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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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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8更新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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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04-28
最新编辑：卡布叻_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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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来到员峤号海上游轮，本游轮旨在为大家提供最精美的食物、最周到的服务和最完美的傀儡戏表演。
繁华游轮的上层，台下众人推杯换盏稍歇，循声望向舞台。帷幕拉开，一具傀儡被悬丝所控，定格在聚光灯下。
在员峤号，只有您想不到的东西，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几天后，一场盛满欲望的宴会就要到来，精彩的表演必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但在此之前，希望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遵守以下规则，我们员峤城的城主只欢迎入乡随俗的知礼客人。
“第一，傀儡师是一位专业且和蔼可亲的艺人，他平等地爱着每一位专心的观众。是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溺爱。观看傀儡戏时，请专注于艺人本身，不要东张西望。”
“第二，宵禁时间后，请不要随意走动。此时只有我们的工作人员能够外出巡逻，确保每一位客人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它们有着最锐利的眼神，完全能够分辨出自己与客人的区别。”
傀儡停顿半秒，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条例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一点无伤大雅的纰漏，但不用担心，它们很快就能解决。”
……
先前还专注看向台上的某位客人听着毫无顿挫和起伏的长篇大论，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置于桌上的金属眼球也学着他俏皮地眨了眨，充作瞳孔的宝石切面上映出客人睁大的眼睛。
“最后，保持对自我的相信，你们是员峤号最尊贵的客人，而不是其他什么可以被随意替代的东西。”
“一切规则由我的主人傀儡师制定，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希望大家能享受这次员峤之旅，我是说……您一定会享受的。”
我会的，傀儡师阁下。无论是遵规守矩，抑或是享受此刻，我都会一丝不苟地做到。
但……相对的，我也需要一些奖赏，不是吗？隐于幕后的人，手捧着长生的药，如同不见天日的水底唯一的光亮，引得人趋之若鹜。
提问的声音潮湿而阴冷，是深海中带着锈意的刀锋，问话的客人语调和作态却维系着绅士般的优雅。
那声音似是割断了无形的线，台前宣读规则的傀儡瘫软下来，跪倒在台上。
帷幕随之再次拉开，从阴影的最深处走出一个男子，手持勾牌，指尖缠绕着丝线，将傀儡重新拉起。
世人皆求长生，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曾经名为“员峤”“岱舆”和“方丈”的三艘大船驶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掌舵的舵手成了永不相见的死敌。
有人仍固执地想要攀上那长生之梯，不肯看看自己已然腐朽的身躯；有人将欲望酿成甜蜜的酒，劝自己不必清醒。
乌痪先生，长生药太过苦涩，哪有欲望之酒甜蜜。既然相聚员峤，不如好好享受这一时的快活。
傀儡师欠身鞠躬，身旁的傀儡像是他的影子，和他同步谢幕。
尽情欢愉放纵吧，我们都会在这里找到自己，你说对吗？
他转头看向傀儡，伸手抚摸着它上着妆容的脸，轻声询问——像是对待亲昵的孩子，或是情人。
……当然，我的主人。
齿轮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被这象征着机械造物的摩擦声压下。模糊迷蒙的意识在鼓噪着耳膜的心跳中渐渐清晰。
分明是闭着眼睛，我却能察觉到……若有似无的窥伺正如影随形地自面上滑过。
我睁开眼，相对的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而是一只巨大的机械眼睛。它镶嵌在天花板上，由金属零件构成，正随着齿轮的运转缓慢地眨动，宝石雕成的瞳孔中映出我惊悸的脸。
这是什么……
血丝状的红铜排风管闻声震颤，音频轰鸣间竟似尖锐的人声。
“这是什么……”
心脏被回响攥紧，目之所及的一切扭曲变形。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与那个眼球越来越近，直到它快将我吞噬，我的思绪跌入了不见底的暗河。
你的身体状态似乎欠佳，现在下船还来得及。
如云雾裂散，脑中的混沌被扯开。天旋地转的视界恢复平稳，我坐起身来。
我……不。
那就请你保护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员峤号，即将启航。
我转头看去，旁侧衣衫褴褛的男女饥肠辘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携带的几块干粮。他们瘦弱而干枯，淤血满布的皮肤上有着黑色的斑痕，患有极其明显的船员病。
或许是肢体肿胀，他们走路的姿势歪斜僵硬，却还是寸步向我靠近，在我望向他们时又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停下，像是被定身的木偶。
直到这时，我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长生门的海图……这就是你这几天不吃不睡，和罗响郎东星做出海准备的原因？
是啊，北海龙王曾提醒我，归墟的兵力或许正向员峤撤退，为了四海和平，也为了获取“海之证”，我必须得在茫茫大海上找寻员峤踪迹。
不过，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来？
跟来？我在带领你。
东璧龙珠同我一起站在甲板上，向极近又极远的海平线眺望。海风烈烈，他的话语如同他的刀，直入耳廓和人心。
追捕难缠的犯人、审判违法者的罪行，寻找失落的宝藏，都需要一双锐利的眼睛。
你需要我的眼睛，和我的刀。
是的，我当然很需要你。
我并不吝于表达我的心情，东璧龙珠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回应，颇有些生硬地言归正传。
……咳，根据万寿提供的消息，当初长生门人便是按照这册海图，出海寻找海上仙山。现在看来，他们或许都失败了。
是啊，谢耽告诉我，他曾驾驶贯月槎去过一艘名为“员峤”的游轮，那里鱼龙混杂，是一座醉生梦死的销金窟，并不追求长生不死，也不像传说中真正的仙山。
它来者不拒，既与四海龙宫互通有无，又为归墟征人广开大门，是个十分危险的地界。
所以我们一定要万事小……
天空骤然卷起红云，仿若不详征兆。船身轰鸣震颤，是罗响启动了防御机制。
——然而当流火划破天幕的那刻，我知道一切都是无用的，这是上天之伟力。来不及思索这流火因何而来，来自何处，我引动灵力。
交织着灵力和三人魂力的保护罩一瞬被摧毁，船身崩裂，船骨零碎。灼烫的火舌吞吐笼罩庇佑着我的肉身。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我眼前海天相接，被流动的霞色和红色铺满。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恍惚中，我感觉到四肢被坚韧的丝线提起，身下的海水变成了冰冷的床面。
东璧、罗响、郎教授……我必须得尽快找到他们。
咽下喉中的铁锈味，我直视眼前观察着我的傀儡。它微微歪着头看着我，泛着塑料光感的眼珠间或一轮，有一种非人的惊悚感。
厨师。
什么？
变得滞涩的语调含着无法吞咽尽的铁锈味，开口的声音之粗哑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你的职业是厨师。
你如何知道我是厨师？
我不需要知道。无论你在员峤号之外的职业是什么，在这里，我说你是厨师，你就只能做一个厨师。
我皱起眉——他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在点出我的职业，而不是在给我分配职业。
如果你非要追根究底的话……手部大拇指内侧的茧源于长年累月的颠锅、中指第一个指节有切配菜的按压痕迹、手背处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愈合烫伤……来自你孩童时期的练习。
我有些悚然，条件反射般背过手去。这些痕迹肉眼无法窥得，且是我平日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
他靠近我，不似真人的头颅在我身侧轻轻滑过，做出一个近似嗅闻的动作。
东璧龙珠、明炉烧响螺、浪花东星斑，皆是由只有餐厅才会使用的大火炉灶烹饪……你身上的气味很驳杂，这是你践行宴的菜品吗？
他那双琉璃质感的眼睛中分明空无一物，清泠的目光却刺穿了无所遁形的我，仿若一切在他面前都无从隐瞒。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接下来就由你担任厨师的工作——毕竟你精于此道，不是吗？
在情势尚未明晰之前不可轻举妄动，于是我点了点头应下这份工作。
他递给我一个铭牌后转头离开，似是早就料到我会做出这个选择。
无论你们是用何方式登上员峤，想必是为了共同的目的。在拿到通向上层的门票之前，请各司其职。
将刻着职业的铭牌发放给大家后，他一字一句地宣读着船上的规则。这些规则古怪又冗长，但出于谨慎，我仍然一一记下。
不要让我看到你在做与本职工作无关的事情，不要让我看到你出现在与本职工作无关的地点。最后一点忠告——
他露出一个与说出的话截然相反、暗含着期待与鼓励的笑容。
记得要遵守规则。
他的尾音隐没在游轮起航的鸣笛声中。脚下的晃动变得剧烈，廊道的汽灯骤然亮起，我和船上的人们一起看向窗外墨色的大海——
是夜，孤岛般的游轮之外，波涛汹涌翻覆。载着欲望，员峤号启航了。
四周静寂无声，待那傀儡离开后，我放下烹饪好的几道菜品，推开厨房的门，准备外出寻找几人的踪迹。
“嘎吱”一声，门打开了。屋内的昏黄灯光刚一探出就陷入了黑暗之中，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吞噬。
因自己曾感受过不知源自何处的窥视，故而我没有使用灵力照亮，只从房间内拿了一盏摇曳不明的纱罩汽灯。仔细想了想，我又拿上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文字。
我从来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何况是大家不知所踪的现在，我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这世上从无十全十美的规则，所有的规则都需要人去解读、去补充、去完善。而他的话中……分明就有一些故意显露的漏洞。
只要不被他“看”到……
可翻找了几个房间，我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为免那傀儡突然出现，我准备先去将剩下的食物备好。
却见一个被分配到整理客房的船员，正偷偷摸摸从厨房里出来，看起来是饿极了。看到身为厨师的我，他并指作刀，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下，以警告我不要声张。
我本就不会去告发他，因为我知道饿着肚子的感觉有多难受。
可下一秒，这个玩忽职守的船员像是被什么东西吊起，悬在半空中。他在自己的脖颈处拼命扯动，却仍无济于事，脸色因窒息泛起死气。
我顾不得暴露能力，运起灵力想将他救下。然而下一秒，他被捆缚的头向后一抻，身体似假人般扭曲，转瞬消失在我眼前。
违反规则的人，连一声惨叫也未能发出，静默地消失在了阴影里——这是警告，也是示威。
熟悉的傀儡自船员消失的方向现身，每一次眨眼的瞬息，他都如同瞬间移动般，离我越来越近。
你是厨师。你为什么不在厨房？
我心道“还是来了”，镇定地挥了挥手上早已准备好的纸。
……我正提前对客人喜欢的口味进行市场调研，这也是职责的一环。我已经做好了反馈表，只等他们填好给我，但可惜他们都不在自己的房间。
反馈表……
明明只是傀儡，那一秒，我却看到了它的神情变得恍惚，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怀念的眼神。
我接受你的解释，下不为例。
我心下一松——不仅因为度过了这次危机，还让我察觉到，这个傀儡并不只是个无情的执行机器，它似乎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既然解释权在它手里，那是否“触犯规则”就变成了一件有回旋余地的事情。
刚刚那个船员……去哪里了？
傀儡歪了歪头，竟真的回答了我的疑问，或许是因为这并没有写在规则禁止的条例之内。
自然是离开员峤了。
他还活着吗？
活着？至少，他还没有死去。
我张口还欲再说，它盯着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我的追问。
你又准备如何诡辩“询问这些问题”和“你的职责”之间的关系？
我对上了它的眼睛，其中的了然于心让我明白，两个问题或许已经是它的规则底线。
回到厨房准备继续切配菜，我却骤然发现案板上多出许多切好的配菜，而餐桌上也已放上了许多份一样的成菜。
会是那个曾进入过厨房的船员吗？我观察完案板和餐桌，背后渗出冷汗——不，不是他。
切菜的手法和习惯和我如出一辙，只是下刀有些微的滞涩，像是初学者。而这种失误只出现在一小部分配菜上，到后面，下刀已是越来越果断流畅。
但……这个人并不会举一反三。对有着不同用途的蔬菜和肉类，它全都模仿着我的手法切成了同样大小的条状。
