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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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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8更新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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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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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的魂灵随潮汐徘徊来去：赤色怒涛淹没天地，灾祸之息伴我等蛰于海底。你是否已把回忆与骸骨一同遗弃？快来啊，听这呼唤——将我记取。”
正如空桑少主所言，西海之事既是我们疏忽松懈，也是归墟所设的圈套。
归墟诱使西海交易矿石，直到使用矿石产生的废弃物——金沙，污染了巨鲸，他们转而打算利用此事榨干巨鲸的价值。
先是将巨鲸驱向北海，嫁祸北海为巨鲸衰竭的元凶；然后答应配合调查，让左护法一路监视，确保西海定罪而亡。
以上就是我看到的事实。两方海域的祸事，背后都有归墟煽动，想必四海皆难独善其身。
北海龙王扫了南海龙王一眼，似笑非笑。
我曾收到报告，说归墟征人会四处捕捉神兽，巨鲸便是他们捉来改造而成。南海多珍奇海兽，螭吻皇弟可要小心啊。
南海龙王似乎想起什么事，脸色白了一瞬。他马上又板着脸，作出少年王者的姿态。
多谢皇兄关心，南海目前一切安好。毕竟离南海博览会还有五天，我才不会允许什么乱党、愚民扰乱这个一年一度的重要活动。
他口中的乱党、愚民显然是讽刺北海西海之事。眼看谈话又陷入充满火药味的僵局，我忍不住再推一把。
既然归墟的目标是四海，大家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归墟如何？
三位龙王毫不惊讶，仿佛早料到了这个提议，却无意动之色。看起来有我不了解的隐情，是利益，恩怨，还是提议的时机……？
我思考自己的言辞时，一只手安抚地搭在我肩上，手的主人对我露出温和笑容——是风生水起！
各位皇兄久等了，归墟所作所为我已知晓。他们谋划许久，是为了夺取四海的领域和资源。
调查和应对稍微耗了些时间，但我们的聚会目前还无人打扰，说明耗费的准备工作是值得的。
归墟已经对东海出手了？
无需担心。在知道归墟有所行动的时候，东海已经联合天族做出防范，损失不大。
方才多谢你替我抛出话题。我确实是为了促成四海联手而召开会议，所以，也想听听皇兄们的想法。
谈及关乎四海未来的要事，龙王们的气势为之一变，态度相对诚恳的西海龙王率先开口。
自赤海之战后，四海元气大伤，本就资源匮乏的西海更是捉襟见肘。眼下西海大劫方解，仅能维持生活，实在没有余力征兵出战。
西海子民已经学到“凡事都有代价”的道理。联手击退归墟固然是好事，但西海，已经没有能为此事支付的“代价”了。
北海龙王慢悠悠摇着扇子，接着发言。
北海尽是残兵败将，只想偏安一隅休养生息。就算到时打赢了，无论是论功行赏还是按罪拿人，四方势力版图定会有所变化。
倘若打破平衡，九重天再掺和……咳，责难下来，我们兄弟几个，还能再像今天一样闲话聊天吗？
简而言之，我只想回去赏花煮茶，不想趟这趟浑水。
我也赶着回去筹办博览会，事关南海人一年的生计，既然大家都没意向，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南海物产多样，渔业手工业发达，又有季风助航利于商船往来，乃云集百货万商的富庶之地。想必“博览会”便是促成财富往来的重要机遇。
南海并不注重发展武事，真打起仗来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说，还怕别人借着打仗的机会来打劫呢。
三海龙王毕竟是统领一方之人，各有各的顾虑也无可厚非。但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回到原点？
风生水起冲我微微摇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诸位的想法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能解决以上问题的话，皇兄们便答应联手。
若能为西海带来转机，我自然愿意。
安置北海民众也得费一番功夫。你要真有这等本事，有何不可？
南海龙王眼看情势瞬间转变，只是哼了一声，权作答应。
好，已有结论，我们便暂且休会。等达成诸位的条件再议此事。
众人并无异议，纷纷离席。风生水起准备为达成会上条件去四海奔走协调，他临走前叫住我和螭吻：
小伊，我还要托你一事。你已经见识过归墟在北海、西海的手段，想必对他们有所了解。能否替我去南海留意情况？
当然可以。我本来也受人所托，要去南海转交一件物品和一句话，正好顺路。
倒是你……看起来脸色很疲惫，应该是这段时间为了归墟的事忙到没时间休息吧。如果能帮你分担一些烦恼，我会很乐意。
谢谢，你总是这么温柔。
似乎是不满自己受到忽视，螭吻敲敲桌子，让我们看向他。
干嘛，常年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想起来要往我这边安插探子了？
兄长们和我并非故意冷落你，只是各海事务繁多，大家能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我也深感抱歉。小伊是我信任的人，并非什么探子。
说了半天，反正要你来南海就是没空。
唉，你们兄弟这样说话不累吗？直说就是俞生关心你才拜托我；你嘛，比起一个陌生人，更想跟家人撒娇……
什、什么！行了，要来南海就跟上！
他猛地转身离开，徒留一脸无奈的风生水起。
我会跟螭吻皇兄说一声，让他予你相应权限，他虽然性子顽皮，但本性不坏，也是能明白事理的人。
这种小孩儿性格我熟～定不辱使命！
这种小孩儿性格我熟，没问题。
用玩笑话送别风生水起，我望着茫茫大海，思及近期动荡，不由得对南海之行涌上一丝忧虑。
天风吹拂的露台上，一道道烹制精美的海鲜被接连送上饭桌，而此刻占据最佳位置、受到招待的客人，只有我一人。
螭吻说着要先回龙宫处理要务，让人先带我四处游览，就把我安排到了本地最知名的餐饮城——吞食堡。
传说龙子螭吻好吞万物，因此喜爱各类美食；海中产物又数不胜数，古人有“海物错万类”之语。受二者影响，南海的餐饮业尤为发达，从眼前鳞次栉比的餐馆、操着各种口音的络绎客流便可见一斑。
据说吞食堡的主人叶篁当初抓住时机，经营发展出了这个汇聚各类餐馆的美食城，一跃成为南海餐饮业之首。
又因南海商旅颇多，食客借宴饮谈生意、建立私交，吞食堡也成了各种信息的流通集散处。手握这些信息的叶篁，自然颇受南海龙王信重。
今日出面招待我的便是这位传奇人物。他随身携带书和笔，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只看外表倒像一位儒雅的读书人。
久闻食神广知天下美食，今天的饭食可令你满意？我是吞食堡总管叶篁，很想知道来自食神的感想。
鱼炙鲜香，佐鱼的鲒酱又更胜一筹。看到这些在细处也用心的菜肴，我能明白为什么吞食堡能在南海独占鳌头。
哈哈，第一次品尝，就看出这道菜的特色在于佐酱……能一眼看出商品的价值，好眼光。
那么你的感想就更有分量了。这些菜色中，有没有最让你印象深刻的？
海产都很美味，只是一桌鱼虾蟹贝多少有些腻。这道以椰盅为盛器、椰汁入汤，加入鲜甜海味的“椰盅海皇”十分爽口，很有特色。
嗯……很好的回答。记下来了吗？
叶篁脸上的待客笑容又真切几分，他转头轻轻一问，旁边侍者便迅速点头退下。只见一楼马上有人指挥着摆出一个广告立牌，上书——
“食神吃了也说好！本月首推特供菜品——椰盅海皇！”旁边还有一些小字，应该是我刚才的点评。牌子一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叶总管，真是……善于把握商机。空桑要是有你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营业额会翻几番，债也能早日还完了吧——！出于社交仪态我咽下了后半句。
谬赞谬赞。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
从菜色安排能窥见一二。其他菜的口味，都是为了突出椰盅海皇这一味而存在。饭菜固然好吃，但我不明白这样安排的用意。现在终于……
我指着楼下开始“排队打卡”的旅商游客，笑着对叶篁摇头，他也冲我耸耸肩。
机遇转瞬即逝，我不会等时势造英雄。由英雄造时势，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若你觉得被利用了，我向你保证，你也有用得上我的一天。
我有预感，我们会是合得来的商业伙伴。
一楼排起的长队引起了沿街商家注意。有眼尖的商贩看到露台上的叶篁，热情地冲他挥手。也有人不忿地走开，或避开他的目光。
想到和商人息息相关的博览会即将举行，难道龙王让我来吃饭，是想让我观察市井的状况？
我待要细看，叶篁却不着痕迹地将我从栏杆边拉走，转身时，一道凌厉风声从耳边擦过，凭过往经验我马上判断出来——是暗器！
虽然心中疑惑，但以南海局势，以我和叶篁的身份来说，会有袭击并不意外。街市鱼龙混杂，这次袭击的可能性太多……
叶篁笑容不变，攥着我的手多了几分力度。
不想被当成目标就别回头。四海八方的投机者都想来瓜分南海的财富，大胆的人多得是。
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是归墟人吗，他们开始行动了？
还没有凭据。龙王传来口信，让我们过去一趟。我想，多少和这件事有点关系。
收到龙王口信，我和叶篁立马赶往南海龙宫。
浩浩碧水，凌凌海波，各式华美的奇珍海物拥簇出一座龙宫城池。遥遥望去，南海龙宫仿若蓝色绸缎上的一颗瑰丽明珠。
窗户是名为“海月”的蛎壳，打磨到近透明，日光下彩华流转。若有若无的轻柔歌声在宫楼四周回荡，是传说中的鲛人之歌吗？但宫殿的主人此刻无暇欣赏音乐与美景——
