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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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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8更新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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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4-28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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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深海中，一艘舰船在鱼群的掩映下向前游动，它自然融入了深海的生态圈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我小心翼翼地调试着舰船模拟出的生物信号，竭尽全力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和北海龙王一同离去的罗响失踪，而北海龙王为了夔与归墟合作，那罗响极有可能已被他带到了归墟。
距离罗响失联已有数日，我推测根据方丈岛上归墟留下的痕迹和联络信号，郎教授和水晶终于定位了深海中归墟的大致所在。
但信号所显示之地的磁场十分混乱，在陆上尚能划出大致范围，可要是贸然进入其中，便会立马迷失方向。如果无法确定归墟的具体位置，那么即使大军进攻，也不过是羊入虎口。
可救出罗响之事不能再拖，于是我和郎教授商议，他留在岸上勘测信号，由我作为斥候，驾驶罗响留下的海陆两用舰，下潜搜寻确认归墟的具体坐标。
我一人的目标较小，且舰船可屏蔽我的生物信号，等确定了归墟的具体位置和前往路径，再返回通知反归墟联盟也不迟。
我孤身进入了神秘的紊乱磁场，捕捉着似有若无的信号。
越来越近了……
信号越来越强，正当我与信号源的定位重合时，舰船突然发出尖锐的轰鸣——代表着危险的红光不停闪烁，警报的级别陡然升至最高！
“信号入侵，信号入侵——”
舱室内所有屏幕上显示的内容瞬时被一个连接着管线的大脑形象取代，它几乎在瞬间就夺取了舰船的控制权。
欢迎，来到归墟的同伴。
我本以为自己已被发现，却察觉到它的用词偏向中性，于是压下直接暴起攻击的冲动。
你是谁？
我代表着归墟，向每一位来到归墟的同伴致以最诚挚的欢迎。
来到归墟的同伴……我的确想要加入你们，你可以带我前往归墟？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需要进行一个小小的考验。
我会讲述一个不完整的故事，由你向我提问，我只会回答你“是”“否”“与此无关”。等到补全故事后，由你续写这个故事的结局。
我内心为这个奇怪大脑的举动感到警惕，它却不在乎答者是何态度，只是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他玩着一个游戏，在他点击屏幕的瞬间，有人死去了。
这两件事是因果关系吗？
是。
死亡是真实存在，而不是在游戏中吗？
是，同时也否。
……
提问持续了很久，而我渐渐拼凑出故事的真相。
死者是否被绑在电车的轨道上？
是。
他和死者是否处在同一维度？
否。
他，实际上是“祂”吗？
明明读音相同，可这个诡异的大脑却明白了我意之所指——就好像，它是从更高维度的存在“看”着我的提问。
是。
实际上，祂是更高维度的生物，也就是普世认知中被称为“神明”的存在。他把低维度的凡人当做是屏幕中的游戏。
这一次，祂玩了一个名为“电车难题”的游戏。点击屏幕的瞬间，祂选择了其中一个选项，决定了凡人的生死。
完全正确。
……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你可以决定它的结局。来吧，做出你的选择——
生，抑或是死？是牺牲少数，成就多数，还是随之任之，遵从天命？
如果躺在轨道上的人是我，我可以很轻易地替自己做出选择。可我不是。
但你是更高维度的神明，你可以把所有因选择而导致的结局，归结于游戏已经写好的剧情，也就是凡人视角中既定的“命运”，而屏幕中低维度的凡人无从知晓。
如果我是神明，我会选择改写代码，将所有人一同救起。
……很遗憾，你没能通过测试。看来你并不适合加入归墟。那么，再见。
它的声音依然如机械般冰冷，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判决，让我毛骨悚然。
代表着危险的红光大盛，在它的入侵下，舰船驱动程序停止了运作，操作台失去响应。信号失灵的花屏和舰体即将崩解的警报声困住了我。
正在它即将完全破坏舰船的控制系统、让我被深海吞噬时，却突然遭受了攻击。屏幕上代表着它的白色信号和另一道灰蓝色的信号撞在一起。
我试图控制船舱，舰体却在两道信号的碰撞中崩解。视线天旋地转，无底的漩涡吞噬了我。
思维混沌，意识从一片虚无中醒来。我察觉到自己正浸泡在冰冷的液体中，那些液体被自然运转的辟水咒隔绝在外，未能侵入我的口鼻。
我费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之中，无数实验舱竖立其中，连接着时明时灭的透明管线。察觉到视线似乎有些模糊，我将眼神焦点拉近，发现自己正身处其中一个实验舱中。
我试着捶打了一下面前的玻璃罩，本以为至少得再尝试一番，没成想“咔嚓”一声后，玻璃罩自我捶打的地方开始崩裂——就好像这个实验舱的目的本就不是禁锢，只是容纳。
蛛网般的裂痕蔓延至整面玻璃，我在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中走了出去。
“身体修复中——”实验舱损毁导致电路被切断，显示屏上的绿字明灭几下后彻底熄灭了。绿字下方的报告闪烁后也消失不见，我只来得及看见不甚完整的几行字。
“身体修复速度极快”“天赋探索”“特性开发”“巨力”“复生”……
正在此时，警报声响彻整个舱室，尖利刺耳的鸣笛声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111号收容物‘海盗’收容舱被侵入！‘海盗’做好迎敌准备！‘海盗’做好迎敌准备！”
吵死了。
“轰——”炮火声轰鸣，却不是冲着我这个外来者，而是对准了警报器。随着这声爆炸，响彻整个实验室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碎屑飞溅，灼眼的火光将昏暗的实验室照亮，我不由侧身躲藏，闭了闭眼适应这突然的光线变化。等到可以视物后，我在硝烟和炮火的掩映中看向爆炸源。
别躲躲藏藏了，入侵我领地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罗大哥——？！
虽然他的神情乖张狠厉，虽然他的眼睛冒着不正常的红光，虽然他的刀和枪都换了模样……可他分明就是罗响！
你是谁？这么叫我的人……早就死了。
他扛着炮对准了我，可我一点也不惧怕。相见的惊喜和不相识的痛苦交织缠绕，我一步步走近他。
罗大哥，我是小伊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罗响眼中疑惑与痛苦交织，好似已经不认识我的模样。
我不躲不避，直到快要触碰到面前的他。“海盗”的神情依旧冷厉，却因为这个记忆中未曾听闻的名字违反了必须执行的指令。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开炮，按照归墟的生存规则守卫自己的领地，可对面那人不掺惧怕的神情却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他试图回忆，可混沌的大脑和混乱的回忆纠缠在一起，将他的神经刺得发疼。
呃啊……
罗大哥，你没事吧？！
他痛苦的呻吟让我意识到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我的存在对他来说似乎成了触发某种惩罚机制的钥匙。
我运转起灵力梳理他混乱外泄的魂力，可这声呼喊却将他拖入了更为危险的境地。
小伊，家人？敌人……别过来！
纷杂的魂力被我强制压缩回他的身体，我察觉到罗响的思维极为混乱，像是被输入了违背原则的不当指令，导致出现漏洞、逻辑混乱的机器。
罗大哥，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压下喉中的哽咽，用螺壳吹起他的家乡小调。
他渐渐平静下来，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找到了一丝清明。正当我以为这个办法奏效、罗响好起来的时候，异变突生。
我……回去……
他迸发出加倍的痛苦，组装在手上的刀狠狠划破了自己的皮肤。罗响看似强悍的身体随着魂力震荡虚弱下去，身体机能迅速衰退。
回去哪里？归墟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挣扎着想回到实验舱内，那里似乎有修复他身体的仪器。
我知道了，我暂时送你过去……一定会有方法的，我一定会找到破解的方法，回来接你……
我咬牙将罗响扶回实验舱，决定独自外出寻找导致了这一切、必定也能解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脚踢开实验室的大门，我踏了出去。大门合上的那瞬，我听见一声突然的异响，随后地面摇晃震颤，周遭的空间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变了模样。
我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去看，来时的大门早已不见，变成了一面陌生的封闭墙壁。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空间突然发生变化了……
本就在敌方的大本营，混乱的空间让我的处境越发危险，与其被困在其中活生生耗死，不如用最直接的手段寻求破局之法。
我向前走去，用灵力轰开了道路尽头看似是死路的墙壁。
“033号收容物‘嫁女’领地被侵入！‘嫁女’做好迎敌准备！‘嫁女’做好迎敌准备！”
明明先前还在归墟，空间转换的一瞬，我却来到了一处华贵的府邸。
这里的收容物是……一顶花轿？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前一刻还保持警惕的我在女子的念白中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来此的原因，愣愣地坐上了花轿。
花轿摇晃着向前，轿夫撒下的花瓣落了我满身。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直到最后一句念完，花轿停下，我方才恍惚地发现身上的花瓣竟已变成了黄土，要将我掩埋！
女子凄婉的声音渐近，我抬头看她，那大红盖头上分明绣的是无尽的怨和恨。我下意识后退至角落，却在此处发现了无数抓挠的痕迹，血迹斑斑，入木三分。
出嫁那天当头落下的黄土，遮盖了她望向远方的眼，堵住了她闻道求知的耳，封住了她唱着不公的口。
“088号收容物‘最后一班地铁’领地被侵入！‘最后一班地铁’做好迎敌准备！‘最后一班地铁’做好迎敌准备！”
我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一同涌入地铁。
午夜的最后一班地铁有这么多人吗？我自进入地铁后莫名变得迟钝的思维艰难地转动着。
周围的乘客似乎都很疲惫，头低垂着，面无表情。正在我也慢慢低垂下头，即将被同化时，佩戴着缩小地之盾的部位灼热发烫，我获得了一瞬清明。
“下一站，郊区公墓。”
听到报站声响起的那刻，我想起了是谁嘎嘎笑着告诉过我——为了方便买家抬头观赏，纸扎人的头往往都是低垂着的。
强行闯过了几个收容物的领地，我已回不去罗响的空间，更没有发现幕后黑手的所在地。而归墟诡异莫名的所谓“收容物”让我筋疲力尽，可我不能停下。
空间的又一次转换中，我来到了与先前见到罗响时别无二致的实验室。我朝着记忆中罗响的所在地走去，想让他的存在给我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却在看似同一位置的实验舱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唐偶？唐偶！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唐偶沉睡在舱内，比之前更不似人类，而像一具沉默的、死气沉沉的木偶。特性为“众生等同”的“木偶”，这个名字的确被显示在实验舱上，他……也成为了这里的收容物。
