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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title"><span>爱而不见</span><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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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
|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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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01节</h3>
吐出来，吐出来！啊啊快吐出来！谁让你吃它的！<br><br>
去去去一边玩去，肚子饿的话那边有驱邪的糯米，我没有喊你不许过来……不许在地上打滚！也不许在柱子上盘着打滚！<br><br>
天尊……一天天吵得耳柔疼，有时候真想把他塞进缸里。也不知道他跟了谁，不是哭闹就是喊饿，一点也不像我。<br><br>
而且脑子也不是很好使。有天他问我，他明明能看见干吉，为什么说干吉看不见？<br><br>
这真的是我孩子吗……不是抱错的吗……<br><br>
对了，我一直没问那个问题呢。广陵王，如果我和张鲁同时掉到水里，你会救谁？<br><br>
院子里的这个池塘好深……我试试……真的好深……<br><br>
好、好了……呼……我拉着他下水了！我不会泅水……如果我们一起落水你会选谁？<br><br>
张鲁、不许、喝水——不许、把池塘、喝干——<br><br>
唉……<br><br>
说起来，前几日是春祭，所有人都来了绵竹，我本要去各个祭酒面前化身、显圣、赐符……结果第一天就睡过头了，第二天也睡过头了……第三天根本不想去了。<br><br>
就算我不去，这群人也照常祭祀，没什么变化。<br><br>
人真好玩啊，起初都是为了我才汇聚在一起的，后来他们给我塑了像，就没那么在乎我了，都拜那座像。我不喜欢拜像，以前宫里祭祀的时候，我要向先祖拜。磕下去的时候跪垫前有炭盆、有贡案，案上的白蜡融了，蜡油流涧进了炭盆，味道像发了霉的米。<br><br>
后来我每次祭祀即拜，磕头时都会想起这个味道。<br><br>
我讨厌祭祀。所有的祭祀，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几乎都是站在最前面的。站在最前面，会看见贡案上的贡品，猪肉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苍蝇、梅果都发霉长毛了，味道酸、苦、臭。米饼、糖饼都有被老鼠啃过的痕迹，贡酒上飘着一层厚厚的灰。<br><br>
恶心，真恶心。<br><br>
你能想象的吧？我们回去脱掉祭祀时的常服，鼻子里都有那些衣裳里的臭味。臭，这堆衣裳真臭，我们每次穿它们，都要一口气穿几个时辰，染足了蜡油和熏香的烟臭。它们又不能被洗，只能薰。于是越薰越臭、越臭越薰……<br><br>
我不想闻到任何臭味了。但我每次露出反胃的表情，干吉都会冷冷地笑。<br><br>
这个瞎子，他竟然会盯着人看，好像眼罩不是他空荡的眼眶，而是什么别的东西。<br><br>


{{对话-尾}}
|02节=
{{对话-头}}
<h3>02节</h3>
想想该和你说些什么有趣的事呢……<br><br>
我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吧？啊，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br><br>
我小的时候，张修假称要带我回西蜀，半路上，我们见到了张角和干吉。<br><br>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两个不人不鬼的人是谁。他们藏身的草棚周围有很多人跪着、合掌祈求着。我以为里面是多漂亮的人呢，结果……<br><br>
