了出来。
不想猪因竟似听懂了几分,她喃喃低声接道:“百年阴阳,渺命回之法,存凰化之道……”这几句她说得声音虽低,但方乾耳中清清楚楚,她用的却是汉话,显是念得熟了的。
“你说的什么?”
猪囡为难地摇头道:“这个也不能说。”
方乾大笑,这小小的娃娃身上藏的事却不少,看来是要先见过他的爷爷才行。方乾一路闲问她些苗家之事,走过了几里路程。方乾刚远远望到猪囡所居的苗寨寨头。就听得那边有一片片洪亮的呜鸣之声响起。
苗茶
三层高的吊脚楼中,方乾坐在第二层小厅的红漆木凳上,他放下手中竹筒茶杯,齿间还残留着柚子味的清香。
这是他到排哨寨的第二日,他湿透的衣衫已然换成了一袭白袍。
苗人尚蓝紫,寻常苗人男子穿着多是用蓝草调制的蓝色染液将布染蓝再裁制成服,只是方乾不喜蓝袍,也不惯着苗服,猪囡的爷爷凤老人特地找寨中两个巧妇赶制了一件白麻布长袍给他。
这柚茶与他品过的诸般茶有大不同,蓬莱岛上流传的是中原以修身养性为本旨的茶道,王公大臣、文人士子常在品茗赏景之时各表胸襟,吟诗谈赋。许多人以为茶非俗物,其中蕴山川灵气,庸人孺子不可知其中清心养神、闲洁雅静的韵味。
而这柚茶茶汤呈翡翠之色,汤中有“鸟”、“鱼”、“花”等刀工镂雕的柚皮浮沉。听凤老人说乃是每年秋末之时采摘自家的柚子,将柚子皮雕琢之后风干,收藏到坛中密封保存,等贵客光临之时泡饮,沸水抛开之后,即可细品慢饮,又可欣赏茶中雕琢的美景。
“猪囡她所中的确认是蛊?”方乾听凤老人讲完,开口问话。
“外人不明本地之事,常把蛊和毒一同来说。不过在苗疆之内,那蛊毒便都是蛊类。”凤老人皱眉,“寻常苗人,谈蛊色变,认为那是族中鬼师们掌握的通天本领,实则我们寻常鬼师手中能用的,只是蛊中小技,我听师父说起真正有大本领的人下蛊,可令赤地百里,人兽皆成白骨。”
“是以那人显露了几分本领,说到要收猪囡为徒,你便应允了?”
“方家兄弟,你是汉家人中有大本事的医者,这一日来已让猪囡的蛊毒减轻了许多,不过毕竟您是远来的客人,不知晓通晓高超蛊术的人在苗人心中的地位,他们说的话,有时便有如汉地皇帝的圣旨一般,若是猪囡有机缘学得高深的蛊术,我凤家一族在寨中便会受到百年尊崇,猪囡被看中了,是她的福气。”
方乾摇头道:“她这身上的毒气深入肩部周遭经脉,我眼下只能以金针过脉之术缓缓疏导,却是无法替她逼出毒来。”
凤老人咧嘴笑道:“你能缓住了猪囡的蛊劲,已是帮了大忙。那人是一月之前来为她施术,七日之后就会来接她,到时猪囡便可平安。”方乾看着一旁给他续茶的猪囡叹道:“七日,那我便在这里等等,顺便也向老人家请教一下蛊术奥妙。”
凤老人摇头道:“我所懂的只是微末的小技而已,恩人想要知道,我便说与你。”
方乾在排哨寨中住下,这七日之中他便留在此地与寨中的鬼师凤老人讨教蛊术。方乾逐渐明白,蛊之一术源自苗人千百年来求存之道,凤老人掌握的法子可令蚊虫远离、驱除病痛、医治一些伤患,乃是对草药、虫豸的天然功效加以利用的法子,但他想要寻找的秘法,却并不在凤老人的掌握之中。
七日之后,方乾在排哨寨中等到了一位女子。
“我来苗疆,是为要寻找两把剑。”方乾对眼前的女子说道,“那两把剑本是我师门所传三柄剑中的两把,是在曹魏之时,嗯,大约距今五百余年前铸成的剑。当年师门前辈将那两把有缺憾的宝剑带来苗疆再铸,一去不返。而今,我为了一桩大事需要取回它们。而要找到它们,需要你们苗人的一种蛊术。”
方乾想起他那位未曾谋面,却注定要以死对决的对手。他的剑术还有破绽,为了与之一战,定要寻到“飞景”和“华铤”二剑,三剑在手,他才能悟透师门绝传的剑术。
他听着细雨打在杉树皮屋顶发出的声响,雨水从四角楼顶的向天飞檐上滴下,在廊洞下积聚成水流。他看向远方的深林,雨雾弥漫……眼前的苗疆五仙教教主头戴大银冠、身着粉紫衫,正静静地听他讲着话。