“110号收容物‘木偶’收容舱被侵入！110号收容物‘木偶’修复中，无法迎敌！请‘刀’尽快赶往支援！”
我不知道警报声中的“刀”是谁，但我能确认他的权限一定很高，在所有收容物都被限制在自己的领地，无法踏出一步的情况下，“刀”却被赋予了自由活动并支援他人的权力。
这就是我大肆破坏，一直等待的机会——等待他到来之后，挟持他以接触归墟核心的机会！
片刻后，大门被打开。无比熟悉的、曾回荡在我噩梦中的、让我恨之入骨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食神阁下。
竟然是你，乌痪……
不如说——果然是我。
我挡在唐偶的身前，做好了攻击准备。乌痪却并没有如我预料那般对我出手，而是姿态闲适地抱臂靠在实验舱上。
之前在舰船上干扰那个大脑信号的人也是你。
完全正确。
你的目的是什么？
放轻松，食神阁下，我以为我的示好足以证明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对于这句话，我不置可否。因为灵力耗费巨大，加上有人质在手，我暂时忍住了出手的冲动，等待最好的时机。
下一瞬，周遭的暗色四壁骤然亮起，把昏暗的实验室映照得如同白昼，我不由眨了眨眼去适应这强光。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
等看清的那瞬，我不由打了个冷颤。无数面监控屏环绕在我们四周，映出丝丝缕缕的白光。那些拉扯的光线层叠纠缠，将这方空间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我可以将归墟的心脏赤裸地、毫无保留地展示于你。
光线牵扯着我的视线，延伸的终点是一个不可名状的庞大物体——亦或是生物。
监控屏映出了“祂”的不同部分，屏幕带着金属色泽的边框将祂分割成齐整的方块。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魔方，被跳动的血管和蠕动的肉壁覆盖寄生，轮廓的确肖似心脏。
呼吸间，心脏鼓噪，魔方转动，脚下的地域也随之轰隆震颤。我倏而意识到，我正被它吞吐其中。
这是……归墟？
准确地说，这是归墟此概念的载体——001号收容物“流波山”。
流波山……它就是夔曾监管的仙岛，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被九重天的流火砸毁后，流波山的残骸漂流至归墟，废弃的它成为了归墟征人赖以生存的据点。
明明处于对立面，乌痪却仍回答了我近乎自语的疑问，熟稔的口吻好似正和老友交谈一般。
当然，当初的它还只是一座普通的仙山，并不具备任何特性，直到……被002号收容物“主脑”寄生。
你口中的收容物和特性……是什么意思？
乌痪似乎笑了一声，声音阴冷而粘稠。他按下一个按钮，巨大的光屏便从像素状开始聚合，其上似乎有很多文字。
我只来得及看见其上的“收容物图鉴”几字，那些光屏便合成了薄薄的书页，来到他手上。
没有人需要的东西，我们收下；没有人接受的生物，我们容纳。我们给予它们新生，我们赋予它们特性——与此同时，它们也要将全部的自己献给归墟。
001号流波山，即是我们的第一件收容物。主脑控制并改造了它，让它拥有了“空间转换”的能力，这个能力，便是归墟恩赐的特性。
002号主脑——拥有“绝对理智”特性的强大收容物。它没有情感，只考虑利弊，以归墟征人的生存和发展为终极程序目的。
主脑认为，获得了特性的凡人，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明。
我想到了入侵船舰的人工智脑，它十分符合乌痪口中关于主脑的描述。
这些收容物各自盘踞在流波山的一角，独一无二的特性是其最好的武器，不容许任何人踏足自己领地的它们，让归墟成为了有去无回之地。
当然，你是例外。你竟然能从111号收容物“海盗”手中顺利逃脱，真是了不起啊。我为他量身定做的“无限火力”特性，攻击力评定可是少有的甲等。
想到已经失去了自我的罗响，我心中一沉——他是故意提起方才的事，以警告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告诉我这些，必定是有所求。
正如我方才所说，阁下。我们不是敌人，不过是各为其主。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意，逼近几步，将他摁在身后的实验舱上。乌痪没有反抗，反而微微扬起头，将脆弱的咽喉递到我的手下，像是不言而喻的期待。
他还是那样沉静地看着我，分明是如磷火般明亮的瞳孔，却因为映入了阴沉的海波而熄灭成一地余烬。
食神阁下，你真是个仁慈的神啊。
我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懦弱。他自上而下、悲悯地看着我，分明是赞叹的语调，在定格的这一刻却与讽刺无异。
我并不仁慈，我只是无能。留着你，只是因为……想要他们回来。
有情之人不为神，神的心和骨头与凡尘之人不同，都是硬的。可你似乎不同。
他的神情认真，其话语中的含义让人不禁觉得除了象征意义，还有其字面的意义。
收容物中……有神？
自然，有九重天流放的神，有世人抛弃的神，有自我厌弃的神。他们中有的甚至是自愿跋涉至此，来寻死或是求生。
你见过的，007号收容物，夔，我们从流波山的残骸中把她挖了出来，那时她已经重伤濒死。为了让她活过来，我对她进行了改造，让她成为了特性为“末路悲歌”的“歌者”。
为此，我付出了很多。相应的，她也应该为归墟献上她的力量和忠诚，这是毋庸置疑的代价。
她不愿如此。
可心脏停止跳动的躯体并不拥有拒绝的权利。
真是恶心。
谢谢夸奖。
我扼住他的咽喉，压抑住自己心中如同熔岩般涌出的恶意。在他的注视下，我的理智岌岌可危，悬在绷断的边缘。星星点点的负面情绪被他点燃，顺着沸腾的血液灼伤我的思维。
多么灼热的恶意，看，现在的你和我一样。
他因窒息而涣散的瞳孔像一面不甚清晰的镜子，倒映出我的神情，因模糊而扭曲的身形如同层层叠叠的嶂，将我围困其中。
看着自己的倒影，我像是从一场淋漓的噩梦中惊醒，手中力道不由放松了些许。
咳咳，执掌生杀大权，享受高高在上神明的权力，这感觉如何？如果你同我合作，让他们回来会是一个并不难达成的愿望。
你想从我身上索求什么可以直说，反正我都会拒绝的。
真是冷酷无情啊。如果我以你最想知道的秘密作为交换呢？
这个秘密就是——他们还没有得到彻底的改造，迎来新生。
我睁大眼睛，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让我连呼吸也停住了。像即将溺毙的落难者被人拉上了海面，我那自见到罗响后冰冻般僵死的心似是重新活了过来。
你没有在骗我？
我不是那种会隐瞒患者身体状况的医生。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没有人会比一位主刀医生更了解自己的病人。
探索并量身定制特性是一个漫长的手术过程。正如你所见，他们都被暂时收容在实验舱内，尚未像其他收容物一样获得独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们只是穿上了用以控制思维的拘束服，暂时获得了“特性”。
我有些怔愣，乌痪敏锐地从我颤抖的手感知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抬起手，手指滑过我伸出的小臂，慢慢圈住我的手腕，似乎在隔着手套丈量我的脉搏。
你的脉搏跳动加快了——是紧张、激动……
他一寸寸摩拭着我的血管，手套的柔软触感让我不寒而栗。明明并不冰冷，却像是某种缠人的腕足动物正禁锢着自己的猎物。
还是庆幸呢？庆幸他们还没有像游离那般支离破碎，庆幸他们不会像游离那般……再也无法回头。
你真是病得不轻——
我挣开他的手，没有刻意控制的力道挥向他的脸，他被打得偏过头去。
我以为他会愤怒，可他的笑容依然未变，甚至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众生皆病，是故我病。一个身陷苦病的医生，更能感同身受地体会患者的痛苦。
我要带他们回去，你拦不住我的。
我固然可以做那个命中注定被主角打倒的魔王，让你救出实验舱内的他们。但即使我现在打开舱门，他们也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
没有经过无数遍读档重来，没有达成极其严苛的条件，就无法到达真结局的支线。
乌痪手指微动，手中的一页光屏飞出，从折叠态展开成巨大的屏幕。
“004号收容物思维魔方，特性为“时间交错”。由██的███制造而成，拥有提取思维并制造思维囚牢的能力。”
在加入归墟、正式变成图鉴上的编号之前，所有即将重获新生的人们都会被思维魔方提取思维。他们的思维会被关进魔方内，身体则会成为归墟的武器。
如果想救他们，只有唯一的一条道路——
监控屏的画面陡然变化成同一个场景，扭曲而怪异的魔方伫立在一片近乎虚无的空间中。明明是隔着屏幕的观测，可视线相触的那瞬间，我察觉有什么粘稠而柔软的物质侵入了我的孔窍，搅断了我的思维。
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过后，我再次看去，它已从第一眼的异常变得平平无奇，甚至很容易就会将它的存在忽略，仿佛它一直都只是这样客观地存在着。
进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在交错的时间中寻找他们，并将他们带回来。
任何救赎都会产生风险——与此同时，你的思维也有可能永远留在其中，无法逃脱。
……
我沉默片刻，混乱的思维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但于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思考的。
哪怕有再多的前提条件，无论有多大的失败概率，无论要面对什么可怕的结果，我做出的选择都只会有一个。
我不相信你，但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作为交换，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在“时间”中寻找一个可能性，将003号收容物带出来。
003号是谁？
乌痪露出了一个似怜悯似嘲讽的笑，没有回答。
脚下的土地颤动，空间即将发生转换，眼前的景物扭曲变化完毕之前，我听见乌痪的声音遥遥传来——
一个可怜人罢了。
面前之人通过流波山的“空间转换”特性离开后，乌痪仍静静坐在原地，等待着下一位访客——抑或是本来就在此的、看不见的客人。
“滴——010号收容物‘枪’修复完成，010号收容物‘枪’修复完成。”“警告！警告！危险请注意，危险请注——”
休眠的实验舱红光亮起，封闭而不透明的门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轰然炸开。一只青白的手从营养液中伸出，分明是刚刚修复完，可手臂上却已伤痕遍布，玻璃的裂隙如锁链般缠缚着手臂。
舱中之物湿淋淋地爬了出来，贴着皮肤的额发半掩住他阴沉狠厉的神情。
欢迎再一次重生，游离。
特性为“不死即生”的归墟之枪，将武器对准了面前之人。
我说过的，你不配叫我游离。
是吗，那谁配呢？是她吗？是又一次丢下了你，去拯救别人的她吗？是不再信任你，防备着你的她吗？
是吗，那谁配呢？是他吗？是又一次丢下了你，去拯救别人的他吗？是不再信任你，防备着你的他吗？
她没有丢下我！！！
他没有丢下我！！！
游离环抱住自己，神经质地在手臂上划出交错的伤痕。
你在骗我……你只是想把我逼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是你在骗自己啊，游离。你明明听见了的——
乌痪凑近游离，捧起他冰冷的脸，怜悯地欣赏着他眼中的痛苦和恨意。
食神阁下，在你离开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如果罗响被彻底改造，再也回不到过去，并且在归墟的意志下犯了许多错误。你会警惕他、防备他、远离他吗？
……
面前的少女沉默片刻，不知是难以回答还是不想回答。乌痪只是笑了笑，望着沉睡的某处笃定地说道：
面前的少年沉默片刻，不知是难以回答还是不想回答。乌痪只是笑了笑，望着沉睡的某处笃定地说道：
你会的，就像对待游离那样。
游离，你看，罗响多么幸运啊——他会在最痛苦的时候得到救赎，和从前没有区别，他依然是她的家人。而你不同，游离。时间线自此处开始分支，他是幸运的你，而你是不幸的他。
游离，你看，罗响多么幸运啊——他会在最痛苦的时候得到救赎，和从前没有区别，他依然是他的家人。时间线自此处开始分支，他是幸运的你，而你是不幸的他。
嫉妒吗？恨吗？同样的选择，不同的结局。真不幸啊，游离，真可怜啊，游离。
对啊，我这么可怜，她为什么不心疼我？她为什么不怜悯我？她为什么还是……不爱我？
对啊，我这么可怜，他为什么不心疼我？他为什么不怜悯我？他为什么还是……不爱我？