我问，他给了你们什么，让你们这么信他？<br><br>
他们说，他为他们祈福，给他们热水，热水里撒了一把草籽。<br><br>
就这？就这样，你们就爱他了？爱他爱到愿意为他死？<br><br>
我问完话，那些人深陷的眼窝朝向我。那眼神将我镇住了，明明是瘦得像骷髅一样的人……<br><br>
后来我才明白，哪怕只做到这些，人们就愿意奉一个人为圣贤了。<br><br>
那我能给他们的可不止一碗热水，我可以让天上地下都冒出米来呢！我可以当圣贤，大圣贤！<br><br>
最后我还是去了今年的春祭。许多信徒跟在神轿旁，我把我的躯体留在神轿里，藏在六叭的体内离开那里。反正他们想拜的只是一座神像，哪怕这座神像腹内空无一物。<br><br>
从六叭的眼睛里望出去，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动的东西格外清晰。我从粟米和烟火的气息中钻出去，在遍地香火的灰烬上留下爪印。<br><br>
队伍末尾有人在哭，我走近去看，是个瘦骨嶙峋的妇人。她一手抱着孩子，孩子也瘦得皮包骨，还没六叭大，另一手抓着麻袋，袋里是五斗米。<br><br>
她随着所有信众一起膝行，一边拜叩，一边喃喃诵经。用五斗米，求一道符，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她等着把米献给我，等神轿里的那个我看到她，等我随手施展“神迹”，说她仙缘已至，被三官大帝选中，她的孩子将由天道饲养。她会连眼睛也不眨，走去我指向的任何地方，哪怕是火里。<br><br>
神轿停在祭坛前，三官手书点燃，放进香炉里。香炉中有什么爆了，也许是驱傩时哑掉的爆竹，也许是蜡焰上的灯花。<br><br>
轮到她时，她不哭了，也没有交出米。我垂眼看去，她怀中的孩子咽气了。<br><br>
她将刚刚拿到的符扔进火炉，零星飞起的火星起了又灭，有几簇飞到我的背上。<br><br>
我想，她怎么刚才还哭，现在反而不哭了呢？我就跟着她，她摇摇晃晃抱着孩子的尸体往回走，突然，她回头看见了我。<br><br>
她眼里有凶光，她怀抱着她孩子的尸首扑向我，嚎叫着死死抓住猫尾巴，饿极的嘴咬在猫的脖颈上……我拼命挣扎，但挣不开。<br><br>
突然，一条野狼从旁边窜出来，它也饿，它一口叼走了她怀里的尸体。<br><br>
女人呆住了，我趁机逃了，缩在枯树上缩成一团。我看见她尖叫着、哭喊着去追狼，去追那具尸体。<br><br>
又是为什么呢？明明咬下去，她就能咬断猫的脖子，吃到新鲜肥美的肉。<br><br>
她为什么反而去追一具她不会吃的尸体呢？<br><br>
我跑回了神轿那回神了，开始替他们写符箓。朱砂用完了，许多坛坛罐罐垒在一处，我翻翻找找，最后掀开了一盒金匣子……打开时我就笑了，那不是朱砂，是你的胭脂。<br><br>
{{对话-尾}}
|03节=
{{对话-头}}
<h3>03节</h3>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徐州重逢。<br><br>
吵完了，哭完了，撕扯到两个人都累了，彼此的衣服和头发都是乱的。谁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就那样躺在地上。<br><br>
然后你问我，刘辩啊，我没办法了，我拿你真的没办法了……你现在是五斗米道主，你来告诉我，这个世道是人吃米还是米吃人？<br><br>
我抿着唇，转着眼睛，许久没说话，我怕说出口的话又会让你生气，但我又不舍得不说……能让你生气呢！你可是很少生气的，只有在我面前会气成这样！<br><br>
但万一真的让你气过头了……你可能就会离开我了<br><br>
这样的离别不是崇德殿的夜雨，也不是德阳殿的毒酒，它只是一陶坛粟米，撒在我身上，让原本想要说谎的鬼无处遁形。<br><br>
喉咙像是青梅子塞住了，又甜又酸苦。我一想，我的喉咙里就真的出现了一个梅子……我那时候还控制不好力量。<br><br>