再看桌上的菜品——从外观上来看，几乎是一比一复制了我之前烹饪的那道成菜，无论是色还是香，都十分接近，但它靠的绝不是经验，而是“精准”的复刻。
我没有感觉到惊喜，只觉得诡异非常。按规则来说，现在大家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地点，擅自离岗的人会被傀儡惩罚。
那这个和我有着如此相似手艺的人，究竟从何而来？
我开始翻找厨房。半晌后，我根据挪动的灰尘印记，发现角落里的一个箱子曾打开过。掀开箱子，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几步。
箱子里装着一个傀儡——一个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傀儡。
它不像之前那具藕木傀儡般僵硬，反而皮肤柔韧，眼神明亮。就连穿着也基本还原了我今日的服饰，除开用料不同，甚至连肩上和衣袖上的灰尘也完全一致。
我看着它，它无法阖上的双眼让我有种被紧盯着的错觉。我猛地将傀儡箱的盖子关上，将灵力化成织网，牢牢封住它——之前的成菜，一定是它所做，这不是好事。
为了养精蓄锐，即便怀揣着不安，我仍是回了房间，在布好防御阵法后沉入了梦乡。
小伊，你还好吗？
半梦半醒中，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若千钧。
你是谁……？
这不重要。
我感觉到它给了我一个拥抱。
很累吧，孩子。
只这一句，我心中压抑许久的恐惧和不安突然像是酸涩的喷泉般冒出，有了忍不住倾诉的欲望。
我很不安，我不知道我的家人去了哪里，我害怕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
第一时间考虑他人……你已经变成一个了不起的大人啦。
它捧起我的脸，熟悉的语气让我提不起防备。
已经足够了，还要继续努力下去吗？
足够了……？
是啊，从小到大，你从未停下过脚步。可总是会有悲伤，总是会感到彷徨，总会在与镜子打个照面时感到缺憾。
九重天的债让你变得在乎身外之物，食神的重任压在你稚嫩的肩膀上。有时你也会想着“今天要不要偷懒一天呢？”可你总是不敢。
如此辛苦的你，有没有变成理想中的自己呢？
它的声音为何会如此亲切，就好像，就好像是我自己一样……！浸泡在温水里的思维突然有了片刻清明，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被魇住了。
可无论我怎么催动灵力，也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我不知道，但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的自己。也许偷懒、也许赖床、也许贪财，但我从未给自己留下过遗憾。
可这些缺点，都不属于我，要把一切都交给我吗？
我终于睁开眼睛，直视了它——它成熟稳重，完美无瑕，的确是我向往过的成长。
我回抱了它，像是隔着时空抱住了那个午后，向父母夸下“三年超越老爹五年成为食神”海口，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
谢谢你……可关于成长和理想，都没有捷径可言。无论是酸甜苦辣咸，我想，我都要自己亲自去尝一尝。
一宿一宿不眠的夜、磨破又长起的茧、父母给我涂上的烫伤药膏……这是我的童年，也将是构成我的、最珍贵的缺憾。
……是吗？那祝你，永远都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眠于深夜的梦醒来了，但于白昼握紧的梦还在继续。
第二日，傀儡将大家聚集在拥挤的大厅中，趁此机会我四处打量，想将局势掌握得更明朗一些。箱子中的傀儡，昨夜的梦，这一切一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群熙熙攘攘，声音嘈杂，使得信息的获取变得格外困难。然而沸反盈天的人群中，我仍然发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
我看见一个曾觊觎我身上食物的船员正抢夺着旁边船员的物资。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的额角生着一处非常明显的疤痕。
他的疤痕仍在，可是其他的一切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之前的他身躯瘦小，手无缚鸡之力，因而神情瑟缩。
可现在的他一夜之间变得高壮，神色蛮横而狰狞，全然不像之前的他。与他同行的另一个船员本是个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此刻却变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能从眉宇间依稀寻见些许先前的影子。
心下有了怀疑，再细细看去，便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熟悉而陌生。
面黄肌瘦的人变得面色红润、瘦小的人变得强壮、平凡的人变得美丽、苍老的人重获年轻。
员峤，能让你重获新生，想必你们已经深刻了解了这点，并获得了一些微小的好处——只除了不听话的孩子，真可惜。
为了防止更多不听话的客人妨碍规则的运行，我要宣布一些补充条例。
第一，宵禁之后禁止外出，每个客人都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只有工作人员能在廊道中巡逻，以保证大家的安全。
第二，即使有不可拒绝的夜间工作，也必须持有相应的工作证明，并时刻注意周围的危险，保证自身的安全。
今天这场例会也许就是因我擅自行动而来，故而我并不想知道他口中的危险是指什么。我决定今晚养精蓄锐，明日白天再继续行动。
散会后大家相继离开，而这傀儡却将我留了下来。顶着大家充满怀疑的目光，我硬着头皮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
有什么事吗？我要去厨房完成我的本职工作了。
如果你早就有这种觉悟，该多好。
明明是一张藕木般僵硬的脸，我却从他的嘴角和眼神中读出了似笑非笑的嘲讽。
今晚有一位食客点名要吃你做的宵夜。
应该不需要我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吧？
这是他的预定餐单，请收好。
很明显，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这只是在通知。我收下这张预定餐单，心下怀疑这是我违反规则的惩罚。
日夜不熄的昏黄灯光让人分不清昼夜，好在我自从发现这点后就一直默数估量时辰，以免触犯了禁忌。
不觉间，宵禁时间到了。我按照餐单上的需求备好了菜品，向着此前记住的门牌号出发。
蒙尘的窗户将舱外的大海隔绝，听不见海潮声，只有破败的机械运作时发出带着锈意的摩擦声。
地板上黏腥的液体在我走动间溅出“啪嗒啪嗒”的钝响，如同丧钟的钟摆，让我觉得下一秒就要大难临头。可出乎意料，一路上什么也没发生。
等我应付完那位挑剔的食客，将餐单和菜品交给他核对后，任务便算是完成了。推开门，我准备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沿着记下的方向穿过廊道，影影绰绰的人形却密密麻麻地自深邃黑暗中突兀浮现。我退后几步，远远望去，傀儡们戴着面具，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
你好……？我是来送宵夜的厨师，这是我的夜间工……
还未说完，那些傀儡便齐齐看向了我。我大感不妙，转身便跑，顾不得错综复杂的路线已经让我迷失了回去的方向。
身后纷乱的脚步声紧追不舍，我向前奔逃，没有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已重合成一道。
倏忽，我的脚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扯，顿了一步。只这一瞬停顿，身后的阴影便笼罩了我。
回头。
明明不该回头，我却不由自主顺着这声音的指引转过身，此时方才发觉追着自己的傀儡已然消失。只剩一个男子笑吟吟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第一次见面……
我没有理会他，急急退后几步，拉开安全距离——不仅因眼前这人凭空出现得诡异，更因为……他和那位发布规则的傀儡有着全然一致的面容，只是更为鲜活灵动。
我是唐偶。
察觉到我退后的动作，他挑了挑眉，眼睛里晕出些恰到好处的惊讶。
哎呀，你很怕我？
是我这张脸惹你厌恶了吗？唉，我还以为我很受欢迎呢……
你，先退后。
好啊，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会去做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打更，这是那个傀儡分配给我的任务。你知道的，他凶巴巴的，只讲规则不看情面，好在我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
你和那个傀儡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长得一样？
他的眉眼间渗出些许嫌恶，像是在不满我将他和傀儡扯上关系。
我和他哪里一样？他那张脸木讷得要命，我比他好看多了，不是吗？至于我们为什么长相相似……这里的人们都见过和自己长相一致的傀儡，难道——你没有吗？
我抿了抿唇，无法反驳这句话。
那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傀儡？
哈哈哈，将自证转为反问，你很擅长转移话题呢。也就是说，你果然也看到了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傀儡。那你又怎么证明……
他刻意贴近我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在他人眼中，你不是那个傀儡呢？
还是说，你想要我剖开自己的肚子，把我的心和肺腑……都掏出来给你看？
……那倒也是不必了。
那就好，我都已经做好你点头后、我拼命解释“我只是爱开玩笑”的打算了。
这一路上我遇见了不少恶心的傀儡，我们一同行动如何？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思及他方才的确帮了我，虽然心下存有疑问，我仍是点了点头，算是将他认作临时的盟友。
廊道游荡的傀儡已经消失，我也松了口气。同行路上，尽管是初相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却总能找到我感兴趣的话题，将交流自然延续下去。
他将自己的工作和任务告知于我，我也在思考片刻后将自己的任务经历与他互通了有无，算是作为盟友的信息交换。
相谈甚欢半晌，直至走过一扇落地窗前，我才从镜影中发觉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甜言蜜语搅成的漩涡，让我毫无察觉地沉溺了进去。
而这种状态极不正常——世界上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当一个人能轻易读到你想说什么，你想听到何种回应时，或许代表他已经完全掌控了你。
你的脸色有些难看，或许……是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我正准备依照从郭管家那学来的社交礼仪说一句“没有”，却又察觉到自己又在顺着他的思路行事。
对，很不满意！所以我们现在就分头走吧，再见！
不理会他骤然睁大的眼睛，我掉头就走。还未走出几步，只听得“叮咚”一声，寂静的廊道响起带着电流的广播声。
“深夜游荡的孩子，总是在寻找自己的玩伴。它们唱着流传的歌谣，嫉妒流淌在它们的血液里，贪婪支撑起它们的骨骼。”
“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呢？我明明是你最亲密的半身呀——对着自己的玩伴，它这样说道。”
“恭喜你触发‘一二三木头人’，预祝你玩得愉快。”
一二三木头人……我小时候玩过这个游戏，但在员峤，游戏规则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嘘……你听。
一片死寂中，突然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傀儡肢体扭动声，从远到近，越来越清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且正冲着我们俩而来。
快跑！
我向前跑去，不敢停下脚步。身后的声音和身旁的他都越来越远，当我以为危险正在远离时，我却在拐弯处撞见了一个冰冷的躯体。
与我差不多高的傀儡戴着一个面具，眼眶处凿出两个空洞，深夜中越发幽蓝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
奔跑时过于猛烈的撞击让它后仰并摔倒在地，面具沿着裂隙片片粉碎。而其后被遮掩的脸是一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自我出生起，每一日都在与它见面
怎么办，这个月，效益不好，九重天的债，要还不上了。
它用机械的声音喃喃自语，又突然停下，歪着头看向我。
给我金玉和贝币。
想得美！！！
做梦。
它操控着自己过分灵活的身子扑向我，向我讨要我本就少得可怜的资产。我顾不上去想这个被我锁住的傀儡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连忙以手为刀将它劈碎。
好困，今天可不可以，不开门营业。
又一道我无比熟悉的声音自我身侧绕来，对我耳语道。
转头看去，另一具一模一样的傀儡向我伸出手，仿佛要将我拖进永恒的沉眠，我急忙将它的手臂斩断。
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你平时，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被斩断处突然生出密密麻麻粘稠的丝线，落在地上的小臂渐渐被这些丝线扯起，粘合了回去。先前那具傀儡也以同样的方式迅速重组复活。
分明，我就是你。让我——成为你吧
唉，她跑得可真快，居然连句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真是个无情的少女啊……你说对吗？
唉，他跑得可真快，居然连句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真是个无情的少年啊……你说对吗？
走廊的尽头，一具傀儡悬吊在空中，显然已等候多时。唐偶不躲不避，反而闲庭信步般走上前去。
他伸出手，抚摸着傀儡与自己几乎完全一致的面容，忽然掐住了傀儡的脖子。