这份停办博览会的请愿书是怎么回事，上面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商家签名！吞食堡容纳众多商户，就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我们确实收到了“风声”，比如刚才在商业街的一场暗杀。请愿书上写着什么理由？
无非是得知归墟在北海、西海的作为，害怕他们也对南海下手……这类陈词滥调。
本王比他们更知道归墟有危险，那又如何？这样一日日怕下去，什么都不能做，还没等人家打来，我们就自绝后路了。
博览会能给南海带来大笔订单，带来大量不同阶层的客商旅者。渔业、手工业、餐饮业、旅游业……南海上下皆受其益。
没有博览会，商品和财富难以流通，以上述产业为生的人民也会陷入贫困。
哼，所以说停办真是无稽之谈。
螭吻自信地下了结论。然而坐在他旁边渔家女打扮的小仙，却面露忧色。
来南海的路上听螭吻介绍过，这名少女叫默娘，因热心帮助受难渔民，在海难中身亡。民间的祈愿让她成为一名仙人。
为平海上风浪，她带着民间供物来找南海龙王，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为玩伴。对没有父兄在身边的少年龙王来说，默娘是他极为信任的朋友。
怎么了？默娘你不是总劝我多关心百姓生计吗，所以我才考虑了这么多，还以为你会支持我……
你的顾虑很对，我当然支持你！只是民间原就有豪奢风气，为了赶在归墟进攻前赚一笔，富商们准备起博览会更是不惜人力物力……
以供货质量为由，仅因为一处瑕疵，就砸碎一株珊瑚树；织工花费数月织出的绸缎，剪碎成锦花装饰枝头；为得一副好鳞片，大肆捕猎水中鳞族。
有些沿岸地方的海水，已经因采伐和工坊排污，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也许我出身小门小户节俭惯了，看到这些贪心浪费的行为，总觉得是不祥之兆。
螭吻茫然不解，难道从前不是这样吗？现在不过是靡费了一点点，会有什么祸事？
龙王，南海的富庶依赖于丰富的海产资源，若不加节制，环境一旦恶化，会变成西海荒漠那样无可挽回的境地。
这种趋势，跟我在北海和西海看到的走向很相似。归墟一定也会借题发挥。
也就是说，他们一定会借着博览会动手脚……
没错，博览会是一场豪赌，办与不办，都有极大风险。若办成了，我们的获利也很可观，其中包括把潜藏的归墟势力逼出南海。
螭吻沉默良久，奋笔写下一封信函，递给叶篁。
南海没有退路了。把那个法术迷从布料堆里抓出来，告诉他：出动鲛织坊，务必排除隐患，让博览会顺利举行！
螺舟在海面上平稳地滑行，我和叶篁乘着螺舟，来到一座纱幔翻飞的水榭。每一幅轻薄纱料都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宝光，水榭仿佛在光华中不断改换形貌。
刚刚看去好像是五色云气掩映的玲珑楼阁，揉揉眼睛，又变成了廊柱高耸的水晶宫殿。
这是……海市蜃楼？
嘁，装神弄鬼的无聊把戏。只不过就有人吃这一套。
四周还有不少乘螺舟的百姓，他们热诚地对着蜃景念念有词，像在祈祷发愿。更有甚者，登上水榭的一刻便磕头祝祷，显然对此处怀有极高敬意。
里面难道供的是什么神明？
叶篁露出像是嫌麻烦的脸色，不一会又换成盘算着什么的笑容。
我向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与其听我解释，不如你自己用双眼确认吧。
多亏坊主大人教我织绡的手艺，不然我们孤儿寡母没个生计，可就活不下去啦！
对啊，我娘生了病，家里好几张吃饭的嘴，幸好有这份工能补贴家用。坊主大人是咱们的恩人啊！
一众百姓虔诚伏地，向上首叫“甄坊主”的人不住道谢。那人坐在珍珠精饰的贝壳座上，听到奉承感谢之辞也殊无傲色，只是淡淡微笑。
各位凭自己双手换取温饱，何必谢我？鲛织坊能向各地供货，靠的正是各位的人力。
啊呀，坊主大人真是谦虚。这些高明的织法，在寻常织布坊都是不传之秘，哪像会像您这么无私免费教给大家。
不仅教了织法，还收购我们的成品，让我们免受中间人的盘剥，都是造福的善举啊。
鲛织坊也是南海的一份子，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后还会有更多的纺织工作托给你们，全靠各位替我分忧了。
一番诚恳话语说得下方百姓动情不已，他们再度叩首表示听凭差遣。
对了，那个……听说织绸缎锦缎赚得也多，能不能请您教给我？
纺织一术种类繁多，缎、绫、罗、锦、绢……各有门道，先学精一门手艺为好，其他还不必心急。
发话的渔民虽有些不甘心，还是俯首听从。另一位渔民听到赚钱心思活络，提出了其他方案。
只见坊主虽然保持着微笑，目光却在游移搜寻。好像没有找到想要的目标，最终他将寻求帮助的热烈视线停在我旁边的叶篁身上。
……
……
…………
不知这无声的交战何时分了胜负，叶篁说着要把这笔账记在让他带信的龙王身上，嘱咐我在这等候就上前应对。
这位娘子，吞食堡打算在餐馆设立特产柜台，在不影响鲛织坊供货的前提下，您可以考虑寄卖部分商品……
他一边说一边将人群引向出口，不知不觉，殿中就剩我和坊主二人。
从人们的交谈中，可知鲛织坊乃本地有名的纺织工坊，擅用贝壳珍珠、珊瑚鳞甲等海产物磨制后捻成丝线，纺出布料。
这些特制丝线纺出的布料轻柔滑透，闪耀着来自海洋的奇异辉光，于是有着“鲛绡”的美称，其价百金。将此技术教给民众谋生的坊主因此倍受爱戴，暗中被传为“鲛神转世”。
这位坊主对待民众温柔和善，又擅织鲛绡，看起来是打听鲛绡裳的绝佳人选。我上前几步，向他致意询问。
坊主你好，朋友让我把这件鲛绡转交给一个南海人。你了解众多织法，请问你知道它出自谁人之手吗？
他将微笑的脸转向我，待看到我手中牡丹蝎托所赠的鲛绡裳，脸色一霎时阴沉下来。
这个品相，是要送往九重天天织殿的贡品——你从何处得来！
眼前一花，甄坊主冷若冰霜的脸便在我面前放大。他召出柔滑鲛绡将我两腕禁锢于背后，手指虚扣住我的颈部，借势抬起我下巴端详。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普通手艺人。
我并未隐瞒，确实是朋友所赠。那位朋友名叫谢耽，坊主可有印象？
谢耽……我……
他露出恍惚神色，因为离得极近，我好像看到他瞳仁中闪过一道红光。片刻后他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但我认识这块料子。
因为它是——我织的。
不觉间，我的双手已被顺滑的布料缚住。像是披上头纱般，他轻柔地将鲛绡裳覆上我的面颊。动作虽柔和，话语却冰冷。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就像手上的束缚，我预感面上鲛绡随时会变成禁锢我的锁链或牢笼。可这既然是他的织品，为何对此毫无印象？脑内一瞬微光闪过——
难道你曾失忆……
话未成句，出去送客的叶篁已踏入殿中。他看到这一幕，开口说的却是——
甄坊主，她可是龙王的贵客，审问请手下留情，否则就麻烦了。
甄坊主，他可是龙王的贵客，审问请手下留情，否则就麻烦了。
叶篁倚在一旁嘱咐，却没有解救我的意思。
原来如此，他不告诉我鲛织坊是怎么回事，是存着借坊主之手探查我底细的想法……
我本就为获得海之证想促成海域和平，告诉这两个重要机构获取信任岂不更好。于是我将北海、西海的见闻简要说出，并提出合作请求。
既然龙王指名出动鲛织坊，想必它并不普通。坊主无法信任我的话，不如把我带在身边就近监视？对我而言，也有更大的几率和归墟接触。
就算你不提，我也有此打算。
那可以告诉我鲛织坊的真正作用了吗？
世传南海有鲛人，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传言倒有几分根据。我们“鲛织坊”擅织鲛绡，用其施展控水及虚实变化之术，乃直属龙王的龙宫术师团。
只是在研究术法的间隙，顺便帮龙王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罢了。
你的职能解说好像有些本末倒置……无所谓了，这里正好有龙王要你处理的事。
叶篁递出龙王的信函，甄坊主匆匆看过，隐有薄怒。
我一向知道商人逐利，竟不知你会弃南海安危不顾！近期为了大肆偷猎海兽的案子，鲛织坊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布置有限的情况下，你还唆使龙王办博览会。
怪不得你的跟班都不在，要抓我干活。你那把应酬推给别人的习惯也该改改了。
别岔开话题。局势鱼龙混杂，谁也不敢保证万事无虞。借大小餐馆暗中网罗各界信息的吞食堡，不会不知道南海近况，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叶篁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离去。
就如你所说——商人逐利。
准备在博览会售卖的货物已开始装卸，港口处，人货如蚁群流动不歇。一箱箱布匹、瓷器、珠贝珊瑚，金银玉石依序运上作为博览会举办地的巨大楼船。
鲛织坊术师利用幻术改变形貌，混在人群里，联合南海士兵核查出入人员及货物。我与甄坊主站在高处，查看下方动向。
坊主，康平商号的货箱有异。
来者是坊主的两名近侍之一，术师青瑚。另一名叫流泉的近侍则在别处勘察。
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颠簸的货车上，某个箱子似乎在微微晃动。
甄坊主挥动法杖，迅速织出一小片鲛绡，令其飞到货箱上。货箱有一瞬变得透明，露出里面尖吻长尾、体有连甲的奇异海兽。
它对颠簸且窄小的箱子感到极为不适，将自己挣得满身血痕。
鱼咬饵了，估计是偷猎案的销赃渠道，盯住这家。
现在去救它吗？
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条线索，为了南海的未来，只能请它再忍耐一阵。
他垂下眼睫，话语温和无波，好似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我明白你顾全大局的考虑，至少我希望能帮它缓解痛苦……
你说得对……也许我救不了所有人，但就让它，让我们好过一点吧。
他再次挥下法杖，刚才的鲛绡滑入箱底，变形成厚实的棉垫。
我们目送着安静下来的箱子，直到它被运入名为“康平”的货栈。
深夜，港口寂静无人，唯听到浪潮拍岸，以及漆黑海面上传来的鲛人哀歌。
术师们无声无息地围住货栈，挥动鲛绡唤来雾气。只见守卫们对着空气打招呼交班，毫无察觉地走入雾中。
甄坊主走入货栈，在空中画下一个阵法。地板某处传来叩击声，白天那一小块鲛绡从缝隙中滑出，回到他手上变为丝线。
一点善举，也会成为改变境况的引线。小伊，这是你的功劳。货在下面，我们走。
地下仓库墙外便是大海，室内十分湿热，仅有几处气孔。眼前摆满层层叠叠的木箱和笼子，尽是海中名物奇珍。