那梅子酸极！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哽咽被生生咽下去，我怕你已经厌烦到了极点，我再哭，你可能真的“刷”一下坐起身，一把将案掀了……<br><br>
我忍得指尖发麻。你突然坐起身，低头静静地看着我。看了我很久，然后连着叹气。<br><br>
叹完气，你就起身走了。我一个人躺地上，随便乱滚，随便乱趴……我趴到你妆奁前，看见有个金盒子，是胭脂盒，当年在洛阳时候我送你的。我就把它带走了。<br><br>
我又在画符，还有几千刀纸没有画完。<br><br>
其实我不怎么会画符，在山上的时候没学会，现在就更是半吊子。张角教我，没人想知道符上到底画着什么，世人只想知道这张符能带来什么。<br><br>
反正都是用朱砂画，画符和在宫里画朱批没什么不同。但那个时候有你帮忙，我可以让心纸君一直摇铃铛，从我沐浴前摇到我沐浴后，摇到你愿意进宫来见我。<br><br>
有次画符太无聊，我给自己造了很长的一段梦，梦见我在雪山上，山顶有许多看不清面孔的人，但山路上只有我一个人。<br><br>
我很害怕，有哪里不对，我不应该是一个人。应该会有个人抓着我的手，藏进她的袖口，就算脸被冻麻了、鼻子冻红了、腿脚都埋进雪里仿佛不是自己的，那只被牵着的手也是暖的。<br><br>
然后我醒了，睁开眼睛，眼前是你趴在案上，你睡着了。旁边是奏书，高得像一座山，所有的光都被遮挡，只把我们两个人藏在这里。<br><br>
我直起僵了的身子，生怕碰倒熏头发的架子，屋里都是发油的香气，槐花、香兰、紫藤、芍药……是我们一人一勺调配的，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会有这样的味道。<br><br>
我趴在你身旁，想用自己的呼吸裹住你，但又害怕惊醒你。<br><br>
你在做什么梦呢，梦里有我吗？<br><br>
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恨你。你明明就在梦中我的身边，为什么不肯来我梦中梦里？<br><br>
我放火烧了这个梦，醒来了。<br><br>
哈欠……春祭连祭许多天，今天刚结束。<br><br>
我回来后就一直在睡，睡到了现在，没有做梦。这会天已经暗了，凉意和夜色一起从帘幕钻进来。今晚没有月亮，落在地上的月霜像要渗进地里。<br><br>
比起太阳，我现在更喜欢月亮，好像白天的光会让我灰飞烟灭。<br><br>
但我们以前是很喜欢太阳的，蜀中难得出太阳，如果哪天的太阳能晒到脸烫，连长老都会丢下简牍出来晒太阳。<br><br>
我还记得那一天，好像是经文课，我醒来时，堂上没有人，大家都去晒太阳了。我想去找你，但不知去哪找，只能一个人站在榕树旁。风里很吵，有大家闹闹哄哄的声音，又很静，那些声音被风拦着，离我很远，就好像世间只有我一个人。<br><br>
有什么落在我衣领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虫子，跳起来去抖它，然后才看见是一朵榕花。刚呼出一口气，一大捧榕花兜头落下来，抬起头，是你在树上笑。<br><br>
{{对话-尾}}
|04节=
{{对话-头}}
<h3>04节</h3>
你在摘榕花，要我用衣襟兜着。你一直往上爬，榕树枝的阴影打在你身上，我有些怕，在树下喊你，你从枝叶间探出头，问我，刘辩，你不想知道树顶的榕花长什么样吗？<br><br>
我不想知道，我从来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雪山最高处的幼隼怎么破壳，不想知道邙山草腐烂后会不会生出萤火虫，不想知道蝉蜕埋在树底会不会在七载后重生。<br><br>
你爬得太高了，我什么也来不及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爬得那么高，但是连一个能在下面接住你的人都没有，但我还是跑得太慢了。<br><br>
你从树上跌下来，手里握着最高枝上摘下的榕花。<br><br>
我在你榻边哭，你说，就是头晕晕的，没事，我没摔多重，倒是你在我耳朵边哇哇哭，把我哭晕了。<br><br>