为什么要跟着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做我的影子呢？
回到你的傀儡箱里去，别再奢求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听见了吗？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她或许会……相信我。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他或许会……相信我。
可你是一个如此丑陋的怪物，即便你捧上自己的真心，别人也只会把它当做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
你到底为什么不甘？这分明是你自己的选择呀，而我……不过是听从于你。
你要记得，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是我，你是不可见人的存在，永远只能活在他人无法窥见的阴影之中。
奔逃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发现许多像木偶一样被定在原地的人。他们表情惊恐，定格在被抓到的前一刻。
傀儡不知疲倦，不惧死亡，这样下去我只会被它们耗死……飞身踹开一扇房门，我闯入其中，用灵力封住大门，获得了暂时的喘息。
门外的傀儡们激烈地捶打着大门，我发现自己的灵力正被微小却同源的力量蚕食瓦解。既然是游戏，一定有致胜的法则，快点想起来……
我的脑中闪过所有被定住的人，他们总带给我一些违和之处，到底是什么呢？
——对了，是方向和姿势！
他们全部面向同一个方向，且头的朝向和身体动向一致，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猝不及防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抓到的。
有些奇怪，这些人面对恐惧竟全部选择逃跑，一个转身奋力一搏的人都没有吗？还是说……回头的人都没有变成傀儡！
而且，这个游戏的名字是“一二三木头人”，它的基础规则之一便是“只要回头，身后的木头人就会停止行动，定在原地”。
说起来……当它们刚刚出现，而我面对着它们时，它们的确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所以，破局的方法极有可能就是“注视”。只有正视那些充满着我的缺点的傀儡，我才有可能赢得这场游戏。
可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如果失败的话突围就会变得格外困难。是要永远逃避，还是主动打开这扇门，去面对去正视？
不过是赌一把，即便失败了我也有信心打碎它们，等待下一个机会。思及此处，我将手放在房门把手上，下定决心拉开一个缝隙朝外张望。
深邃的黑暗透过张开的门缝向我扑来，透过这条裂隙，我对上了无数双幽蓝的眼睛，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你推我攘地想通过门缝挤进来。
——在我看向它们的一瞬间，它们连眨动也停止了。
成功了！趁此机会，我将灵力编织成绳子，将它们全部捆在一起。接下来点起大火，将它们的肢体全部焚化。
灵力化成的大火绵延灼热，燃烧间碰到了一处以特殊力量触发的机关。
倚靠的墙壁传来“咔哒”的声音，猛然翻转了过去，我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一个陌生的密室。
及时调整自己的重心安全落地后，我嗅到了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心电图仪的“滴滴”响动中，无影灯亮起。片尘不染的白墙前，鳞次栉比的圆柱形玻璃器皿静默地环绕着我，竟让人联想到墓林。
在这个莫名闯入的手术室中，我环顾四周，看到无数份心脏标本被陈列在玻璃器皿中。不，或许那不能称之为标本。
不知是用什么液体浸泡着，心脏的跳动仍清晰可见，竟让我觉得它们还活着。走近细看，每一份标本处皆标有心脏主人的名姓和来历，像是主刀医生的病历记录。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接近，标本所对应的录音开始自动播放。
“医生，我是个坏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辜负了父母的期待，没有按他们的想法选择他们喜欢的大学，而是报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专业……我真的很喜欢画画！可我也爱我的父母，我不希望他们伤心……”
“所以你找到了我。”
“是啊，听说您可以把我变成懂事的小孩！我的父母总是对我说‘要是当初生的不是你就好了’‘隔壁的女儿就不像你这么不听话’……我想变成他们眼中的完美小孩。”
“哪怕你不再是自己吗？”
“……嗯，反正我自己，从来都没有被期待过。”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不见伤感，反而有一种解脱似的雀跃。
对话停止，空间陷入静默，正当我以为录音结束之时，一阵信号失灵般的嘈杂声后，医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手术成功了。固执地握着画笔、不听话的孩子，换上了全新的心脏，变成了人人都夸赞的懂事小孩。她的父母，终于可以永远爱她了。”
“——可他们爱的真的是她吗？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都不重要。”
我看向录音所对应的心脏——和其他的心脏没有任何不同，谁也看不出它曾在一个女孩的胸腔中，炙热地跳动过。
它永远沉眠在这里，做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大画家梦。
我的心脏也像是被攥紧般，传来酸楚的疼痛。仿佛是感知到我的负面情绪，旁边的一颗心脏在液体中剧烈摇晃，在我靠近时又安静了下来。
“医生，他们都很讨厌我吧。”
“当然不会，你现在只是处在‘郁期’，所以会产生这些想法。”
“可我昨天又发怒了！我对我最好的朋友说了不好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我真的好后悔……”
“所以你想变成一个体贴温柔的好朋友。”
“是！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受伤的眼神了，我分明……把他们当做最好的朋友……”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医生那仿若悼词的结语给这段记录画上句点。
“手术成功了。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案例，变得更贴心的他却没有获得朋友更多的爱。他最好的朋友不仅和蜕变后的他绝交，还一直在追寻我的踪迹，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人心，真是奇怪。”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手术室的无影灯闪烁明灭。细微的爆炸声响起，随着灯头的碎裂，四周骤然沉入死寂的黑暗，光源一瞬被不可视的角落吞噬。
只剩下几台仪器仍未熄灭，维系着所陈列心脏的活力。心电图仪屏幕发出的微弱光源仅照亮了房间中央的手术台，使得我的目光不由投向这唯一的亮处。
“斯拉”的电流声中，手术台上出现了一段全息虚影。一个男孩静静躺于其上，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正有些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在我疑惑间，他猛然转头看向我这处，青白的脸在冷色的打光下近乎鬼魅。我不禁倒退一步，可寂静的空间中却不止出现了我一人的脚步声——正自我身后传来。
“哒、哒、哒……”越来越近了。
八宝说这时候回头会灭掉身上哪里的火来着……
我没有选择转头，而是旋身防备，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跃入视野。他自不可见的阴影中踏出，身着白色制服，正慢条斯理地消毒一柄手术刀。
你是个准时的病人。
我退后一步，心下却一松——他的视线焦点落在我身后，且并没有随着我的移动而改变。所以……
下一秒，他的身躯穿过了我，朝着身后的男孩走去。虚拟的成像在我的身体四周散开又聚拢，果然只是如同男孩一般的全息投影。
乌痪哥哥！
好孩子，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我太没用了……我不想再拖哥哥后腿了！我之前请求哥哥用厉害的傀儡替代我，可他却生气了，没同意……
乌痪哥哥，听说你很厉害，给很多病人带来过新生……你、你可不可以帮帮我，也让我变成全新的自己？
乌痪隔着手套摸了摸男孩的脸颊，像是安抚自己的小病人。
举手之劳，孩子。我和你的哥哥关系如此亲密，自然不会拒绝你这个小小的请求。
针筒扎进男孩的血管，他沉睡过去。时针转动的声音倏而响起，面前的虚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扭曲变幻重组。
方才躺在手术台上的男孩浸泡在营养液中，心口空荡。名为乌痪的医生拿着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切开又缝合。他感受着手中的跳动，向着心脏温柔劝慰道：
看，手术成功，现在的你已经焕然一新了。你杀死了过去的自己，蜕变成了全新的你……所有人都会更喜欢现在的你。
影像消失，静默的空间里，只余我如擂鼓的心跳，和仍在耳边回响的脚步声。不——不是回响，它的确又一次在墙壁那边响起了，无论是轻重还是缓急皆与投影中一致！
先前器皿中的心脏猛然朝着一个方向撞击起来，宛如某种提示。我顺着方向摸索探寻，发现一处隐藏的暗柜。
脚步声越来越近，墙壁翻转的声音轰然作响，我来不及思考，赶紧闪身躲入并以灵力遮掩气息。
须臾间，脚步声的主人停在了柜前。我透过缝隙往外窥探——他背对着我，略带卷曲的头发像是某种海洋生物的腕足。
还未收回目光，他倏而转过身，有着“W”状花纹的瞳孔与我直直对上。
看到你了。
被他看到了吗？还是在诈我……我背上渗出冷汗，选择暂且按兵不动。
嗯……你的信号似乎不太好，还是关了吧，以文字的形式就好。
房间内的大屏幕闪烁不定，好在他似乎只是在和谁视频通话，只是从我的角度无法窥见。
员峤城城主已成为傀儡，他的决策并不重要，关键只在傀儡师。
傀儡师想在几天后的宴会上放出长生药的消息……这种场合，怎么少得了我们同为长生门的岱舆和方丈呢？
既为同门，我们当然要为他准备一份礼物——一场盛大的爆炸，你觉得如何？之前引动的天火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移，没能引爆游轮，真是可惜。
为了员峤，想必他会乖乖地交出长生药的。不过，无论他是否交出，是否能够交出，员峤从此都会……不复存在。
等到那位医生离开后，我方才匆匆逃出这个秘密的手术室，故而没看到那人去而复返，重新打开了通讯。
“‘刀’，为什么要让我陪你演无聊的戏？”
因为……会有一位强大而悲悯的正义天使，将这个不幸的消息传达给受苦受难的人们。那位天使是个爱偷听的孩子，游离，你不是也经历过吗？
“叫我‘枪’！不准叫我游离！你也配叫我……”
屏幕熄灭，映出乌痪苍白含笑的脸。
从手术室离开后，方才的对话仍然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变成傀儡的员峤城主、名为乌痪的医生、牵扯其中的岱舆和方丈……这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的一出戏剧，而我亦是其中一员。
纷杂的思绪捆缚住我，我想尽快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却撞上了从另一边匆匆逃回的唐偶。
太好了，和你失散的这短短时间，我担心得像是过了数年……
你过来的方向……是那个食客的房间？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在怀疑我？唉，都怪我，谁叫我的脸看起来就写着“会骗人”三个字呢？
他拿出一张反馈表，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疲软无力，且是诡异的暗红色，让我不禁怀疑起书写者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
“五星好评，以上评价皆由本人自愿作出，绝对真实！”
在员峤，规则是安全与危险的分界线。你还记得它说的话吗？
那具傀儡所说的言语在我脑海中回放，我从闪回的影像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工作证明……”
预定餐单是工作证明，食客的反馈表自然也是～餐单被那个糟糕的客人故意拿走了，所以……
他把反馈表叠成一朵漂亮的莲花，放在我的手心，让我握住它。
我用了一点温柔的小手段后，他马上就向你道歉，并给你五星好评了～真是个知错能改的好人啊。
虽然对他口中的“温柔”存疑，但他帮了我的确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抱歉，我不该这么怀疑你……
为什么要道歉？你做得很好～在员峤，不要相信任何人，才有成为赢家的可能。
当你付出信任，你会希冀、你会忐忑、你会害怕……你会期待被背叛的那天。
啊……我好像说得多了点，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迟则生变。
唐偶走在我的前面，他并不是弱者，我却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脆弱——不敢去相信他人的人，也不会相信自己。
我会相信你。
……
他顿住了，半晌没有动作。正当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侧过头，脸上的半永久笑容被摘下，神情淡漠。
好吧，如果你坚持如此的话。
翌日
今日，是决定众人命运的一天。登上游轮的众人汇聚在此，人数却已经减少至个位。我在人群中寻找，果然找到了唐偶。
员峤尊重欲望，也鼓励欲望。我们坚信，只有欲望才能推动大家达成目的的脚步。
辛苦工作的人们，理所应当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奖励——通向上层的门票，即将放出，但很遗憾……
一张薄如蝉翼的门票凭空出现，落在傀儡手中。如同冷水落入滚油，人群顿时沸反盈天。