连同部分岛礁一同被挖出的红珊瑚，长到百年的大砗磲，形似鹦鹉嘴的莹润海螺，水箱中密簇石首鱼……高高低低的哀鸣，黑暗中耀熠的辉光，构成一处扭曲的宝境。
本应在海中见证悠久岁月，化作时间脉络的美丽生物，因贪婪欲望，如今屈居在潮湿逼仄的屋中，与它们的故乡，仅有一墙之隔。
我在人间的图鉴上见过，这些都是极其珍贵、随时可能消亡的物种。一旦失去，就是永远的告别。
甄坊主看过一个又一个牢笼，压抑着声音中的怒意。
正因为知道它们极其珍贵，才会有人为一时之利，甘冒风险对其下手——哪怕这样会葬送南海的未来。
南海正是靠着丰富物产而兴盛，生物减少、资源匮乏的南海，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先是靠海谋生渔民、养殖户，然后是以海产为原料的手工制造业，依靠前两者流通财富的商业……民众生计一步步崩坏，我想起向螭吻举例的西海现状，默然不语。
偷猎、滥伐的赃物都在这里。他们打算借着博览会交易将赃物带出南海。
宝物箱中，一枚掌心大小的赤红珍珠贝壳，散发着妖冶瑰丽的微光。它像是偷猎的赃物，却和其他珍宝不同，隐隐透着不祥的气息。甄坊主被它吸引，恍惚地伸手触碰。
等等，那个东西有点奇怪！
在我出声时，他的指尖已经触到贝壳。刹那间眼前闪过巨浪倾覆涌来的幻象，他像被惊醒般，勉力驱动身体后退，倚着柱子缓缓坐下。
这是……什么……
是敌人布置的陷阱吗？我去叫其他人下来帮忙。
不确定……碰到它之后，我体内的法力不停激荡，变得难以思考……
我总感觉……它对我很重要。
他稳住身形，再次向贝壳伸出手——
南海的警备太差了，大晚上竟然有人劫货！这样下去，谁还敢跟你们做生意？
楼上响起纷乱脚步声，气孔中透出灯光，抱怨的话音越来越近。看起来被发现了，术师们呢，为什么没人通知我们？
这个地下室没有退路，虽然很不想用武力，但等下只能跟他们打一场了。
我自觉这话说得果敢，却引来强忍不适的坊主一声轻笑。刚才听到响动，他立刻放弃贝壳，转而带上我躲到墙边。
呵……你小小年纪，说起打打杀杀倒不含糊。放心，我们有行动预案，青瑚他们应该在墙外准备接应了。
墙外是海水，哪个部分让人放心了……啊，难道鲛织坊真的有鲛人？
目前为止都在陆地行动，所有人都是长着双腿的姿态，让我不觉忽略了“鲛人”的传说设定。
甄坊主做出噤声手势，在墙上敲出短促节奏。他侧耳听了一会，没有回应。顶上的楼板眼看要打开——
咦？我的货呢！怎么全都被搬空了！
楼板打开，青年商人发出惊叫，未进门就向外跑去。
——争取时间的计策成功了。
甄坊主施幻术布下障眼法，隐藏货箱。商人误以为货物已被转移，急着调查货箱的下落，果然没进门细看。
我现在力量不稳定，幻术没法维持太久……
我们稍稍安心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
康老板，这么多货不可能短时间内搬走，是不是你眼花了？
叶总管？我正等着你帮我主持公道呢。货舱都被搬空了，你不信就一起来看看。
远去的人声再度回转，货箱却随着时间慢慢显形！我看着勉力支撑的甄坊主，心中有了主意。
坊主，没时间等别人接应了，我们直接闯出去吧。
若是平时的我，就能将鲛绡化为利刃割开墙壁，可惜……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我将灵力凝聚于拳头上，在楼板打开的一瞬间，猛地锤向墙壁——
哗啦水声混合着惊呼尖叫，以及海兽尖锐细鸣，在我耳边炸开。逆流而上的冲击力里，我只记得紧紧抓住甄坊主的手，避免被水流冲散。
这么胡来，你会游泳吗……？
唔……咕嘟咕嘟……
我想说我可以念辟水咒，可惜灌注灵力时不能分心，海水涌入的冲力又太大，一时来不及。
他轻轻叹气，将我拉进怀中，靠近他身周的一刻，海水堵住口鼻的窒息感立即消失，也许是某种术法。
奔涌的水流欲将我们扯向后方，我快速补念辟水咒，再度挣动手脚，试图抗衡无形的巨力。
你能变成鱼尾游上去吗？
我没有鱼尾……鲛织坊是术师团，重在术师。成员虽以鲛人为主，但也有别的族类。
不用担心，等接应的人来，我会看准时机把你抛上去。离开这股暗流就安全了。
你呢？你还有预案吗？
我？当然有了……只要没有追兵，我有办法在水中任意行动。
也就是没有水中追兵的预案。
……
哪怕有追兵，我也能一直躲在水里不出去。这次行动变数太多，叶篁、那枚贝壳，还有你……
我无法断言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但你的性命，绝对是安全的。
一边是还未被信任的受监视者，一边是鲛织坊首领，你能有保护我的想法，我很感激。
你的想法很清醒……我曾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守护南海安宁。你既在南海，又暂无恶意，就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说来奇怪……我已忘了因何而发誓，但誓言的重量一直压在我心上，提醒我必须践诺。
明明忘记了东西，我却一直没有察觉。直到你拿出那件鲛绡衣裳，我才注意到某种异样感。
一些尚能游动的海兽借机弄坏笼子，一同跟着冲出囚房，越过我们发出喜悦或愤怒的鸣叫。
甄坊主用目光追逐着它们自由的身影，伸出双手似要将大海纳入怀中。在粼粼水光里，他的笑靥虚幻又美丽。
唯有守卫南海这点，毋庸置疑……
身在滔滔浪潮中跌宕，耳边掠过由涛声、撞击声、鸣声混合而成的，陆上闻所未闻的奇异声响。
我的感官渐渐迟钝，身子似乎轻飘飘的，意识也变得空茫而悠远。
“赤色怒涛淹没天地”
是歌声？好像是在海边听过的曲调……
“灾祸之息伴我等蛰于海底”
从幽深渊底涌起叹息，吐露被岁月与海水冲刷褪色的誓言。
遮天蔽日的赤红将一切吞没，仿若最绝望的末日影像。是已逝魂灵倾诉的过去，抑或命运丝线牵引的未来预言？
那被雾气遮蔽的面容……是谁？如此陌生，如此熟悉。
尖啸哭喊随着浪潮压来，一次又一次拍打耳膜，很快又随浪卷走。
哀婉的呢喃在虚空缭绕：快来啊，快想起我，想起你遗忘在深海的秘密——
“你是否已把回忆与骸骨一同遗弃？快来啊，听这呼唤——将我记取。”
只记得最后视线内残留的影像，是一青一蓝两条鱼尾分水前来。此后，我即坠于沉沉的黑暗中。
临时修补好的地下仓库，地面仍淹着海水。箱笼冲倒一地，笼子七扭八歪，室内一片狼藉。
较轻的螺贝水草飘在水面上，一只手将那红得妖冶的珍珠贝捞起，轻轻摩挲。
我经手过许多四海珍宝，但红色的珍珠贝，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赤红近黑的颜色，让我想起老一辈讲的故事了。
老人说的故事一定会用“很久很久以前”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魔头带来了灾难，大海被人们的血染成红色。后来勇敢的将士们打败魔头，将它封印海底。
我们小孩要是调皮，老人就吓我们说，海里的魔头会抓小孩吃～哈哈，不知道南海有没有这个故事？
很有意思的故事。可惜我家一直让我学习经商，没有给我讲故事的闲心。
那真的很可惜。要是哪天你听到了不同的版本，一定要讲给我听啊～
我从冗长的赤色梦境中惊醒，清凉海风拂过面颊，才发现已经回到鲛织坊。
水殿风来，细细歌声也逐风传入。想起梦中的哀切曲调，我下意识循着歌声寻找歌者。
鲛织坊外的礁石上，青尾鲛人对月唱着温柔小调，节拍与潮汐应和。蓝尾鲛人坐在稍远处，凝望着前者的身姿。
青瑚和……流泉？在海里，是你们救了我吧。坊主怎么样了？
两位鲛人回过头来，看面容确是坊主的近侍。我眼前一花，他们的鱼尾已然消失，换做双腿向我走来。
坊主在睡觉，并无大碍。
其实是坊主救了你。他浮在暗流里，紧紧抓住你防止你沉下去，我们才省了搜寻的功夫。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坊主这么虚弱的样子，你们在仓库里遇到了什么啊？
我也不太清楚……还是等坊主醒来再问问他吧。
我不确定红色贝壳的事能否对这两人直言，谨慎起见，没有正面回答。
好吧……他一直说我还需磨砺，让我负责鲛织坊的应酬。还以为这次，能证明他也要继续磨砺呢。
这下就能把活推回去了——流泉兴奋地这么表示。
坊主一定会说，他既然这么虚弱，怎么还能去应酬呢。
怎么这样，坊主的脑子果然比我好使……不对，他这好使的脑袋怎么不在法术以外的地方用一用……！
趁流泉兀自哀嚎，我问起歌声的事。
我们在海里获救的时候，也是你在唱歌吗？
我没有唱。你听见的是什么歌声？
调子很悲伤，歌词在说什么赤色海浪，灾祸，不要忘记我之类的。
这首歌……是我们在怀念赤海之战中牺牲的战士。歌词是战士英灵的自述，警醒世人灾祸还没有过去，希望亲友不要遗忘葬身海底的他们。
我们族人认为，死去的一刻不代表生命终结，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所以在有限的寿命里，我们会尽力记得每一个相遇的人。
原来是这样。那个梦如果解读成思念的话，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甄坊主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从近处走来。
小伊，你也做了那个红色的、唱着歌谣的梦？我听民间传说，那个梦预示着魔头会掀起灾难……
青瑚和流泉对视一眼。
您不用理会民间传说。海族皆知，这个故事说的是赤海之战，民间附会传讹罢了。归墟正是会掀起第二次赤海之战的魔头。
就是嘛，您还记得当时，您怎么跟听了故事害怕的孩子说的吗？
我说……不用怕，我们会把魔头赶走。
对啦，所以您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就是我们鲛织坊的工作。您一定是太累了，空桑少主也是，回去休息养好精神吧。
送走坊主和空桑少主，青瑚和流泉神色严肃。
封印松动了吗？
可能是偷猎者把“那个东西”带出来了，嘁，净给人找麻烦。
为了坊主，我们一定要先找到它。
今天鲛织坊未对外开放，只有一干术师集合于此，商讨对策。
离博览会还剩三天，已经能确定偷猎案是威胁博览会和南海的一石二鸟之计，必须在开办前抓到元凶。
坊主，有人在外面尝试破解幻术，是龙王身边叫默娘的女仙。
也许是有什么线索，让她进来。
默娘抱着一坛海水，匆匆跑进来。
城外三十里，海水已经腥臭变色了。我看到有人在那里处理赃物，你们查过的康平商号的人也在。
别着急，他们发现你了吗？
大概没有，我多少会点仙术。不过那个康老板特别敏锐，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察觉。
甄坊主沉思片刻，轻轻颔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各位走吧，我们鲛织坊，也去和康平商号“谈笔生意”。