没有人会为敌人的悲惨遭遇感到愧疚。我是你的同类，只有我站在你这边。
乌痪为游离拿来修复身体的药剂，缓缓注入他的体内。掺杂着镇定剂的液体让游离的情绪慢慢平复。
改造的过程和单向流动的时间一般，皆是不可逆的。你没办法改变过去，但他们的未来可以由你决定。
……你想让我做什么？
只要把他们变得和你一样不幸就好了。进入思维魔方，抹除他们的意识。如此——你就可以把所有人都变得和你一样可怜，一样被空桑少主所厌恶。
变得……和我一样？对啊，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得到拯救呢？
游离从巨大的痛苦中跋涉而出，他脸上的悲伤褪去，一种雀跃的兴奋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
监控屏中，那位空桑少主已经来到了思维魔方前，准备开启自己拯救家人的新冒险。游离的爱、游离的恨、游离的痛苦只是无人在意，会被点击右上角跳过的序章。
去嫉妒吧，去恨吧。毕竟——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玻璃鱿鱼。
哈哈哈哈哈，是啊，我本就卑劣又自私，是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是天底下最坏的东西。我当然要履行我的职责，去做一个坏蛋应该做的事——
怪异而扭曲的思维魔方，孤立存在于这片静止的空间中，四周晦暗幽微，像是吞噬了时间。
完全闭合的面将一方宇宙围困其中，无法观测，无法窥探。在进入其中之前，无法统计与测量其中维度的状态。
004号收容物思维魔方……
“扫描开始——身份为未知，请提出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获取进入许可。”
思维魔方所说的话像是直接打印在我的脑海中。
啊？我喜欢红色还是绿色？
我打定主意，只要它选择了一个答案，我哪怕睁着眼说瞎话也要把答案掰成另外一个。我甚至可以说我是色盲，两个都不喜欢。
还未说到一半，脑海中的笔画顿了顿消散后又一次重组。
“这个问题必须有着客观、绝对且唯一的回答，且具有普遍的认知性，必须为第三人所知。”
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往往伴随着未知和不确定性，比如“生抑或死”，在它未到来之前，无人知道会坍缩成哪一个状态。
未到来之前……我想起了思维魔方的特性——“时间交错”。
“且你自己必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关键！
在你回答问题后，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这一次，你选择了这一个问题吗？
你的问题跳跃了时间，我无法回答。
谢谢。
不错的答案，请进吧。
我以为你会问我第三人在哪。
我们不过是缸中的大脑，而全知的祂正观测着你我的对话。
我说的第三人是乌痪口中控制着整个归墟、无所不知的主脑，但它似乎还意有所指。顾不得太多，我屏气凝神，将手触及魔方的表面，可手中却只捕获了一片虚无。
进入的方法并不是触碰，那会是什么？我想起先前隔着屏幕的注视，那一场遥远的观测差点搅断了我的思维。
于是我开始凝视它，它也回望着我。直到我与它融为了一体，成为它的一部分。
思维魔方……她已经进去了是吗？
思维魔方……他已经进去了是吗？
你还是来了。
游离的脸上隐隐露出些畏惧，他只在思维魔方被创造出时与它见过一面，可那一眼却让他的思维熔断，差点在重复的绝望中陷入疯狂。
等到知道它的特性后，游离更是从未靠近。丧失了人类情绪的他也会害怕，害怕面对名为“命运”的天平。
我一定会来吗？
当然。或早或晚，你总是会来。
呵，装神弄鬼。按照你的规则，我也需要提出问题？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有着客观、绝对且唯一的回答。
哼，真是无趣的考验。问吧，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些什么。
我面前的游离，许许多多个游离，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游离嚣张的神色因这提问陷入恍惚，那一瞬，无数个答案从他脑海中滑过。他很确信，无论什么回答，只要他去履行，那谁也不能证明他的错误。
但……这不仅仅是回答，这是他为自己做好的选择，这是他为自己写好的结局。
他们的心脏会在自己的手中停止跳动，静止的身躯融化成透明的玻璃，熔铸成罪恶的墓碑，任凭世人唾骂——“这是理所应当的命运”。
回答正确，请进吧。
游离捂着脸无声大笑，悲喜交加的情绪被思维魔方的回望吞噬。
顺着漩涡滑入深渊的思维在虚无中飘荡了许久，眼前的景物模糊而遥远。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多熟悉的人或事。
我看见尚未被砸毁的流波山，夔牵着我走到食神庙，向我展示其中鼎盛的香火。她弹奏着一首旧曲，等待着如期而至的三位友人。
“只愿岁岁年年人相同。”
我看见躲在傀儡箱中的唐偶被笑面匠挖了出来，台下的大家高呼着傀儡师的名字，唐偶的脸上有了近似人类的色彩。他们一起去员峤演出，救下了一个名为不渝的小城主。
“我是蜜汁塘藕，笑面匠无人不知的傀儡师。”
我看见九天园圃里面的仙灵快乐地栽种着花草树木，生着牛角的高大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幼苗，用灼热的体温温暖着它。
“春天快要到了。”
这是梦中的虚假，还是再也无法抵达的真实？
万象法阵闪烁。如同每一个平常的冒险结尾，我的最终目的地总是这里。我的家，也是我出发的地方，我总是希望自己的历程会是一个完满的句号，缀在每一个故事的结尾。
小伊，你回来啦！
一团白色从远处跑来，赶在大家的前面给了我一个拥抱。熟悉的气息和紧缚的触手一起包围了我。
游离……？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柔软温暖的游离，完好如初的游离，就这样存在于我的面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我在～
我理应高兴的，可心中陡然生出的却是怀疑——面前的游离，为何会是我回忆中的模样？这里究竟是虚拟的美满幻境，还是重现的过往？
真的是你吗？
从前的游离向来会体贴我的情绪。察觉到我的疏离，他虽有疑惑，却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当然是我呀，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游离！
可你不是……
嗯？我怎么了？我一直都好好地在这里，哪里都没去。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冰凉卷曲、却也整齐柔顺的头发上，真实的触感让我如堕梦中。
我的心不由柔软下来。见我的表情放松了些，游离宝贝似的递给我一把梳子，我愣了愣，十分自然地为他梳起头来——我本以为我已经遗忘了，可这件事却像是刻入了我的肌肉记忆。
游离絮絮叨叨地聊着我离开的这段时日空桑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我真的只是出了个远门，而他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可《食物语》不是被我亲手撕毁了吗？我混沌的思维清醒了片刻，这难道是思维魔方为我制造的幻境，想让我沉浸在大团圆的乌托邦中？
我向游离问及此事，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
你在说什么啊？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回事啊，我们一直以来都过着这样开心的生活。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用目光寻找着总会第一时间迎过来，检查我是否受伤的鹄羹，可我没能找到他——所以这并非是完美的虚拟幻境，而是再也追寻不回的过往。
我又一次听到了魔方转动的声音。眼前的场景在旋转中天翻地覆，以我为轴，身前的空桑变成了归墟。像是无形的手转动了第四条轴线，将两面世界强硬地拼接了起来。
其他人消失不见，只剩下拉着我的游离。他怔愣地看着眼前阴冷的界域，虚握着的手指突然颤抖着攥紧，用力地陷入我的皮肤。
我不喜欢这里，我好冷，我们离开好不好？
他背过身来，不愿再看这怪异而割裂的场景，转而面向我，想在不确定的时空中寻找着确定的锚点。
我心下思忖，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变化了，从《食物语》还未撕毁前的空桑变成了不知何时的归墟。
既然时空转换，那面前这个属于“过去”的游离，会消失不见吗？我感到一种无言的恐惧，如同在单向涌动的时间长河中刻下痕迹，试图打捞一把已随浪潮逝去的剑那样的恐惧。
好，我们离开这里。抓紧我，我不会放开你的。
——哪怕只在虚拟的这一次，至少能在虚拟的这一次。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一枚墨水炮弹割开空气，裹挟着不详的尖啸声自游离的脑后袭来，让我几乎停止了心跳。
游离，让开！！
我拉着游离避开，炮弹无法拐弯也没有折返，顺着它的单向弹道射入我们身后的远处，消失不见。
游离，你没事吧？
我连忙察看游离的情况，他似乎收到了不小惊吓，环抱着自己发着抖，脸色苍白若纸，尖牙咬破了嘴唇。
我好害怕，我不要死在这里……
可恶……我去查探一下炮弹射来的方向，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可名状的恐惧，即便我再三劝说也挣扎着不肯离开原地。
不！我、我不想去那边……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好，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走出很远，我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看——游离仍在原地注视着我的背影，固执地，心甘情愿地。
察觉到我的目光，游离露出一个遥远模糊的笑，他的身影就那样定格在背景下，像是一幅老旧的画。
搜寻许久，我没有发现任何身影，反倒想起了那颗炮弹的外形——和在西海所见时，游离射出的十分相似。
游离……离开他已经太久了，我得回去看看让他安心，顺便找到炮弹只攻击他的原因。
沿着来时路回去，我遥遥看见了盘坐在原地擦着什么的游离。他背对着我，哼着一首歌谣，似乎是我教过他的小调。但那曲调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应当是从模糊的记忆中东拼西凑而来的。
游离——
我朗声呼唤他，他有些惊喜地转过头来，像是等待了我很久的模样。可我却吃了一惊——在原地的并不是当初在空桑的游离，而是与我重逢的、归墟的游离。
游离，你怎么……
你是想问我怎么在这里吗？很明显，因为思维魔方转动了哦！
我的时间线向前推进了吗？那个游离却随着魔方的转动回到属于他的过去了……
你的目光四处逡巡，在找谁呀？不会是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吧？
是啊，他应该已经消失了吧……
他刻意露出一个天真又依赖的表情。
是呀是呀，他当然是已经被我杀掉了啊，就用这个。
游离开心地擦了擦火箭筒，炫耀似的捧到我的面前。
只不过是个拙劣的、恶心的、不配出现在你面前的赝品——
果然，和我所猜测的一样，那只是思维魔方提取了游离的思维、演算模拟出的游离幻象，是被囚困在过去某段记忆里的游离。
可他是过去的你。
他是……过去的我？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好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倏而大笑起来，须臾那种近乎疯狂的笑意扭曲成了恨意。
所以你舍不得他吗？舍不得过去的我？你果然、你果然只喜欢过去的我！！！
游离，你真的讨厌过去的自己吗？那你刚刚……在模仿他吗？
这句话如同一捧凉水，浇灭了他脸上变幻无常的情绪。他神经质地咬破自己的手指，锋利的玻璃碎屑被他无意识的吞咽行为吞进喉咙。
是啊，是不是……一点都不像？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
不过没关系，马上、马上他们就会……
魔方转动声又响起了。我们之间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随后这裂隙越来越宽，我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随着这一场新的地动，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海边。