数量有限，只有一张。只有拥有明亮的眼睛、锐利的眼神，能够透过外表看穿他人内在的人才可以得到。
规则呢……规则是什么？
快说怎么才可以得到它！！
很好，你们已经习惯了员峤的生存法则。
在你们之中隐藏着一个特别的、和你们不一样的“人”。第一个找到他的人，或者没有被发现的他，才能作为最后的赢家得到门票。
傀儡，一定是傀儡……那些恶心的、该死的东西一直缠着我……
我要把它抓出来，然后剖开它的肚子！
人数剩余：九人。恭喜你触发“危机游轮”，预祝你玩得愉快。
危机游轮……是什么？
这里有九张身份牌，分别为“侦探”“医生”“厨师”“傀儡”和“宾客”。傀儡和宾客的卡牌数量为三，其他卡牌数量为一。
其他人的身份由随机抽取获得，但那个不一样的隐藏者必定为“傀儡”。当傀儡淘汰所有宾客或所有特殊职业者，最后的赢家在傀儡阵营中选出。
无需傀儡被全部淘汰，非傀儡阵营即可从自己认定的三位傀儡中，指认一位作为隐藏者，第一位指认成功者为最后赢家。
侦探每晚可调查一人的身份；医生有一瓶起死回生的灵药，一瓶无差别攻击的毒药；厨师在被淘汰后，可选择一人打碎肋骨，一起带走。
只有傀儡知晓彼此的身份，且每晚可杀死一人，包括自己。白天众人可以投票选出一个傀儡，进行审判后放逐。
开什么玩笑？岂不是说要是我们抽到傀儡牌，还得和它成为一个阵营，帮它一起玩？即使最后赢了，还有可能给它做嫁衣？！
既然你如此有正义感，你也可以选择不帮它，不是吗？
你、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抽到傀儡，你只需要直接喊出自己和另外两人的身份，游戏就结束了。但是……你甘心吗？
……
那人涨红了脸，不再说话。默念着“厨师”，我翻开了自己的卡牌——
“傀儡”二字映入眼中。我急忙调整自己的表情，不敢泄露半分惊讶。
思及在手术室听到的消息，我明白自己必须前往上层。
这样想着，我不由看向唐偶——这个昨夜还在与我并肩作战，今日却变成了我的竞争对手的男人。
自认无比小心的窥视依旧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似乎对人的注视很敏感。目光穿越人潮与他的视线相连，他在红了眼的众人中对我露出一个笑来。
宴会厅中镶嵌装饰着无数的金属眼球，眼皮开合间，一幕幕影像自瞳孔中开始放映，播出的正是舱底这场即将到来的厮杀。
尊贵的客人们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各色的表情，欣赏着他们的恐惧或是各怀鬼胎，将之作为自己的佐餐滑稽戏。
台上的歌舞艺人傀儡已停止了表演，它清楚——比起演出来的喜怒哀乐，这些永不会满足的饕餮们更喜欢追逐真实的欲望表露，如同鬣狗一般。
尊贵的客人们，好戏开幕了。为您喜爱的演员押注吧，到底谁才是能前往上层的最强者！是慧眼识人，享用泼天的财富，还是被掏空口袋，成为被扔下员峤的丧家之犬——
它的眉眼盛着欲望，越发生动，与台下的宾客近似同类。
就在您的一念之间！
手中的筹码不断被掷出，作为抵押的珠宝堆积如山。在这醉生梦死的乌合之众中，却有一人仍闭着眼，气定神闲地摩拭着自己的手杖。
这位新来此处、却靠着一双锐利眼睛揽财无数的大赢家，您不押注吗？还是说您想多观察观察？许多人可都等着您的选择呢！
诚如傀儡所说，无数只眼睛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金属眼球。
不用看了。
手边小山般的筹码被他轻描淡写地推出，毫无保留。
押她。
押他。
游戏开始，现场却陷入诡异的沉默。然而傀儡并不给人思考的空间，直接宣布进入第一夜。
眼睛上的禁制被解开，静音的屏障降下，我睁开眼，看见了唐偶和那个返老还童的船员。
好巧啊，我们果然很有缘分～
我有些呆愣——我知道自己不会是那个隐藏者，那剩下的人选，岂不是只剩下唐偶和这个船员……
可我已经说过，我会相信唐偶。况且这个船员返老还童的变化的确大有蹊跷，或许和厨房内的傀儡有所关联。
太好了，你果然是个说话算话的人～那隐藏者的人选，已经显而易见了。
我还未开口，唐偶便从我转向船员的眼神中察觉到我心态的变化。那个船员眼见我俩交流，顿时明白我们先前就已经认识。
你们……我不是傀儡！你们别想污蔑我！
除了宣读规则，一直很沉默的傀儡突然开口补充道：
淘汰对象的选择，只需要按下这个按钮就可以决定，无需多人同意。
那船员似乎慌了神，被傀儡的一句话点醒。他迅速扑过去摁下了淘汰按钮，目标正是唐偶——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唐偶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我们的视野瞬间重回黑暗，片刻后，游戏的第一回合结束了。
天亮了，唐偶在昨夜被残忍地淘汰了。
所以，那个医生没有救他。
我是侦探，我已经查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那个额角有着伤疤的船员兴奋地大声嚷道，他指着自己的同伴——也就是我们的傀儡之一。
他是傀儡！哈哈哈，没想到我第一回合就能查出来这么有用的情报！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主动报出自己的身份，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却见下一秒，他对着自己的同伴大吼道：
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唐偶之前点出的快速获胜方法，不由看向唐偶，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傀儡，像是早已料到。
我、我的确是傀儡……还有她，还有这个我亲手淘汰的男人，我们都是傀儡！
我、我的确是傀儡……还有他，还有这个我亲手淘汰的男人，我们都是傀儡！
做得好！你弃暗投明，肯定不是那个真正的傀儡！所以剩下的两个，你觉得谁是？！
他的目光在我和唐偶中游移，唐偶向前一步，挡住了我。思及方才的旧仇，船员目光一顿，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了唐偶。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真正的傀儡！他、他的牌和我们都不一样！
你真看清楚了？
我……当然！我刚才就是和他一队的！
那就好，你别怕，我们大家是一样的，都站在你这边！
你们有证据吗？谁质疑，谁举证，拿不出证据，那叫污蔑！
呵……证据？
怂恿的船员掏出随身的小刀冲着唐偶挥动。
也不怕告诉你实话——今天你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哦？可我有证据～
你、你怎么还能说话？！你快让他闭嘴！
很抱歉，可规则并没有阐述这点。既是在规则之外，我自然可以判定他的行为合理。
你果然以为他不能说话自证，想趁此机会诬陷他！
别为这种人感到愤怒～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了。
面向唐偶后背的我无法看到他的动作，只见船员仿佛被莫名的力量牵引，小臂以一种违反人体构造的怪异姿态反折。随着一声凄厉的痛呼，他手中的小刀被掷出，落入唐偶手中。
下一秒，“斯拉”的诡异声响隔着一具皮囊清晰入耳。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众人此时却像是见了不可名状的可怖之物，大退几步，神色惊惧。
我惊疑不定，想上前去查看情况，却被他拽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我们才见过几面，还没有到可以掏心掏肺坦诚相待的地步，就这样只看着我的外在不好吗？
我想挣脱，却又顾忌方才古怪的声响，只得侧身看去。人们睁大的瞳孔如同浑浊的镜子，模糊地映出众人眼中的他——
一把小刀从上到下划开了他的皮肉，撕裂的腹腔中流出红色的液体，人类的脏腑随着小刀的游走涌出
你——！
我几乎无法分辨这幅画面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仿佛身处噩梦之中。颤抖着手，我以一个近乎环抱的姿势去查探他的伤口，却被他阻止，他的声音愉悦而痛苦，竟含着笑。
嘘……你再乱动的话，我就会更痛的。
唐偶旋身轻轻按下我的手，阻止我想要急救的举动，不容置疑的语气将我定在原地。他复而转过去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全部，不留任何隐瞒。
好好看清楚，我肚子里的，究竟是脏腑，还是藕木——
冰冷的血液流淌而下，蔓延至他们的脚边。见到此幅惨烈情境，指认唐偶的船员两股战战，颤声道歉。
对不起，我方才是……
对不起什么？让他拿个证据而已，哪里错了？是他自己非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们逼他了吗？
粗暴打断另一人的对话后，他又对着唐偶喊话，声音浸着毫不遮掩的恶念。
我看不见，你得横着拉开，让我们看个清清楚楚，我们才能还你清白！
好啊，那你们可要睁大眼睛啊。
唐偶低低笑着，手中的小刀转了个圈，将自己的一切铺陈展览。
——可众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肚子里究竟是什么。
见到唐偶剖腹自证清白，惊悸退去后的众人反应过来他的确不是傀儡。眼见他生命垂危，再造不成威胁，顿时心念转动，重新厮打起来。
我想过去阻止，却被倒在地上的唐偶拉住了衣角。
他的力度因虚弱而温柔，又拉着我的手去触碰他腹部的伤口，甚至顺着撕裂的创口探入内部。我瞳孔紧缩，十分抵触，想要缩回的手却被他强硬地按住。
我摸到了……他的“脏腑”——冰冷而坚硬，那分明不是血肉的质感，而是树脂、藕和木头制成的器物，用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如果用眼睛无法窥见真实的心，就用手指去触碰吧～
你……感觉到了吗？
你不是……人类。
嘘……仔细看。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向扭打的人群。
这是……？！
他们的胳膊在争执间被轻易拽下，却没有流出血液。只有粘稠的丝线悬在肢体之间，透明的清液汩汩淌下。
你一定能看出来的，毕竟身为一个厨师，这可是你的……本职工作。
我看到了……他们的肢体是藕节，他们的筋脉是藕丝，他们……是它们。
可与大家不一样的“人”分明只有一个，为何会出现这么多傀儡？你也是，它们也是……等等！莫非……
直到这一刻，我方才真正地“看到”了大家的内在，注视到了傀儡的存在。
那个不一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话音刚落，扭打在一起的人形如同僵硬的木偶，纷纷被定格。倏而静寂下来的空间里，只余下我的声音层层回荡在廊内，又铺天盖地地涌向我，好似一个人的独角戏谢幕。
以你为主演的傀儡戏表演结束了。
非傀儡阵营全部淘汰——哦，死亡当然也是淘汰的一种。根据规则，赢家将在傀儡阵营中选出。显然，你是其中唯一活着的那位。
满地的残藕断节中，一只手“咔哒”作响，活动了几下指节苏醒过来。它操控着不甚灵活的手指跳了个欢快的踢踏舞，随后变魔术般拿出一张轻若鸿毛的门票。
连最挑剔的剧评家也要说上一句“精彩”的表演。恭喜你，得偿所愿～
好似一场滑稽的双簧，身后唐偶的声音配合着手的表演，向我致礼，呈上祝贺。
我回过头去，许多疑问还含在喉间尚未出口，这个我依旧无法看透的男人却已经消失在眼前。
紧紧捏着这张来之不易的门票，我踏入由蒸汽动力维系的电梯，向着高处升去。一张薄薄的门票，却能让人一步登天；眼前这扇沉重的黄铜电梯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轰隆作响的电梯停下，在门打开之前，我掸干净身上的铁锈和灰尘，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连绵的灯光映照了宝石的璀璨，齿轮摩擦的锈意混杂着酒水的醇香，轰隆隆作响的机械声和着肆意的大笑，在门开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灌入我的七窍。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快乐。
衣衫褴褛却挥金如土的宾客被傀儡侍者掏空口袋，以最后的骨血换来一滴美酒；醉醺醺的酒客朝格格不入的我举起酒杯，邀我加入这场美梦。
纸醉金迷却腐朽不堪，以蜜糖包裹的这块腐肉，引来的不知是鬣狗还是秃鹫。
我退后几步躲开他的接近，他已醉得失去了意识，任由自己滑落变成一滩烂泥。越过地上散落的人群，我准备先从这里地位更高的人入手，打探一下消息。
分开这么久，我十分担心大家的安危，他们现在一定身处于危险之中……
东璧先生，您还继续下注吗？我们这些小角色这些天可沾了您不少光！
是啊是啊，您可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压中了最后的赢家！
放满筹码的长桌尽头，有一人正把玩着手中的手杖，并不理会身旁低眉垂首的人群。他面前的筹码和金银堆积成山，衬得他一身华服更为矜贵。
你来迟了。
？
？？？
我低头看了看风尘仆仆的自己，又看了看众星捧月的他。
似乎察觉到我面色有异，他挥了挥手屏退众人，然后将如山的筹码推到我面前。
为了等你到来，我提前做了些准备，这些都是你的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的，不愧是大公无私的东司马！
用筹码定下一个包厢，以灵力隔绝外界的窥探后，我将有关爆炸的信息告诉了东璧龙珠，他思忖片刻，和我对上了眼睛。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也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是啊，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一场恰好发生的秘密谈话——像一场观众只有我一人的表演。
无论它是否是请君入瓮的诱敌之计，我们都不得不将这件事告知这里真正的主人。
你是说员峤的城主？
不。
东璧龙珠环顾四周，盯紧无处不在的傀儡偶人。
是傀儡师。
想见傀儡师？
掌管着这处宴会厅，神色最为灵动的歌舞傀儡面色愧疚，说出的话却毫无回旋的余地。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虽然您是我们这里最尊贵的客人，但规则就是规则，是不可以被打破的。
员峤鱼龙混杂，你们二位都是生面孔，傀儡师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那如何才能见到他？
两天后，傀儡师会在此处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
它突然提高了声调，面色因为兴奋而浮上红晕，这让我有些惊讶——明明是傀儡，却有着与人类无异的情态。