散布残骸和血迹的海面上，原本自由游弋的生灵，优雅灵性不再，无神的双眼瞪视天空。
一旁受缚的“凶手”，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渔民。
是你啊。
坊主大人！我是为了多赚点钱给老娘买药，孩子要吃饭要上学，我是一时糊涂啊！
康老板说南海这么大，砍点珊瑚打点海兽不算什么。我想也是，咱们天天打鱼，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鱼被打完的。
商号高价收购，来钱快，我想着干完这笔凑够钱就收手。砍柴打猎在哪都是寻常事，我听说要处刑，不、不至于吧……还请您开个恩啊！
看来你并不认为自己有罪，我也无话可说。开恩自然可以，我的恩赐就是定罪后亲手处决你。
什么……你、你果然和传言一样是个魔鬼！当初康老板说你曾经亲手处决亲人朋友，我还不信，原来你真是这么冷血无情！
旁边的人，你们不要被他平时这副善良模样蒙骗了，他会对身边人动手啊！
我冷眼看这拙劣的煽动人心的把戏，暗中环顾一圈，鲛织坊众人果然不为所动，流泉倒是想出去揍他的样子，被青瑚摁住了。
康老板对我很了解啊。确实如你所说，我处决过亲近之人，这些都是为了南海平安必要的牺牲。
只要威胁到南海，哪怕是至亲我也要挥刀。如果威胁南海的人是我，我同样有被斩杀的觉悟。
这点小事，接过鲛织坊时我已想清楚。反倒是你，好像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现实？
面对甄坊主优雅从容的笑脸，以这位渔民为首的偷猎者脸色煞白，再说不出话。
偷猎者交代了和康平商号接洽的时间地点，鲛织坊分出一部分人去堵截抓捕，另一部分人留下收拾善后。
正如默娘所展示的，这处海域水质已被污染。甄坊主见状织出一幅极长的白色鲛绡，试图将污染物聚集净化。
……
你的力量恢复了吗？
大致稳定下来了。大规模的净化术法，还是有些困难。
净化海水听起来和净化食魇有点像，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试着将灵力凝聚起来，一时无从下手。甄坊主却若有所思，重新抽取编织鲛绡的经纬。
这个过程中，隐隐含有魂力波动，却又有几分怪异……
我沉浸在感受和沉思中。甄坊主很快织好鲛绡，铺展于海面。鲛绡泛起莹润光华，不一会，所覆海水淡化了脏污色泽。
真的有效果……但甄坊主的表情却更接近疑惑。
为什么，和我的预期不大一样……
当然是因为你和从前不一样。若是从前的你，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无力。
本该被围堵的康老板一行，竟通过重重阻拦自行找上门来。
从前？
甄坊主愕然抬头，眼中划过纷乱的红色丝线。青瑚和流泉二话不说即刻出手，想要制止康老板的干扰，敌人亦马上摆开阵型应对。
对～现在的你好像不完整，对你做出这种事的人太卑鄙了。
你一定也觉得很疑惑，对不对？我很想帮你，我们一起找到让你变回原本模样的办法吧。
漫天纷乱的法术光辉中，康老板仿若站在挚友立场，真诚地发出邀请。那枚红色贝壳在他手上，闪耀着诱惑美丽的光泽。
与此同时，富有韵律和节奏的鼓声不知于何处奏响。那足以蛊惑心神的熟悉声音，来自在北海出现过归墟武器——夔！
一道攻击朝着陷入混乱的甄坊主袭去，他虽迅速结阵防御，未成型的法阵显然抵挡不了这次重击。我急忙从旁激发灵力，替他消去攻势。
有了鼓声助战，敌方攻势越发凶猛，而我方则陷入苦战，暂落下风。
我护在甄坊主身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做出提示。
甄坊主，也许你不愿我知道你的秘密，但我身为食神，已经从你使用魂力的痕迹中察觉到了你的身份。
你是食魂，但力量有些怪异违和的地方。那种使用魂力的滞涩感和力量大小，就好像——
就好像你的魂力只有一半。
这些话语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甄坊主内心再度涌现出鲜明的空缺感，却也得到了一个暂时的答案。
原来是……魂力缺了一半。多谢你，这下我明白那股空白感的来源了。正如你所料，我的确是食魂，珍珠日月贝。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有一个鲜明的念头在催促我，战斗下去，为其献上自己的身躯。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如果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呢？刚才我有过这样的恐惧。
我明白失去一部分过往的感受。但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也难以揣测未来，只能让当下的自己不要后悔。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帮你。
恐惧源于未知，我不会放任它成为绊住我的绳索。你愿意和我一起寻找答案吗，小伊？
当然。我一定会帮把你缺失的那部分人生找回来。
他冲我伸出手，我亦决然地将其握住。
虽没有听到对话，青瑚看到二人的交互，仍隐隐察觉到了某种改变。她泄出怅然的叹息。
命运的丝线，总会编织出既定的图样……
鼓声隆隆，恍如四方雷动，对方的包围圈逐步缩小，将我们逼入难以反击的颓势。
真可惜，我以为我们能交个朋友，你却拒绝了我的信任。
我对你一无所知，这段友谊并不公平。听说你是外海富商的继承人，履历清白，不如多聊聊关于你家乡的事？
哈哈，很遗憾，我对家乡印象不大好。这个话题没法聊下去。
康老板话音落下，其同伙刚要瞄准甄坊主下手，一道飞箭破风飞来，将甄坊主手中鲛绡钉在地上。
鲛绡缠住了甄坊主的手腕，先手被破，他只是冷笑一声。仔细看去，钉住鲛绡的不是什么飞箭，只是一只精工雕镂的蘸水笔。
康老板，心急取利，忽略了周围情况，可是商家大忌。
如闲庭信步而来，站在康老板身边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叶篁。
在南海做生意和交朋友真是不容易，还好有叶总管照拂。
依你看，这些客人要怎么安置呢？
预定举办博览会楼船上，康老板有自己的铺位和仓库，将他们请到那里下榻吧。
你开始“做生意”那天，他们会迎来最妥善的安置。
康老板笑着点点头，指挥人将我们蒙上眼睛，缚住双臂。甄坊主面无表情听凭指挥，鲛织坊其余人亦不露声色。我不知他们有何打算，于是也掩去情绪暂时顺从。
楼船客房内，地上画着繁复阵法，禁锢着阵中人的法术力量。
吞食堡的手段果然了得，连禁锢术师的法阵都能查出来。
这笔交易，想必令你获益良多。
甄坊主早就明白商人逐利的道理，还是落到我手上，那是你棋差一着。
差就差在你不把南海数万性命当回事，我确实难以企及。
你不是来跟我逞口舌之利的吧，叶篁。你从来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
哈哈，你多少有点商人的资质。我只是带朋友来确认你是否足够安分。
倘若留在这里和我斗嘴的是个幻象，到时可就麻烦了——
他头也不回，向房梁处掷出笔锋。“叮”的一声，房梁上隐隐显出人影轮廓。叶篁面前的“甄坊主”则化作虚无。
哪怕被法阵伸出的锁链瞬间缚住，梁上之人笑容依旧优雅。
做商人要都像你这样，有上十几个心眼，那也太累了。比起思考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我宁可多做几场法术研究。
甄坊主的研究果然精彩。想必平时很耗心力，不如趁机好好休息吧——
叶总管的合作十分周全，让我很满意。博览会开办那天，鲛织坊就无法干扰了。
过誉了。请记得给我满意的报酬。
待二人离开，客房另一处角落再度浮现出珍珠日月贝的轮廓。原来方才被束缚的仍是幻象。
难得有让我使用研究成果的机会……怎么不多试几次？
楼船另一间客房——
我睁开双眼，只能断定自己手脚被缚，关在某间船舱里。门窗紧闭，不知位于楼船的第几层。
双手寻摸一阵，好像抓到一个尖锐的撬棍。是谁留下的？坊主，术师，还是……
我快速割开手脚上的束缚，再将窗板撬开，这里离海面约三层楼的距离。除了正门，并没有别的出口。
要尽快将叶篁帮外商囚禁鲛织坊的事告知龙王——这么一想，就只能用最快的办法。
口袋里还装着谢耽托我转交的鲛绡衣裳，因甄坊主忘记了相关回忆，他没有收下相当于来自陌生人的衣裳和话语——对此刻的我来说这样正好。
我穿上衣裳，念诵辟水咒，趁周围海面无人看向这边，自窗口纵身一跃！
下坠掀起的气流不断拍击着我的脸，我屏息等待着和水面撞击的一瞬——却不料跌入带着清新水汽的温暖怀抱。
我刚赶到附近，就看到你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你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风生水起！太好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风生水起带我离开楼船，乘着水龙前往南海龙宫。
我本就要来南海协商，来的路上收到两封匿名传信，说你会有危险。所以我就加速赶来了。
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你这么胡闹，要是我晚了一步，不敢想象放任你的后果……
对不起对不起，事态紧急，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我将南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他，并请他托水族帮我给詹王寄信，听说詹王最近在海域游历，也许很快就能收到回信。
詹王曾是父亲的旧友和同僚，因认为自己德才不足，主动退出食神大选，却没能逃过易牙的毒手。我为了击败易牙曾编造詹王假死复活的消息，不料误打误撞，也得詹王助益。
詹王坦言，为了不受易牙纠缠，他确实忍辱负重，假死隐遁。爹也说过詹王暗中提醒过他提防易牙。有着两代人的情谊，我们自然而然熟络起来，他之于我乃亦师亦友的良伴。
这次遇到食魂只有一半魂力的异象，也许见多识广的他会知道什么。
总之……我见到的事情就是以上内容。内有叶篁立场不明、鲛织坊被禁锢；外有海商掠夺南海资源，疑似和归墟联手。
鲛织坊查过康老板的底细，往前几代皆清晰可查，表面上和归墟无关，不知道是否为冒名顶替。
但他围攻鲛织坊时，归墟的神兽夔在一旁助力，姑且认为二者有联系比较好。
我将情况一一向南海龙王汇报，他回以深深皱起的眉头。