蜿蜒的海岸线旁，只有一个灰蓝色长发的男人，他的手臂撑直，像是在进行心肺复苏。
——是乌痪。他跪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旁，神色掩在额发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谢谢你，救了我……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我向旁边走了几步，视线越过了礁石，看见乌痪脚下躺着一个青年男人。
他浑身湿透了，应是刚从海中被打捞起来。这方广阔的、无边无际的海岸边，这寸小小的、逼仄的视线中，两人将一出戏剧进献。
我在对敌时被同族背叛了，他把我推了出去挡住攻击，我是……被抛弃的人。
谢谢你能让我死在岸上，可我的心脏碎了，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我有三颗心脏。
死灰复燃，青年灰败下去的脸色回光返照般亮起，他读出了乌痪话语中的含义，用唯一还能活动的眼球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他想说点什么，想要磨缠、想要许诺、想要哭求，可面对死生之事，他最终只是那样看着乌痪。
天色在这样的沉默中变幻，一轮红日沉入海平线，暮色吞没了很多话语和情绪。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很重要，可能会改变我的一生。
他站起身来，俯视着青年。先前的犹疑随着白昼逝去，他站立在夕阳的笼罩下。
所以，抱歉。
青年等到了答案，那一口吊着的气便也松了去。他想说“没关系”，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出这三个字，在将自己从大海捞出、给了自己体面死亡的恩人面前。
最终，他还是用尽全力做出了口型。吐露出自己真正想说的那句话后，强撑着的意识便和身体一同死去了。
“我是个好人”……？
他看着眼前渐渐变冷僵直的身体，突然在这个非常平常的时分感觉到了某种命运的预言，就在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之后。
时间顺着这条分支向第四条轴线延伸，没有回头的路，就像一艘顺流而下的孤船。
我不是好人，我也没有机会再做一个好人。
这就是……乌痪的过去吗？从始至终，他果然就是这样一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反派。没有救下青年的选择打破了他的心理壁障，亲眼见证的死亡让乌痪变成了往后的他。
他突然抬首望向黑而沉的远海。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瞭望，海风猎猎，风帆将海天交际处的黑点吹成一列带着锈味的船队。
戴着螺形海盗帽的男人在众人的俯首中踏上甲板，将炮口对准乌痪。分明是无比熟悉的面容，神色却阴沉狠厉。
罗响冷眼看着乌痪脚边失去温度的躯体，眼前似乎又浮现了自己兄弟殉难那天，刺目的红海。
加入我们，或者死。选吧。
乌痪只是笑，他本就没有了选择。他不能再做好人，所以他会履行好一个坏人的义务，成为一个合格的、强大的、人人惧怕的反派。
他扔下了这个在自己生命中如羽毛一样轻的青年，登上了罗响的船，即将随着他一起扬帆远去。
罗大哥——
我不知道他能否听到我的呼唤，可我一定要将他带回去。
你是谁？
分明从未见过，可面前的人却给罗响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在他海盗的生涯中并不多见。
在记忆中搜寻无果后，罗响越发警惕，却还是无法将炮口对准面前的少女。
在记忆中搜寻无果后，罗响越发警惕，却还是无法将炮口对准面前的少年。
我是小伊啊！我来带你回家！
罗响扯动嘴角，像是听见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那你来得太晚了。
他本不想再回应这个撕开他伤疤的少女，却在船即将启航时，鬼使神差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他自己也未能理解，反而身边这个他刚刚招募的船员并不为此吃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本不想再回应这个撕开他伤疤的少年，却在船即将启航时，鬼使神差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他自己也未能理解，反而是身边这个他刚刚招募的船员并不为此吃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的相遇节点错了，我无法回头了。下次……早一点来吧。
注定漂泊的海盗是无法上岸的。走吧，我的船长。
我想追上去，可面前的大海被无形的伟力硬生生劈开，魔方转动的声音像是一把分海的长刀，将我和罗响乌痪分割成两个世界。
能不能……不要再转了……
天旋地转后，我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压抑住自己想吐的冲动。
你没事吧？
我还行……
等下意识应答后，我才发现这声音十分遥远，应当不是对我说的。
我抬起头望向发声处，远处是一个歪斜的海岸，就好像魔方被拧到一半，方块与方块之间产生的错位斜角。
我试图走过去，这一次却卡在了场景之间的接合处，无法进入这个歪斜的场景——似乎是因为它们没有完全拼合，故而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说话的那人移开身形，露出的人竟是游离。他的脸色苍白，身体因痛苦而抽搐着。
我的心脏，好像碎掉了……
都怪我，你是为了帮我挡那一击才会受重伤的，我会照顾好你的……
没关系，至少我，保护了你……
别说废话了，我们被归墟打成那样，命大才流落到这个孤岛活下来！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你怎么照顾好他！！
我会想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坚持住！
是啊，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行，你照顾好游离。趁着还能动，我去找点草药和吃的。
这群海族在这个荒芜的孤岛呆了很久，他们试图游出去，可周围尽是归墟的兵力和他们驱使的危险怪物。
气氛越来越压抑，只待一日点燃爆发。
缺水少粮的几月过去，哪怕游离还能凭借着食魂的身体和意志撑住，他的同族也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个说好了留给游离的……
那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们开始焦躁不安，甚至兵戈相向。明明是曾倚靠着后背，共同对敌的战友，此刻却因为有限的资源和一点微小的生存概率不再留情。
游离无力阻止，只是在一切结束后，竭尽全力阻拦他们用看食物的目光觊觎着地上的残肢，沉默拼凑着同伴的身体，然后亲手埋葬。一具又一具，一次又一次，直到——只剩下他自己。
最后一次埋葬的会是自己吗？他不止一次地想，却又在想到自己的身份后痛苦地将头埋进膝盖。
啊，对了，我是食魂，我不会死啊。
他竟有些痴痴地笑起来，哼着歌挖着地上最后一点植被。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些，塞进嘴巴里。
混杂着海水腥味的泥土封住他的唇舌喉管，口中支离破碎的音调粘稠而含糊，这首无法拼凑完整的歌谣像是密不透风的茧包裹着他。
啊……好吃。
游离手中分明已空无一物，却还是在重复机械性的进食动作。他咬断了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吞进自己的喉咙。
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崩坏了……我眼眶发涩，在这个无法追回的时刻感到了巨大的悲哀，命运鸣响一声丧钟，而我只能倾听。
《食物语》撕毁之后，他们四散在时间里，在命运中走向不同的分叉路。宏大的世界里，无际的四海中，无人在意角落里一只鱿鱼的末日。任凭它如何抵抗洪流，也只徒留一页挣扎过后，坚守过后，还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我拼命捶打着接口的壁垒，可时空的力量无法撼动。
接下来，他会被归墟征人发现并俘虏，成为脱胎换骨的“玻璃鱿鱼”，这是已成为过往的“真实”。
很痛苦吗？
像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恩赐，乌痪在恰如其分的节点出场。他踏浪而来，如同神祇，从深海中伸出一只不怀好意的援手，但游离不愿抓住。
真可怜啊，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游离想要回答，模糊的意识却支撑他看到了对方的服饰——那是他曾经的敌人。他想凝聚魂力，可连手也无法抬起。
不愿说吗？没关系，比起名字，我更熟悉的是你即将拥有的代号。
“枪”——怎么样，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身份，它会刻入你的灵魂，成为你无法摆脱的烙印。
不……
你似乎和普通的海族不一样，和他也不一样，即使心脏碎裂成这样，也没有死亡，真是一个奇迹。
可你还能坚持多久呢？饥饿和孤独会让你发疯，一月后，你的意识会彻底熔断，三月后，你会将“它们”全部挖出……只需半年时间，你就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你也有尚未完成的夙愿，你也有想要再见的人，不是吗？你甘心就这样腐烂在泥土里吗？
游离只是沉默，他流浪了很久，随波逐流在这个世间，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追寻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停留在哪里。
偶尔，他会觉得有一点孤独，那点孤独像是风，轻轻地推动着他逐浪。有时他也会想抵抗这样的风和顺水推舟的浪，可回头望去，只剩一片混沌的过往让他没有停下的理由。
游离很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没有缺失，可他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加入我们吧，枪，这是你的命运。
命运……吗？游离闭上眼睛。即使他不归顺对方，这个男人也能轻而易举将他俘虏，让他戴上镣铐，为他刻上烙印，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似乎结局都是一样的。
好。
可我却愣住了，我看着乌痪将游离背起，带他来到归墟——这和游离在西海曾告诉我的完全不同，他并非是他口中那样被迫加入归墟的。
游离……骗了我吗？我耳边又响起他说的那句“骗你的”。虽说他的确不再是过去的游离，虽说他的确满口谎言，虽说他的确……
可我总以为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但停留在原地、惦念着那些情谊的只有我而已。离开我之后经历巨变的游离，根本不认识我的游离，凭什么还会像以前一样会在原地等我呢？
我看着游离穿上了归墟的服饰，我看着乌痪为他呈上那把人人畏惧的枪。然后，我闭上眼睛不再看，随着转动又一次离开。
心力耗费巨大的游离抱着枪躺入实验舱，即将进行修复。自那场海战后，他便很怕冷，总是环抱着自己发抖。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游离是这样惶恐地问着，虽对着乌痪，却像是在问自己。离开的那位食神没有看到，他的脸上没有被刻下罪人的烙印，也没有被改造身体，这一个游离自愿成为了归墟的枪。
当然，欢迎重生，我的枪。
游离陷入休眠，乌痪突然抬头看向已空无一人的远处。他的眼神有些漠然，目光仿佛穿过了归墟的漩涡，看到了更高维度的过去和未来。
这一条时间线，结果也没有改变。
乌痪拧动着一个魔方，将它打乱又还原。魔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在他的把玩中扭曲变形。许多方块的面被他毫无规则地揉挤在一起，再看不出原来的排列形状。
我看到过很多个你，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没有信你。