他从未曾想到眼前坐着的人会是他在这千里苗疆中遇到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更会和她有一个女儿。他正听着她回答自己所说的问题。
那女子魔刹罗缓缓道:“本来这件事我也帮不到你,若非两年前,我们从香巫教的一次行动中找到了那位教中前辈的后人,不然这件事我也帮不到你。”
魔刹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雨水从万丈高空泼下,偶尔一道雷鸣,在雨幕中闪耀出片片光帘。
魔刹罗站在一棵粗壮入云的古树半腰弹出的枝权之上,雨水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打在她那蟒皮雨披的外层,连绵作响。她的长发也早沾湿了。
低下头,从树干枝权形成的空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上的乌蒙贵双手张开拥向空中,他深灰色的布袍早被扯开,结实的胸膛袒露在苍冥之下,像是要用他的怀抱迎接他们离开五仙潭后所遇到的第一场暴雨。而乌蒙贵的“阿兰卡”却与它的主人不同,它正盘起狭长的身躯,口中缓缓吞吐猩红的信子,像在警惕漫天的电闪雷鸣。“阿贵是教内历代以来最不寻常的‘灵蛇’吧,艾黎大哥!”魔刹罗没有回头,艾黎总是在它身后。
“教主,从教中《泽厄录》中的记载看,灵蛇一职,因修习的蛊术与操蛇之技,多半性情冷傲,阿贵的性子却有许多不同,我觉着‘玉蟾’倒是更适合他。”艾黎不徐不疾,淡淡说着他对乌蒙贵的评价。
“艾黎,你又在说阿贵了,不过可不要扯上我。”艾黎和魔刹罗回过头,南纳西正从远处林间纵跃而来,她头上戴着淡青色的雨遮子,身形消瘦却轻盈,偶尔气息断续,便将手掌轻轻搭在枝条之上,借力再纵身而上,片刻间便落在艾黎身边。
南纳西背后的大竹篓里发出“咕、呱”的沉闷鸣叫,她笑着反手拍了拍竹篓:“咱们都在树上,还不到放你出来的时候呢!"
“‘由’的啸声又要有所突破了,你修炼得倒是不慢。”艾黎听到这蛙鸣,淡淡的长眉挑起。南纳西点头。魔刹罗问道:“发现他们的踪迹了么?”
南纳西轻轻抖落身上的雨水:“嗯,香巫们这次出来,劫害仙教中有潜力的弟子,却也因此被我们逮到了踪迹。刚刚‘由’突然叫出声,还好没被他们察觉。缇夜正在那里伏着,他和灵风给的消息没错,香巫教在那寨子里安插了探子,缇夜见着了六个‘青香’和三个‘红香’,寨子里面应有一位‘金香’坐镇。我怕贴得近了被察觉,‘由’的蟾啸劲力正在增强,我也没敢把它放出去,招惹到金香,我一个人,怕是回不来。”
“缇夜是教中最好的探子,早都说了他说的定然是准的,香巫教这些杂种的大动作算被咱们仙教抓住了,老教主的仇,这次定要拿回一个‘金香巫’的人头血祭!”
乌蒙贵看着南纳西归来,也跟了上来,他俊秀刚毅的脸显出霸道的神色,恶狠狠地盯着艾黎。
“好了阿贵,缇夜是你最出众的阿弟,不过你知道我是教中的‘执笔’,教主与长老使者全员出动的大事,这是要载入《仙教泽厄录》的,再多小心也不为过!”艾黎无奈地摇头。
南纳西嗔道:“阿贵,艾黎大哥性子谨慎,你不是第一日和他做兄弟了,灵蛇当隐灵蛇当宁,盘阵之山吐信若电!你这么毛躁,拉菲婶婶知晓了可会再抓你回去练习蛊术了。”
魔刹罗再也没看乌蒙贵,她望向远处南纳西的来路,心中凝结出一股沉噪之气。从第一代香巫从仙教脱离立教,他们和仙教争锋了百余年。“金香”,那是连阿洛尔师尊也殒身在他们手中的歹毒高手,不知道这次来了几个?她们这代的几个年轻人,能闯过这个难关么?