我不信鲛织坊会轻易折损！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楼船上的情况，要怎么办呢……
难道唯一能做的是停办博览会？就算强制停办，不知道敌人的目的，也无法有效应对。
何况南海兵力有限，四处广泛布防，就代表处处都是漏洞……
少年龙王没了惯常在身边的左臂右膀，只能艰难地独自苦思冥想。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用眼神示意风生水起开始谈判。
螭吻皇兄，我正为此事而来。我依照开会时的提案，带来了四海盟约。
螭吻才想起跟前还有位可靠的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快说说，四海盟约是什么内容？
风生水起依言解释。东海本就是四海的“皇都”，乃四海皇权的象征，因此四海盟约也以东海为监管协调者，由天海御主主导发起结盟协议。
四海依各方长短优劣，定下所需和可以付出的价码，协调权利和义务，确保自主权，制订契约。
如此一来，比起简单定制临时条约，四海结盟更能促使各方互相团结和牵制。
北海和西海的困境龙王已经了解过。如果当时四方已经建立友好联系，那么西海资源不足的问题，完全可以用矿石交易北海的淡水及南海的物产，不至于仰赖归墟。
北海被归墟进攻时，可以求助东海的精兵，以及使用西海矿产发展科技。
眼下南海的困境，也可通过四海结盟解决。把南海博览会，办成四海博览会即可。
四海博览会？你是指把参与贸易的对象扩大到四海？
不错，同时也能调用其余三海的人力物力，帮南海渡过难关。
北海、西海已同意结盟，因此得到了各自需要的援助。北海重建需要的人力和器械，由西海提供，用以交换西海生存所需的淡水和食物。
四海结盟带来的效益显而易见，有事关生存的违约代价牵制，其约束效力亦十分明显。螭吻皇兄听完后有何见解？
这番谈判流程，我事先与风生水起演练过。先让螭吻明白眼下困境，自然就能知道结盟带来的优势。
比起被归墟各个击破，各自付出一定代价，互通有无，在眼下是相对妥善的方案。
螭吻来回考虑一阵，最终下定决心。
南海面临内忧外患，恳请各位襄助。我，螭吻，代表南海加入四海盟约。
风生水起拿出代表盟约的四海印信，螭吻滴血注入其中，用自身血脉，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
印信发出四色辉光，持有印信的各海之主，都收到了缔结盟约的消息。
历时月余，至而今——四海约成。
随着四海波涛暗中传递的盟约信息，此时处于风口浪尖的楼船众人并未知晓。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或许对南海百姓来说稍有特殊，因为这是南海博览会开办前一晚，锦树灯花，百宝奇珍，都待明日绽放蛰藏一年的光华。
哪怕近来有什么偷猎传闻，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只看到市面上宝货增多，平日吃用更丰富了。哪里的海水腥臭变色又有什么关系，南海这么辽阔，何必忧心小小脏污。
喧闹欢腾是明日的事，今夜尽管养精蓄锐，度过和以往千百年一样海风吹拂的凉夜。
豪华楼船顶层，笙歌不歇，珍食毕陈。这里是需花费巨资租用的奢华餐厅，只有财力雄厚的富商能豪掷千金短期租用。
此时偌大厅中仅有康老板和叶篁二人，两人推杯谈笑，在旁人看来像是熟稔好友。
叶总管能理解我为家乡谋发展的心情，实在是让我这个异乡人感到安慰。
兴一业，振一方，有野心和抱负的商人都这么想。不如说，要是没有这种野心，我反而会怀疑他的能力。
我之前说对家乡印象不好，因为它本来是个穷困的小渔村，大家要生活，只能争来抢去。
这种条件下，人与人之间很难有和睦生活，父子兄弟之间，不抢也活不下去。
我是抢出头了，没出头的人也不在了。回头看看这种生活，真的很可笑。所以我想做笔大生意，让大家从那种生活里解脱出来。
我很欣赏你的想法，所以我才会挑你合作。南海原本也是个小渔村，很多人富裕起来并不是因为本身有能力，而是借着资源及时势的东风。
可惜这些人已经忘本，只会糟蹋这片土地。与其让他们继续蚕食，不如让他们提前看到绝望的未来，让一切都重头开始。
像是交换了无言的默契，他们看着彼此，露出各有深意的灿烂笑容。
二人相谈甚欢，移步到室外围栏处，俯瞰夜灯下如蓝宝石般的南海。
按我们的协议，载满货物的宝船由我带走，你则借吞食堡的实力，吞并所有受创的商号，一举成为南海的实际控制者。
屡禁不止的偷猎案，衰败的南海，只能证明前任统治者龙王昏庸无能。而你，就是开启新时代的人。
今夜过后，南海就是你的了，心情想必很美妙吧。
自然，也祝你回乡一路顺风。我们还没具体商量过计划何时发动，都这个时候了，也该告诉我了吧。
时间就是——
现在！
康老板趁叶篁不备，揪着叶篁的衣领将他压在栏杆上，背后是黑暗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海面。
楼船顶部有十余层高，哪怕会游泳，这个高度落水也足以粉身碎骨。
和你聊天很高兴。不过，聊得来不代表我会将真正的计划告诉你。
我的家乡真的很需要帮助，不只是财富，还有资源、领地。
他伸手时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戴着象征归墟罪人的珊瑚枷锁。
身处险境的叶篁夷然自若，他仍是那副沉稳笑容，仿佛身后咆哮的洪波不过是席间鼓乐。
我说过我欣赏你吧。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所怀欲望最大的人。
适当的欲望能招来财富，过度的欲望只能招来毁灭，就像你即将面临的结局。
衷心祝愿你开启在南海的新时代——以灵魂的形式。
康老板放手的刹那，叶篁从容地打了个响指。一幅鲛绡从二人身后袭来，将叶篁拉回船舱。
康老板回过头，厅内景象一霎时扭曲，如烟如雾的纱罗后，鲛织坊众人如鬼魅般展现身形。
他甫一抬步，甄坊主的法杖尖端便已直抵喉咙。
还有一个他原以为是跟班的少女，带着一群南海士兵迅速将餐厅封锁，想必商铺和仓库留的人也被控制了吧。
还有一个他原以为是跟班的少年，带着一群南海士兵迅速将餐厅封锁，想必商铺和仓库留的人也被控制了吧。
康老板初时虽有惊诧，但很快平静下来。这样的态度，不由得让人猜想他是否还有别的谋算。
嗯？原来是我输了。你们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巧合而已。我只是照旧谁也不信，靠自己寻找机会。
看你们聊得开心，我出于礼貌，想等你们谈完再动手。结果看到好朋友打架，只好来劝架了。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得这么优雅。
我还可以说第二次。
为了欺骗鲛织坊，你连自己也设入局中，很有胆量。如果没发现你留在小伊房间里的撬棍，还有船内的记号，我一定会帮康老板一把。
我能察觉到你们的布置，是因为你们一直没有在康老板面前称呼过我的身份。
没错，他们不知是默契还是巧合，从未在康老板面前提过我是“空桑少主”或“食神”。
还有那两封给风生水起的匿名信。我在南海认识的人不多，认识我还知道我深陷险境的，唯有一同行动的这两方而已。
由此可见这两方的立场和后手，代表他们不会在博览会前轻易放弃。基于这些事实，叶篁的想法也有迹可循了。
龙王和我讨论过，叶总管若真想谋求利益，和康老板合作并不是最佳选择。
你装作接近康老板，其实是想近距离调查他的行动。用真真假假的话跟他交锋，做出叛变南海的假象，又通过某些痕迹给我们留下信息。
你真正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我能带来南海士兵配合行动，正是龙王信任你的证明。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商人逐利，我视作最大利益的，就是南海。
他正如自己所言“英雄造时势”，以此身为算珠，拨动了时势的算盘，令利益天平倾向己方。
叶篁下船核查与康老板有联系的商户暗桩，配合鲛织坊收网抓捕余党。
熟悉的客房内，情势已然调换。康老板被束缚在鲛绡织成的法阵中，审问者则变成珍珠日月贝。
三个月前顶替了康平商号继承者的归墟人，你那套夺取宝物的说辞已经不管用了。
不如说说你真正的计划吧。我猜，和偷猎案有关？
康老板不慌不忙，拿出那枚红色贝壳。
你不想知道这个贝壳跟你的故事？它和将导致南海覆灭的魔头有关。
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一些猩红色的记忆碎片，缓慢地在珍珠日月贝的脑海深处挣动。
他有种不愿面对这枚贝壳的直觉。
甄坊主，不要听这人的瞎话。我调查过了，你缺少的一半力量大概被封印在这个贝壳里，所以你的记忆和能力都不完整。
詹王的回信比我想象中快，我结合各种信息大致拼出了最可能的情况。我连忙赶在康老板说出更多煽动话语前，把这件事告诉他。
啧，我还想编个更有趣的故事呢。
就算知道是你的一部分，你敢拿回这部分力量吗？不过，要是归墟和四海开战，还是拿回力量比较好吧？
这和你无关。谈回你们的计划。
就算没有我们归墟出手，南海的贪欲也必将把你们送上覆灭结局。我们的“计划”只是提前了这一幕。
我知道。没有你们煽动，南海本身就存在这些问题。这是鲛织坊的工作。
“东西”在底舱，对吧。开关就在你身上。
……
你都知道，还和我浪费时间？
我只想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话。
学习幻术，先得有一双能看到真实的眼睛，现在我确认了，你和我是一类人。
用幻象迷惑他人双眼的同时，我们自己的目标绝不会动摇。
康老板突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泪花冒出来。
哈哈哈哈哈……真的太可惜了，我们怎么不是朋友？
我开始同情你的命运了，作为朋友。希望你知道真相后还这么想。
他就像跟友人告别般愉快挥手。
再见。我的告别语是——“赤色海水必将吞没一切”。
法术光芒闪过，面前人影燃作四散的飞灰
楼船开始可怖地晃动，这庞然巨物的身躯每震颤一次，就往下沉没一分。舱中人如蝼蚁般经历着地动天摇。
有一刹那，我遥遥感受到了曾留在游离身上，现已微弱到快消散的灵力。
坊主，如您所料，大量从南海收集来的污染物，被做成压舱物堆在底舱。刚才底舱发生爆炸，船开始沉了。
这样的船不止一艘，我们只来得及阻止这艘船扩散污染物。归墟分散潜伏在近海的船只，我们鞭长莫及。
归墟果然还有后招，游离也许藏在那些船上，就等着合围我们。污染物，赤色海水……我调动着脑中的记忆。
俗称“红色幽灵”，古籍中记为“海上流血”，能导致海中大量生物死亡，令水体带有毒素的有害现象——
是赤潮。