我哭得更凶了，拼命用手去擦脸。你的小指钩住了我的袖口,把花斜插在我鬓边。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你一定忘了，那样的话你以后会对无数人说，但当时只会对我一个人说。<br><br>
你说，好啦，别哭啦。你看，你多漂亮。<br><br>
啊……好几天没打开这个匣子，最近大半时间都耗乱七八糟的事情上。<br><br>
有个县令，吃得脑满肠肥的。见到我们来，先是作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说要供奉五斗米，但是暗中又派快马出去，想要搬人来，把我们一网打尽，扣留在本地当他的家奴。<br><br>
我作为教主，当然要满足这位新信徒的愿望，就让他的快马把他兵分五路了。<br><br>
最近一直在下雨，被褥潮得能拧出水。<br><br>
唔，是心纸君跑过来了，它也潮乎乎的，偶尔会自己跑到窗台边，可能是想晒太阳。<br><br>
雨飘进来，它滑了一跤，现在湿答答的，被我晾在心纸居外边了。<br><br>
我想起你继位仪式后的离宫前夜，干吉来见我。他那些障眼法还挺唬人的，是不是？那些脉络在我眼前展开，他说我选一条，另一条就会断掉。<br><br>
我问他，哪一条能让我见到你？<br><br>
他说，哪条都见不到。你们不是同道人。你是个疯子，她又不是。<br><br>
真是瞎子。我觉得你比我疯多了。我生气了只敢摔花瓶，你小时候在成都生气了，拔出刀去，对着那些流氓就捅过去了。<br><br>
我对着干吉发怒，他被我烦得没办法，说，算了，我给你一个梦吧<br><br>
他造的那些梦都很无聊，而且人都没有脸，我从来不喜欢。<br><br>
但那天不知怎么的，我答应了，然后，我就在梦里见到了封王礼上的你，隔着冕旒，你抬头冲我笑，九串珠子哗啦啦响成一片。<br><br>
你对我伸出手，我紧紧抓住，你的手一如既往地暖和。<br><br>
我们一步步向前走去，我不知道要去哪，但只要是你，不管是哪里我都愿意去。<br><br>
最开始，我们走得很稳，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皇子。<br><br>
渐渐的，脚步变快了，珠旒打在你脸上，你嫌冠冕重，扔掉了它。<br><br>
我们越走越快，然后跑了起来。<br><br>
是要回广陵吗？像我们很早前说的那样，养两只能比我们活得更久的乌龟。<br><br>
还是会去幽州？听说那里天地辽阔，有比人更高的野草，我们藏进去，谁都发现不了。<br><br>
哪怕是回蜀中。或许我们可以不回隐鸢阁，那里的雷声和风雪都太大了，但如果你想回去，我也会跟你走。<br><br>
我只想跟你走，只要你说一句带我走，我会头也不回地跟着你。风里也去，火里也去，荆棘泥泞里都去。<br><br>
但你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拂去我肩头的雨水，轻声问，冷吗？<br><br>
你说，冷的话，在原地等我吧。<br><br>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就转身跑了。你跑得很快，甩掉了那件沉重的外套。我想跟上你，但是脚步越来越沉、越来越沉……<br><br>
我跟不上你……我只能沿着你离开的方向找你。我找了很久、很远……最后，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我看见了一样东西。<br><br>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在前面，是一张御座。<br><br>
你化为白骨了，栖息蜷缩在御座上，浑身落满琼花。<br><br>
雷声炸响，闪电劈过窗纸，我醒了。干吉还在施术。他以为我对这个梦厌倦了，但我狠狠瞪着他，我怒极了，我连滚带爬从榻上滚下去，绊着踩着衣摆扑过去揪住他。他终于怕了，跟我扭打起来。<br><br>
我们俩谁都不会打架，扯头发抓脸，打到宫人侍卫都来了。他跌跌撞撞逃了，绕着柱子说，你这个疯子！<br><br>
然后就不见了，肯定是回去跟张角告状了。<br><br>
雨一直没停，月光碎在水洼里……<br><br>