艾黎仿佛能感觉到魔刹罗的沉重心境,不禁轻声道:“冷长老虽然伤还未痊愈,我们在香巫教中还有人,若是危及仙教存亡之事,他也会动手的,刹罗不必过于担忧。”
魔刹罗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刹罗”这个称呼,自她任了教主之位后,艾黎大哥许久未曾这般叫过她了,不论何时,他向来是自己身边最可信赖之人……
“叫醒他们,咱们动身。这波香巫,我们需得拿下了,但要留下几个活口,探探他们究竟在我仙教周围藏了什么?”魔刹罗不再犹豫!
五仙教的弟子们被乌蒙贵惊醒,这是数日赶路中难得的休息时机,他们从“蛇眠”中复苏,精力恢复了大半,
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囊篓中的蛊物。虫笛的音孔有无阻塞,这是关乎五仙教弟子生死的要事……天色渐暗,暴雨之夜,正是暗袭良机。
乌灵风稍稍把身子伏低,埋在丛生的灌木中,木枝探出,钉刺擦过她的躯干。乌灵风听着自己的心脏在平缓与密集间跳动。仙教之中“灵蛇”一系“蛰伏”之术与“天蛛”一系不相上下,但此刻她却难以平息自己沸腾的血液,秀丽的脸庞激起晕红:“香巫”们终于又现身了!
她右手用力握紧腰畔的狭长短刀“悴”,又缓缓松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挨着紫色棉布缠绕的刀柄上的尾指与掌关节连接之处传来的疼痛,这是前日里与弟弟乌蒙贵交手时留下的。
该死,这个好战的大弟,如果知道会碰到“香巫”,她是不会和乌蒙贵打上这一场的!
乌灵风看向身旁的么弟缇夜,他整个身子趴伏在不远处,但却像已经和大地融为一体,没有心跳声,没有喘息。乌缇夜乌黑的眼眸眯成一线,身子纹丝不动,乌灵风看着战意深藏的弟弟——这个将风蜈身修到极致的少年。“缇夜,你趴伏的身形好像是一条蜈蚣啊!”乌灵风打趣地称赞道。
“二姐,我不是教中这几代中最强的‘风蜈使’么?”乌缇夜眼睛稍睁大,身子悄无声息地翻转,侧身对着乌灵风笑了笑。
“是艾黎对你说的吧,那头狐狸的话不能信。虽然他掌管着《泽厄录》,但说不定那只是为了鼓励你而说的话,毕竟他都没有见过两代前的使者们。”乌灵风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放心了,老姐,‘香巫’们很难缠,我听你说过许多次了!艾黎大哥是掌笔,虽未见过,不过他定从教中典籍中见过对使者们武学的记录。”
乌灵风双眉刚竖起,正想回话,乌缇夜却不等她把话说出,就先行接上了“教中弟子,视香巫为宿敌!若有遭遇,定须蛊绝!”这句二姐多次说过的誓言。
天边的密云将暗红色的光笼罩在青花寨的寨门上,寨门以绑扎成捆的粗藤和青竹为主体搭建。苗人们在竹与藤整的表面上涂抹了一层层厚实的油脂,它们早已凝固。这种油脂的调制方式许多苗寨都在使用,它们的味道让蛇虫不愿靠近,雨水潮湿难以浸润,也让青竹在韧性之上额外又加强了些硬度。
乌缇夜听到身后传来教中联络的蛙鸣,他向乌灵风打了个手势,便回身前去接应。大哥乌蒙贵、南纳西姐姐、艾黎大哥……还有教主,都来了,这次自己要立下大功了!乌缇夜虽然身形稳定,心中却忐忑地看着远处迅速接近的重重身影。
“教主,两天之前我察觉到香巫们在这青花寨中出没,寨中的人许是被他们制伏了,这些时日除了香巫中人,未曾见有人出来。”乌缇夜见过诸人,开始上报他这两日的潜伏所得。
“香巫向来不在仙教周遭久留,我们须得查出他们来这里的原委。”艾黎看着远处雨丝中的寨子,天色将暗。乌蒙贵点头:“将他们都拿下了,便能知晓了。”
艾黎回头向诸位五毒弟子叮嘱:“夜间攻寨,与香巫交手的要领来时已说过,自己留心,莫要轻易送了性命。”诸位弟子应“是”,开始检查起装备……