离赤潮全面发动还有一些时间，归墟的船只定会缀着潮水而来。南海上下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珍珠日月贝攥着那枚红色贝壳，尝试习惯其中传来的不适感。
你们早就知道封印的事？
是，我和流泉负责监视坊主。起初我们认为，让您避开它是最安全的。但丝线已然交汇，发生的事不可更改，我想，重要的是当下的人怎么选。
坊主，您有自己的觉悟，我们也一样。
你们是指……有必要的话，会与他刀刃相向？
沉默即是答案。
甄坊主，我答应过和你一起寻找答案。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能预设悲观未来？
如果你想要找回力量，我们就一起去。如果不想，我们就把它丢得远远的，藏到没有人能找到的深渊里。
谢谢你。我早就选好了。为了能拥有净化海水的力量，我会接纳它。
据我收集到的信息，如果想接纳这部分的力量，顺着封印物指引，就能找到封印之地。
我知道了。这个方向……是鲛织坊吧。
在回去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小伊，请陪我一起来。
好，我们一起。
青瑚和流泉向他深深行礼，让开了道路。
走过七拐八弯的小巷，我们停在一处破棚屋前。里面一灯如豆，寂夜中偶尔回荡着几声咳嗽，和小儿的啼哭或呓语。
珍珠日月贝在窗台上放下一袋珍珠，轻叩窗扉，等传来“谁啊”的问话便转身离去。
沿着月光淌过的道路，我们并肩快步走回鲛织坊。
那是跟我学纺织，最后成为偷猎者的渔民的家。那人叫大成。
他确实受贫困所迫，也确实因无知犯下重罪。他家失去这个壮劳力，也许会就此没落吧。
可我——还是会处决他。
我做了这么多堪称罪孽的事，只是想实践信念，保护更多的人。
可唯有珍珠日月贝自己，一直在失去。
�失去情谊，失去亲友，失去记忆，失去力量。
我一直认为，我是注定要守护南海的人。如果拿回力量后的我，能帮助南海渡过劫难就好了。
他这样轻快而真诚地许愿。
顺着红色贝壳的指引，我们潜入鲛织坊水面下，在水草掩映间找到一块石碑。
珍珠日月贝在此处伫立良久，终是伸出手将贝壳放在石碑缺口处。水下暗室就此打开。
入目一片微光闪烁，仿如在水中掇拾星子。定睛看去，原是各种各样的海中发光物，夜光藻、夜明珠、闪光的鳞片，装饰成这一个——海底的墓室。
宽广的地下室正中，层层玉阶捧起一座棺椁。玉阶与棺椁布满细密的红色法阵纹路，如同浩海繁星间绽放的一朵重瓣之花。
珍珠日月贝拾级而上，看向“花蕊”正中。
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服饰，棺椁中遍布红色纹路沉沉睡去的“亡者”，正是他自己！
袅袅香烟间，他穿着华丽衣裳端坐神台。
鲛神转世，保佑沿海风调雨顺，保诸人身体康健，保阖家兴旺发达——若有事要求问神明，需奉金银若干，保证灵验啊！
大家看看这副样貌，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鲛神啊！今天是良辰吉时，我好不容易请得神明降世，明天可就没有瞻仰仙容的机会了！
嘿嘿，不要挤，一个个排队上贡——
给，两个馒头，爱吃不吃。明天见信众带点笑，人家是给咱送钱的，别哭丧着脸。再这样耍脾气，连馒头也没有。
……
一道电光劈开昏暗的夜晚，庙祝及同伙躺在地上，瞪着惊惧的双眸。
我还以为是哪个落难的同族，原来是人啊。
就当日行一善了，你走吧。
我，不是人……请带我走。
嗯？哈哈……要是你愿意纺线织布，就跟我们来南海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珍……呃，我姓甄，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不好称呼，你给自己现取一个？
他环顾四周，看到破庙中晃动不息的烛光，曾陪伴他度过漫漫长夜的烛光。
烛照幽微。
明烛。我叫明烛。
归墟与四海的第一次大战，因战士流下的血能染红海水，后世称“赤海之战”。
惨烈的战争中，鲛人一族死伤过半，族长亦受重伤。
咳咳……明烛，剩下的人里，你的法术习得最好……靠你了……输赢都好，带大家……回家吧……
亲朋的痛呼和惨状在脑海中翻腾，无尽的赤色遮蔽天地，也在他心中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唯有那铺天盖地的赤色刺痛眼眸。敌人惊惧的面孔转瞬便被血痕覆盖，声音已经传不到他的耳中。
还有谁，还有谁挡住我们归家的路？
赤红天空辨不出时间流逝，阻挡前路的兵刃铠甲已荡然无存。寂静海面上，骤然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热烈欢呼。
但那被悲愤搅乱心神之人，仍在彷徨四顾，攻势尚未停歇。
哇！不要往这边打，明烛，明烛，是我啊！
不好，他已经敌我不分，要疯魔了！
血色海水上，舞动鲛绡的优美形貌如天人之姿，受绝望驱使的酷烈行径又如堕落的恶鬼。
已无敌人的战场上，他成为了新的恐惧之源。
七名鲛人术师祭出血阵，名为青瑚和流泉的佼佼者亦在齐列，将他们新诞生的战神、新诞生的恶魔，剥离葬入深渊之底。鲛人用幻术模糊在场者的记忆，保守着这个秘密。
行走于世者，淬去烈焰，余下不会烫伤人的微温烛光。
珍珠日月贝怔怔抬头，茫然自问。
那个能毁灭一切的魔头……是我？
我明明想要保护所有人，带他们回家，我以为我扮演的是正义的一方，为什么……？
多可笑啊，打破守护南海这个誓言的就是他自己，自诩为守护者，实为受人忌惮监视的魔。珍珠日月贝扯动嘴角，却牵不起一个笑容。
可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的目标都没有变。你想带他们回家，想保护他们，你还是你啊。
他闻言露出苦涩神情，凝望着面前与他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自己”。
这里是我的恶之一面。他替我承受了痛苦、悲伤、愤怒，还有不愿回想的记忆。
如果与之融合，我可能会失控……变回那个魔头。
逃避痛苦和灾厄，就能安然无恙地生活——心底有个声音这么劝诱。
今天的南海需要哪一个我？
是坐拥力量足以退敌的暴君，还是扼杀过去的温顺工具。
我缓缓抱住他。
我有一个提议。
我是食神，如果你与我签约，我就有在你失控时拦住你的力量，但你也将在契约期间受制于我。
若是背负痛苦记忆的同时，还要戴上镣铐前行，你愿意吗？
……
他眼里亮起了两点火光。
这个选择再好不过。那些记忆，是对我理所应当的惩罚。负罪之身，竟还能获得力量……
这不是镣铐，是我渴求的恩典。我愿意。
世上有人渴求自由，也有人索求希冀着束缚。
他向另一个自己俯身，额头对着额头，念诵起古奥的咒语。
血色的花退入棺椁中的身躯，两个“他”之间缠绕着数不清的符号与光流，逐渐融合成一个躯体。
这新生的赤子于世上初睁双眸，泪水即随之滑落。排山倒海的记忆，合二为一的情感，既是累世的罪孽，亦是前行的力量。
温良的，顺驯的神，怨憎的，嗜血的魔，如日月两面，如善恶一体。
四海结盟后，风生水起为迎接可能到来的归墟攻势，又马上离开南海，以天海御主的身份去其余三海集结军队，想必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叶篁坐镇城中，飞速阅览吞食堡每一个暗哨岗传来的信息，再将其汇总分流，派到城内城外，援助海上作战。
赤色的潮水涌上海岸，归墟的战船连绵不断，如一道阴影横贯海天交界。
南海将士一马当先，率先迎战。螭吻在潮头督战，小仙默娘也随他出征迎敌。
众位将士，我们身后是自己的家园，已经退无可退，唯有前进！
前进！前进！
浪涛中的南海将士发出怒吼，乘着龙王唤起的风浪直取敌方。
混战中，归墟的炮火越来越密集，南海军队似乎难以抗衡。
螭吻，小心！
一片流弹已经逼近了龙王的指挥圈，默娘眼尖，想要支起法力壁障挡住，不料壁障碎裂，她也受到反噬重击。
默娘！我送你回去，你不会有事的！
说什么傻话……你是指挥官，是南海龙王，要留在这里替我们夺得胜利啊！
对……你说得对。你就看好吧，我一定会打赢给你看！
螭吻受挫之后反而镇定下来，他嘱咐侍从安顿默娘，再度面向前方汹涌风浪。
鲛织坊的术师们逐水滑行，挥动鲛绡唤来云雾风雨，掩护军队前行。
珍珠日月贝挥舞黑白两色鲛绡，再度现于赤海之上。分明是与当年一样的场景，结局却不再相同。
象征日月的两幅鲛绡拦住赤水，拦下颠簸风涛，凌空而立之人，眼中多了坚毅的神采。
年轻的鲛人们虽未亲历赤海之战，但熟知记叙那个故事的哀歌。或因触景生情，他们于惊涛骇浪中唱起传颂英灵的歌谣，作为激励自己前行的战歌。
“快来啊，听这呼唤——将我记取。”记起前人奋不顾身的英姿，记起那不曾动摇的誓言与愿望。
歌声中，过往与今日似在珍珠日月贝眼中重合。他挥去杂念，踏浪当先。
族长……您放心吧，今天我一定会带他们回家。
前线的海面响起咚咚战鼓，归墟再度派出了夔。但夔的样貌已和上次相异，似乎经过了改造。
南海百姓也在岸边击鼓助威，欲与夔的鼓声抗衡。
赤潮中含有毒素，其所过之处，水中弱小生灵或死或伤。虽有鲛织坊竭力阻拦及净化潮水，南海将士也渐渐表现出被毒素侵袭的症状。
倘若守不住战线，南海将沦落归墟之手，任人鱼肉。这便是归墟最大的图谋。
情势危急，士气浮动之际，颜色各异的龙旗自远海处升起，几道清越龙吟一时盖过了鼓声与涛声。
援军！是援军到了！
按约奔赴南海的三海军队陆续前来——
北海军队处，于霜为首的骁勇战士，以矫健姿态持刃翻飞，斩退探出海面的巨大触手。
西海军队处，精工冶炼的战船劈开波浪，组成对抗归墟炮火的战线。
东海军队处，风生水起调度精兵铁骑，有序地接应替换下来的南海先遣队。
东海将士听令！不可辱没天海御主威名，必将胜利夺于我手！
姿态各异的海族随令而出，形成兵甲的浪潮。
我跟着风生水起在潮头观望战局，无意间却发现一个老熟人。
归墟军队中一个乘着海兽身影，正是此前未见踪影的乐园岛岛主。原来天元殿神官身份也是一层伪装，他真正的归属是归墟
好啊，怪不得在北海找不到，原来是归墟的卧底。这下倒好，新仇旧账一并算了！
注意安全，我让铁骨跟你过去。铁骨，护好空桑少主。
得令！
我与铁骨龙马带一支小队驶向前线。先是变出地之证所化的地之盾护住己方，再拉弓向岛主射出迎面一箭。
嗯？空桑少主，别来无恙啊。
少废话，你在乐园岛干的好事还没清算，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
年纪小，口气倒不小……
待他看到我身后的东海精锐，倒是又做了缩头乌龟。只是这次他还来不及逃，就被我用灵力射出箭矢穿胸而亡。
我借着这股势头，在这片海域掀起灵力风暴。本想随岛主撤退的归墟士兵，纷纷跌落于风暴在海面刮出的旋涡中。
看到这一幕，铁骨龙马颇为傻眼。