冷啊，广陵王。<br><br>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br><br>
春雨下起来都是没声音的，夏天的雨落下前会打雷，我知道怕，就会提前躲进被子里。<br><br>
秋天的雨会打落叶子，冬天的雪能看清归处，但春雨不是，它没动静，没来由，没人提防它，甚至连伞都懒得撑。<br><br>
可不知觉间，遍地湿漉漉一片，想要挡什么、藏什么，都来不及了。<br><br>
讨厌春雨，讨厌一切没有声音的变化。讨厌那些人像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围在你身边。<br><br>
为什么你突然就长大了，为什么你突然间就要对所有人负责，为什么你的天地变得那么大，却把我一个人留在树下。<br><br>
我们原本就是属于彼此的，为什么我必须要和那么多人争，为什么要我去争？<br><br>
{{对话-尾}}
|05节=
{{对话-头}}
<h3>05节</h3>
那天做完法事，主人家请了百戏。封箱后，张鲁混在百戏艺人里，围着篝火，听他们讲故事。有笑声、错了音的小调，和柴火的哔剥声一起传过来。<br><br>
他们在欢乐什么呢？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我为什么就没办法感同身受？我的梦要自己造，我的悲喜也要自己造！<br><br>
你说，他们的笑声流去了哪里，是流去了你那里吗？你会坐在篝火边，听他们炫耀如何剥下一整张兔子皮，就算你一点也不感兴趣吗？你会撕扯下炙肉，放进嘴里咀嚼，就算它膻腥得让人想吐吗？<br><br>
你永远不会露出扫兴的表情，你会听他们所有人的声音。就算听了几个时辰、已经满心不耐烦，你还会端坐在那，带着仁慈的笑容，对他们点头、让他们安心。<br><br>
比起那些，我喊你名字的声音算得了什么？<br><br>
下去！快给我下去不要抓我的衣服！离床榻远一点一一<br><br>
……呼，总算、总算把六叭抓出去了，怎么会有猫这么难缠的东西……这几天没人陪它玩，见到人跟疯了一样。还好没什……<br><br>
——啊！——我的头发！六叭你给我过来！！！<br><br>
我没叫你！张鲁！出去！两只都出去！不要挠我！！！<br><br>
……被它气急了就会想，这东西谁爱养谁养，反正我不养了。<br><br>
但是养都养了……又是自己的小酒坛子……哼。<br><br>
明明我讨厌一切生灵，猫、狗、鸟、虫……还有人。可你也是生灵，我不得不学着如何去和生灵相处。<br><br>
跟生灵在一起，要投进去很多很多的爱，甚至把自己也投进去，才有可能换来一点亲近……<br><br>
生灵还会害怕被丢掉。<br><br>
我不想被你丢掉，所以不得不争，哪怕争到最后，发现争来的只是我自己一腔心甘情愿，我也要把我的爱、恨、欲望、眼泪，我的不堪、丑恶、疯癫、极端，我分不出的一切好坏，全都供奉给你。<br><br>
这个匣子，什么时候会送到你手上？……你真的会听它吗？还是说它会和那些红鸾花笺一样堆在你案头，埋在无数公文里？<br><br>
你会想，花笺也好、留音也好，放在那里是不会跑的，就算心纸君的手举得快断了，它到时间总会去睡。等下再看也没关系、忙完手头的事再看也没关系、一时不覆也没关系、大不了见面多哄几句……“意念回复了”、“心纸君故障了”、“不小心睡着了”。<br><br>
到后来，兴许你觉得陵教主没什么要事……哼。<br><br>
心纸君一直摇铃铛，一直哭一直摇，我恨极了，跑去广陵找你。<br><br>
你身边的侍女见到了我，要带我去谒舍，我不去。你都为了这些人不理我了，我还巴巴贴上去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错，就算我做错了，你凭什么为了这些人不理我？<br><br>
她见劝不动我，踢了踢裙摆走了。我被晾在院子里，隔着月门，望向你。<br><br>
你穿着一身紫色劲装，腰间悬佩彩色箭箙。臂鞲用旧了，上面留着绣云鸢的爪印。王座摆在梨花影里，外院的比试，你似看非看，偶尔侧过头，去和伍丹说话。<br><br>
你对她轻声细语，真温柔啊……我已经气疯了。那一刻，我什么也不记得了。<br><br>