我看到过很多个你，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没有信你。
这是命运啊，游离。
魔方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好像又要离开这段过往了。随着几次转动，我似乎熟悉了一点思维魔方“时间交错”的特性。
思维魔方将不同的时间段割裂成不同的方块，随着魔方随机转动，每个方块之间都可能会出现衔接和贴合的面。而我所处的这个方块在转动后便也能与不同时间段的世界相交重合。
与现实时间线重合的方块……应当就是我遇见真正的游离的那个方块。如此多的时间线交错，我必须在混乱的时间中找到“现在”的唐偶、罗响，以及003号收容物。
而这一次转动，我来到了归墟——和我在现实所见无肉眼分别的归墟。我往前走了许久，想寻找活着的生物来确定自己所在的时间点。
天色昏沉，海水的腥味混杂着腐朽的死气，如烟似雾般钻入我的七窍。这是一个巨大的碑林，透明的墓碑鳞次栉比。
断断续续的曲调自碑林的深处响起，支离破碎得像一部怪诞电影里反派出场时的人声插曲。唱歌的人好像很高兴，反反复复哼着东拼西凑的曲调，念叨着歌词中东拼西凑的爱。
我不断深入，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虔诚地立好了一座最大的碑。
啊，你来了！
是游离，他在那座最大的无字碑前朝我笑着，隐在夜色里的表情天真又纯粹。
某种深沉的、无望的寂静缠缚着我的四肢，我的思绪像是冻河里一片渴求解脱的残叶，会在来年的春天随着奔流的水一起沉入海底的淤泥。
脚步追随着星点的血痕，我踏着粘稠的鼓点，走向他。我不露声色地窥视着其中某块墓碑的碑文，却在看清的那瞬寒毛直竖，呆立当场。
“壹号游离之墓”。
我的视线从其他墓碑上滑过——“叁号游离之墓”“肆号游离之墓”……超出我认知的文字肃穆地存在着、滑稽地陈列着，横折撇捺织成一张大网，吞噬着踏入碑林中的外来者。
欢迎来到，游离的墓地！
我停下了脚步，被他的话语和墓碑上的文字所震慑。
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了呢？你也害怕我吗？
他向我靠近几步，我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不自知地向后退了半步。游离看清了我的神情，他脸上努力挤出的正常微笑渐渐扭曲。
质疑、拒绝、警惕……哈哈哈，多么熟悉的眼神啊！和他们看我的眼神一样，和梦中你看我的眼神一样！
我做错什么了？你之前、之前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啊，对了……
他脸上的神经拉扯着肌肉，眉眼舒缓，难得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神情。就好像抛却掉一切混沌的东西，在这被命运遗忘的一秒，他偷偷做回了自己。
我什么都做错了啊。
也仅仅只是一秒。
不过没关系，所有不听你话的东西都会被我处理掉的！只差一个了，再等我一下就好——
游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当初，究竟是如何加入归墟的？
游离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因追忆而变得痛苦的表情开始扭曲，却又在对上我的眼神时程式化地露出一个笑。
我和你说过的，我加入了海族，参与了一场对上归墟的战斗。
他脸上的笑变得真挚起来，连带着疯狂的眉眼也和缓许多。
我有听你的话哦，虽然不记得，但我仍然按照你说的保护了别人。我帮战友挡了一刀，身受重伤流落至孤岛。
刀……乌痪，他在那时降临了。他披着光环，诱惑我归顺他，那一瞬间，我的确动摇了。
他所述的一切都和方才的场景别无二致，让我更加相信先前是他的过往。
可我最后还是拒绝了他。虽然他说我不识好歹，不久就会变成一个怪物，但我想着，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很重要，变怪物就变怪物！
于是我不想堕落，拼命地抵抗，但那时候的我太弱了，根本不敌他。我……我依旧成为了归墟的罪人，被换了心，刻上了烙印。
他的眼泪汩汩流出，可压抑着的愉悦却让这段故事染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再贪生怕死一点，如果我再委曲求全一点，我是不是就不用变成那个没有理智的怪物，也不用变成这样一个可悲的小丑了？
……
明明是悲伤的底色，可那点不以为意却像是漆黑的墨，浸染了他的眼睛。
游离，你又在骗我。
他瑟瑟颤抖着的身体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地平静了下来。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泪水很快滑落了下来，融入无人在意的烂泥。
哎呀，被你看出来啦。我以为我已经将那时改造台上的他模仿得很完美了。
将恐惧燃作柴薪，让大火焚烧身体，熔炼再生之后，我变成了我。犹疑、挣扎、痛苦、悔恨，这些无用的情绪不过是……代价。
我很想问——游离，你只骗了我这些吗？你到底是怎样去到归墟的？自愿归顺还是被迫听命？
我还想问——你……疼吗？我并无资格怪你，可你所说的一切，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可我最终没有问，当我开始怀疑他每一句话的真假，那是真是假……便也不重要了。
他突然笑起来，那样纯粹的、开心的笑让我相信——至少他接下来的那句一定不掺虚假。
虽然当年的他没能等到你，但是现在的我等到你了。
那样纯挚的笑于瞬息间消逝，很快便转为了威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胆怯。
小伊，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就放弃我来这里的目的，我还可以帮你达成你的目的。
这里是指思维魔方？你……不是幻象？
幻象？不，我一直都不是。我是真实的游离，也是此时此处、无时无处、每时每处中，唯一的游离。
你跟着我进入了思维魔方？游离，能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
哎？你好像一直在对我提问呢。可我并不是你的犯人呀，即使我是，我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好吧，别这么看我呀。对你我向来是知无不言的，我今天来……是想把他们全都杀掉的！
！！！
他朝我做了个鬼脸，对于吓到了我有些得意。
但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我就不杀他们啦，我还会帮你救出他们——我知道让思维魔方崩解的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但只有我能做到。
游离想，他不会告诉对方的是——自己不会再对他们动手，但属于自己的无字碑上还差最后一个人的姓名。他会杀掉所有的游离，没有听小伊的话、变坏了的命运傀儡本就不配得到救赎。
游离，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好啊，你问吧～
当初的你，面对乌痪的劝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告诉我吧，游离。哪怕是被迫的选择，哪怕是不如意的结局，我也想听到一个毫无谎言的真相。
我说过的，我拒绝了他！虽然那时候我不记得你，可我有听你的话哦！
……抱歉，游离。
我遗憾于最后一次，游离也没有说真话。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面对他，只能逃避，先去寻找罗响和唐偶。
至于游离……既然他是主动进入的，身为归墟左护法，应该会有离开的方法。
在游离的注视中，面前的人转身离开了，像每一个梦境的结局那样，像每一条世界线的收束那样。
你又一次、又一次抛下我了……
自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像是碎玻璃，将那些虚假的片刻安好割裂。游离坐在这座为自己准备好的无字碑前，看着天色一点点坠入永夜。
你去找他们了吗？你去拯救他们了吗……
壹号游离死在我手下之前，还天真地说着你承诺会回来找他的，可他最终也没能等到你。真可怜啊，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选，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错……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游离突然流着泪大笑起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值归零的警报声。
哈哈哈哈哈，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无论是哪一条世界线的自己，都不配得到救赎。
他并手作枪，对准了自己，轻声地模仿了扣动扳机的声音。
离开游离后，我在不太远的一块礁石上坐了很久。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和记忆像是玻璃碎片一样，流光溢彩，却又将我割得生疼。
直到一场地动将我惊醒。这次地动和先前的所有都不一样，我所处的空间和时间都没有发生变动，只除了——
我看到远处的景物在扭曲变形，重叠融合。像是其他的空间被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揉碎，挤压向这个空间——无数世界合而为一，无数维度坍缩至此。
我瞳孔紧缩，往游离的方向跑去——思维魔方可能发生了异变，游离说不定会遇上危险！
可所有的景物都扭曲变形，层层叠叠，让人寻不到来时之路。我站在一个分岔路口前，不知该选择哪一条路。正在我犹疑之际，两道身影自两条路的尽头走来。
一个是乌痪，另一个……还是乌痪。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面容甚至神情，踏着完全同步的步频，最终站立在两个不同的分岔路口，向我行了完全一致的一礼。
食神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这位喜欢在海边窥视他人的阁下就是你说的食神吗？
你们是——！
显而易见，我们都是乌痪。你在那个海岸边不是已经见过我了吗？
这句话可真伤人啊，阁下。在思维魔方之内，我们不久前才见过一面，就在游离流落的孤岛上。
而在思维魔方之外，我们应该也打过不少交道了，不是吗？
……你知道你在思维魔方之内？你不是乌痪的一段回忆吗？
哦？原来外面的我没有告诉过你思维魔方的“特性”吗？你遇见了那么多乌痪、那么多游离，依然把他们当做一段回忆，把他们所在的世界当成过往吗？
我的瞳孔紧缩，开始仔细观察两人的区别。他们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只除了——两人的心口。
一个乌痪胸口露出的心脏由机械打造而成，而另一个“乌痪”的心脏却是正常的血肉。
时间交错的真正含义到底是什么？！
那就让此时此地的我们来告诉你吧——
在那个海岸边，我遇见了一个被背叛的海族青年，他的心脏破碎，药石无医。
我告知他，我有三个心脏，他恳求我救救他。
我知道，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之一。所以我选择了——
救他。
不救。
我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于是，第二个世界在那个瞬间产生了。
霎时间，我想起了游离的话语。既然有无数个做出不同选择的乌痪，那游离自然也是一样。我所见的游离绝不是真实的游离，游离……没有说谎。
我的第一个病人，死在了我的眼前。我用这第一个病人的死亡，换来了自己的“善良不渝”。
可从今往后，每一次手术前，我看着手术台上病人的躯体，总会透过它看到我那第一个可以救却没有救的病人——他成为了我这一辈子无法越过去的心魔。
哪怕后来我建立了归墟，成为了归墟的首领，他临死前的眼神仍如影随形地通过针筒注射进我的人生。在某一个普通的清晨，我突然意识到，早从见死不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恶人。
而与现实中的乌痪相同、拥有一颗机械心脏的他继而开口：
秉持着“医者仁心”的想法，我献出了自己的心脏。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眼睁睁地任他死亡，那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故而我主刀了这台蹩脚而拙劣的换心手术。