魔刹罗抬头,心道:“这注定是个血色之夜……”
她们在那场大战之后,从香巫手中夺回数种教中失传的蛊术,也得到了深入雷域大泽的地图。
魔刹罗凤目盯着眼前这个汉族男子,这男子最初对五仙教收徒之法大加斥责,不过他竟然有神奇的手段减缓施加在凤瑶身上的玉蟾一脉蛊术的痛苦,却值得五仙教以任何代价交换。若有这金针之术在手,五仙教中诸多英才在蛊术临体时过早夭折的遗憾可得到莫大弥补……即使为他寻找他口中所说的遗落苗疆、虚无缥缈的宝剑,即使为此再次与香巫们展开大战……
曲云躺在竹床上,床上铺的从扬州带来的紫缎子,她用得惯了。
烛光昏黄,一丝烛泪正从炸开的灯花上流淌而下。她回想起爹娘对她讲述的当年那些苗疆往事,不由一笑。
原来爹在这里第一个遇见的不是娘,是凤瑶姐姐,后来爹才见到娘和当年她身边的那些前辈们,艾黎长老、叛教乌蒙贵,还有自己从未曾见过的南纳西阿姨、容越长老、冷长老,以及乌蒙贵的姐姐乌灵风和弟弟乌缇夜……他们一同深入大泽,曾经生死与共。而爹和娘在仙教秘殿历经生死患难,一同取回了两把剑。其中的那把“飞景”,被爹留在了天子峰巅。
小时候,爹爹抱过襁褓中的自己,还和娘学了缝衣,一同为自己亲手制了百天帽……天子峰巅,惊天一战,爹爹做了许多准备,可还是败了,那地方自己也曾去过的……
想得倦了,她皱眉睡去,这觉睡得香甜。她想到天下第一的方乾年轻时为自己第一次拿起针线的样子,想起从前和飞亮在七秀坊的欢快,想起了藏剑山庄的负心人。她知道了诸多关于爹娘的往事,和武林中的流言大有分别。她更明了自己的身世,便不会在夜里因莫名的惶恐而悲伤落泪……她不再是那个没人要而被丢弃到中原的女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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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明月
每年中秋叶芷青都会收到一些有趣的苗疆物件,今年还有一对制式简朴的双剑,似为曲云亲手所制,秀坊女儿哪怕散于大江南北,亦不曾相忘,且共明月。
昨日往昔
虽然不再使用,但曲云仍细心保留着自己和孙飞亮曾经使用过的两对双剑,偶尔观之,往昔种种仿若昨日。
念余晖
曲云前往苗疆路途中在艾黎指点下自制虫笛,因蜀道艰险,过瞿塘峡时不慎遗失。
梦梅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曲云初到五毒时,思念扬州风物,故做此笛。
身世
曲云收到的第一支虫笛。
相关挂件
舞云飞
曲云曾亲自教导幼年孙飞亮习武与舞艺,常为他撑伞,飞亮长大后取洞庭湖畔相思竹按幼时记忆制伞一把,伞面缀有鸳鸯绮。曲云步莲台一舞名动天下,用的便是这把伞,起舞时鸳鸯绮随风而动,好似天光与云彩共舞,遂名舞云飞。
相关人物
家人 | 方乾【侠客岛岛主、蓬莱代门主、九天苍天君】;魔刹罗【五毒前教主】 ;东方宇轩【万花谷谷主、异母兄】 |
前任 | 叶晖【藏剑山庄二庄主】 |
同门 | 叶芷青【绮秀】;萧白胭【楚秀】;高绛婷【琴秀】;苏雨鸾【菡秀、万花琴圣】;王维林【薇秀】;小七【燕秀】 ;孙飞亮【德夯】 |
五毒 | 艾黎【右长老】;穆伤【左长老】; 纳尤【灵蛇使】;阿幼朵【圣蝎使】;凤瑶【玉蟾使】;衣旎【天蛛使】;谈湘【风蜈使】;玛索【前代灵蛇使,已叛逃】;纳罗【前代风蜈使,已叛逃】;容夏【前代天蛛使,已叛逃】 |
弟子 | 鹿无双;珠儿;碧儿;苏璐佳;宣予;吕文秀;秋兰;雪凝;冰遥;星陨;林幽茗;林玉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