我救过她的命，她为什么盖过我，.你的眼睛为什么只看她？我就在你咫尺外，你为什么没感应到我在？你欺负我！你就是故意气我！你肯定知道我在那！你……呜……呜哇——<br><br>
我不喜欢你了！……那天之后我就不喜欢你了！你根本不记得那天我站了多久……我……我……我就等你回头……我……<br><br>
我……我……我……<br><br>
我……<br><br>
……好累啊。<br><br>
这个人世间，活得真是累。<br><br>
多数人只能接受它、敬畏它、最终被它咬碎、吞噬。慢慢的，甚至人觉得，日月星官，也是为了维护这个人世里一堆世俗规矩而运转的。<br><br>
所以日食是人君失德、月食是阴盛阳衰……有没有可能这个人世本来就没救了……<br><br>
所以我喜欢放火，火烧过，所有东西都会变成灰。<br><br>
他们被火焚烧时，会先喊叫，再惨叫，最后会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像被撕开的绫罗。<br><br>
我会赤脚踩在尚有余温的灰烬里，看火苗在我皮肤上炸开细小的花。<br><br>
烧过了，就会很干净，变成一层绵绵软软的灰，地里会长出更多的植物。<br><br>
有天我刚好要离开徐州，远远在道上看到了你。<br><br>
呵……我说你和小道格外有仙缘，可不是什么骗人的话呢。<br><br>
但我只远远地看着你，没有上前，就像你封王那天，只能远远看。<br><br>
因为我不再是埋在酒坛子里的人了，祭坛是我的新酒坛，我是酒坛内封着的恶鬼。信徒在坛外焚烧符纸，灰烬落进酒浆，浮出金箔似的碎光.<br><br>
我要继续在坛子里装神弄鬼，你却已经在世道里生了根。有光漏进来，让坛中鬼从此无所遁形。<br><br>
你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丢下皇位，去做五斗米的教主。<br><br>
你肯定以为自己知道答案，你以为我会说，世道烂透了，需要一把大火烧干净。<br><br>
或者像以前那样，我说，我要整个天下，把它送给我钟情的人。<br><br>
这些话，你相信吗？<br><br>
我们的每一次见面，一千次、一万次、千万次，我会因为什么哭、因为什么笑、哭了要说什么来哄我高兴，你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因为这就是刘辩啊，你认识的刘辩，他从小就这样。<br><br>
你熟练地去哄青梅竹马，去哄酒囊饭袋……<br><br>
然后呢？如果我被哄好了，然后你的眼睛会看向哪里？还是我吗？<br><br>
邢些你踩碎的白骨，浸透你靴底的血液，你拼杀后一起裂开的虎口与刀口……还有像蛛丝一样把十三州缠成茧的绣衣楼，坚壁清野后染在你衣摆的烟熏气，它们都要一起堆在你眼前。<br><br>
我不能让那一天到来。你把我哄好了，就不会常常看我了。那个时候，我会从“刘辩”，变成天下人的一部分。守在宫室里等你，或者在宫宴上偶尔与你见一面，就算我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连眉毛都不会皱一皱。<br><br>
要怎样才能让你继续看着我呢？<br><br>
有了。<br><br>
抛弃所有旧皮囊，让那具你熟悉的躯体灰飞烟灭<br><br>
当一切烧尽了，你会拔出刀，一步、一步，从我身后，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br><br>
你看到了吗？<br><br>
我为了争，都做了些什么。<br><br>
你看到了。<br><br>
滚过沸汤地狱，血肉头发焚尽，只留下遗骨上那个名字。<br><br>
广、陵、王，现在，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了。<br><br>
{{对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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