他会在宴会中为大家呈上最精彩的傀儡戏，到那时，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他的垂爱！
……
我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却见前一秒还笑着的傀儡突然凌厉了神色，偶臂上弹出锋利的长刀。周遭所有的傀儡都同步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转头盯紧了我们。
客人，请留步。
我知道了，几天后我们会准时参加的。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就像你追捕犯人时要融入他们，我们来到这里，自然也需要遵从这里的规则。
在员峤，欲望就是最大的规则，钱财则是通行证。
我手掌翻覆，指尖夹着一枚筹码，将它弹了出去。
炸弹被藏匿在我们看不见之处，但我们可以不止有两双眼睛。
什么样的人拥有最灵通的消息？不能太木讷边缘，不会太冲动显眼……
他往往混迹在人群之中，却不会是最中心的那个，且经常出没在各种声色犬马的场合。
他会有一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擅长审时度势，无时无刻不观察着所有人。
就是他了。
我选择的这个宾客有几分面熟，他之前便一直缠着东璧龙珠，有意无意地打探着东璧龙珠的身份
来自岱舆和方丈的人？没印象没印象，别打扰我们快活。
我假借握手，在他手里塞进几枚大额筹码，他的神色顿时一变。
哎哟你看看我，之前是我脑子糊涂了！岱舆和方丈的人里是有几个怪怪的，整天在船上乱晃。
那你记得他们去过哪些地方吗？
这我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将准备好的钱袋放到他假装无意伸出的手掌上，他掂了掂重量，算是爽快地给我们指了一个方向。
待我们转身离开后，无人看到的阴暗角落里，他启动了一个眼球状的通讯器，声音谄媚。
嘿嘿，我可是按你交代的说了，作为这里的实际掌权人，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无论是否可信，但它都是无序的线头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线索，即使是陷阱，也是有可用信息量的陷阱。
我们稍作乔装，进入了岱舆和方丈管辖的地界。
还未来得及行动，突然警铃大作。尖锐的鸣笛声中，几道红光将我们四周的道路全部封锁，警备队的脚步声宛如地动。
一定是他将我们的消息卖给了岱舆和方丈！
但这同时也是个机会……人们会本能地避开潜意识认为危险的地界，我们引着他们四处走动，看看他们到底敢不敢跟上来！
好——
已经潜行躲藏了很久，我筋疲力尽，感到自己肺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怎么回事……为什么无论我们躲在哪里，他们都能很快跟上来，完全没有犹豫，也没有忌惮。
这里的监控无处不在，但理论上……只有傀儡师允许，他人才能看到。
你是说……等等，他们又过来了！
追捕的人人数众多，不知疲倦地涌过来。正当我们想暴力突围时，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自高处响起。
住手！岱舆和方丈……你们居然敢在员峤的地界伤害我的客人！
我抬头望去，一个熟悉的男孩出现在螺旋阶梯之上——是那段投影录像中主动申请手术的病人。
和印象中怯生生的他不同，即使面对众多持械之人，小孩依然十分镇定。
我是这里的城主，还不快放开他们？
追杀的人对视几眼，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飞身跃起准备对那自称城主的小孩下手。
我以为他会躲开，可他却向前一步，递上自己的脖颈。同步闭上的眼眸里，分明含着些许解脱和释然。
住手！！
我还未动手，靠近小城主的几人突然发出闷哼。他们的衣物被看不见的线割断，挥刀的手臂被诡异的力量狠狠反折，瞬间断裂。
断裂的手臂失去了骨骼和肌肉牵动，本该软软垂下，却在丝线的操纵下握紧了武器，干脆利落地刺进自己的心脏。转瞬间，一个活口也未留下。
我闭了闭眼睛，依然选择上前去。掀开他们的衣物，手腕处果然出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
城主，我来迟了。
喷射的红色浸透了丝线。以血液浇灌出的悬丝绷紧，显现影迹。
顺着丝线的来处张望，我心下微震——将追捕之人以丝线缚成傀儡，并让他们自戮的人，是唐偶。
没关系，哥……傀儡师。
仿佛是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解决了追杀敌人的唐偶，不，应该称之为傀儡师，看向了我们。
是你们啊……我最喜爱的两位客人。
他走上来，对着我微微欠身，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歉意。
之前的隐瞒……我很抱歉，辜负了你的信任。我是唐偶，也是员峤的傀儡师。毕竟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想要接近小城主，我必须筛选出在我可控范围内的人来到上层。
之前发布规则的傀儡和剖腹的“唐偶”都是我制作的傀儡，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听一听我的苦衷。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觉得不满，反而马上抛出了我们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
对了，听说你们想要找我？请随着小城主一起同我过来吧，我们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商谈。
牵着小城主跟在傀儡师身后，我欲言又止，几次看向这个板着脸的小孩。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头看我。
姐姐……
哥哥……
嗯？怎么了？
我刚才……有没有帮到你？
当然，你救了我们，帮了我们大忙！
那我算不算一个有用的城主？
你是个很优秀的城主。
他严肃的小脸突然绽开一个笑，攥紧了我的手。
太好了……这样就足够了。我还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啊。
当然可以。
我看到了之前你在下层的表现，你是最能看清他人的赢家，所以我想问——
他的睫毛颤了颤，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苦涩。
傀儡师哥哥是不是只把我当作诱饵，用来引诱并拔出其他势力的钉子？
……
我愣在当场，完全不曾想到他的问题会如此残酷。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哥哥的控制欲和窥探欲很强，游轮上的每一处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所以他一定看得到你们正在被追杀。他利用了我的不忍，将我带了出来。
他就是为了让这些势力在你们的“见证”下对我——也就是员峤的城主动手，这样，他就有了拔除这些势力的理由。我说得对吗？
我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但他显然已经做出了判断。
我都知道的，但他是为了我呀，而且现在的我对哥哥来说是有用的。
他轻抚着自己的心口位置，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这就足够了。
虽然心脏的跳动被齿轮的摩擦声取代，虽然今天的自己将昨日的自己替代。
来到小城主的府邸后，我将炸弹的事情向傀儡师和盘托出。
我知道了。
我为他淡定的反应而暗暗感到吃惊，不由得问道：
你不担心员峤和小城主的安危吗？
哦？你是觉得我的反应不够惊惧、不够害怕、不够戏剧化吗？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满足你这个严格客人的愿望～但现在时间紧迫，我也无心奉上表演了。
岱舆和方丈……他们不是第一次使这种鬼蜮伎俩。小城主的父母，便是死在他们罗织的阴谋中。
他摸了摸小城主垂下的头，左手按上自己的心口。胸腔中的事物被鲜活的情绪鼓噪，跳动得越发激烈。
我向你们保证，很快，一切都会落幕了。
傀儡师看向我，我却不禁看向小城主，小城主正抬头看着自己无所不能的哥哥——眼里没有欣喜，只余担忧。
我会派出傀儡同你们一起搜寻炸弹的位置，绝不会让这些不请自来、不懂规矩的客人……破坏我精心准备的盛大宴会。
几日后
尽管已经派出许多人手，但员峤的复杂地形和其上盘根错节的势力让我们无法轻易地进行盘查。
傀儡师只得在宴会入口处设下重重安检，以排查赴宴的客人。可出乎意料，什么都没有发生。
宴会便在这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风雨欲来的氛围中开场了。
尊敬的各位客人，在开始我们的重头戏之前，不妨踩着音乐，和你最亲爱的朋友跳一支开场舞。
我哪来的什么朋友！你别不是拿不出长生药，在这拖延时间吧？
就是就是！我好不容易拿到了门票，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抱歉客人，可这是规则呀。
你先前可没说这一条规则，现在还想随意补充条例啊？！
这里的所有规则都由我制定，最终解释权自然也归我所有。
傀儡师手中的藕形勾牌转动，牵动了看不见的丝线，帘幕被拉开，舞台上霎时出现了无数傀儡。
看看我为你们准备的小惊喜，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那真的只是傀儡吗？即使是表面上与傀儡师达成一致、站在统一战线的我，心中也生出了不安的疑问和不详的预感。
尽管它们跳舞的动作十分僵硬，的确有着傀儡的肢体特征。但……
我看向面前这个邀我共舞的傀儡——她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连嘴角的弧度都别无二致，甚至比我那日晚上遇到的更加逼真——仿佛是经过了大量的观察模仿，完成了又一轮的迭代和升级。
我看向面前这个邀我共舞的傀儡——他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连嘴角的弧度都别无二致，甚至比我那日晚上遇到的更加逼真——仿佛是经过了大量的观察模仿，完成了又一轮的迭代和升级。
我身侧的东璧龙珠冷眼看着和他一样的傀儡，眼神并无动摇。
毕竟像你们这样的人，有谁不爱自己呢？
台上的傀儡师低低笑了一声，对先前给我们发布过规则的傀儡做出一个邀舞的动作。有些奇怪的是，那具傀儡的面部和众多好似真人的傀儡不同，有着明显的木偶特征。
他们踏着音乐鼓点，拥抱着旋转，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朋友那般。
原先十分抗拒的众人突然学着他的动作，对自己的傀儡伸出了手，面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蓦然间，我亦感觉到一种难以抵御的控制力在牵引着我与面前的傀儡相拥。
唔……！
我将灵力削成锋利的刃，在身体四周划过，果然感觉到割裂了什么，似是密密麻麻无形的丝线。东璧龙珠将魂力灌入藏于手杖中的刀，费了一番工夫方才割断了这些悬丝。
他可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排演过这一出好戏。
他到底想做什么？
灯火辉煌的室内骤然断电，陷入一片漆黑，然而四周却没有传来惊惧的喧闹，只依稀听到转瞬即逝的破风声和闷哼声。
退后，它们在动！
我自然信任目力惊人的东璧龙珠，急忙后退。电光石火间，我也听到了面前传来不寻常的动静。接住破风而来的手刀，我将它向后弯折，卸下傀儡的胳膊。
东璧龙珠干脆将面前的“自己”劈开，让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即使行动果断，面对面前灰白了脸色、酷似我们尸首的傀儡，我仍是产生了不适感。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视线注视，傀儡们开始暴动了，它们难道想噬主？
不是吞噬。
随着舞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宴会厅骤然亮起。这片刻黑暗中，风云已然骤变。
而是取代。
我和东璧龙珠环顾四周，所有客人仍维持着熄灯前起舞的姿势，只是停止了旋转，定格成一幕静止的戏剧。
死寂无声的现场中，每一对舞伴都四目相对，密不可分。我已分不清谁是傀儡，谁才是真人。
“滴——滴——滴——”
落针可闻的宴会厅里，自那被我折断胳膊的傀儡胸腔中传来了响动，让人恍然间错觉那是心脏的跳动。
——傀儡仿佛要活过来了。
心脏的响动渐渐连成一片，纷乱嘈杂的喧声奏成不和谐的律音，催着静止的人们活动了起来——他们牵着自己的舞伴，手拉着手，渐渐围成一圈逼近我们。
分不清是真人抑或是傀儡，所有的人形竟同时开口，唱着一首熟悉的歌谣——让我回忆起童年时曾玩过的一个游戏。
我和食魂们围成圆圈，选定一人在我们的身后逡巡，状若不经意地将手绢丢在某人的身后。因为处于视觉死角，再加上他们的精湛演技，年幼的我总是需要很久才能发现。
我恍然意识到，为何之前无论如何搜寻，也无法觅到炸弹的半分痕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果然是永不过时的阳谋。
如同那张手绢一样，炸弹从一开始就不在固定的地方，而是在傀儡的体内，跟着巡逻和表演的它们四处移动。
尽管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东璧龙珠仍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们之前都会下意识躲避傀儡，自然错过了发现它的机会。这响动根本不是心脏的跳动，而是炸弹的倒计时。
安插炸弹的人不是方丈和岱舆，而是和归墟合作、与虎谋皮的傀儡师——
思及此处，我顾不得危险的逼近，对台上的傀儡师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好，我喜欢你专注的眼神，就这样只看着我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为你解答，因为满足客人的需求，本就是我的职责呀。
这些荒唐的人不过是被欲望操控的傀儡，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空余一副皮囊。这样的他们充满着缺点，怎么比得过我完美的傀儡们？