天海御主还让我护着您……不如我辅助您进攻吧！
好，我们走！
四海将士汇聚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将归墟战团逼得逐步后退。
只是越靠近归墟军队所在区域，海中的毒素也越多，四海军队难以靠近将其全歼。归墟借着赤潮庇护，开始有序遁逃。
风生水起见势召集三海龙王，拿出结盟印信。
天下海水同源同流，南海若被污染，其余三海也无法自保。在此望借各位之力，净化这片海域。
风生水起率先将力量注入印信，其他龙王纷纷效仿。四方龙吟响彻天穹，小小的印信吸收着四色光流，高悬升空。
海上的鲛人术师、虾兵蟹将、鳞族壳族……亦用本族术法将自己的法力传入印信，无数道色彩光流交相辉映，恍若划过天际的道道流星。
汇聚众人力量，空中的印信轰然盛放出纯白光芒。光芒所及之处，阴云散去，碧海重清，饱受毒素困扰的生灵再度焕发生机。
欢呼声中，四海将士重整旗鼓再度进攻。归墟军队方才已撤退大半，此时剩多股残兵四散溃逃。
战局已十分明朗，余下只剩清理战场的工作。几位龙王不由默默松了一口气。
归墟军队已被击退，看来四海能安定一段时间了。西海通过结盟得到的援助，想必能让我们撑过重建期。
这段时间北海也吸取了不少教训。我们减少了开采冰山的活动，还适当储存部分冰雪，以备不时之需。北海差不多要恢复如初了。
听说后面还要开四海博览会，届时闲下来，我打算收几件有品位的字画，丰富我的藏品。
龙王们在战船上商讨未来的计划，军队穿梭海上打扫战场，南海人于岸边收拾残局。这一出惊动四海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
借着追查归墟余党的势头，吞食堡与鲛织坊联手，清查了不少为获利不惜犯罪的蛀虫。
南海博览会改头换面，预计变为四海博览会重新召开。南海这颗明珠，也必将焕出新的华彩。
四海博览会当天——
法术保存的冰雕，华美的矿石，巨贝雕成的屏风……四海商货纷纷汇聚于此，四方的游人商贩络绎不绝，场面比往年更为盛大热闹。
一切平静下来后，我也将空桑食魂们带到此处，享受这难得的盛会。
一进琳琅满目的商业街，春卷、小海米、金玉满堂等孩子们顿时被五彩缤纷的商品吸引了目光，拉着小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鹄羹雉羹、德州扒鸡、锅包肉、松鼠鳜鱼等人紧缀其后，一边谈笑观展，一边留心这群孩子们的行动。
少主！你快看我的新灯笼！这里没人拿的灯笼比我的更漂亮了！
冰糖葫芦提着灯笼的伶俐可爱劲儿被佛山一家灯笼铺相中，请他帮忙当宣传鱼鳞灯的花灯童子，还有一身宣传用的定制服装。
看到冰糖葫芦穿上后忍不住到处炫耀的样子，我已决定要在会后给他买下这身衣装。
对对，小葫芦最漂亮！你提的是什么灯呀？
是用剪纸和鱼鳞做的彩灯，可厉害了！它五颜六色的样子，好多小朋友都想摸摸看！嘿嘿！
鱼鳞灯是佛山特艺彩灯的一种，源于传统盛行的秋收后举行的庆贺活动。匠人运用不同颜色的佛山剪纸做底层配衬，在剪纸的镂空位置上粘贴大片鱼鳞。
这个设计既充分利用了鱼鳞的透光性，又通过多色剪纸增添了斑斓色彩。点起灯来，充分展现了佛山灯彩五彩斑斓、熠熠生辉的特点。
旁边带领孩子们、充当监护人的诗老师，眼光好似在偷偷往灯上瞟。
诗老师要不要提提看，小葫芦很大方的噢！
咳，这等游戏之物，为师……
小杏，这是在帮花灯摊位做宣传啊，是在弘扬传统工艺文化！
嗯……你说得有理。
诗老师接过花灯，红彤彤的灯光也映红了他的笑颜。
陈列四海工艺的摊位中，南海知名的布料摊也吸引了不少人。当然，这样的场合，那位嫌麻烦的坊主是绝不会来的。
听说鲛绡能用来施行幻术，有机会我可要讨教讨教。
衣料穿在身上才显好看。
牡丹，我们挑几匹给少主做身衣裳可好。
也好，她如今是食神，是得穿些显出品味的料子，别教旁人看扁了去。
也好，他如今是食神，是得穿些显出品味的料子，别教旁人看扁了去。
桂花酒、雪霁羹和奶汤锅子鱼围在一旁，分享着布料花色和首饰的搭配心得。小笋早就拿着设计草图挑了一堆料子，来到矿石摊买搭配的装饰。
矿石摊前已经站着武陵酒和蟹酿橙，他们围绕器械和铸造所需的原料进行了一场学术讨论。
走出工艺摊位，就是吞食堡开办的美食街。酒友社成员早就计划着要来这里尝遍四海美酒，绍兴醉鸡听说了这个计划，忍不住担心地跟在他们附近。
久违地出来放松真不错……可是怎么来了博览会，还要管束那几个好酒的家伙啊！
重阳糕听到小邵的慨叹，笑嘻嘻地将他拉入煲仔饭组的美食小分队，好酒美食各自得宜。
美食街附近开展了吸引客流的游园活动，照例聚集了一群大小朋友。
北敬，敢不敢跟我比比，谁能赢最多的奖品给少主？
比就比，爱卿要是看到这么多奖品，肯定很高兴，哈哈哈！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美食街尽头，我看到在驻足遥望人群的叶篁。
你怎么不进去逛逛？
我在等一笔未来的生意上门。
咦，生意在哪？
当然是在你这，空桑少主。食魂椰盅海皇，本次合作愉快，日后还会有与你交易的一天。
哈哈，到那时，我一定诚心欢迎你来到空桑！
叶篁笑了笑，朝我挥手道别，转身汇入逛展的人流之中。
那我呢？
回过头，珍珠日月贝站在身后，稍远处跟着青瑚和流泉。
你已经是空桑的一份子了，等下趁大家都在，给你开个欢迎会吧！
他稍稍后退半步。
你说的欢迎会，应该不用挑选礼服、拟稿发言、总结陈词之类的吧。
不用不用，就是大家吃吃喝喝，认识一下。
太好了，请一定让我参加。
我瞥见青瑚和流泉拉在一起的手，不由得恭喜他们。二人大大方方接受了祝福，倒是珍珠日月贝面带疑惑。
我和他们相处这么久都没发现，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坊主脑袋里装的都是法阵和咒语吧。否则您人又厉害，法术高强，青瑚眼里哪还有我……哎哟！
蠢……蠢货！
青瑚朝着流泉脑壳狠命一敲，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流泉深感委屈。
她、她为什么生气啊？
珍珠日月贝完全没打算思考，直接看向我。
青瑚为什么生气？
嗯，就是这样才生气吧……
感受着轻快的氛围，我想起我来南海的最初目的。
对了，谢耽托我还你的鲛绡裳，现在的你应该能收下了吧。他还让我替他说一句——
“南海的珍珠漂亮又珍贵，但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它。”
但我想，现在的你听到这句忠告，也一定有自己的答案。
谢谢他的忠告……他认为我是被捧上高位，为他人徒劳奉献的美丽饰品。但是这一切，从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伊，南海的珍珠很漂亮，不过还有比珍珠更漂亮的东西。那是我从过去到现在，都不会忘记的温暖，也是不愿失去的景色。
他看向熙攘街市、澄明海面，看向每个人的笑脸。
珍珠日月贝已从我这里得知谢耽的事，他默然良久，与我相约日后一同去谢耽的故乡看看。
闲话间，聪少开着豪华游艇从海上靠岸，飞龙汤、糖醋沅白提着烧烤炉和食材朝我大力挥手，搭乘游艇兜风的食魂们也叫着“少主”向我奔来。
经历过波澜起伏的惊险，更显得吵吵闹闹的日常尤为珍贵。
食魂们在我身旁嬉笑打闹，新朋旧友汇聚一堂，在这繁盛的街景里，我愈发珍惜每一个平凡温馨的日子。
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唯愿岁岁如今，共对朝夕。
博览会结束后——
大大小小的船只自港口驶向远方，参会的龙王们也各自踏上归程。
螭吻正和风生水起道别，西海、北海二位龙王也在临别前互相致意。
四海波平，令人欣慰啊。可惜没能摧毁归墟那个叫“夔”的厉害武器，否则就能大幅削弱他们的战力。
哈哈……就算没有夔，归墟也会抓来其他神兽，此事着急也没用。
想起北海龙王在巨鲸事件中对夔的微妙态度，我尝试发问：
在北海初见夔的那时，你好像很惊讶，你们曾经认识吗？
天韵殿的乐官沦为归墟傀儡，当然会觉得惊讶，不知道归墟还毒害了多少仙官。
有一股归墟兵力的撤退方向，似乎是海外的员峤。咱们的老朋友詹王最近在那一带游历，我得去信一封提醒他注意安全。
海域辽阔，除了四海疆域，还有诸如蓬莱、瀛洲等数座海外仙山。此次归墟暂时撤出四海范围，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放弃兴风作浪的机会。
要得到海域势力承认，获取“海之证”，还得视时势奔波一段日子。而关于归墟这位海上之敌，也有许多谜团尚未解开。
本想从夔入手打听更多线索，眼下听北海龙王转移了话题，我也不便追问。
员峤？据典籍记载，员峤和岱舆两座仙山好像已经沉入海中了，我还在山中见过曾负起员峤的巨龟。
对了，你非海族，怕是不清楚这些事。原先的员峤和岱舆失去了负山巨鼍，一路漂流至归墟。两座山被海水撞得支离破碎，归墟征人把这些碎片改造成了用于生存战斗的基地。
两座仙山就此被归墟占据，直至第一次赤海之战才彻底损毁。如今的员峤岱舆，则是长生门新建起来的两座海上城。长生门人还寻到了方丈仙山，在那里追寻“长生”之梦……
长生门将彭铿奉为师祖，在击败易牙一战中亦出过力。彭铿本就无心管理这些门派，事情结束后更是外出云游，我也不知原有这段因缘。
罢了，细说起来一时讲不完，你总有一天会踏足海外诸岛，到时便知。现在只需明白员峤鱼龙混杂，需要提醒詹王即可。
原来如此，没想到事情背后还有不少曲折。詹王有你这样可靠的朋友挂怀，让人放心多了。
自从负屃交了那位朋友，性子变得不似从前冷淡，也开始说要建立与民同乐的冰雪世界，现在还会主动关心别人……这番改变，着实让我惊讶。
咳咳，人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詹王曾与我分说“水至深，难留虾蟹，岂懂鱼水之欢”的道理。托他点醒，我也拾起了自己的责任。北海能扛过归墟攻势而人心不散，追溯起来也有几分詹王的功劳。
唉，西海也曾经有过一位护航之人。可能的话，真想让他看看西海的未来……
有这个可能。现在事情告一段落，我打算接下来去寻找线索，让他的火种复燃。
这件事也许很耗时间，前提是这期间归墟不会再掀起动乱……
放心吧。
不知何时，风生水起已和螭吻来到我们身旁。看气氛，他们俩已经友好告别过了。
归墟的生存环境本就恶劣，此役耗去他们不少人力物力，一时半会难以恢复。加上四海已经结盟，他们更会谨慎行事。
四海，将会迎来一段和平时期。我们必须借机养精蓄锐，为彻底击溃归墟的那天做好准备。
众人轻轻颔首，随他一同眺望阔远平静的海面。
风涛止歇，日照下的水波闪着粼粼金光。各人心中对未来的祈愿，也同样闪着微小而灿烂的光芒。
赤色潮水再度汹涌，夔踏着海潮走出。她模样大变，妖冶异常，好似与赤潮融为一体。
夔怎么——