后来呢？
因为那台换心手术的副作用，我丧失了感知善恶与情绪的能力，只按照因果和职责而活。而那个青年也性格大变，成为了残酷无情、绝对理智的归墟首领。他收拢了海族流放的罪人，只为归墟的生存而活。
看——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这个选择产生了多少不同的世界，我的结局都从未改变。我最终都会成为归墟之刀，这是属于乌痪的“命运”。
他口中的“绝对理智”四字突然将我点醒，我脑海中骤然灵光乍现，不由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你们在归墟的编号……分别是多少？
我的编号是……“002”。
我是003号收容物，特性为“医者仁心”的归墟之刀，乌痪。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那个青年的生死决定了编号002的归属，现实中的002是“主脑”，主脑……就是那个被003号乌痪救下的青年。
而你——003号，即是现实中的乌痪想让我带出去的、他的思维。
恭喜你，完全正确。
因为心脏的排异反应，后来的归墟首领身体腐坏。他不甘心如此死去，便用特殊的技术取出了自己的大脑，将自己的大脑放入了一个缸中。
他开始在旁人的配合下改造自己的大脑，开发大脑的计算能力，使人脑近乎于人工智能。他抛弃肉体，获得了新生，进化为最强大的收容物——002号“主脑”。
可是被改造后的主脑却想要完全控制我，它将我的一部分思维关进了思维魔方。004号收容物思维魔方，是他做的第一个实验，是人为制造出的收容物——他用自己的神经元驱使着它。
我知道你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了……其他世界线中，青年死亡后主脑自然不复存在，用主脑神经元构成的思维魔方也无法被发明出来。
而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与真实世界线最为相似的，所以你才能知道思维魔方的存在，并借此推测出一切。
完全正确。思维魔方的特性“时间交错”，是指它会根据每个“测量”节点上做出的不同选择，模拟制造出不同的世界。
这些包含时间维度的世界即是魔方不同的方块，而囚困在其中的思维，总会随机停留在某一个时间线。或许沉溺于做出正确选择，达成了完美结局的时间线；或许是堕落在步步踏错，永远没有尽头的坏结局。
从看到它的那一刻起，我便在想，为什么我所存在的世界一定是现实呢？我所处的世界有可能是思维魔方模拟出来的世界吗？我是否是那个被囚困的思维呢？
而“主脑”将我的思维囚困于思维魔方中的那一刻，我不甘心再做这个薛定谔的“缸中之脑”，决定去寻求这个答案。我借着观察囚困思维的机会，转动了魔方。
那一刻，我想到了我方才经历的几次地动山摇。
是的，我看到了。随着我的转动，思维魔方中方块的面与面之间产生了接触，每个方块代表的时间线开始纠缠，不再保持独立和线性。不同的世界之间产生了“相干性”。
于是，我开始等待。
你在等待现实中的乌痪转动你所在的魔方。
你很聪明，食神阁下，我的确等到了。随着特殊的地动，我见到了很多个乌痪。我相信外面的他看到了这一切，他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我们开始互相配合。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我想要出去，就要毁掉思维魔方，而其关键就在于魔方轴心。如果轴心毁坏，魔方便会从内部崩解四散。我称这个轴心为“锚点”，它是所有世界存在的根本。
食神阁下，我想你一定猜到了思维魔方的锚点是什么。
是……被囚困在其中的思维。
没错，所有世界都基于真实思维的选择产生，只要从无数个世界中找出被囚困在其中的收容物，并且杀掉那个唯一的真实思维，魔方就会缺少支撑的锚点。
你做不到的，这么多世界，你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他！
很简单，只要把全部的他都杀掉就可以了。
他话语中的信息量让我的思绪一片混乱。电光石火间，乌痪扯过另一条路上的“乌痪”，将手术刀对准了他的脖颈。
被挟持的002号“乌痪”没有反抗，他昂着头，让锋利的刀刃更好地贴近自己的大动脉。
就像这样。
随着他熟练的动作，血液喷洒，“乌痪”倒在了地上。
这是除我以外的最后一个乌痪了，思维魔方还没有崩解，看来我果然才是那个真实的思维。
可这样做，你最后还是无法出去，你的思维死在其中，你会脑死亡的！！
是一部分思维。主脑需要我的刀，他不会轻易让我死的，用一部分的思维换来解脱，我认为是很划算的交易。不过……这是我原来的想法，是你让我改变了主意。
准确的说，是跟着你进来的游离让我有了新的目标。从某个游离口中得知你存在的那一天，我就有了新的计划。
你想对他做什么？！
不是我想对他做什么，而是他想对自己做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转身便想回去寻他，潮湿而粘稠的触感却将我捆缚——乌痪的触手缠绕住我。
来不及了。他应该已经自我了断了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得如此狼狈，我的泪水混合着汗水，在落下的一瞬化为刺骨的冰刀，割断了我和游离的羁绊。
我吞下喉中因愤怒和悔恨而涌上的锈意，拼了命地斩断这些触手。可它们不断再生，即便遭受重创也不反击，只是光明正大地拖延我的时间。
你为什么如此愤怒呢？你来此的目的马上就要达成了啊。在自己心脏中安装炸弹的唐偶会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被负屃背叛的罗响会完好无损地回到空桑。
游离的愿望也将实现，所有不听你话的、做下恶事的游离都会被他亲手杀死——包括他自己。
他的语气竟然包含着某种诚挚的恩慈。
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啊。
真是遗憾啊，乌痪。
——？！
纠缠争斗之际，那道我现在急切渴望听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将我从深渊拉了回来。
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什么时候开始畏惧死亡了，游离？
我一直都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丑啊～我还以为运筹帷幄，哦不，老谋深算如你早就算到这一点呢。
说着，游离将炮筒对准乌痪，脸上的笑兴奋又扭曲。
对了，既然所有世界也只剩一个你了，那把你杀掉也一样吧？
不错的主意，身为归墟左护法，你果然也知道使思维魔方崩解的方法。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为小伊和她爱的人去死呢？
不错的主意，身为归墟左护法，你果然也知道使思维魔方崩解的方法。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为小伊和他爱的人去死呢？
我心中一震，先前游离便对我说他会救他们，他知道救他们的方法——那个方法，就是他自己的死亡吗？
我所猜忌的、所怀疑的、所放弃的变坏了的游离，却还是会因为我，想要救下我的家人。
但游离只是歪了歪头，脸上做出些刻意的惊讶，似是不解。
他们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小伊来救我，我怎么舍得死得这么早呢？
你当然舍得的。
游离的神情骤然阴沉下来，他的利齿咬碎了舌尖，可那点伤口在身体血液的奔涌下很快修复如初。
你的特性为“不死即生”。对于可不断熔炼再生的你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隆重的仪式，而是你的日常。你已经很习惯死亡了，游离，习惯到哪怕是真的死亡，你也期待它的降临。
你哪里是爱屋及乌呢？你只不过想用自己的死亡获得她的垂怜，让她多可怜你一点，多心疼你一点，多爱你一点——
你哪里是爱屋及乌呢？你只不过想用自己的死亡获得他的垂怜，让他多可怜你一点，多心疼你一点，多爱你一点——
乌痪双眼微阖，神色怜悯。他似曾相识的眼神与游离记忆中的手下败将重合。
别做梦了。
你该死！！！
游离攻上前去，乌痪的触手放开了我，转而与游离缠斗。我闭了闭眼睛，下定了决心，至少得先把乌痪控制住——游离的行动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我们都会有迎来死亡的那天。
乌痪依旧没有反击，他承受着我的出手，以触手作牢，囚缚住游离。
也许就在此时，也许就在此地。
乌痪那仿佛死亡预告一般的言语让我的心中涌起不安，我顾不得留手，将灵力拉长成极细的丝线，斩断束缚住游离的触手，将他护在身后。
你离他远一点，不要接近他！
我以灵力触发了地之证，地之盾化作一面无法攻破的城墙，护住游离。游离突然愣住了，他看着手中曾见识过一次、却是用来对付自己的防护武器，又看了看我。
他抿着嘴，总是做着夸张表情的面容突然安静下来，竟显得有些呆呆的。游离倏而笑起来，不带任何讽刺、只是单纯地笑了起来。
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啊！
缠斗得越久，我越是觉得奇怪——乌痪的战斗力比我想象中弱了不少，以他的水准，哪怕单单对上游离，也不一定能获得胜利。他缘何如此成竹在胸？
食神阁下，正如你先前所见，在外面的我——这个更高维度生物的操控下，所有世界都合而为一了。
我生怕自己陷入他的言语陷阱，并不回话，只将他最后一条触手斩断。他的嘴角溢出蓝色的液体，声音虚弱，却依旧平稳。
思维魔方的特性是“时间交错”，它所测量产生的每个世界，时间线都是不一样的，而融合后的时间，并不按照你的时间顺序向下流动。
我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地。灵力化作千钧重的石头，让他连移动一根手指也做不到，更无法对游离出手。
在他的刻意干涉下，时间线回溯了几个时辰——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思维魔方第一次转动后，地点为你和有着真实思维的游离初遇之地。
那时候……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迅速回想，脑海中的一幕幕画面重播——我带着《食物语》没有被撕毁的那个世界的“游离”来到此地，然后一颗墨水炮弹射来，我拉着“游离”避开……
等等，那颗炮弹——
如当头棒喝，我目眦欲裂，用尽所有力气向游离的方向跑去。他安静地抱着膝盖，躲在地之盾后等着我。见到我向他跑去，游离高兴地站了起来，朝我招手。
游离想，他好像已经这样等待过很多次——如此高兴地凝视着对方，迎接着面前向自己跑来的人。周遭的世界寂静无声，只剩自己的心跳和身后熟悉的破风声。
破风声？他心下疑惑，在冥冥之中的牵引下转头去看——
躲开，游离！！！
可一切都来不及。时间和命运恰如其分，那一颗由游离亲手射出、目标是杀死“自己”的炮弹，穿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正中游离的眉心。
——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手杀死了最后一个自己。
思维魔方在乍现的天光中崩解，所有人都得到了救赎。
游离想，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所有我曾认为真实无比的布景被横线和竖线切割成方块，这方世界摇摇欲坠，最终散落成虚假的碎片。
思维魔方不复存在，其中丝丝缕缕的诡异之物纠缠着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我像是从层层梦境中脱出，重重摔落在地。只怔愣了一瞬我便咬牙爬起来，挣扎着要去寻生死不知的游离。
别找死。
我的领子被拎住，回头看去，冷着脸的罗响正一手抓着我一手扶着头，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罗大哥？！你的思维被放出来了？你恢复真实记忆了吗？！
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当然是你自己啊。
……不可能。自从弟兄们走后，便无人敢这么叫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心！
不用他出手，我已然察觉到身后危机，连忙支起地之盾。可身后空无一物，只有一面镜子，镶嵌在墙壁上。
奇怪，刚刚有这面镜子吗……
喃喃自语着，我的脸仿若不自知地靠近了这面镜子，见状镜中的“我”嘴角的弧度拉大了些，它甚至向我伸出了手，想要将我拖入镜中。
在即将与它紧密无间地贴合之前，我出其不意地出手将它一拳打碎。