他们支使着傀儡为他们表演，不知与此同时，傀儡们也将他们的喜怒哀乐当作一出戏剧。傀儡们不断模仿学习他们的行为和习惯，直到可以彻底替换掉他们……
最终，取代他们的人生——这不也是他们想要的另一种“长生”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傀儡们开始交谈舞会、音乐和珠宝；开始流泪、怒吼或欢笑，将冷清死寂的宴会厅重新变作一个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这场“由岱舆和方丈制造”的爆炸后，员峤依旧会像从前一般热闹，却再也不会有我无法掌控的人。
东璧龙珠已不耐烦听这些犯罪者无聊的动机自白，他朝我递了个眼神。我领会了他的意图，和他一起朝一个方向攻破防线，试图阻止傀儡师。
却见傀儡师动了动手指，人形霎时间朝我们涌过来，以身作盾阻碍了我们的行动。真人和傀儡的区别近乎于无，为免伤到无辜之人，我们的行动也变得畏手畏脚。
炸弹马上要爆炸了，可我怎么舍得伤害你们？所以……我们来玩一个“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吧～
紧闭的宴会厅大门轰然打开，露出一条似能逃出生天的光明之路。
游戏开始，如果不想被抓到的话，就逃跑吧——
无数混杂在宾客之中的傀儡对我们穷追不舍，更有唱着诡异曲调的牵丝偶人牵制住我们的脚步。
层层叠叠的傀儡黑压压地涌动，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潮水，不知疲倦地拍打腐锈着游轮。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在我回想起“被注视”的破局方法后，东璧龙珠领我跃至高台。可即便是如此俯瞰，将周遭的一切傀儡变为“目之所及”，它们却仍未停下攻击。直到——
看到你们的弱点了——
东璧龙珠伸手拿过一旁桌上的酒杯，掷向台下。酒杯砸在其中一个傀儡身上，它抬头向我们望来。四目相对之时，那傀儡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电光石火间，我心念转动，领悟了真正的规则。只有当傀儡“认为”自己被注视时，才会停止行动。
东璧龙珠鹰眼环顾，停止目光逡巡落到一点，盯住宴会厅旁大片的落地彩窗。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了悟。
接下来，看你配合了。
无需多言，我已经知道要如何制衡这如此多的傀儡。
东璧龙珠踩着嵌合旋转的齿轮跃起，转瞬便立于彩窗之前。昏暗奢靡的灯光经由玻璃折射四散，将他染成一幅镀着光冕的彩窗人像。
他高举手杖，蕴着魂力劈下。
“咔嚓——”
细小的裂缝迅速向外传递延伸，如同地震山崩。玻璃碎裂声蔓延交响，回荡在整个船舱，落成一场洗礼的慈雨。
我沐浴着这场慈雨，高举双手。灵力从我的指缝间流出，定格了所有的玻璃碎片。锋利的切面流光溢彩，它们复制了我和东璧龙珠的视线。
涌动如虫蚁般密集的傀儡们伸出手，去够这些汇聚着人们目光的、珍贵宝石似的碎片。然而它们却已定格在原地，永远不能触及。
成功了，必须赶紧离开，以免傀儡恢复行动能力。
看着东璧龙珠破开的通道，我却有些犹疑。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我绷紧神经，回想先前傀儡师所说的一字一句。
傀儡师擅长以言语控制人心，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能盲目相信他陈述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地方让我感觉到违和……
规则……
你想到了什么？
遵守规则！
来不及解释，我用灵力牵制傀儡人海的同时，拉着东璧龙珠跃上返回宴会厅的高台。
“一二三木头人”的关键根本不在于逃离，而是接近！
这个游戏有关胜利的唯一规则，就是抓住那个喊出“一二三木头人”的人！逃得越远，只会失败得越快！
所以他故意模糊并颠倒“抓捕者”的主动方与被动方，为的就是引导我们逃跑，在追逃间忘却真正的胜利法则。
以牵丝控制身体，以话术控制人心，不愧是傀儡师……我们得赶紧回去阻止他——
宴会厅中
这样的结局是你想要的吗？所有人都被傀儡替代，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小城主了，但……这是他想要的吗？
藕断丝连，优柔寡断——不仅你的身体近来越发老得像藕木，思想也越来越古旧了。当旧的规则不再成立，那它注定要被新的规则更迭代替。
闪着寒光的丝线缠绕着傀儡师的手指，在他的操弄下迫近傀儡的脖颈。锋利的线割裂苍白的表皮，琥珀色的汁液流淌而下。
——就像你一样。
你要杀了我吗？
可我杀不死你呀，此为规则所限，除非得到……你的允许。
那便杀了我吧。
好啊。但你不会就这样死去，当我杀死你后，我会真正成为你。
我闯入其中时，看到的便是这幅诡谲景象——傀儡师用悬丝切割着自己的造物，而本无生命和意识的傀儡却命令着它的主人。
见我到来，他松开手中丝线。身前的傀儡顿时失去控制，软倒在一旁。
恭喜你，领悟了游戏致胜的规则。
织成丝网的线悬停在我眼球前一分，让我无法前进一步。
但……你还没有成为真正的赢家。
不过你还真是了不起啊～我很欣赏你，所以，我决定给如此厉害的你，一个找到我的机会。
手指勾动之间，藏匿于暗处的特殊傀儡被牵引而出。拥攘人潮中的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与傀儡师别无二致的面容。
世间有着无数一样的“他”，却只有一个我。
他仍旧面向我，只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到与他拥有相同外表的人潮中去。
来吧，找到我，或者毁灭我。
鬼蜮伎俩。
面对这些近似人形之物，东璧龙珠并无一丝犹疑心软。他抽出杖中之刀，斜斜砍入面前傀儡的肩中。
傀儡断开的肢体没有血流出，只有筋脉一般的粘稠丝线沾上刀刃。
这就是他说的“毁灭我”吗？的确是一种解决之道，但……
我想找到他。
是因为犯罪者背后那些无聊的悲惨故事感动了你？
不，就像解定先生送我的“八连环”一样，我固然可以将它摔在地上，创造零点八八秒的最快通关记录。
但破坏规则达成的胜利，终究不如遵从规则、解开规则得来的胜利真切。
……我明白了，我会盯紧他们，你自去做你的事。
我在拥挤的人潮中寻觅良久，遇见了很多与他相似的傀儡。
多么精彩的傀儡戏，我也会成为像他一样的傀儡师，在谢幕时赢得大家的目光……
它的神色灵动，目光澄澈而热切，燃着追寻梦想的火光。可拥有这样单纯眼神的，并不是他，至少不会是现在的他。
他们嫌恶的目光真让人作呕……啊，对了！只要把他们全部做成傀儡就好了，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注视着我了……
它背对着我，对镜朝脸上扑打着什么，手臂上青筋暴起，像是要将手中之物掺进皮肤，揉入骨血。下一秒，它又将镜子全部打碎，捂脸痛泣，却流不出泪水。
直至它转过头，我方才察觉它的面上浮着些不平整的粉状物，将其脸色衬得十分难看，甚至透出些非人的青白。
它也不是傀儡师。傀儡师从不会这样直白地流泄自己心中的恶意，他总是用一张完美的假面和挑不出错漏的优雅话术，去柔和地包装自己的控制欲。
它们皆是傀儡师，却也不是傀儡师。它们更像是傀儡师人生中不同的阶段，向我展示着不完整的他自己。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人本有多面。而这些傀儡扁平得就像是一副涂抹着夸张油彩的面具，将立体的人打上标签，拙劣模仿着他们单一的性格。
拨开人海中的它们，我终于找到了完整的他……吗？
人潮尽头的他张开双臂，像是在等待一个拥抱。
来吧，你看到我了。
我想过去触碰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拿门票时玩的游戏，并回忆起先前他和傀儡的争执——那有着明显违和之处的对话。
是啊，我看到你了。
我蹲下身，看向被丢弃在一旁、那具无人理会的“傀儡”。他本像一具无生命的木偶般散落在地，却在我呼唤他的那瞬苏醒，有了名姓。涣散的目光骤然有了焦点，他直愣愣地与我对视。
你好啊，隐于幕后的傀儡师。
再也无需假借牵丝操控，他动作僵硬地提起自己，慢慢地、慢慢地站立起来。
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客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果然如我所想，仿若傀儡的你才是真正的傀儡师，而貌似真人的它，不过是你操控的傀儡。
从来就没有唐偶和傀儡之分，天底下只有一个唐偶。你争执、仇恨、杀戮的对象——从来都只有自己。
我本以为……天下无人识我。
可我认出了你。
我也一直看着真实的你，哥哥！
被傀儡师藏在暗道内的小城主终于解开了哥哥留下的机关，跑了出来。闻言，傀儡师僵硬的指节触上自己藕木质感的皮肤，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可真实的我如同木偶般丑陋，只能永远隐于幕后，活成自己造物的影子。我明明……都已经放弃了，我明明都想让它杀死自己，代替我活着了……
可它因你而存在，若你死去，它无法独活。你嫉妒它，也厌恶他，你嫉妒曾经的自己，厌恶现在的自己，你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可你的观众，喝彩欢呼的对象从来都不只是台前的它，还有幕后的你，你们本是一体。
对了，笑面匠也一直很想你。
他浑身一颤，停止了这暗含六分故意的示弱，低头看向我的眼神竟然颇有些可怜的意味。
回答我，你为何会来到此处？又是如何成为员峤的傀儡师的？
曾经的我只是“唐偶”，一个渴望成为傀儡师的观众。当我学尽了技艺，成为“傀儡师”后，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自己的造物，到最后，这副身躯已经完全木偶化了。
我难以面对这样的自己，所以仿照自己最初的样子，做出了我最完美的作品——永远停留在曾经的自己。他代替我笑、代替我哭、代替我演出、代替我谢幕，大家越来越喜爱他……
可我却开始不甘，我嫉妒它，我嫉妒这道能够活在过去的影子……不，我才是他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笑面匠接到了前任城主的邀约，为游轮上的宾客提供表演。可他们生性自由，不愿被高官贵胄圈养，只想四处漂泊。只有我，想借助这里的消息网和机械，拯救自己行将就木的身躯。
初来此处，我便救下了被其他势力追杀的小城主。本该以他为筹码，向他的爷爷讨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报酬。可看到他的爷爷身体衰败，日渐腐朽，我却物伤其类，生出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驾驶着大船的员峤门人没有找到仙山，于是将船改建成了这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又过了些无法追寻的年数，仅剩的员峤门人在船上势力的倾轧中陆续逝去，只剩下襁褓中的小城主和他的爷爷，也就是员峤的前任城主。
再后来，爷爷寿终正寝了。任凭这位新来的傀儡师哥哥说着人有寿限，人无长生，他也不懂什么叫“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只要我的爷爷！！！
自房梁垂下的白绫落在傀儡师的肩头，雾蒙蒙的白色灯笼映衬他木偶般青白的脸。孩子的哭声应和着傀儡艺人们吹奏的唢呐，丧乐绕梁。
小城主不停地哭着，直到精力不支，沉沉睡去。那之后，他大病了几日，直到傀儡师将他叫醒，说是准备了一个惊喜。
于是他穿过长廊，朝着宴会厅走去。长廊挂满红灯笼，飘落的红绸像是交缠的蛛网丝线。若有似无的唢呐声中，他听到熟悉的笑声和哭声。
你看——
推开这道门后，他看到亲朋满座，歌舞升平。
他们都回来了。
在他眼前死去的爷爷、不曾谋面的父母、以及爷爷口中提到的老友们，他们端着酒杯茶盏同步看向自己，氤氲的热气将他们的脸染上奇怪的红晕。
他本该恐惧的。
怎么了？你的愿望达成了，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男孩松开了攥紧傀儡师衣角的手，向着这一处布景走去。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出傀儡戏，因为离去的爷爷向他张开自己的怀抱，因为父母和自己胡乱涂下的画模样相同，因为……
可他根本不在乎。
当然，我真的好高兴——
红色的烛火和他的体温，让他抱住的藕木躯体染上近似人类的温度。他紧紧贴着“爷爷”，隔着两层皮囊，想要将自己的心跳借给它。
可你为什么哭了呢？
傀儡师慢慢蹲下，擦去他的泪水。他想拥抱哥哥，可傀儡师哥哥的身体和“爷爷”一样，太冷了。
爷爷不会流泪，我也不会流泪，你和我们是一样的，所以你再也不能流泪了。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我向你保证，很快，所有人都会和我们一样了。
长年牵动丝线、活在阴影里的傀儡师，不懂何为阳谋。他分明想帮你摆脱控制，却在不觉间成为了……操纵你的人。
我不怪哥哥，你一直在帮我……但哥哥，我们一定能找到更好的致胜规则。
……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哥哥，试着相信我吧，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你不是也察觉到了吗？
小城主的一句话，将已抬起手扯动悬丝的傀儡师定在原地，的确早有察觉的他不敢与这个一直注视着他的孩子对视。
过去的我懦弱又无能，一无是处……我讨厌那样的自己。所以我找了乌痪哥哥，他答应为我做换心手术！
哥哥你看！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再那么胆小没用了，我能帮上哥哥了！虽然、虽然我不知道，我还算不算是……你的弟弟。
沉默良久，咽下惊讶与愤怒酿成的苦水，傀儡师仍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哥哥，你没必要这么辛苦地做这些的！停手吧，我们一起管理员峤，一定会……
心脏传来的“滴滴”声打断了小城主语气中的希冀。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在傀儡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小城主左胸中的炸弹被瞬间引爆。
他和他未尽的话和未来的梦，一起粉碎在傀儡师眼前。
一字一句雕琢出的泡影化作齑粉，无需触碰便碎在灼目的白昼下。
小城主！！！！
不渝……不渝！
小城主的名字是不渝。
名为不渝的小小少年穿上华贵的袍，将自己的姓名藏在员峤城小城主的名号下，无人记得他的姓，无人在乎他的名。