我话还没出口，就见赤潮向她身下聚拢，她身上的赤红浓郁近墨色。等她再一敲鼓，身边的巨大海螺便发出了更为尖锐响亮的鼓声，比先前猛烈百倍的攻击疯狂袭来。
归墟竟将她改造成了这个样子。
拦住了赤水的珍珠日月贝落到我身边，他似乎从夔的攻击中看出了什么。
赤潮好像在不断给她提供能量，她比我们先前遇见的时候还要强大了。
如果推测没错的话，我们得先将夔与赤潮的联系切断，减少赤潮对她的……
污染。
她从含有毒素的赤潮中获取能量，海水污染愈严重，她所获得的能量就越多。
那么净化她身上赤潮的污染，想必她的攻击也会减弱很多。这个信息，我们得尽快告知大家。
但我暂时无法离开这里，不知这些鲛绡能支撑到何时。
我去告知南海龙王和鲛织坊的术师们，去去就来。
珍珠日月贝微微点头，再度上前迎击下一波赤潮与夔的攻击。
得到消息的南海将士与鲛织坊的术师们迅速协战，珍珠日月贝站在最前方阻拦赤潮，在海岸上的南海民众更卖力地击鼓助威，众人拼尽全力，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自己的家园。
夔与赤潮的联系被切断，她也随之解开了束缚，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在那一瞬间，我看见有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难道她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我仔细看去，却不由得一惊，夔的眼神依然空洞，似乎并没有恢复神志。
而归墟失去了夔的助力之后，气急败坏地加大了战船的火力。一时之间我们难以直接招架如此密集的炮火。
小心！先后撤。
珍珠日月贝鲛绡一挥，将我们两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多谢。
归墟将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夔召回后，他们的战船仍在不断逼近，试图冲破防守。
虽说夔不再出击，但我们也损耗了不少体力，如此下去，我们还能撑多久？
珍珠日月贝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伸出手指向远方，神色轻松。
你看，接下来，该分胜负了。
我顺着珍珠日月贝的指向看去，远方有战鼓声响起，几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我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我们的援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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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波南下
西海龙王
我
我
我
北海龙王
南海龙王
我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我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西海龙王
西海龙王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
风生水起
西海龙王
北海龙王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我
我
风生水起
南海龙王
风生水起
南海龙王
我
南海龙王
风生水起
我
我
商海争衡
叶篁
我
叶篁
叶篁
我
叶篁
我
叶篁
我
叶篁
叶篁
叶篁
我
叶篁
南海龙王
叶篁
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
叶篁
叶篁
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
默娘
默娘
默娘
默娘
我
我
南海龙王
叶篁
南海龙王
海上织坊
我
叶篁
我
叶篁
渔民乙
渔民甲
甄坊主
渔民乙
渔民甲
甄坊主
渔民甲
甄坊主
叶篁
甄坊主
叶篁
叶篁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甄坊主
甄坊主
我
叶篁
叶篁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叶篁
甄坊主
叶篁
甄坊主
叶篁
盗宝藏珍
青瑚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
我
甄坊主
我
？？？
——争取时间的计策成功了。
甄坊主
叶篁
深渊诡梦
康老板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我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甄坊主
甄坊主
甄坊主
康老板
康老板
康老板
叶篁
康老板
欲惑人心
我
青瑚
流泉
流泉
我
流泉
青瑚
流泉
我
青瑚
我
青瑚
青瑚
我
甄坊主
青瑚
流泉
甄坊主
流泉
青瑚
流泉
青瑚
甄坊主
青瑚
甄坊主
默娘
甄坊主
默娘
甄坊主
甄坊主
渔民甲
渔民甲
渔民甲
甄坊主
渔民甲
渔民甲
甄坊主
甄坊主
甄坊主
孤舟难渡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我
甄坊主
康老板
甄坊主
康老板
康老板
我
我
我
甄坊主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青瑚
康老板
珍珠日月贝
康老板
叶篁
尔虞我诈
康老板
康老板
叶篁
叶篁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叶篁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叶篁
叶篁
珍珠日月贝
康老板
康老板
叶篁
珍珠日月贝
风生水起
我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我
歃血而盟
我
我
我
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
风生水起
南海龙王
我
我
风生水起
南海龙王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南海龙王
康老板
叶篁
康老板
康老板
康老板
叶篁
叶篁
豪船置宴
康老板
康老板
康老板
叶篁
康老板
康老板
康老板
康老板
叶篁
叶篁
康老板
康老板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叶篁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我
我
我
我
叶篁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康老板
赤水涌至
我
康老板
康老板
珍珠日月贝
康老板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康老板
康老板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康老板
康老板
康老板
青瑚
流泉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青瑚
流泉
我
我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我
世事如潮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失去情谊，失去亲友，失去记忆，失去力量。
珍珠日月贝
庙祝甲
庙祝甲
庙祝甲
庙祝甲
珍珠日月贝
鲛人族长
鲛人族长
珍珠日月贝
鲛人族长
珍珠日月贝
鲛人族长
珍珠日月贝
鲛人族长
族人甲
族人甲
赤子初心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我
我
我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南海龙王
南海众士兵
默娘
南海龙王
默娘
南海龙王
珍珠日月贝
四海波平
南海士兵
铁骨龙马
我
风生水起
铁骨龙马
岛主
我
岛主
铁骨龙马
我
风生水起
西海龙王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八方同欢
冰糖葫芦
我
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
诗礼银杏
我
诗礼银杏
缠花云梦肉
女儿红
牡丹，我们挑几匹给少主做身衣裳可好。
牡丹燕菜
牡丹燕菜
绍兴醉鸡
炸紫酥肉
北京烤鸭
我
叶篁
我
叶篁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流泉
青瑚
流泉
珍珠日月贝
我
我
我
我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日后谈·十七
西海龙王
北海龙王
我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我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我
西海龙王
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
西海龙王
我
我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
声引潮鸣
我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珍珠日月贝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我
珍珠日月贝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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