？
已经抬起刀准备劈碎镜面的罗响放下了手。
罗大哥，这是什么？
055号收容物“我”，特性为“完美无缺”，它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可以映出人影的地方。如果有人走在街上，突然在商店的橱窗前停下来开始摆弄头发，也许就是它出现了。
那桂花酒可不能来这里。
是啊……嗯？桂花酒是谁？
罗响的神色怔愣，看来他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我眨去眼中的酸涩，摇了摇头。
罗大哥，你们不是各自看守着自己的领地吗？怎么现在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听多了罗大哥，他也不再反驳我了。听到我的提问，罗响冷笑一声，声音狠厉。
那个控制我们的主脑似乎出了问题，它临死前放松了对所有收容物的控制，归墟已经大乱了。
什么？！罗大哥，你知道游离，不，“枪”的领地在哪里吗？还有“木偶”！
我知道。
阴冷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转头去看，果然是乌痪。正在我转头的瞬间，脚下的空间转换，而我身后的罗响已经消失无踪，我来到了一个舱室的大门前。
你想干什么？游离到底在哪里？
不用紧张，食神阁下。首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游离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其他收容物无法找到他。至于第一个问题——
乌痪的手中把玩着一个与思维魔方外形一致的玩具。
思维魔方，由主脑的神经元所构建。整个归墟都在主脑的控制下，现在思维魔方被毁，对主脑来说无疑是重创。
失去了主脑牵制的收容物暴乱，不仅是游离和唐偶，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仁慈的食神阁下，请先稳住主脑，游离和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都要靠你了。
说着，他扯下自己的工牌，贴在感应器处，然后将瞳孔对准了虹膜识别仪器。
“识别成功，身份为：右护法。护法及以上权限认证通过，请进。”
请进吧，食神阁下，我不会让任何外人打扰你和主脑的谈话。
控制台上的发声模拟装置响起冰冷的机械音。
你来了。
和我想象中不同，“主脑”，这个归墟最强大的收容物和普通大脑看起来区别不大。它被盛放在一个巨大器皿内，其上插满了管线。
这个“缸中之脑”明明并不特殊，可与它对视的瞬间，却像是有无数的知识和智慧自我脑海中生成，又瞬间被抽走。
我好像穿过了时间和空间，抵达尽头，窥见了真理。
你早知我要来？
思维魔方模拟过很多世界，在我的观测中，你总是会来。为了拯救家人的微小概率，用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一丝可能，很愚蠢的做法。
但同时，也是很人性的选择，不是吗？
人性……这是一个感性的词语，无法用理智去定义，它是所有世界中我最难模拟的变量。而我并不拥有这样的情绪，我只是在用绝对理智去发展归墟。
为此，我可以牺牲很多东西。正如绑在两条列车轨道上的五个人或是一个人，对于人类来说难以做出的选择，我却能毫不犹豫拉下操纵杆——更多人的存活能带来更多的利益。
若是那一个人是归墟征人，那五个人是背叛你的海族呢？
……
我依旧会选择那五个人。我会抹除他们的思维，让他们变作我的同伴，成为新的归墟征人。
可你犹豫了，绝对理智的智脑不存在犹豫这种情绪。它只需按照程序设定、概率计算、投资回报率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的主观性和意向性都是人类才具备的，你做出的一切选择都出于发展归墟的程序目的。而这个目的，是感性的，是人性的。
就像当初乌痪做出救你的选择，不考虑后果，不计算回报，同样只是出于“人性”。
看来你已经知晓了我的来历——我的确就是乌痪救下的那个青年。
那一台明明出于医者仁心目的的手术改变了我们，乌痪失去人性，我性格大变。被救后的我和乌痪一起改造了捡来的流波山，收留了落难的海族和被驱逐的罪人，我们有了新的名字“归墟征人”。
后来心脏排异，我的身体腐朽，是他给了我“新生”，让我成为了“主脑”。
新生……思及思维魔方中所见到的乌痪，我猜测那个人就是乌痪。
食神，神性即人性，神格具人格。你虽为神，应当懂我，明明是相对的两面，凭什么四海是白，归墟是黑？
北海虚伪狡诈、西海愚昧无知、员峤醉生梦死、方丈卑劣狠毒……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所以杀死无数归墟征人的他们便是正义的一方吗？因为我们想活下去，所以杀死四海仙山人的我们便是邪恶吗？
这的确是人性，但东海心系苍生，南海包罗万象，同样是人性。因为见恶否认其善，因为有黑所以便说不白，这是二元对立的观点。
四海仙山的确有你口中被定义成“恶”的人，可其他人呢？谢耽被你剥夺了知识，用做升级自己的养料，他何其无辜？游离守护海族，从未背叛他人，却成为归墟刺向他人的武器。
他们也同样拥有生存和守护的权利，而归墟剥夺了他们的权利！生命对你来说只是可以被衡量和牺牲的筹码，四海人的生命是，归墟人的生命同样是。
你所见的视野太小了，食神。
是你的视野太小了。你方才也说，神性即人性，我是从人类的灶火中诞生的神，我的眼中自然只有食物和人类。
真可惜，我的时间不……
主脑的尾音隐没在紊乱的电流声中，失去控制的庞大数据流冲刷着控制室——主脑又一次遭受了重创。
混乱的文字和数字在显示屏上明灭，我的思绪沐浴其中，头痛欲裂，像是一瞬便度过了百年的光阴。
等到一切平息，面前的主脑已然脑死亡了。我有些怔愣，觉得这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听到身后的大门传来“护法权限通过”的播报声。
本以为是察觉到主脑死亡的乌痪闯入，转过头我却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你——？
詹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詹前辈挟持着身受重伤的乌痪走了进来，乌痪闭着眼睛呼吸微弱，被詹前辈以仙力囚禁在牢笼中。
你的生物信号消失，浪花东星斑察觉到它被某种存在刻意屏蔽了。所以他向我求助，我以你的名义调令了反归墟联盟。
现在外面的收容物正处于暴乱状态，联盟正在牵制他们，目前已经重创了部分收容物。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解决了这个守在门口的归墟征人。食神大人，你没事吧？
等等，这是——
他看向二次受创，已经脑死亡的主脑，神情竟有些复杂。
多谢詹前辈的增援。应当是方才主脑控制下的收容物重伤后，庞大的数据流使得主脑二次受创，现在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所以现在……
我看着詹前辈望向主脑的眼神，那种摆脱了桎梏的解脱做不得假。
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詹前辈。
食神大人这是何意？
为何你能轻易找到归墟所在？还能在流波山不停转换的空间中找到主脑的控制室？又是为何……你方才能准确点出“收容物”的存在？
詹前辈只惊讶了一瞬，随即便叹了口气，面色平静地道出接下来的真相。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他陷入了某种惨痛的回忆中，我对詹前辈接下来的话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丁戊奇荒中，“假死”的我不忍生灵涂炭，毅然下凡救灾，却被易牙发现。
易牙发现我尚未死亡，竟放出了凶兽！我不敌他，坠入了海中，多亏原胜云楼楼主的续命玉才保住最后一口仙气……
后来，我的尸体流落至归墟，被一个青年捡起——
是归墟征人吗？
没错，他便是归墟的首领，也是如今的“主脑”。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研究速食和营养液，解决了归墟征人的基本生存问题，可他、可他却因此发觉了我的仙人身份！
他的手因愤怒而颤抖不止，却还是强压下心中屈辱，将真相道与我听。
他对我的躯体进行改造，试图造出一个听命于他的人造神。从此我被剥夺了自由，每隔一段时日必须回到归墟，修复身体机能，否则便会痛苦不堪，身体机能迅速衰退。
我想起了先前见到罗响时，他也是如此，这证明詹前辈所言非虚。
你……先前为何不说？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想起这些事。主脑将我冰封了起来，抛到岱舆城附近。冰封让我的记忆迟钝，直到与三人相交后才想起自己被改造的记忆和主脑下达的命令。
现在主脑死亡，我终于可以将这些话宣之于口……食神大人，多亏你的帮助，我才可以重获自由。等回到九重天，我甘愿领罚。
还没等我威逼利诱，抽丝剥茧，詹前辈便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他的神情悲恸而诚恳，想必这些话已经准备了很久。
现在只需将那些失去主脑控制的收容物压制住，归墟便不攻自破……
电光石火间，异变突生——
熄灭的显示屏骤然亮起，数据流汇成巨大的风暴，已经死亡的主脑竟恢复了运作！
这怎么可能？！
头顶的灯光一排排亮起，直到最深处——昏暗的阴影处被照亮，乌痪竟已站在了主脑的控制舱前。被舱室遮挡的光照亮了他的半身，他加冕了只一半的光明。我看见他抬起了位于阴影中的那只手。
他手中的手术刀正对准自己的颅顶，手腕转动间，皮肉被切开的声音清晰可闻。本连接着主脑的管线像是重新活过来的触手，钻入他的颅腔。
随着那些管线的涌动，它们像是吸饱了血的蛭虫般膨胀起来。我听见了乌痪带着几分痛苦、却有更多愉悦的声音。
052号收容物，特性为“镜花水月”的“蜃”，最擅长将不可能变为事实。詹王阁下，不如仔细看看你手中的“我”，到底还在不在呢？
我们凝神望去，詹王仙力所化的牢笼中，只剩下几条触手，真正的乌痪早已断尾逃脱了。
如同在思维魔方中那样，我还是成为了002号，新的“主脑”。果然，无论是怎样的开头，怎样的发展，我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这就是属于乌痪的命运，故事中需要我这样天生的坏人。
糟了……主脑恢复了对收容物的控制，反归墟联盟的情况不容乐观……
詹前辈，你对这里的地形和情况十分了解，还要麻烦你先去指挥联盟的行动！
不可，我怎么放心你一人留在此处？
谁说是一人的，还有我——
“轰——”大门被轰开，呛人的飞灰烟尘中，我看到了终于寻到主脑控制室，来此增援的罗响。见到攻击力评定甲等的罗响，詹前辈为大局着想，还是在我的掩护下离开了。
“海盗”，我们是同伴。
别侮辱同伴这个词。
好吧，那你觉得“同伙”这个词怎么样？
废话太多了。
罗响的枪炮对准了乌痪，见此，乌痪叹了口气，不躲不闪。
真遗憾，明明我们曾经那么合作无间。
别再想用那些虚假的记忆驱使我，无论在哪一个时间点，我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只能是敌人了。
他的手术刀在空气中做出切割的动作，明明面前空无一物，我却听到了某物被割断的声音。霎时间，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现在起，你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要害怕，他只是切断了视觉神经元传递信号的途径。静下心来！
我深吸一口气，干脆闭上眼睛将最后所见的画面刻印在记忆中，同时放出灵力模拟雷达的效用。
绕开障碍物，我朝他发声的方向迅速逼近。
接下来，你们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彻底的黑暗和寂静，像是世界本来就是一团混沌。准确地说，这不是黑暗，黑暗依旧是一种视觉表达，而我现在感受到的只是虚无而已。
罗大哥，我们从两边包围——
我明明大声地喊着，可连我自己也没能听见，连骨传导也失效了。替代了主脑的乌痪，其手术刀竟然能直接作用于神经。
可我相信我们的默契。现在正在传输数据、升级大脑的乌痪是最脆弱的，尚不能移动，若是不尽快动手，等他彻底掌控归墟，一切就来不及了。
我咬着牙将灵力拆成无数细长的丝线，织成铺天盖地的网。现在，这些灵力丝线就是我的神经。
最后，你们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脑海中凭空浮现这行文字的瞬间，我位于右侧的灵力网被炮火轰出一个洞，左侧的防御力量瞬间被转移到右侧——罗响果然明白我的意思！漫天的网被我收回，收束成一把手术剪，朝着前方狠狠地剪了过去！