连曾经相依为命的哥哥，也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唤他“小城主”。他心甘情愿地将脖颈套进哥哥悬丝织成的绳，心甘情愿地将心脏献给不怀好意的医生，连死前的一刻，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渝……你会没事的，我会让你活过来。
傀儡师抬起手，他被炸弹波及的破碎指尖触及了脸颊上红色的血肉。那些小城主余下的碎末碾成红色的油彩，覆盖了苍白的藕面，此时的傀儡师竟有了几分人类模样。
生命此消彼长，仿佛只有一场亲眼见证的死亡，才能给一具傀儡以新生。
传说中员峤的长生药……真的存在吗？
看不到明天的人们是依偎着死亡入睡的，他们枕着自己在朝阳升起时化为泡沫的结局，所思所想的只有“活着”。
只有一生荣华享用不尽的人会害怕，他们害怕尘归尘土归土，所以求索长生。只需要一些似是而非的饵，他们便会像是嗅见了腐肉的鬣狗，一拥而上。
那你让他“活过来”的方法，是将他也做成傀儡吗？这是他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
他捂住自己的脸，享受着注视的傀儡师却不愿让我瞧见此时的他。
他会愿意的。
他不愿意，他只是相信你。
……
小城主对我说过，员峤的监视无处不在。你的观察力又如此细致入微，怎么可能看不到、看不出是归墟假扮的岱舆与方丈？
你引狼入室、与虎谋皮的目的，无非是利用与归墟的合作将其他势力的钉子全部铲除，并嫁祸给岱舆和方丈。最后，你会用炸弹将伪装的归墟征人灭口。
你和归墟需要一个“证人”，所以故意用傀儡把我围困至那个房间，亲眼见证那一出好戏，并想借我之口将这“阴谋”奔走相告。
初来乍到的我能想通的事，他自然也知道。你以为他为何要千方百计地逃脱你为他划好的牢，试图阻止你？
可我们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归墟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将计就计，想要彻底离间仙山。如果你坚持亲手引爆员峤，那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这是不渝告诉你的吗？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相信你。
如果能早一点知道……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现在也来得及！
我拿出梧桐金叶，自方才起，它就在微微发热。以灵力灌注后，我探查到一个稚嫩残破的灵魂正栖居其上。
这是……？
姐姐，你能帮我保管一下它吗？
哥哥，你能帮我保管一下它吗？
我接过他递来的东西——这是一片梧桐形状的金叶，只是握着它，我便能感觉到无限生机在引动我的灵力。
这是什么呀？
这是什么？
这是员峤真正的宝物。
为什么让我保管？你的傀儡师哥哥就在前面。
因为你有着我所见过的、最清澈的眼睛。
它有什么用？
他露出一个依赖的笑，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
很快，姐姐就会知道了。
很快，哥哥就会知道了。
原来当初稚嫩的孩子，现在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啊。
“轰——”一声巨响后，脚下骤然地动山摇，在外牵制傀儡的东璧龙珠踹开被炸毁的铜门。
倒计时结束，有傀儡体内的炸弹爆炸了。
傀儡师，你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你可以做到的。
空桑少主，你果然如笑面匠他们所说，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的确有办法。
他望向窗外的大海，像是井底一道来自旧日的影子，望着许久不见的天空。
去甲板上吧，听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无数的傀儡自船舱内鱼贯而出，它们手牵着手，唱着不同的曲调，跳着各异的舞——歌中的思念，舞中的哀恸皆不属于自己，它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模仿对象的动作，不知疲倦，永无休止。
再如何像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场傀儡戏，还是到了落幕的时候。
身侧的傀儡师闭上了眼睛，勾牌轮转，丝线延伸，傀儡们舞至甲板边缘。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直到今——”“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无情恼——”
它们排着队纵身跃下，唱词的尾音沉入大海，危机似乎消散在风暴来临之前。
咳——
傀儡师捂住嘴巴，可琥珀色的血液仍自指缝中淌下。他怔怔看着手中与众不同的血液，竟露出一个木然的笑。
磅礴的魂力开始自他身上逸散，一次性控制如此多傀儡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你是食魂……？！
而且是濒临溃散的食魂——我急忙以灵力封住他的七窍，然而作用微薄。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木，直到快变成一个真正的木偶。
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擦去血液，努力牵动嘴角，试图让自己像个正常的人类。
我最大的秘密，我最大的缺憾，我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谢幕词——是我的名字。现在，我要将它剖出来，捧给你。
我叫……蜜汁塘藕……
蜜汁塘藕已经很久没有念起过这个名字，分明只有四个字，生锈的齿轮般枯萎的唇舌却拼凑了很久。
蜜汁塘藕。
面前的少女坚定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恍惚看见自己初次登台谢幕的那天——金彩飞腾，万千欢呼只为他而来。
面前的少年坚定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恍惚看见自己初次登台谢幕的那天——金彩飞腾，万千欢呼只为他而来。
我是蜜汁塘藕？
你是蜜汁塘藕！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直到他努力操控自己滞涩的脸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太好了……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戏剧。
当你看见我，念出我的名字，我终于变成了……完全的、完整的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灵动，像是冲破了某种被悬丝捆缚的桎梏。那张脸却越来越似木偶，一个本该不会笑、也没有泪的木偶。
可他的眼角却分明落下了一滴泪水。
至少在唯一看到我的你面前，我可以……以完完全全的自己活着了。
“滴——”
那近似心跳的倒计时又一次响起，却是从他左胸中传来，他竟在自己的心脏中也植入了炸弹。我的身体被不可见的丝线定在原地，以灵力斩断的一瞬，他已经倒退至甲板边缘。
蜜汁塘藕——！
他坠入了海中。滔天的波浪被爆炸的火光卷起，铺天盖地地遮掩了今天难得的好天气。
一场爆炸熄灭于海水之中，风平浪静后，员峤号从未为谁停留。
是夜，我收到了来自詹王的通讯。
“明炉烧响螺和浪花东星斑辗转流落至岱舆，我正在此处悼念故人，于是顺手搭救了一番。两人经过治疗，皆已无大碍。”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连忙提笔回信，将在员峤所遇之事告知他，并重点提及了那个导致小城主死亡的诡异医生。
只是思及之前寻找应山滑肉时，五侯鲭提到对詹王使用“鉴心”镜的诡异之处，我也保留了几分，隐下梧桐金叶的去向和傀儡师的结局。
等到他派人来稳住员峤后，我须得先回一趟空桑，找万寿羹研究如何救活小城主。
岱舆·一舟南渡
戴着帷帽的青年男子行至水边，与风浪对饮浊酒。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收回远眺海天的目光，展开一封有着阴冷海水气息的信函。
“计划顺利进行，还要多谢你提供的信息……”
“对了，我还得到了一个新鲜的木偶玩具，想必对我们的研究大有裨益。”
“詹王阁下，十分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换心乌贼。”
宴会厅内，无数人形傀儡混杂在宾客之中，将我们团团包围，发动进攻。我和东璧龙珠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分辨傀儡以便反击。
这时，一道极快的黑影从中闪出，先后袭向我和东璧龙珠，好在因眼下险象环生，两人时刻留意警惕，及时躲开，只受了些轻伤。
那道黑影袭击失败，倏忽落在舞台之上，正是之前曾在台上表演的傀儡之一，只见它侧脸扶颊，竟是张口唱起歌来。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牵丝偶人肢体僵硬，声音也带着一股非人的机械感，原本悠扬婉转的曲调，经这般演唱后，霎时多了几分诡异渗人。
它身上的丝线我方才试过，割不断。真是难缠的家伙。
牵丝偶人一句唱罢，再度袭来。我注意到它裸露在外的手脚上，是木偶组装的关节结构，登时心念一转，拿出菜刀，将磨得锋锐的刀刃插进傀儡腿部关节中。
关节被卡，牵丝偶人行动确实滞涩了几分，但我的菜刀也因此断裂了一截。只是来不及心疼我的菜刀，牵丝偶人再度袭来，攻势比之前更猛。
表现不错，不过想要敌人束手就擒，这还不够。
我来牵制这家伙，你趁机解决它。
在场傀儡众多，要在包围下牵制住牵丝偶人并不是件易事，但牵丝偶人速度极快，攻击较其他傀儡更胜一筹，必须尽快解决。
好！
菜刀断了一截，但剩下的勉强还能用，更何况，身为一名厨师，我还有片刀、桑刀、文武刀……足够了。
牵丝偶人的身影再度飞快靠近，我握紧菜刀，判断它身上各处的关节位置，严阵以待——
周身关节都被卡住，牵丝偶人再无法灵活活动，轰然倒下，四肢扭动，犹在唱着歌儿。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直到今——
歌声戛然而止，牵丝偶人彻底不动了，但眼前危机尚未真正结束，周围的傀儡仍在向我们涌来。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那夜与门外众多傀儡的对峙，那些傀儡因“注视”而停止移动，如今这些傀儡，会不会也是如此？
东璧龙珠听完我的叙述，稍加思考，就带着我向一处高台跃去。
到上面来！
通往高台的楼梯几乎损毁殆尽，只余几根晃悠悠的圆木，我们刚顺着圆木攀上高台，圆木转眼就掉落了，不过这样，傀儡也暂时无法靠近我们。
我们站在高台上俯瞰，但傀儡并没有停止移动。它们挥舞四肢躯体，像一重重黑色海浪扑打礁石，不断尝试登上高台的办法。
是我忽略了什么？还是这个办法也没用？
东璧龙珠目光锐利，紧盯着傀儡群，他忽然伸手拿过一旁桌上的一个酒杯，掷向台下。酒杯砸在其中一尊傀儡身上，它抬头向我们望来。
四目相对之时，那尊傀儡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看到你们的弱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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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轮员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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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傀儡师”
“傀儡师”
“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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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各司其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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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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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东璧龙珠
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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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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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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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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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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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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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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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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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心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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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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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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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
乌痪
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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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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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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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危机
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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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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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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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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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乙
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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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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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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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见真实
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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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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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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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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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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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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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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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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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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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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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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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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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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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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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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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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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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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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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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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今追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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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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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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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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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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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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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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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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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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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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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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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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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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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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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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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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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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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汁塘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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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谈·十八
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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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心乌贼
傀儡游戏
牵丝偶人
东璧龙珠
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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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丝偶人
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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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璧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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