失去所有感官的我已然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也感知不到我所处的时空，我甚至失去了对自我的感受和认知。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几秒，混沌如潮水般退去，我的五感恢复了清明——插入乌痪脑部的管线散落了一地。
管线皆被剪断，尚未被完全开发的大脑此时却变成了乌痪的弱点。
乌痪，你败了。
他低垂着头，我走近了他，以灵力构筑出一把匕首。然而，自他心脏和大脑处开始逸散的魂力让我停下了脚步。
……你是食魂？
你终于发现了，我的确是食魂——换心乌贼。
我告知你并不是为了祈求无用的可怜或是谅解，而是想提醒阁下，只是这样，我是无法消亡的，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哪怕将第二颗心脏换掉，我也会为了我的理想卷土重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众生皆病，是故我病”。我相信，九天之上也会有需要我的病人。
从刚才起，罗响便不再插手，听到乌痪的剖白，罗响看了我一眼，默然退了出去。他将这里留给了我，让我听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小伊，如果你给我还能思考的机会，我就会永远存在。
他将要落败，可他的思维凌驾于肉体之上，不死不灭。除非……让他的思想连同肉体一起泯灭。
像一个无始无终、有始有终的莫比乌斯环，明明已经行至结局，我却又一次陷入了开头的抉择中。
生，抑或是死。
我握着灵力筑成的匕首，对准他的大脑，向前递了一分。
杀了乌贼，我会成为故事的主角，从此变成反归墟联盟的英雄——但与此同时，我永远也忘不了自己亲手杀了一个食魂。
匕首震颤，我的手渗出冷汗。
可如果我不杀他，“主脑”存活，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我也会变成带领反归墟联盟去归墟送死的罪人。
我复而握紧了匕首，刃尖悬停在他的额前。
是啊，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闭了闭眼睛，缓慢却坚定地将匕首向前刺入——霎时间，却见有一只冰冷的手缠上了我的手腕。
乌痪的手指慢慢收紧，明明重伤垂败，可依旧优雅地绞杀着猎物。他的肌肉牵引，带动着我的手朝他自己逼近——直到刃尖没入。
看——我成为了第一个被你亲手杀死的食魂。
他微微抬眼，直视着我。那有着特殊花纹的眼睛倒映着完全相反的我，就在此刻，我被乌痪的注视拖入了他眼中的囚牢。
食神阁下，我终于把你变成了……像我一样的坏人。
我如鲠在喉，某种情绪堵塞在我的喉管，滑入我的食道，将我的腹腔填满。愧疚和惊悸像是攀附着我灵魂的触手，在我身体里膨胀，让我几欲作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就是要把你变成像我一样的恶人啊——从今以后，当你想起食魂，第一个想起的就会是被你亲手杀死的我。
你会听到我虚弱下去的声音，你会看到我灰败下去的脸色，当我在你梦中出现，那个美梦就会变成你挣脱不了的噩梦。
乌痪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直到魂力散尽，他方才松开我执刀的手。
这样不好吗？在他们面前，你永远只能做那个善良正直的空桑少主。
他已然是强弩之末，用舌尖一字一顿吐出不异于诅咒的预言。
只有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展露你的负面情绪，成为一个手刃食魂的神。
乌痪那双明亮的眼黯淡了下去，只余残音回响。
食神阁下，梦中见。
随着他的尾音消散在空中，我方才从这场曝在白日下的噩梦中初醒，冷汗淋漓。
乌痪脑死亡了。失去了主脑的归墟，就像是依赖着科技的人类回归原始，兵荒马乱。
反归墟联盟趁此机会，联合作战，将所有收容物控制了下来。他们中有些像是得到了解脱，心甘情愿地戴上联盟准备的另一重枷锁；有些却仇视着一切外来的生物，不愿离开归墟。
詹前辈向联盟陈述了自己的罪过，并帮助他们控制了反抗激烈的收容物——它们在詹前辈面前很是温顺，或许是在归墟时得了他不少帮助的原因。
食神大人，还有001号收容物“流波山”尚未被完全控制，它似乎……在等待你。
流波山依旧在跳动，可它已经很虚弱了。我将手触及它呼吸着的表皮，虽然语言不通，但我能读懂——它想让我亲手束缚它，或者毁灭它。
我将灵力化作囚牢，将它包裹。狰狞怪异的生物，温柔地牵着我的灵力探入它的“内心”。我在最深处见到了一个镶嵌在肉壁中的魔方，锋利的棱角如同蚌壳中扎根的石子。其上刻着一行字，字体优雅遒美。
“让这流波凝成珍珠，就好像一切都不曾离开过。”
我感受到我在哭，咸涩的泪水融入海中，成为再无法追寻的一滴。我坠入海中，想要找回宝贵的一切，可最后，失去的却比得到的多。
就像我只是落入一场写好结局的戏剧，浑浑噩噩履行着我的命运之责，可这行字却像是话外音的提示，写下了旁白的注脚。
奔流不息的海裹挟着不复返的时间，而记忆是不经意坠入脑海的石子。曾经也波澜起伏，恨海情天。可那些痛苦的、嵌进肉中、刻入骨血里的回忆被时间磨平，剩下了圆润的、洁白的、宽容的珍珠。
当我站在过往向前眺望，我总能看到很多分支的江、很多细小的流，可站在既定的此时此地回首去看，我只能见到一条命定的河。
可我仍希望……
我希望他们都能回来。
在这样的发愿中，流波山的外壳斑驳着脱落。海水带走化为齑粉的表面，魔方渐渐剥落融化，融成一颗海珠。
“在流动的水中挽留时间，在分别的世间尚能回首，这是大海的祝愿。”
原来夔所监管的流波山上，也曾有食神庙。被流火砸毁后，流波山成为了归墟的心脏，其腹地的食神庙化作了其中的魔方，在此刻将代表认可的海之证赠予我。
001号收容物“流波山”变为了藏污纳垢的罪恶之所，却也以来自罪的力量束缚着其中的恶。
如今归墟已平，它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罪恶被流水洗涤，化为这个纯净的海珠。
海之珠的力量，不，祝愿——是相聚。只是捧着它，我便能感觉到作用于灵魂的聚集之力。有了它，夔、不渝……还有游离，他们都能回来吗？
流波山中的文字已被浪涛席卷，消散于深海中。也许我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可谁也不必去道破，就让他以一个纯粹的恶人，告别于已被命运圈定的落笔。
尘埃落定后，我去寻游离，像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去迎接只是流浪在外、即将回家的旅人。
在一个隐蔽的、被保护好的实验舱内，我找到了游离。身上潮湿的海水气味让我明了是谁将他安放于此。
他很怕冷，蜷缩在实验舱的一角沉睡着，紧紧抱着自己。
我伸出手去触碰游离，他光滑卷曲的发丝从我指缝间滑落，我没能抓住。过去会将头发和梳子一起塞到我手里的游离此刻只是睡着，反而是不刻意去模仿时，安静的睡颜与当初别无分别。
游离，我们走吧。
不知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不知结局会是怎样，只是这样握着手走下去。
我握紧他冰冷的手，背着他僵直的身躯，穿过幽深黑暗、不见天日的海，回到停驻在原地的岸。
——走到了阳光之下。
这就是那个听说能聚魂的海之珠？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被五侯鲭拉来的应山滑肉有些新鲜地瞧着我手中的海之珠。
五侯，你想让我给他试试？
是的，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哎哎哎？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大对劲呢？
我和五侯鲭联手压下应山滑肉的抗议，对他使用了海之珠。
柔软波光粼粼，应山滑肉被笼罩其中。他那总是空无一物的脑海中，竟真的浮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应山滑肉突然捂着头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一段纷乱的、混沌的、痛苦的回忆骤然塞入脑海，他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浩劫。
应华？！你没事吧，不行，我得去请屠苏师傅来！
唔……我没事。
应山滑肉拉住了我的衣角，他的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仍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
只是你这海之珠对我好像没什么用。
五侯，你先扶他坐着休息，我还是得去找一下师傅！
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面对面前之人平静的询问，应山滑肉垂下了眼睛，并不与他对视。
……我只是有些沮丧，连这等奇物都救不了我，看来我这失魂症是治不好咯。
没关系。
……
是夜，一道人影远远缀在一个青年男子身后。
啊哈哈，那个，好久不见，你突然联络我，是有何事相告？
你初化灵时，我常与你对弈论道，作诗鼓琴，望你成就大才。后来我看顾不周，你患上失魂症，我很是自责。
我时常遗憾那段时日只我一人记得。还好，如今并非如此了。
……
虽然你的失魂症仍未痊愈，但此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
应山滑肉心下一沉，停下了脚步。此时两人已行至一处分岔路口，应山滑肉沉默不语，看向前方之人的背影。月色皎洁，如水流缎将两人的影子牵连。
看来你在空桑过得很好，今后也可与我多多联络，交流近况。
青年男子向一条道路走去，只留应山滑肉一人停在分岔路口，立至天明。
就在我将灵力收束成一把手术剪，狠狠地向前方剪去时，我忽然发现我的感受和认知在进一步变得虚无混沌——
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又好像经过了百年，时间的存在逐渐模糊混乱。不只如此，我对灵力的控制和认知也在逐步陷入混乱……
我知道这都是乌痪为了阻拦我而做的，我努力凝聚心神，可在这一片虚无之中，犹疑迷茫一层又一层从心底漫上来……
我的灵力生效了吗？我的灵力还存在吗？我真的要继续坚持这样吗……
就在这时，脑海中忽然接连响起熟悉的声音——“少主该起床了～”“少主饿了吗？我准备了点心。”“伊同学，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学生”……
我的家人在唤我的名，在等我一同回去……我不能在此停下！
我的心已重新变得清明坚定，在它的驱使下，纵使一切感知都在不受控地模糊失去，我的身体依旧本能地控制灵力，绝不松懈——
重新获得感官，我竟是有些不太适应，意识还有些恍惚，身体更是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一旁的明炉烧响螺也是这般。
不消多说，我和明炉烧响螺默契地拉住对方的手臂，互相扶持着站稳身子。
……
明炉烧响螺低头看了眼手掌，脑海中再度寻回的那些记忆还未彻底厘清，但不论是身体还是直觉，都在告诉他，身边人是极为重要的、值得信赖的同伴。
我察觉到什么，正想询问，却见他对我摇了摇头。
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幽暗的控制室之中，我和明炉烧响螺彼此扶持着走向控制舱。那里，还有一个生死未明的身影——
乌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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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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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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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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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中之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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